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第3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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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承宗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接口道:“分字诀,你想要的利润,切忌一口要个总价,一万贯钱利的生意,你开口就要一万,换了谁都会本能地拒绝,至少给你砍下三成来,可是如果你按照不同种类的货物、每批购买的数量,分类分批的去谈,一笔生意你只赚他一百贯,他就会很痛快地答应你;这样算来,你把一万贯利的生意拆成一百笔,每一笔只赚他一百贯,虽然你获得的总利润依旧是一万贯,可是你成功的机率远比你一次索要一万贯容易的多。

    忍字诀,谈生意时,哪怕被人逼到了绝境,你也要始终不动声色,谈笑自若,叫任何人看起来,你都是一副藏着杀手锏不曾用过的样子,只要对方对你亦有所求,确有和你谈判的诚意,那么很多时候,他们就会主动做出让步了,切忌气极败坏,须知拍案而起就是输……”

    “……,输字诀,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常胜不败,做不成买卖。有利让三分,看着是输,实则却是赢……”依稀之间,丁承宗似乎又回到了丁家大院,在那夏日的午后,坐在那颇具唐风的后宅木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头顶是悦耳的风铃,身下是淙淙的流水,两个人品着茶,一个教、一个学,大谈生意经……,不知不觉的,泪水便蓄满了他的眼睛。

    车子在阳光下停住了,小雪初晴,院中一树梅花开得绚烂。远远地,丁玉落款款走来,看到两兄弟依傍着停在一树梅花下的情形,不觉停住了脚步,欢喜地向他们望来。

    杨浩将双手轻轻搭在丁承宗的肩上,轻声道:“大哥,咱们兄弟这一回何妨用这生意经,与那赵官家好好谈一次生意呢?”

    丁承宗憬然若悟,他拍了拍杨浩扶在自己肩头的手,两兄弟一起笑了起来……

    ※※※

    飞雪寒冬,天地一片银白。今日没有大雪,只有那零星的六形花瓣,轻盈地飘舞于空中。

    夏州街头人迹罕无,偶尔有个人影出现,也是袖着手,缩着脖子,像幽魂似的匆匆从街头走过。虽说与吐蕃、回纥的战争没有打到夏州城下,可是长期的战争已令得夏州日渐萧条,当街头连难民都难得见到几个时,这里的萧条就可想而知了,整座夏州城,在刺骨的冰冷和无声的静寂中都透着阴沉沉的窒息感觉。

    “嗒嗒嗒嗒……”

    马蹄踏地冻得坚硬的冰雪上,发出干巴巴的响声,十余名骑士自街头出现了。他们穿着破旧的羊皮袄,戴着狗皮帽子,口鼻都掩在蒙面巾里,鼻息喷吐处蒙上了一层白霜,显然是赶了上路才回来的,尽管他们的穿着并不起眼,可是这么寒冷的冬天,还能骑马佩刀出没的人,就一定不是好相与,街头本来就寥若晨星的行人更是闻声而避,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拐进一条巷子,一阵风来,卷着一大片雪沫子,领头一个大汉正好除下了遮面巾,雪沫子扑了一脸,他悻悻地啐了口唾沫。这人豹目环眼,充满剽悍的野性,颌下胡须虬生而卷曲,两只耳朵上各戴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大耳环,赫然正是定难军衙内都指挥使、检校工部尚书李继筠。

    马到定难军节度使府,李继筠跳下马,大步向府内走去,自有侍卫接过了他的战马,一行人自侧门鱼贯而入,“砰”一声府门关上,整条街上又人影罕见了,只有风带着雪,自街头肆虐到巷尾。

    定难军节度使府内书房内,与冰雪肆虐的街头相比却是另一番天地,白铜盆中燃着炭火,房间里热流涌动,温暖如春。李继筠在门外剁了剁脚上的雪,把狗皮帽子一摘,便走了进来。

    一个身材肥胖、腰围庞大的胖子正坐在白铜炭盆前烤着火。如果杨浩看见这个胖子,会觉得他的眉眼与一个叫郑则仕的演员依稀有些相仿,这个胖子就是定难军节度使李光睿,如今他刚刚改了名字,叫李克睿。他老爹就是当年以叔父身份夺了侄儿江山的李彝殷。这父子二人不但身材、长相相仿,就连改名都如同一辙。

    李彝殷为了避赵匡胤他爹宋宣祖赵弘殷的名讳,把殷字改成了兴字,尽管平时仍然自称李彝殷,可是官面文章上却都改成了李彝兴。如今赵光义做了皇帝,虽说赵光义已很快改名为赵炅,李光睿还是抢着上书朝廷,禀报自己为避皇帝讳,改名叫李克睿了。不花钱的小把戏,却换来了赵光义的几分欢心,何乐而不为?

