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肆)(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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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稍稍走前两步,守礼地站定,微笑道:“我进顾家门尚不足一年,陈年往事如何知道内情。四叔父这般说,想来必有由头……莫非过世的公爹曾向两位叔父借调过银钱?”

    她先看了四老太爷一眼,再微微侧头对着邵、朱两位妯娌。

    四老太爷一滞,不肯说话,邵氏冷着脸:“据我所知,不曾。”

    朱氏心头上火,直言不讳道:“非但不曾呢。光我知道的,爹就拿过三四起子银子给四叔周转,每回都不下五千两。”

    明兰倒抽一口凉气,表情和声音都配合得十分到位,“惊讶”道:“真的么?”然后拿眼睛直直地去看四老太爷,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被一语道破,四老太爷老脸挂不住了,恼羞成怒之下,对着朱氏怒喝道:“长辈说话,有你什么事?顾家几十年的老事儿,里头纠葛多了去了!你才进门几年,知道什么!”说着一转头,“老五,你瞧瞧,果然是人走茶凉,大哥走了才几年,人家就不把咱哥俩当回事儿了!你昨儿还碍着面子不肯来,瞧吧,若再不教训,咱们就更没站的地儿了。”

    五老太爷沉着脸,一拍扶手,斥道:“炜侄儿媳妇,你也是大家出来的,怎这般没规矩!没见你几位嫂子都没来么?这事儿也是你们小辈能插嘴的?”

    朱氏眼眶一红,抚着肚子站到一边。

    五老太太用尖尖的指尖拨着碗盖,阴阳怪气道:“我说侄媳妇呀,你别怪你叔父说话不留情面。顾家门里的事儿,多了去了,这二十年来,举凡节庆、待客、红白喜事,三房都一道出入账,更别说几房之间时有个周转银钱的。你进门才多久,知道什么!”

    太夫人强按捺心中怒气,眼神却愈发沉了。

    明兰瞧朱氏面色惨白,心中不忍,便道:“弟妹是有身子的人,不好久站的,不如回屋歇息会儿子吧。”说着便要扶朱氏走,为避免战火波及自己,最好能脱身,再找个隐蔽地点看戏。

    谁知太夫人轻轻追加一句:“素芯陪她到后头坐下吧,你们听着些就成。明兰,你到我旁边来坐,如今你们两口子才是这侯府的当家主子。两位叔叔,这话没错吧。”

    四老太爷冷哼一声,五老太爷高傲地转头不语。明兰扭扭手指,自认倒霉地挪脚步到太夫人身旁的圆凳上坐好,邵氏扶着朱氏坐到屏风后头去了。

    太夫人冷淡的视线转向五老太太:“我进门没五弟妹早,照适才五弟妹的话,莫非我也没有说话的份儿咯?”

    到底是多年长嫂,积威犹在,五老太太强挤出个笑容来:“……嫂子说的哪里话。您要是都不能说,还有谁能说。”

    “既如此,那我便说了。一次说个明白,省得以后又牵扯不完。”太夫人意有所指,五老太爷脸上一抹讪讪,四老太爷反而更加愤愤了。明兰赶紧竖起耳朵。

    “顾家自我们这辈,统共分过两次家。头一回分家时,我还没进门,是爹娘叫了族老来帮着分的家,一应文书俱全。因老侯爷那会儿在戍边,是以大房分得的产业始终由爹娘握着。那年爹过世,娘眼看着也不成了,所幸皇恩仁厚,召了老侯爷回京,我随着进京后,大房才亲手从娘手中接过产业。直至此时,我们三房的产业还明细清楚,我说的这些可有错?”

    四老太爷置气不说话,五老太爷低低道:“大嫂说得是。”

    太夫人坐直了身子,目色肃穆,接着道:“后来,娘过世前把我们叫到床边,亲口说了,待她过世后,爹的那份三房平分,而她的陪嫁和体己银子统统给老侯爷。这话我们是亲耳所听!可四叔不服气,娘在的时候不说,待娘过世后,却硬说娘当时病糊涂了,说的话不能当真。还找了几位出嫁的姑太太来灵堂吵了一通!这事不假吧?”

    五老太爷面上愧色更重,不再开口。四老太爷却梗着脖子回嘴道:“那会儿娘病得连人都认不出了,说的话自不能当真!都是一母同胞的儿子,凭什么这般偏心!”

    太夫人语气凌厉,劈头道:“糊不糊涂也罢,偏不偏心也好。可你大哥为着弟妹们不伤和气,当场就把娘留下的分了,你们统统有份,反倒大房一分钱没落着!我可有一字作假?”

