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回来了,而此时的巴应该还没有对她完全信任。
“从者Archer,应召而来。”她的从者出现神殿的门口,走进殿内,并朝她欠身。“您有什么吩咐吗?”
“是有些事。”
弗洛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面部的表情与内心精神的波动都被她调整成了不会露出破绽的理想状态。她凝视着自己的从者,而后她发现自己还真的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注视着这位从历史中走出来的英雄。
【战争天使上的记录有着残缺,我并不知道巴为什么会出现在库撒边境。】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对前因后果一无所知……从时间轴上看,巴前往那一区域就是这两天的事。她身周的战争天使是由我派遣的,这说明她前往库撒也是出于我的命令。是了,是藤丸立香的事,我肯定是派巴去照顾我那位橘头发的学妹了。然后她才遭遇了那个该死的朱苏德拉……】
【是我连累了她吗?还是说她发现了什么重大的秘密?】
【无所谓了,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度发生的。一位志同道合的同伴对我来说可比区区的情报优势更加重要。哪怕她现在还没有将我视作同伴……哪怕我可以选择藏身在她附近,保护着她让她重演命运而不受伤。但在这之外,我不会让我唯一的理解者身处险境。】
她的心念转动,当然这实际上只消耗了她连一秒都不到的思考时间。
她不是一个瞻前顾后的愚人,既然已经确定巴能够成为她的同伴,而不是如同以前的那些从者一眼见面时就恨不得将她杀死,那么她自然会将自己的愿景和秘密分享给巴好让她更快地理解自己,从而加入自己的阵营。而在这短暂的剎那间她已经理清楚了自己接下来的发言顺序,并且顺便清了清嗓子。
“有一些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弗洛拉抬起手,整座神殿随即与外界分隔开来。无数强大的隔断术法展开并屏蔽了神殿内的一些讯息泄露。而后,她才从座位上走下,来到巴的身边并握住巴的手。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过违背一向所保持的女神人设,以至于巴下意识地便要将手抽开。但这抽手的动作只做出不到一半便被弗洛拉眼眸中的坚定意志给打断——她紧紧地注视着巴,注视着那双因为这突然的变化而有些慌乱的绯色双眸。
“女,女神冕下?”——巴的语气有些慌张。
但是弗洛拉的决意无视了她的慌乱。弗洛拉决定将一些重要的秘密告诉自己的从者,而其中便包括了自己所持有的部分底牌。
“巴,其实曼戈特伦德……”她的话没有说完便卡住了。
因为就在她说出曼戈特伦德的神名,打算将自身代理神权的秘密说出来的时候,她便发现巴那双绯红色的眼眸之中无声地染上了一抹浅色。而那一头凈白长发的发梢也悄无声息地开始泛金!
——这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便闭上了嘴。
“御主?”——她面前的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伴随着弗洛拉言语的中断,她身上那突兀浮现的怪异特征亦随之淡化消泯。
弗洛拉松开手,向后退出小半步,松开的手指下意识地遮挡住自己的唇。
“是这样吗?是这样吗?”她喃喃自语道,眼眸中有着恍然有着明悟。她深吸一口气,对巴摆了摆手。“唔……抱歉,巴。稍微等我一下,我要处理一些重要的事……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她向后退,一边退,身体一边淡化。而在同时她还朝巴摆动着自己的手。
“在这等我,不要离开神殿。”她又强调了一遍。
“好,好的?”她的从者被她这一番意义不明的操作弄得一阵迷糊。
而就在数秒之后,弗洛拉的形体便从神殿内部消失。她化作一阵涌动的风沿着神殿内的各个管道离开。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地从神殿大厅之中的消逝。只剩下一脸不知所以的巴一脸困惑,但却依旧按照她的指令乖乖地站在神殿正中,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只不久前被弗洛拉所攥紧的手。
她感觉非常奇怪。
……
弗洛拉又一次地在地下的秘密工坊里睁开眼睛,她打量了一眼这座静谧的工厂,视线在那三具静默停留的战争天使上端一掠而过。她知道这些战争天使和她不一样,因为它们是真正寄托了神力,或者干脆就是由一部分神力为核心所构筑而成的道具——它们其实可以算作是曼戈特伦德的一部分。而她弗洛拉实际上只是神力的代行者。