    “爹爹。”

    李继筠一进门,便大大咧咧地叫了一声,李光睿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仍是不慌不忙地用铜夹儿搬弄着炭火,徐徐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李继筠气呼呼地坐下,恨恨地道:“他娘的,想当初,吐蕃、回纥诸部谁敢主动与我李氏挑衅,现在可好,爹有意谈和,他们倒蹬鼻子上脸,各种各样的要求一筐一筐的往上搬,儿真想生撕了他们。”

    李光睿胖脸上的肥肉又往下耷拉了些,喃喃地道:“继筠,我不是告诉你,凡事要忍吗?要做大事的人,这点委曲算得了甚么,如今形势迫人,该低头时就得低头。”

    李继筠呼地喘了一口大气,恨声道:“儿知道,也就是在爹爹面前,儿才这么说。哼!这笔帐,总有一天儿会连本带息和他们算个清楚。”

    李光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才对,说说吧,他们具体又提了哪些要求,什么时候才肯休兵罢战。”

    “是!”李继筠答应一声,父子二人便在炉火旁叙谈起来。

    党项羌人本来是极落后的一个民族,过着织牦牛尾及毛为屋。服裘褐,披粘以为上饰俗尚武力,无法令,各为生业,有战阵则相屯聚。无徭赋,不相往来,牧养牦牛、羊、猪以供食,不知稼穑的日子。直到北魏亡国,皇族拓拔氏被迫离开中原,重返草原,加入党项羌族部落,将中原文化和先进的知识带了过来,他们才有了一个突飞猛进的发展。

    而党项羌人成为西北霸主,则是在唐朝中后期直至五代时期完成的,唐朝将陇右之地赐予了党项羌人,又经过多年经营,拓拔氏彻底统治了夏州、绥州、银州、宥州、静州,实力暴涨。他们的地盘当然不只这五州,但是这五州是他们的根基所在,以这五州为点,辐射所及,俱是拓拔氏治下。

    中原大乱这么多年,你方唱罢我登场,帝王将相一拨一拨地换,偏居西域的夏州李氏一直是“骑墙看戏”,与我无关,凭心而论,夏州李氏现在既没有争夺中原天下的野心,也不想自立为帝,建一国霸业,他们只想守住西北,做有实无名的西北王。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的赵匡胤是不可能满足他这个条件的,比赵匡胤更野心勃勃的赵光义更不会容许他们长久地峙立于西北,但是北有大敌,不暇远略。幽云十六州在契丹人手里,北方的契丹比宋朝立国还早五十年,国力日渐昌盛,其威慑力较之当初的匈奴、突厥这种松散的可汗制大部落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只要契丹的威胁一日还在,宋国就不宜全力图谋西域,这一点宋国看的很明白,李光睿看的也很清楚,所以他并不担心来自宋国的强大威胁,只要他不称帝、不立国,宋国就不会下定决心讨伐西域,他们李家就能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统治下去。

    正因如此,赵匡胤派赵赞守延州,姚內斌守庆州,董遵诲守环州,王彦升守原州,冯继业守灵武,把西北看得死死的,李光睿也毫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赵匡胤的目的只是以武力恫吓,让他安安份份的保持现状,并不是想要攻,而他本来的打算就是维持现状。

    可是谁知麟州府州始终无法撼动他李家西北王的无上地位,凭空却掉下一个杨浩来,这一条臭鱼,搅得西北不得安宁。他本来占了芦岭,李光睿忍了;与麟府两藩眉来眼去,李光睿忍了;与党项七氏勾勾搭搭,李光睿还是忍了。如今他居然占了银州,是可忍孰不可忍?

