文/凌草夏

    ·渡童Ⅰ

    我是一名引渡未成年而夭折的人到另外一个世界的渡童。这看上去轻松的差事，实际上却异常麻烦。相对于大人，死去的未成年人对世间的留恋更加得多，甚至有许多小孩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明白自己已经离开了原来的世界。更有太多因意外死去的孩子，灵魂中包含了太多的不甘和怨恨，变成了恶灵。还有那么些不明就里的灵魂被万恶的术士抓去利用……

    总之，我的工作非常非常多，整日忙个不停，可是上级却从不体谅体谅我，在这个城市，普通的引渡者多达五个，东西南北中各自负责各自的区域。而我，却要一个人解决整个城市所有的殇魂。

    因为过于忙碌，我在上半年出了一次严重的错误：一个本应该由我引渡的亡灵因为疏忽，而导致她在很长时间里未曾得到引渡，变成了一个恶灵，制造了本城近十年来最严重的恶灵害人事件。

    现在想起来，依然让人心中发麻。那是我心头的一个伤疤。那是一个本不应该发生的故事。

    ·被诅咒的班级

    一切的一切都开始于那次春游。顾小娜在那次春游中掉进了湖里淹死了。于是从那个春天开始，死亡仿佛就跟上了我们这个班级，紧接着的两个月里先后又有七名同学死于各种意外。五月，我们的班级解散，有条件的家庭都把孩子转到了其他的城市继续上学，没有条件的也都转入了这个城市的其他学校。现在，当初我们班上还在这个学校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就是当初的班主任刘老师。刘老师留下来是因为没有其他学校肯要她做老师，而她是我们学校校长的女儿，老校长顶住压力还是让她留在了学校。刘老师当初是一个很严厉的老师，现在却变得温和了许多，据说她说过再也不做班主任了。这是当然，带过那样一个班级，不只是她有心理障碍，恐怕大多数的家长和学生也不愿意她做班主任了吧？不过，总是有一些可怕的流言在世，虽然她现在很温和，但是学生们都很怕她。

    我留下来是因为我家很穷，我只有一个亲人——在学校做清洁工的奶奶。原来的班级出了一系列的事情之后，每一位转走的学生都接受了学校的一笔赔偿金，而我跟奶奶商量之后，希望学校免去我接下来的时日在校的所有费用即可。这是一个好机会，再加上我学习成绩不错，学校也很自然地接受了。

    刘老师依然教我数学，偶尔她将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时，眼中仿佛会出现一股以前那种严厉的神色，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能因为这种熟悉感，和一种莫名的同命相连感，我才不像其他学生一样暗中惧怕她。

    而且，我这些日子以来，都觉得对不起老师。有一些事情，我该给她讲，但是，那件事情又是那么的荒唐，让人无法接受，又如何对老师讲呢？如果我对你说：“原来班级上的每一个同学的死亡之前我都知道，因为在事发之前我都梦到过类似的情境。”你会相信吗？我想，正常人都会觉得我是太受那些事情的刺激而变得不太正常了。更何况，在大多数的同学老师眼中我一直都不是那么的正常。虽然我学习好，不调皮捣蛋，从来不迟到早退，也不会与同学发生矛盾，但是，他们眼中的我始终都与众不同。因为我贫穷，更因为我和奶奶身上背负的重担。那个重担来自一个流言，一个小城人们广为流传的谈资：奶奶必定会克死她的所有亲人。我懂事起，身边的人看我都是一副异样的表情。我以为是因为我是孤儿，靠奶奶抚养。而再长大一些，才知道是那么一个无聊的传言。人言可畏。所以我面对这几个月来的所有事情，却依然显得比较冷静。人世间再多的苦，我也受过了，这时候，更需要冷静一些。

    当原来的班级解散，大家四散八方之后，我以为那件事情就会从此淡出我的生活。没想到，昨天，那份诅咒又回来了。

    它一直在那里，即使我们班解散了，它依然不会放过。昨天，我又做梦了。那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梦境，如果不是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在意。从小我都爱做梦，总是有许多光怪陆离的破碎片段会趁我闭上眼睛时涌上脑海，昨天的梦境中有那么一个很清晰的片段是这样的。教学楼显得那么高，我站在楼顶，脚下的大楼如同棉花糖一般柔软，左右摇晃，总觉得心悬在空中，十分不安。我走动了一步，弹力让我飞到了空中，然后疯狂下坠。下坠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影，是刘老师。

    ·渡童Ⅱ

    我还记得那个男孩，是那个殇魂顾小娜唯一的朋友。在顾小娜的灵魂被黑暗吞噬，四处复仇时，她那原本纯真善良的心只有通过那个男孩来预警。邪恶和仇恨占据了所有的意志，杀戮成为了唯一的目的，而这一切却是不应该发生的，那个男孩的心深处和顾小娜未曾被染的纯真灵魂有着牵连，感受到了顾小娜的真心，却无所适从，没有办法阻止。