她很早就知道了这一点,知道并且理解。
因此,她对这些战争天使能够脱离时间回溯而存在,但身为代行者的自己却对时间的回流只有些许印象的这一件事……并没有多大意外。
“对,没有多大意外。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心中便没有存在一点疑惑……我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啊,曼戈特伦德。巴的事情只是一个契机,但我想你应该会愿意给我一个答复吧,尊敬的女声冕下。”弗洛拉轻声说道,她伸出手,那只被她称作是‘爱’的焰形鸟便轻轻地落到她的指尖。
她注视着那只雀鸟,而那只雀鸟只是歪着脑袋,用很无辜的动作回馈她的注视。
但是她坚持。
“曼戈特伦德,我想要见你一面。”弗洛拉注视着‘爱’,认真地说道。
然后那只焰形鸟扑腾了一下翅膀。
下一刻,她视野中除却那只焰形鸟以外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模糊。她感觉自己正在跃升,正在蜕变,体内的每一枚细胞,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歌唱。而当这怪异的感觉抵达一个极限并突破那个极限的剎那,她失去了她的形体。
身体崩坏,然后重组。再度睁开眼眸的时候,那座记忆中的广阔环桌已然呈现于她的眼帘之中——她又一次地看到了那个高踞于十六席座之一的巍峨巨物。那无与伦比的生命层次压迫着她,几乎让她窒息。
但窒息的感觉在剎那间便消失殆尽,环桌与巨神的形体隐没,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苍白平原。有着一套精致地座椅出现在她的身前眼中,然后一位少女的形体便显化在她面对面的座位上。
那位少女和此刻的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金色的披肩长发,浅蓝色的眼眸,纤细的肢体,俏丽的面孔。当她发出声音的时候弗洛拉甚至以为自己才是说话的那一方。因为她的声线和弗洛拉自己的声线几乎完全一样。
不,这个说法不正确。不是她和弗洛拉一样,而是弗洛拉的声音和她一样。过去或许还有所差异,但现在两者几乎可以完全混同。
“坐。”对面座位上的少女淡淡地说道,而弗洛拉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便已然安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双手不知不觉地捧起了一杯色泽幽深的冰冷的‘茶’。
她下意识地轻轻抿了一口,入口时的冰凉与氧化感让她精神一振。
【这是……可乐?】——她喝出了这种‘茶’的味道,然后心中染上了些许的惊讶又迅速消泯。出现在她面前的可是一位强大到难以想象的上古之神,时间对她本就无用,她自然有理由掌握这来自于未来……或者说是现在的流行饮料。
弗洛拉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可乐?
“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所以就准备了这个。”坐在她对面的少女淡淡地笑着,她的笑容几乎要让周遭的苍白大地盛开鲜花。“如果你喜欢,可以带一些回去。不过你到这里来应该不是为了找我蹭茶?”
“……我有疑惑需要您解答。”弗洛拉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但说无妨。”少女的响应并不缓慢。
“我想要知道,第七特异点的时间回溯,是不是出自于您的授意?”
“何出此言?”少女微微歪过头。
“因为您做得到,因为您可以这么去做。”弗洛拉的语气坚决而且肯定。“虽然我并不能够猜测出这样做对您的意义何在。但我想,战争天使的设计蓝图和信息术法的运用手段并不是您没有道理的交给我的——它们是窥破这时间回溯现象的秘钥,我因此而判断这回溯现象和您相关。”
“很有趣的推论。”坐在她对面的少女微笑,轻轻颔首。“虽然并不完全正确,但是挺有趣。你猜对了一部分,第七特异点的时间回流的确和我有一部分关系,但具体的执行者却不是我而是你的前任同事们。迦勒底人鼓捣出了一个‘连续灵子转移’,而这是他们用以回避恶劣结局的手段。”
少女打了个响指,一副记载着迦勒底决意开启连续灵子转移计划的录像便出现在了弗洛拉的视野之中。她能够清晰地看见每一个人的表情变化,听见每个人说出的每一句话。
“原来如此,”弗洛拉稍稍垂眉。“如果神战是恶劣的结局,那么他们的确会尝试回避这样的未来……那么,我可以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他们。从而让他们不将有限的资源浪费到无谓的地方上吗?”