    定难五州,那是夏州李家的眼珠子,庆王占了银州时李光睿就已决心息兵夺还银州,之所以没有马上着手,是因为他知道契丹一定会用兵,他希望借契丹的手,先削弱了庆王耶律盛的实力,谁料人算不如天算,居然让杨浩捡了个大便宜。杨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无论如何,他这一回都得动手了,更何况,李光岑居然还活着,党项七氏居然投向了杨浩,杨浩此刻已成了对他威胁最大的第一强敌,他日思夜想的都是如何除掉杨浩,哪还有心思与吐蕃、回纥继续打下去。

    李继筠把他与吐蕃、回纥头人秘密谈判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李光睿断然道:“答应他们,全都答应他们。他们动摇不了咱们李家在西域的统治,可杨浩不同。杨浩如今明着打得是宋国的旗号,暗地里打的是李光岑的旗号,是咱李家的旗号,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李家怎能出现两个山头?我父子,如今唯一要条,就是除掉杨浩。”

    李继筠想起自己在府州时受杨浩折辱的情形,不由恨上心头,咬牙道:“儿明白,所以儿并未拖延,已经当场答应了他们,只是一连几次议和,总因种种变故失败,这一遭咱们存了小心,只待双方一切议定,盟约之后才宣告天下,同时退兵,现在还需等候他们进一步的消息。”

    李光睿点点头道:“要快,我已经暗中调动兵马,筹备粮草,做好了攻打银州、芦州的准备。议和的消息要绝对保密,最后的盟约议定之前,还要打得热热闹闹的,只等杨浩出兵去打汉国,咱们就……”

    他的手向前狠狠一劈,脸上露出一个令人心悸的笑容。

    “儿知道!”李继筠摩拳擦掌:“夺回银州,灭了芦州,把党项七氏再控制住,咱们夏州李家的地位才能稳如泰山。那时候,儿亲自领兵,再去灭了与杨浩狼狈为奸的府州麟州,整个西域再不容旁人染指。”

    李光睿脸色一沉,斥道:“胡闹,谁说咱们要灭府州、麟州的?这句话你也只能在这里说说,一旦传扬出去,岂非树敌无数?”

    李继筠讪讪地道:“爹,儿子当然不会把这个透露出去,不过等到咱们得了芦州、银州……”

    李光睿似笑非笑地道:“等咱们得了芦州、银州,芦州……我会拱手送与府州折御勋。”

    李继筠大吃一惊,失声道:“爹,你这是何意,咱们还用得着讨他折家的好?”

    李光睿瞪他一眼道:“爹这还不是为了咱们李家?”

    他站起身,缓缓地踱着步,沉沉说道:“有麟州两州为缓冲,咱们可以避免与赵官家直接冲突。西域留着麟府两州,始终不能结为一体,赵官家才不会过于忌惮,而把目光放在北国、放在幽云十六州上。爹要的是延续我家基业,世代统治西域,难道你还要当皇帝不成?”

    “那也用不着把芦州给折御勋吧?听闻芦州如今百业兴盛,十分富有,又有达措建开宝寺,四方崇佛之人视之为圣地,如果咱们……”

    “那是聘礼。”

    李继筠奇道:“聘礼?爹又要娶谁了?”

    李光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爹是要给你娶个媳妇儿。”

    “啊?是哪家的姑娘?”

    李光睿道:“自然是折家的姑娘。这些年咱们李家与折家虽然战事不断,但是我们都想保住自己的基业,折家世居云中,我李家世居河右,为了抵御中原的吞并,我们合作过也不止一回两回了,这一次被吐蕃、回纥搅得焦头烂额,爹才觉得,我们与折家有进一步合作的需要。

    我们拓拔家,本是鲜卑皇族后裔,而府州折家,本是鲜卑折兰王后裔,本属同族一脉,眼下又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局面,为什么不能结成姻亲,联起手来呢?须知,折家在我们和宋国之间,他比我们更迫切地需要一个强大的盟友。”

    李光睿抬起头来,傲然道:“放眼西北,还有比咱李家更强大的靠山么?”

