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在院子的照壁上，有时在墙上。”他说到这里，打了个寒颤，可见他对这件事，是真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照壁，这个年代的院子，略大一些，进了大门，会有一堵墙，不让人直接能见到院子。
有说法就是防鬼，据说小鬼走路不会转弯等等。
所谓祸起萧墙，萧墙指的也就是照壁。
“有时我饭后在院子里纳凉，就见着，这照壁上，有个吊死鬼冲我笑啊！”柳卫说起来，牙齿都在打战了，“我大声喊叫门外的差役进来，可他们一进来，却又没有了。我不得不给他们一人二十文，让他们进来陪我坐着。”
但差役陪他在院子里坐着还行，总不能陪他在院子里睡觉吧？柳卫总归是要睡觉的，他又不是喜欢男风的，自然没理由让差役陪着他去房间里。
“可在房间里，往往隔着蚊帐，抬头一看，在月光之下，就吊在墙上啊！天啊，我这个月，就没有一天晚上，是睡得安稳的！”柳卫说着，尖叫了起来。
胡宗宪听着，抖开折扇晃了晃，却是对他说道：“那这吊死鬼，也没对你做什么啊。”
“对吧？你当看不见就得了。”
“你也读过些书吧，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道理总是能明白的吧？”
柳卫摇了摇头：“我虽没有跟那蠢货萧铁壁一样去杀人，但我也不能算是无胆鼠辈，如果那鬼魂对我毫无影响，我也不会专门让人去请你过来。”
柳卫这么说着，就起身解开了身上长袍，胡宗宪一眼望过去，不禁也被吓了一跳。
因为柳卫的背上，交错的青紫印记，似乎被用竹条用力鞭挞过一般，整个后背就没一块好肉了。
“开始倒是没有受伤，我也就装作看不见，但到了第八天，那个吊死鬼就开始写字，是的，它在写字，写个‘一’字，然后我就开始受伤了，第二天起来，痛得不行，让差役帮我看了，才发现这样。”
柳卫掩上长袍，苦笑道：“后来以为，它是在写个‘歹’字，到了前天才发现，它是在写个‘死’字。”
“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画上最后一笔，我想那个时候，大约我怕是活不下来了。”
柳卫说到这里，两行泪却就控制不住，淌了下来。
胡宗宪一直听他说着，也没有插话，到了这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你找我来做什么？想让我在你死后，给你写篇悼文？”
“我找你不是为了写悼文啊！呸！胡秀才你就不能盼着我好吗？我跟萧铁壁那蠢货不一样！”柳卫就激动起来了，他很努力地为自己分辨，“不是我干的，你明白吗？陆家灭门案，你不能算到我头上，那是苏明哲招揽来的杀手，还有巡检司那些蠢货干的，一点也不关我事啊！”
“是吗？你怎么证明？”胡宗宪不动声色地问道。
柳卫也是着急了：“你去徽州府，在城外的渔梁坝街，寻着一间卖咸鱼的铺子，你把这玉佩给他看，在他那里，你能问到你想要的消息！”
“他要跟你一样，就是空口白舌，那他说什么，又有什么用？”胡宗宪一点也不为所动，连那玉佩都没有去接，“再说了，你突然这么合作，把这等事告诉我，我总觉得不太对。”
柳卫是急了，直接把玉佩塞到胡宗宪手里：“这县城里，能救得了我的，想来想去，便也只有你了。你要问什么，我知无不言，但你得保我性命！我手上没沾血啊！我罪不至死！”
胡宗宪把玉佩在手里抛了抛，收到了起来，却是向柳卫问道：“其实我更想知道，是孤月观和张家屯，当年是怎么建起来的。”
“你若救我，我便一一告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你得让我活下来！”柳卫却也是个人精，他知道这就是他活命的机会。
胡宗宪想了想，又问道：“只要有人跟你在一起，那吊死鬼就不会出现？”
“没错！”
于是柳卫又带了胡宗宪，去看了他见鬼的数个地方。
“我回去想想，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你吧。”胡宗宪这么说道，便辞了出去。
这时已是月上梢头了，月色倒也宜人，街上还有不少行人。
胡宗宪就谢绝了差役送他归家的好意，提起袍裾，往家中拾步而去。
但当他行到大槐树下的时候，却就听着身后有人说道：“秀才，可一不可二，可再不可三。”
胡宗宪猛然回头，身后却只有几个儿童在戏耍，胡宗宪走过去，向他们问道：“方才可有人经过？站在我身后？”
“我们在玩木头人一二三，你要不要一起来玩？嘻嘻。”那些小童这么问道，无端的，胡宗宪心里有些发毛。
于是他便没有再问，起身提了袍裾，往家中方向疾步而奔。
他不会忘记，那卤肉铺的老板和他的几个儿子。
胡宗宪不知道，那些他平时光顾的铺子里，还有没有这样的人物存在。
而他所能做的事，就是尽量趟过这段没有什么人的路，回到人流比较多的街上去！
胡宗宪行了十数步，突然看见了自己在月下的身影，渐渐被另一个影子覆盖！
“毕！”胡宗宪吹响了那个竹哨，不论有用或没用，至少他做了所有他能够做的事。
然后紧接着，胡宗宪拼命地向前奔跑，他听见有狞笑的声音，似乎就在身后响起，胡宗宪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他只是拼命地向前跑，就算在黑暗里被绊倒，他也马上爬起来，接着跑。
“秀才，你的浩然正气呢？”似乎对方也没有料到，胡宗宪连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一边跑，一边疯狂吹哨子，“不拿出你的浩然正气，看看能不能降服得了某家么？”
但胡宗宪看起来是铁了心连一句话也不打算跟对方说了。
随着竹哨声急促地响起，远处开始传来了脚步声。
“秀才，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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