那段录像无声地消失掉了。
“我记得你曾经和我有约,弗洛拉。”少女的手中把玩着一枚小球,球体的轮廓中隐约可以看见地球的曾经模样。“我将力量借给你,而你则以凡人对神有和意义,神对凡人有何意义这一问题的解答作为报酬。这个约定并未被我否定,那么在约定之外,你想要做什么,想怎么做,都是你的自由。”
“即便我将您和我的约定告知予其他人也是一样?”弗洛拉继续问道。
她眼前的少女先是稍稍愕然,然后哑然失笑。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吗?弗洛拉,和神对话时拐弯抹角可不是什么有礼貌的选择。或许我应该恭喜你找到了自己的同伴,但我也要告诉你。我并没有限制你去做任何事。”她微笑着,指尖的小球滴溜溜地旋转。
“你可以将关于我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这都随你。而我只会给你一个小小的提醒,那便是除却我所选中的你以外,在这世界上,很少有凡物能够承受我的力量,能够承受知晓我名讳的代价。”
“您的名字……是一种诅咒?”
“对于弱小者而言是诅咒,对于强大者而言,名字就是名字。就像是恒星的语言,那些耀斑和太阳风一样。对于另一颗恒星来说,语言只是语言。但对于还没有脱离行星的渺小文明而言,恒星的语言便是灭世的浩劫。”
“那您可以……”
“我当然可以。”少女第一次打断了弗洛拉的话。“但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五指合拢,在弗洛拉眉脚的跳动中将那枚小球捏成粉末。
“你以为什么是神?”
“……我不知道。”弗洛拉回想了一下自己在美索不达米亚上的经历,那些女神的相貌映入她的眼帘然后又被她尽数否定。而到最后她看向了眼前的少女……她摇了摇头,将自己的否定再度重复:“我不知道什么是神。”
“挺狡猾的回答,看来你也没把我当神。”她眼前的少女微笑着,稍稍颔首。“这是一个好习惯,你最好保持它。不要随便对周遭的一切下定义是一个理智的选择,它能够让你在很多地方都活的很久。”
“然而,像你这样的人其实很少,更多的人其实都对‘神’这一概念有着属于它们自己的解读。他们将提供庇护的未知存在当做神,把造成威胁的未知生命当做魔。将他们自认为是美德的概念理解为神,将自认为是恶习的具现判定为邪神或者恶魔,而更有甚者认为神并不存在,神只是强大的生物。”
“他们错了吗?大概没错。他们对了吗?其实也不尽然。因为它们只是被束缚在自己的认知之中,就如同我一般也被局限在我自己的认知之中。擅自地给周围的一切下定义,然后以自己的利益为基准编撰真理。”
她做了一个手势,弗洛拉眼眸中便出现了一片又一片的细小泡沫。从泡沫中弗洛拉看到了数千上万姿态各异的文明萌芽,变迁,兴旺,衰亡——它们中有很大一部分和地球的文明截然不同,有不少的一部分发展的规格更在地球的人类之上。
“我看过很多文明,而其中人类的文明最令我感到惊叹。凡人似乎有着天生的傲慢,认为世界总是要绕着自己的族群旋转。在他们的文明圈中,他们普遍有着一个很有趣的认知。”
少女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
“神是仁慈的,不仁慈的就不是神。”
“神是慷慨的,不慷慨的就不是神。”
“神不会在意凡人的冒犯,在意冒犯的就不是神。”
“神一定会保护凡人,不保护的就不是神。”
“——以上种种,还有许多。而我将它们提炼之后所获取的答案,便是‘对凡人有用而且乖乖服务的,才是值得尊重,也只是尊重的神。除此以外全部都要打倒,并在其上踏上亿万只脚’。”她歪过头,看向弗洛拉。“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弗洛拉默然,她不是很明白该怎么回答这种她手头没有数据论证的问题。但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从逻辑上给出一个回复。
“这其中……应该是有缘由的吧。”
“嗯,没错。这的确是有缘由的,但这缘由即将成为过去式。抬头看看天空吧,那血色的长河正在黯淡。”
弗洛拉下意识地抬起头,而下一刻,一条横贯天际,从不可知的来处流向不可知的去处的淡薄色长河正于极天之上涌动的景象便映入了她的视野。
——她耳边突然响起了少女的声音。
“啊……你果然看得见啊。”
第五十点五节外篇·神祈
棋盘之外,之外的之外。某个平凡无奇的小世界里,某间不起眼的咖啡馆内。两个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多大区别的年轻男女在一间包厢内攀谈着。
男的穿著一身很常见的T恤衫,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地像是个忙碌于工作,偶尔才能够偷闲的年轻社畜。
女的则打扮得稍微时尚一点,及腰的长发扎成侧马尾,衣着整洁而笔挺,给人一种成熟但却不怎么可靠,悠哉慵懒的模样。
他们分别坐在咖啡桌的两边,桌子上摆着一副棋盘——那看上去似乎像是围棋,但他们落子时又不按照围棋,跳棋,乃至于五指棋的规则来走。很快黑子和白子便在棋盘上纵横交错地占据了小半的空隙,甚至有些棋子直接下到了棋格里面,而不是点线之间。
突然间,男人执棋的手停顿了一个剎那。
“下棋的时候应该专心致志。”女子随手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随后白子旁边的几枚黑子便变转成了白色,然而却又有一两枚白子无声粉碎,化作虚无。
“抱歉,突然想到了一些事。”男子微笑着摇了摇头,应手,于是黑白之间再度恢复了平衡。“有一部分世界线生成的巨大的歪斜,是神女士你不在世界线。”
“哦?”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挑了挑眉,又是两枚白子落下——他们下的棋似乎不是回合制而是实时制。然后被称为神女士的女人又放平了眉。从唇间吐出一个名词。“一部分的你成为了终皇了吗?裴羲。”
“你看到了?”