    “折家姑娘?”李继筠捏着下巴沉吟起来:“不知折家姑娘长相如何,年岁嘛,好象还合适。”说到这儿,他忽想起在府州小樊楼遇见的那位男装女子来,皮肤白得就像新雪乍降,俏脸桃腮眉目如画,韵味说不出的撩人,要是那折家小姐有她一半姿色,倒也不妨娶了。

    李光睿恼道:“就算她其丑无比,这门亲,该结也得结。”

    他捋了捋大胡子,又道:“府州那边,爹已派了绥州刺史李丕禄和你二弟去求亲了。你这国也莫要懈怠,和议之事得抓紧进行,务必得抢在二月上旬之前签下议和条约!”

    第446章

    嚣张男与傲骄女

    明堂川的人马被押解到银州之后,立即引起了极大轰动。西北诸藩的军队远不及宋国军容严整,除了在急速扩军之前大走精兵路线,且又有继嗣堂这个大财阀暗中支持的芦州,其他西北诸藩的军队相对而言都是比较寒酸的,可是和李继法的兵比起来,他们就强的太多了。

    银州失陷于庆王之手以后,李继法就已完全断了粮饷供应,孤军悬于一个与两方势力交界的地方,治下的牧民部落名义上仍是隶属于自家李氏的,不能扮强盗去洗劫,而且所谓势力交界只是对他们而言的,这些牧民可不在意这一片草地、那一片荒原如今打的是谁的旗号,迫的紧了,他们卷起铺盖、赶着牛羊,小半天的功夫就能从银州人变成契丹人或吐蕃人。

    所以双龙岭驻兵的日子过的着实艰苦,衣甲器仗不全,士兵衣衫褴褛,扶老携幼的家眷们也都面有菜色,倒是有些行商气色还好一些。艾义海这一趟去,可是把双龙岭整个儿来了个大搬家,连人带牲畜,举凡能搬的全都搬了回来。

    守城的士兵中有许多原银州士兵,李继法的部下本就是从银州拉出去的,与他们之中许多人都是相识的,如今见那些昔日战友衣甲鲜明,而他们则成为落魄的俘虏,彼此见了,心里实在不是滋味。那些有官职在身的拉不下脸面求恳,士兵们却没有什么顾忌,一时间呼朋唤友,攀扯交情,闹烘烘的好象成了集市一般。

    杨浩在白虎节堂候着,俘虏们押到城中还未及安顿,五花大绑的明堂川副都指挥张浦便被带进了节堂,节堂外甲士林立,节堂上文武肃然,一派萧杀,摆足了气派。那张浦见了这般阵仗,却是昂首而入,面无惧色。到了堂上,张浦大模大样地一站,睨目四顾,神态狂傲,旗牌官见他昂然不跪,便大喝一声道:“堂上坐的是我河西陇右兵马大元帅,俘将张浦,因何不跪!”

    张浦晒然一笑,冷冷地道:“本官明堂川副都指挥使张浦,便是见了当今圣上,如非大朝典,亦无需下跪,请问你们这位什么大元帅难道比皇帝还大?”

    旗牌官吃他冲撞,不由大怒,他把手一挥,两个小校便提着刀冲上来,张浦说的强硬,但是只消以刀鞘往他膝弯里一戳,就算他是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也不怕他不跪,这本是押堂士卒们都熟稔的本领,至于这张浦出言不逊,还敢在这儿摆什么指挥使的官架子,顺手让他吃些暗亏,那也是应有之义。

    杨浩适时阻止道:“且慢,尔等退下。呵呵,张指挥使,本帅自然是比不得官家的,我受不得你一拜,受你一礼,却不过份吧?”