    明兰听得咋舌不已,哪家弟弟摊上这样神奇的老哥,真是攒了八辈子的人品。

    这会儿便是连五老太太也低头不说话了,只四老太爷还粗着脖子,大声道:“那是大哥自己的意思,大嫂心里不痛快,当时怎么不说!况且,末了,我和老五也没落下多少!”

    太夫人讥讽一笑:“出嫁从夫,你大哥的意思我怎会违逆。况且那些七姑八姨是四叔你叫来的,怨不着谁。”

    四老太爷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刘姨娘小心地扯扯他的袖子,他气鼓鼓地坐下。

    过了半晌,屋里只听见四老太爷一对大鼻孔呼呼的出气声。

    太夫人素净的面容上,慢慢浮起一抹忧伤,哀戚道:“我们三房虽私下账目是分立了的,可但凡在府里当着差事的、洒扫、针线、值夜,不论身契归了哪房,都是到大房来领月钱份例的。这些年来,四季衣裳、车马仆役,还有吃的喝的,哪样不是大房出的!多少年了,四叔你在外头吃酒,五叔买了字画,在酒楼铺子记了账就走,事后也是你大哥一笔笔付了的。”

    明兰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反正掩饰不住,索性不掩饰了,这次吃惊是真的了。

    四老太爷的脸上便如抹了一层酒糟色,不知是恼是羞。五老太爷却一脸不输明兰的惊讶,腾地转头去看五老太太,直愣愣起身:“我跟字画铺子明明说清了的,怎么你……”

    众目睽睽,五老太太酱红了脸,不敢直视丈夫的眼睛,只低头扯着帕子。

    五老太爷似是明白了,长叹一声,颓然坐例在椅子上,再不肯置一词。

    “适才五弟妹说节庆、待客、红白喜事、人情往来是一道的。要不要请诸位瞧瞧账目,到底是哪房吃亏,哪房占了便宜!更别说这些年来,替几位侄子张罗差事,走人情,银子都是谁出的!”太夫人愈战愈勇,气势凌厉逼人,只瞪得五房夫妇再也不敢抬头。

    便是四老太爷也不敢接这话茬,他不像五老太爷夫妇那般清高,他是知道些账目和庶务的,就怕牵扯越多,就越发现四房五房是在无理取闹。

    太夫人目光笔直,端严凛然。

    这幕戏,她俨然一个光明磊落的正面角色,大公无私,仁爱慈善,慷慨大度,做好事还不留名。而以四老太爷为首的一干人等,则扮演了十分不光彩的配角,贪财刻薄,寡廉鲜耻,几十年占善良兄嫂的便宜不说,还忘恩负义。

    明兰几乎要鼓掌了。

    太夫人一定忍这帮家伙很久了,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心里。但她忍功无敌,为了在圣父丈夫面前树立良好形象,生生忍住了所有怨毒和不满。明兰其实很佩服这种人,当劣势无法改变时,绝不倔着性子硬顶着来,只伺机而动,尽可能捞回最多的好处。

    既甩不掉这对活宝兄弟,索性就变废为宝,尽量利用这种局面,把眼光放长远,用他们把真正的眼中钉去掉。只要她的亲生儿子能承袭爵位,到那时,该算账的算账,该踢开的踢开,反正她攒足了这俩活宝满手的把柄,真张扬出去,道理尽够她说的。

    战役进行到此时,基本胜败明朗了,只有四老太爷还在负隅顽抗,他霍地站起来,双目充血,咆哮着:“我今日才瞧出大嫂竟是这般女中豪杰,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以往真是失敬了!你可别忘了,当初在娘病榻前,娘拉着我们哥仨的手说的话,大哥可是亲口答应好要照看我和老五的!怎么?如今大哥不在了,你就翻脸不认了?现出原形了啊!”

    这次连明兰都要笑了,从屏风后头发出两声清楚的嗤笑,想来邵氏和朱氏也忍不住了。

    太夫人掩饰不住嘲讽之意,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深切的怨恨和嫌弃,冷冷道:“娘要多给大房些银子,四叔就说娘病糊涂了,可娘要大房照看两位弟弟,四叔倒记得牢牢的。都是娘临终前说的,怎么前一句糊涂,后一句就不糊涂了?四叔真是好记性、好能耐呀。”

    明兰暗叹:这位顾家老祖母倒是明白人,可惜一番慈母心肠,全叫不肖子孙丢给狗啃了。

    四老太爷再厚的脸皮也撑不住了,气得浑身发抖。一屁股坐下后,恨恨地捶身旁的茶几一下,差点震下一个茶碗。

    四老太太眼瞧着情势不对,赶紧开口,满声歉意道:“我知道嫂子这些年受苦了,为了我们这些不成器的操了多少心。他四叔这几日为了炳哥儿的事烦着,是以口气不好,嫂子别见怪。可话说回来,一笔写不住两个顾字,如今咱们要分出去了,委实有些艰难,多少请大嫂子帮衬些才好。”