“我当然看得到。”神女士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是人皇,也是终皇。这本就是必然会到来的事实。当你坐在我对面,打算与我对弈的时候,你便注定会辞却掉人皇之位然后坠入永暗,而那时候你除了当终皇还能够当什么呢?”
“在那些世界线里的我可没遇到你,神女士。”
“喔,这没有多大差异。你只要开始下棋,你只要存在选择,那么辞却人皇之位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像。因为这本就不是属于你的道,而一切生命,只要存在着便会本能地想要往更高的境界攀登。你会选择放弃,是因为人皇这个位置对你自身的道而言十分碍事,而不是你在洪荒天庭那里受到了多少委屈。”
她伸出手,在棋局中一个靠近边角的位置按下一枚白子,然而白子周边的黑子却并没有变转或者消失。因为裴先生紧跟着她在白子的落点附近又按下了一枚黑。
白子想要破坏,黑子想要守护,如是几番,皆为循环。
“你看,你只需要放开对洪荒天界的庇护就可以在大局上胜过我。”神女士在尝试了几次失败后便放弃了那一处边角,然后将棋子安放到其它的地方。当她放弃了这一处的争夺后却是在其它的区域获得了胜势,黑棋的局势顿时便陷入颓落。
“你只要放开封印着洪荒的大阵,你就可以趁着我动手抹除洪荒天庭所有圣人的同时将我赶出这个多元宇宙。你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既驱除了外敌又能够将那你认为变质了的洪荒改造成你认为正确的模样。但是你却并没有那么做。”
“很显然,你知道那毫无意义。因为人皇之路根本就不符合你的利益。”神女士淡笑着,一步一步将黑子逼入绝境。“所以你注定会成为终皇,或许早或许晚,但这种事却必然将会发生。毕竟,没有知性生命体会认为自己生来就应该受到奴役。”
“你恨人类。”神女士的语气充斥着肯定。“因为你认为他们不配。”
坐在她对面的裴先生手指微微一顿,然后继续维持着他的败局。
“他们的确不配。”他淡淡地说道:“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在这里和你下棋?”