    张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把肩膀向前一横,晒笑道:“张某双手被绑,恕不能向杨帅见礼。”

    杨浩一笑,便向艾义海递了个眼色。

    艾义海这一番出征可真是出尽了风头,三路大军攻打双龙岭,动用的总兵力不下万余人,他只使四十个人,便杀了李继法,把五千兵丁、近两万百姓全都擒回了银州,这么漂亮的一仗,便是他艾义海的成名之战。

    杨浩是个英雄不问出身的大帅,用将唯才,任官唯贤。杨浩手下的许多将领都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是靠本事出人头地的,敬重的也是有真正本事的人,艾义海这番功勋立下,自然赢得了他们的敬重,一扫马匪头子的恶名。他们的态度变化,艾义海自然能感觉得到。

    艾义海扬眉吐气,颇感荣耀,大冷的天儿,他居然把皮袍斜披了,露出一条肌肉虬结的臂膀,炫耀自己的一身武勇之气,可是他惯使的是一柄九环大砍刀,这么光着膀子提着大刀往那儿一站,十足像个刽子手。艾义海犹不自觉,仍在那里洋洋得意。

    见了杨浩眼色,艾义海攸地扬起了大刀,九个铜环发出慑人心魄的“哗愣愣”一串疾响,堂上众将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雪亮的刀光一闪,张浦背上交叉绑缚的绳索便无声无息地迎刃而断,这一手刀法劈断绳索而不伤人分毫,拿捏得极妙,着实见证手上功夫,堂上众将不由齐呼一声:“好刀法!”

    艾义海得意洋洋收刀后退,还没忘了谦逊地向同僚们拱手致谢,杨浩看了不免心中暗笑:这个凶残恶名足以让夜啼的婴儿止哭的江洋大盗,居然还有这么憨直的一面,简直是个活宝。

    天气寒冷,张浦一直被倒缚双手押解回来,气血有些不畅,他得以自由,缓缓活动着手腕,这才凝目看向杨浩。杨浩笑道:“张指挥使如今可以向本官见礼了么?”

    张浦道:“在下先要请教,堂上这位大帅是哪一国的官?”

    杨浩眉尖一挑,说道:“自然是宋国的官。”

    张浦立即质问道:“既然大帅是宋国的官,你我一殿称臣,却不知为何与我兵戎相见?大帅杀我主将,擒我部属,可是奉有朝廷的军令,我双龙岭官兵何罪之有,还祈相告。张浦若有罪,自然伏法,若无罪,岂能向乱臣贼子俯首?”

    杨浩哈哈大笑,说道:“久闻张浦乃李继法麾下第一智将,亦是第一勇将,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在我白虎节堂之上,本帅一声令下,就能叫你人头落地,你竟敢当面质问本帅,毫不畏怯,真是一副好胆色。”

    张浦昂然道:“既然从军入伍,就应有马革裹尸的觉悟,朝廷恩寄之重,张浦既为朝廷命官,理当报效朝廷,纵然为国捐躯亦不屈臣节,又何惜一颗头颅?”

    杨浩笑道:“好一张利口,这个时候你倒咬定了朝廷命官的身份,同本帅讲起王法来了。你要同本帅讲王法吗?那好,本帅就让你心服口服。来人呐,带人证、物证。”

    杨浩一声令下,堂下便走上了李一德,李老爷子穿一身六品官服,摇摇摆摆地上了节堂,向杨浩长揖一礼,慢条斯理地道:“下官银州通判李一德,见过节帅。”

    紧接着后边唏哩哗啦一阵响,几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囚犯拖着手铐脚镣被押了上来,这几个死囚在外边也不知站了多久,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嘴唇发青,到了堂上便往那儿乱七八糟的一跪,有的高呼见过大老爷,有的称一声见过杨大帅。

    另有兵士拿布裹了几柄刀剑、捧了一札信柬,到了堂上把刀剑往地上一扔,双手呈上信柬,大声禀报道:“明堂川李继法图谋不轨,刺杀大帅,被我等当场斩杀刺客五名,抓获刺客七名,缴获刀剑、伏弩共计十余具,另搜获明堂川李继法、张浦与刺客往来的秘信五封,信中详述了他们意图谋害大帅、继而窃据银州扯旗造反的打算,请大帅明鉴。”

    杨浩瞟了一脸惊愕的张浦一眼,故意问道:“李通判,我看张指挥一脸正气、慷慨激昂,不像是意图不轨的反贼鼠辈,你们可不要抓错了人呐。”

    李一德一本正经地道:“节帅,卑职为官,一向是公正廉明的。通判府明镜高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罪犯。对于双龙岭李继法谋反一事,卑职仔细审问了相关的人犯,已掌握了充份的证据,大人请看,这些刀剑、信柬就是物证,这些被擒的刺客就是人证。”

    杨浩笑道:“兵器可以假造,囚犯可以诬告,信件么,也可以慕仿,恐怕这些凭据……尚不足以入人之罪吧?”