    阻止顾小娜是我的工作，而我却直到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时，才真正介入。

    可惜已经太晚。

    ·死亡Ⅰ

    第一次做这样的梦，是在从顾小娜葬礼回来的路上。天那么阴，浑浑噩噩，分不出天地，明明是晌午，却酷似傍晚。车从殡仪馆驶出一会儿之后，天终于下起雨来。糟糕的心情，阴冷的天气，我把手揣进衣兜，准备缩成一团睡觉。

    哪知道刚刚闭上眼，一道血红色的光就闯入了我的脑海。我确信我现在的状态是半梦半醒间，甚至能清楚听到旁边的一些女生用很小的音量说着笑话。可是整个人却被那红光给笼罩住了，不能动弹，无法摆脱的梦魇。红光渐渐褪去，眼前出现了玻璃的碎片，人体的残肢，耳边回响着金属碰撞的声音。我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怎么都无用，突然一个急刹车，我从座位上摔了出去。旁边的同学小声嘲笑着我，开车的司机对着窗外大骂着：“找死呀！突然闯出来！”我站起来，看到一个胖胖的小孩飞快地跑走，背影竟然有点熟悉。老师上前和司机说了几句话，司机把车靠在了路边，老师对我们说：“下车休息一会儿吧，等雨停了我们再出发，前面有一些小店，还有超市，有同学饿了的，想要下去休息上厕所的，快去快回啊！”

    大家都三三两两地下车了，我也下车去厕所。回来的时候，看着车，猛然想起了刚才的梦，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靠着路边的一棵树吐了出来。“没事吧？晕车了？要不老师陪你走回学校？”老师见我吐了，连忙上前，递给我一包纸巾，抚着我的背问道。“不了，谢谢老师关心。”我摆摆手，“没事。”人终于齐了，司机开动车子，再次出发。我变得异常紧张，坐我旁边的郭超好奇地问道：“怎么了？你还在伤心吗？

    我知道你和顾小娜是好友，但也别太过伤悲。”“谢谢……只是刚刚做了个梦之后就很不舒服……”我喃喃地说道。“什么梦？”他很好奇。“我梦到出了车祸……”话还没有说完，一切就发生了，我什么都记不清楚，只是觉得眼前一黑，我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奶奶无比紧张地握着我的手。我说：“奶奶，我没事。”奶奶猛地哭了出来：“要是你也不在了，你叫奶奶怎么活？”“你们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就在刚才，我听护士说急救室里的五个孩子就抢救回来两个，奶奶的心都碎了。好在我的仔仔只是轻微昏迷……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听到奶奶所说的话，我在昏迷之前的那个梦境变得异常清晰，堵在我心口，胸闷气短，分外难受。

    ·死亡Ⅱ

    出院之后回到班级，整个班上的气氛无比的压抑。平时严厉的刘老师脸上更像结了一层霜，将教室里的气氛又降低了几分。

    大约半个月之后，明媚的天气让人的心情好了许多，班级的气氛稍微活跃了一点。原来很活泼可爱的古乐乐也重新换上了她美丽的衣裳，教室里偶尔也会听到她和其他几个漂亮女孩子的笑声了。

    这时，要命的梦又来了。我习惯在中午的时候去学校澡堂洗澡，因为那时洗澡的人很少，澡堂阿姨可以偷偷放我进去。那天澡堂没有其他人，我洗到一半时，踩到了一块在地上的香皂，摔晕了过去。

    又是那种突如其来的梦境，梦中弥漫着异常真实的恶臭感，我看到几个干瘪的人在厕所蹲着，下身哗啦啦流淌着恶臭的液体，嘴却不停地喝着某种带有腥味的汤。有一个人，我特别熟悉，虽然她干瘪到失去了人形，但头上的那个饰品却分明是古乐乐的。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我睁开了眼，澡堂里面水蒸气迷蒙了一切，哗啦啦的水声让我头疼欲裂。直觉告诉我，肯定又会发生什么，我迅速穿好衣服从澡堂出来。

    赶往教室找古乐乐。没有人。正当要出教室去找她时，便听见她银铃般的声音从外面飘了进来：“中午的羊肉汤很好喝呢，过两天我们再去吧！”羊肉汤？这两天奶奶好像对自己说过：“学校门口新开了家店子卖羊肉汤，告诉你同学千万不要去喝，刚开张时我去捡羊骨头，看到那家店用的羊肉都不干净，吃了指不定会得什么病……我羊骨头都没捡也就回来了……”