“当年的万族究竟是怎样‘欺压’人类的,我心知肚明。但被欺负了就是被欺负了,所以我的前身带领着洪荒的人族伐灭万族,开创人道盛世的时候。我并不认为我那时的举措存在任何过错或者偏颇——
——血债本来就应该要用血来偿。立场比道德更加重要,无论当年的洪荒万族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缘由来欺压人族,无论他们到底有多少苦衷。既然我生而为人,我就应该站在人族的立场上去为他们战斗。而我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按下了一枚黑子,那太古洪荒的庞大战场在棋子的表侧无声显现——
那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战争。自血污泥泞之间,古老的圣人和新生的幼子并肩扬旗,越过无数同胞与盟友的骸骨,上下一心的人与神在付出万不存一的牺牲之后终于对上了最终最恶的死敌。与子同袍,与子同殉。当最后一步踏出的时候,即便是那些早已死去的战友也从虚无中再度踏出,哪怕迎来将自身的存在痕迹从圣贤记忆中都会抹去的永恒寂灭,也要为最终胜势的奠定出一份力。
那真的是一场辉煌的战争,一场伟大,一场决然的战争,而那个时候的凡人军士甚至能够以自身的意志顶着万族诸圣的道蚀冲锋,踏破时空,甚至宇宙之间的断层间隔,然后向整个多元宇宙做出证明——即便是真圣,在凡人的剑下也会流血。
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时代啊……那个时代的自己,自己的前身固然依旧不认同古所继承下来的人皇之道。但那时候的自己却也发自内心的以生而为人而骄傲,那个时候的凡人哪怕是最不成器的那个也有着能够让如今诸圣侧目的耀眼光辉,那个时候的凡人就应该是这片多元之上的主角。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当年那些坚定,执着,无畏,甚至能够让命运和生死都为止却步的人的后裔,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
“你后悔了。”神女士按下一枚白棋,让那枚黑棋粉碎,然后在那场战争结束之后的万般景象便再度显现。
洪荒的人族赢得了胜利,在人皇伏羲的带领下,当年支配着整个洪荒天界的万族被族灭大半,剩余的少部分仓惶逃窜,在残余的少数真圣的庇护下遁入不可知的秘地中苟延残喘。人道盛世到来,然后人道盛世遍及了整个多元宇宙。
人类想要当永恒主角,所以那时的人类便以洪荒天界为锚点,引动了涉及整个多元宇宙的道蚀现象。那遍及多元之中的,无数被旧日万族所占据的世界都被贬低,然后那些曾经由万族所创造的文明便纷纷引发了衰亡。
万族,被贬低成了妖。然后妖,被贬低成了牲畜——多元宇宙原本是没有鸡鸭猪狗的,它们原本是一个又一个有着先进智慧,甚至在星海间有着伟大文明的种族。它们中的大多数对于洪荒天界的那场战争实际上一无所知,然而当道蚀现象生成之后,它们便尽数迎来了不可抑制的退化。
有知性的智慧生命成为了牲畜,成为了食物,而凡人轻而易举地便占据了这些旧日霸主的文明残骸,在它们开发出来的星球上占据着它们的土地,吞食着它们的子嗣,然后将这一切都当做理所应当。
而那便是人皇与洪荒天界的第一次分歧。
“我还记得当初的那场争论。”裴先生的手上不停,棋子继续落下。他眼眸中的时间线回溯到了那不知道多少个纪元之前的遥远过去,而后当年那些曾和他并肩作战的伙伴的激烈言辞便在他的耳侧回响。
——“在人类弱小的时候,它们没有站在人类一边!那么现在它们就是人类的敌人,它们活该落到如此下场!”
——“毁灭它们,与它们何干!?”
“我在那时选择了妥协,虽然我觉得这么做不对,人不应该将怒火洒落到那些从来就不知道,也没有参与到洪荒的战争之中,甚至从来就不明白人为何物的多元宇宙弱小文明的头上。但那时的我仍是人皇,而既然是人皇,自然就得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思考。”
裴先生眼眸中的时间溯流无声消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声轻叹。“所以我选择了默许,我在他们决定这么做时离开了洪荒。去镇压了四象,将这道蚀所引发的反噬转嫁到了四位中立的真圣之上。”
他指间的一枚棋子上浮现出了四象,那流传于多元宇宙中的四圣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被他困锁在四个囚笼宇宙之中放逐向四方。它们无时无刻不被亿万刻骨的文明之恨所啃噬折磨,替代凡人承受恶业的同时又将受到永世禁锢——它们其实随时都可以挣脱,但是它们不会那么做。因为四圣兽的族裔是少有的能够在洪荒大地上生存的异族……
……哪怕它们生来就要为奴为仆。
——种族之圣的圣道,在于族群的延续。
“然而你却没想到这只是开始,在那之后,一切会变本加剧。”神女士淡淡地说道,随手‘吃掉’了他指间的‘四象’。
与此同时,于无尽遥远,即便是在多元宇宙中也算是边陲角落的极远,极远的一个物质宇宙之中。一颗不知名的渺小星球之上,一只破壳而出的青色小蛇突然长出了鳞和角爪,而当它蛇眼楞逼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奇妙变化之时。它却发现身旁一块长得像是龙一样的石头正在流泪!
下一刻,整颗星球上所有龙形的雕塑,龙形的地貌,龙形建筑与矿脉全部都在流泪!
宙空之中,所有龙形的星体,龙形的星系都在流泪。而将视线极度上行,直到能够从宇宙外侧观测宇宙的内侧。便会发现这个宇宙之中的兆亿河系组合在一起最终所呈现出的便是一个被困锁的龙形,而一滴泪水正在滚落龙形的面颊!