    好本事!明兰赞赏地偷瞄了四老太太一眼,这也是个高手。

    谁知这话一说,反倒惹出太夫人的一番伤心,她红着眼眶道:“四婶说得可笑。两位叔叔都是昂藏七尺的大老爷们儿,下面几位侄儿也是正当年,这些年来过日子,四房和五房在大房这儿只进不出,到如今还要来折腾我们孤儿寡母的,难道我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么?”

    这句话说得太有深意了,顾廷烨和太夫人的关系素来不冷不热,众人心知肚明。明兰心里有些火辣辣的,只能坚决不接口,免得引来祸水。

    眼看局势已定,太夫人可以鸣金收兵了,谁知斜里杀来一匹黑马。刘姨娘眼看着众人无话,心里着急,当即跳出来嚷嚷道:“这里原本没我说话的份儿,可我好歹在这屋里熬油几十年了,怎么也有点老脸吧。”

    她一身霭红色镶两指宽墨绒的对襟褂子,嬉皮笑脸地作怪:“太夫人说的话句句有理,咱们房和五房的确在您这儿受惠许多,可难道老侯爷不知道么?我瞧老侯爷是个再宽厚不过的人了,他心里明镜似的,不过就是做弟弟的占哥哥些便宜罢了。老侯爷这是明摆着叫两位弟弟过好日子呢!既然老侯爷是这个意思,太夫人您怎好不从呢?”

    这话说得既无赖又无耻,但却还有几分歪理,四老太爷顿时受了提示,一下跳起来,大声道:“没错!大哥就是这个意思!自家兄弟分什么彼此,大哥从不和我们计较,偏你算计得门儿清,你口口声声出嫁从夫,若真还顾念着与大哥的恩情,便该依旧行事才对!”

    明兰无语了,她现在明白顾廷烨为何从来在他们面前都是懒得废话。面对这种无赖,大约只有拳头和权势最有效吧。她心里叹气,又暗去瞧太夫人的脸色:一个隔房的妾室敢出来挑衅正房大夫人,十个里面有九个会义正词严地狠狠训斥一番吧。

    谁知……

    太夫人脸色变换,发红的眼眶湿润了,铁娘子立时变成朵水汪汪的老白莲花。

    她哀哀地扑在炕几上,转头冲五老太爷哽咽着,句句伤心:“五叔,你是顾家门里最知书明理的。你倒是说句话呀,这些年来,你嫂子可有亏待过你们?好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如今没落着半分好不说,居然还叫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踩到我脸上来了!满京城去打听打听,哪有隔房姨娘这般嚣张跋扈的!我这几十年的长嫂算是白当了,还不如随你大哥去了干净!”

    五老太爷早就坐不住了,这下子更是脸皮发烫得羞愧,他一拂衣袍倏地站起来,对着刘姨娘和四老太爷怒目道:“不成体统,荒唐至极!哪家的规矩?”

    到底是兄长,不好多骂,随即挥袖大步离去,五老太太连忙跟上。

    明兰目送着他们离开,再回头看看太夫人,心里明白了。

    要把敌人区别对待:五老太爷好面子,五老太太有把柄,直不起腰来说话,这一房人是可以争取的对象,怀柔击退为上策;而四房,既无赖又不要脸,才需正面击破。

    面对这样多变善忍的对手,明兰深深为自己战术的单一呆板而惭愧。

    屋子空了三分之一,四老太爷尴尬地立在那里,旁边站了个被骂作“东西”的刘姨娘。

    太夫人抹着眼泪,慢慢直起身子,对着他淡淡道:“四叔若有不服的,大可以叫齐了族人耆老开祠堂,叫大家伙儿来论论理,把账目摆开了算清楚。若四房真有吃了亏的,我一文不少,翻倍赔给四叔!如若不然……”

    她瞥了明兰一眼,柔声道:“烨哥儿落在四叔处的那份产业,也该说道说道了。”

    明兰低头,她被当枪使了。

    四老太爷噎了噎,咬牙瞪视了良久,终于败下阵来,晦气地甩头走人。

    众人走后,屋里一片寂静。邵氏搀着朱氏缓缓地出来,她们看看太夫人,再看看明兰,面上表情变化各异。

    明兰看了下邵氏,她也正用眼睛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对。

    “那啥,我去瞧瞧蓉姐儿……不如大嫂子一道来。”

    邵氏笑得温雅:“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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