    我想张嘴对古乐乐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时古乐乐却对我说话了：“怎么？同学？你有什么事情吗？没事就闪开点，别挡着道。”

    “就是啊，没听过好狗不挡道吗？”旁边的女生唧唧喳喳道。我顿了一下，觉得自己万分搞笑，居然会因为一个梦境就相信自己有了能够拯救他人的能力。再说，就算是真的，又有谁会相信？古乐乐她们是肯定不会相信我说的话的。不会有什么事的，只是我的一个噩梦而已。我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出教室，去澡堂重新洗澡。

    再次出了澡堂，走在学校里，发现整个学校的气氛都很奇奇怪怪的。回到教室，教室里面的气氛更奇怪，而且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有同学告诉我，是古乐乐她们突发急性肠胃炎，刚刚才被救护车接走。给我讲事情经过的同学满脸苍白，他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的脸能白成那样……她们三个刚刚还好好的，然后就突然一起去上厕所。一会儿进来了，又出去。来来回回，十多分钟就跑了五次。古乐乐明显是撑不住了，但是她们看上去为了保持美女的形象，还是硬撑着。最后，她们要再出教室，刚走一步，一股恶臭就弥漫开来。也不知是真的不行了，或者是因为觉得太丢人，她们三个一起都晕倒在地。刚才你不在，乱成一团，老师、医生……抬走她们三个的时候，脸白的不像人……”

    讲事情经过的同学，脸也白的不像人。我想我的脸也瞬间失去了血色，肯定也白得不像人。

    晚上，奶奶给我说：“仔仔，以后不准在外面乱吃东西……那家羊肉店的老板已经被抓了……听说那三个姑娘已经不行了……”奶奶抹了抹眼角，“多俊俏的三个姑娘啊，虽然平时待人不大和气……她们家里人不知道有多伤心……”

    那一晚我没有合上眼。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盘旋：“你可以救她们的！你可以救她们的！如果你听奶奶的话早先提醒了大家，她们也就不会去那家店！如果你在做了梦之后，提早叫来医生，她们可能还能救！你能救她们，可是你没有那样做！”

    那个声音那么尖利刺耳，让人无法睡着。

    ·死亡Ⅲ

    第三个梦出现在古乐乐她们的葬礼结束三天之后。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时刻，出其不意地潜入我的脑海。

    那是数学考试，刘老师黑着脸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我对数学很在行，做完之后还有半个小时才交卷，花了几分钟浏览了一下卷子，不知为何觉得非常困，双眼不自觉地合拢。梦中，四处黑成一片，像是自己被蒙上了眼。我觉得自己被什么牵着往前走，四周是熟悉的校园内的声音，近处有人在边上楼梯边闲话，远方操场上有进了球之后的欢笑声。被牵着上了一层楼，然后停止在了楼道。我伸出手想要摸到点什么，但抓住的只有空气。好在脚下很真实，坚硬的地面让我稍微安心。仿佛在眼前的黑暗退去的同时，我听到了人的惨叫声，当光明再次降临，面前的楼道上滚下了一个血淋淋的人体。

    头上一阵钝痛，我浑身冷汗醒了过来，黑着脸的刘老师站在我面前，把我的卷子拿起来看了看，冷冷地说：“再多检查几次。”

    说完，她继续在教室里来回走动。梦中的场景让我的汗水停不下来，汗水顺着发丝滴落，濡湿了卷子。那梦分明是在告诉我，接下里的某一天，会有人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死。一股无力感紧紧捏住了我的心。压迫住我的胸。束缚着我的四肢。我发现我无能为力。

    难道我能在每天都警告同学们上下楼梯要小心？难道我能在那个倒霉蛋摔跤时接住他？不能，我都不能。

    我只是通过奶奶在学校的每个楼梯口都贴上了新的标语：“上下楼梯请小心注意！”

    至此，我忐忑不安的心稍微轻松了一点点。

    接连半个月了，那梦中预言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我甚至看到刘老师严肃的脸上偶尔会露出笑容。我也开始觉得之前的两次梦境只是巧合而已。可是灾难还是发生了。

    是马越强。古乐乐的男朋友。古乐乐死之后，他都是那么的难过。一米八的个头，原本看上去很健康魁梧，短短的时日里变得干瘪猥琐。这几天，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他又变得和以前一样阳光帅气了。可是，最后居然是他从楼梯上滚了下去。仿佛被施了诅咒。所有当时在楼梯上的人都目睹了那惨烈的死亡。

    当时，他前一秒还笑着对我说：“这标语是你贴的吧？真傻，都高中生了，谁会在楼梯上摔跤呢？”后一秒，他转身时脚踏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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