即便是真圣也会流血,在凡人的剑下流血。
即便是真圣也会流泪,哪怕它在从被困锁在这个宇宙时开始便没有说过一个字,没有露出过一个表情。
——因为就在这一刻,整个多元之中,终于诞生了第一条没有生来便被无孔不入的道蚀现象在灵魂深处植入对人类的臣服,生来便只能够为奴为仆直到血肉成泥的青龙!
“是啊,一切都在变本加剧。”裴先生轻声叹道:“奴役中立的四圣兽只是开始,在那之后又过了不久,就连曾经同情人类,为人类提供庇护,甚至在那最终一战中为人类浴血奋战的诸多种族也遭受了噩运。”
“因为是异族,当年那曾经在节点战役连圣贤都战死的牛头和马面被贬落。多元宇宙中至此出现了生来便要去耕田的牛和生来就要被骑乘的马。”
“因为是异族,当年那替还未抵达终点的我挡下真圣一击,凋零大半的刃甲一族被从洪荒大陆抹除。然后它们的子嗣成为了多元宇宙中的屎壳郎!”
“因为是异族,在战争开始之前便成为人类斥候耳目的灵猫被尽数诛灭。甚至于那位从幼小时便陪伴在我身边。由我一手教大,养大,并在之后的战争里立下赫赫功劳的灵猫少族长都被毫无理由地扒皮抽筋,做成了一件后天灵宝!”
“她可是一位灵位啊……那场行动开始时,她还软磨硬泡地撒娇让我去一趟死渊帮她找一枚她以前从来就没感过兴趣的宿命果。”裴先生伸出手,手心之上浮现出一枚纯粹球体的精致果实。果实中有着万千世界线的变迁契合,看上去就彷佛一个完整的世界。
“宿命,宿命……我早该想到的。”他五指合拢,将这枚一直放在他身边,但却永远也没办法送出去的果实收回原先的地方。“也就是在那时,我离开了洪荒天界。然后……洪荒的人类堕落了。”
“万族当年所做的事情,他们百倍千倍地施加在了万族的末裔身上。百倍十倍地施加在了同类的身上,贪婪,暴戾,嫉妒,狂妄……即便是在天人失衡,多元宇宙中自然孕育出了新的异种文明这种再明显不过的警兆出现之后。他们也会,也敢随心所欲地挑选一个不幸的宇宙,将宇宙中包括凡人在内的所有智慧生命随机杀掉四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后充作奴仆,充作玩乐的消耗品。”
“一个人将一颗星球上所有的活物做成有知觉但永远无法动弹的雕塑。而另一个人就要胜过前一个人,逼迫另一颗星球上所有的父母将自己的孩子做成石头。而第三个人则要强过前面两个,他会将这个过程来回循环个几百遍,每一遍都保留着所有活物的记忆和理智。而第四个人……”
他顿了下。
“我不承认这种东西是人,我不承认这种流着曾经人类的血,长着和曾经的人类相似相貌的东西是人。如果是古,他或许会大笑着说‘我们出生入死,就是为了能够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作威作福’。但是我不一样,我和他从来都不一样。”
“所以你才会在这里。”神女士淡淡地说道。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裴先生轻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要斩断那让曾经如斯高洁,如斯耀眼的人类堕落成这般模样的根源。我要斩断他们的傲慢,斩断他们的自以为是,我要……斩断这血色的气运!”
下一刻,棋盘之上那超过一半的黑色棋子和空位便化作深红!而原本厮杀鏖战的黑白二色顿时变转,从交战的态势化作了对那深红棋局的夹击!
而剩下的棋盘空位上也出现了其它的势力,数种颜色难以辨别的棋子骤然出现。将整座棋盘上所有的空档彻底笼罩!
“我很喜欢你们人类的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也是我愿意和你在这里下棋,而不是直接掀桌子和那位血色气运的源头全面开战的缘由。”神女士的嘴角挂起一抹笑意。“我不会代替‘该亚’原谅人类。但我会让她慎重考虑。”
“这算是一个承诺吗?”裴先生轻哼了一声,继续落子。
而神女士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偏转视线,看向遥远之地的那座道争舞台。
“我的女儿正在困惑,她在思考,在凡人不需要神,神也不需要凡人的时候。凡人对神到底有什么做用。”
“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去思考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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