    李一德马上道:“节帅,这些信柬上分别有李继法、张浦的官印为凭,那可是做不了假的。”

    杨浩讶然道:“竟有此事?快快取来我看。”

    张浦看着这两人装腔作势地做戏,只是冷笑,却见李一德接过信柬,走到帅案旁,打开一封看了看,展颜笑道:“唔,这封信是李继法写的……”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枚印信,挪过杨浩的朱砂印台蘸了蘸,然后在那信柬上盖了一个大印,张浦一双眼睛越瞪越大,他已料到杨浩必然伪造证据为他出兵制造借口,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作假,这……这……这也太嚣张了吧?

    李一德又展开一封信,看了看落款,笑道:“这一封,是张浦写的了。”

    随即又取出一枚印信,张浦看的清楚,这枚印信正是自己使用的那枚官印,平日请粮请饷,往来公文,都是由他处置,那铜钮儿磨得铠亮。艾义海抓起大印,在信柬上又盖了个印,如此这般,把所有的信柬都盖了个遍,然后收起印信,微笑拱手道:“节帅请看,这封信柬真实无误,上边的官印与我们剿获的印信两相对照,绝非伪造,证据确凿,并无半点虚假,卑职说过,卑职执掌司法,明镜高悬,一向是公正廉明,从不循私枉法的。”

    张浦听了这番风凉话,鼻子都快气歪了,却见杨浩拿着信柬,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番,点头道:“果然并无半点虚假。”

    他吹了吹信上还未干的印油,又向堂下跪着的囚犯们喝道:“是谁主使你们刺杀本帅的,速速给本帅指认凶手,若是尔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本帅可免你们一死。”

    那几个囚犯大喜,赶紧抬头往堂前众人看来,几个囚犯瞅了瞅,不约而同地指着袒着半边膀子,一身匪气、面目狰狞的艾义海,斩钉截铁地道:“就是他,就是他,大帅爷,我们都是受此人指使,不得不从,还请大帅开恩,饶小人不死。”

    艾义海气得七窍生烟,抬手就给了那不开眼的死囚一个大耳光,破口大骂道:“睁大你们的一对狗眼看个清楚,本将军是大帅麾下的一员武将,这个白面书生样的家伙才是张浦。”

    “喔……”,众死囚从善如流,指向艾义海的手指齐刷刷地换了方向,又一齐指着张浦,异口同声地道:“就是他,就是他指使我们干的,小人们只是听命行事,此人才是元凶主谋。”

    杨浩笑嘻嘻地道:“张指挥如今还有什么话说么?”

    张浦冷眼看着这一幕丑剧,此时心中已经完全明白了。杨浩炮制证据,本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杨浩当众这般炮制证据,却是在向他示威了。杨浩是在告诉他,银州已尽在他杨浩的掌握之中,他在这里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这节堂上的每一个人,都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中,他现在就是指着一头骆驼说它是大象,这满堂的文武将士也都会跟着他一齐说瞎话。

    杨浩此举同时也是在告诉他,大宋这块招牌,西北诸藩谁需要时都会扛出来显摆显摆,但是谁也没有真的把它当成祖宗牌位一般供着,他杨浩既然敢对明堂川公开用兵,就压根没有顾忌汴梁城里那位赵官家,赵官家他都可以无所顾忌,夏州那个李大胖子自然更不在话下,他张浦已无所凭藉,不要指望紧紧咬住同属宋臣这一点就能让杨浩有所顾忌。

    杨浩看着张浦精彩的脸色,笑道:“怎么,张指挥无话可说么?”

    张浦狠狠啐了一口,说道:“算你狠!张某认栽。”

    杨浩哈哈大笑,他把手一摆,两旁文武潮水般退下,士卒们拖起那些死囚,也走得一干二净,片刻功夫,节帅大堂上就比狗啃过的骨头还干净了,就只剩下了杨浩和张浦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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