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姐儿当即红了脸:“我……我也看了附册,见到处都写着种种艰难,总是推诿之词,我觉着有假……”
“那你们可有求证?”明兰微笑道。
两个女孩一齐摇头,几十年前的老皇历,怎么求证呀。
“那好,再给你们几日,看看能否查出些什么来。”
蓉娴俩面面相觑,只好迈步出门。又过了十数日,两人兴冲冲地奔来寻明兰。
娴姐儿先开口,额头亮晶晶的汗珠也来不及擦:“我找到后院洒扫的一个老嬷嬷,她家里原是京畿周遭务农的。她说,三十八年前那阵,天下风调雨顺得很,她自小就有馒头吃。反是到了三十多岁时遭了灾,才拖儿带女地卖入府中。”
蓉姐儿也是满脸兴奋:“从薛先生那儿借到一本年录,上头写着,那几年虽风调雨顺,百姓丰足,可那年武皇帝要用兵,急征粮草,是以京畿乃至周边的粮价,都涨了许多。可第二年,武皇帝大胜归来,粮价又回去了。”
明兰笑着叫她们坐下,又叫小桃倒茶。
“也就是说,这年的粮价比去年高,是应当的。”娴姐儿翻着脆皮般摇摇欲坠的老账簿,“可后来那几年,明明天下太平,五谷丰登,却也年年攀升粮价,的确不对。”
蓉姐儿喝了口茶,差点被烫到,结巴道:“我们觉着,是这……这位管事办差年数多了,一开始还诚实,可后来得了主子信任,少了顾忌。”
结论:即便是用惯了的老人,主子也要时时督查,否则易生蛀虫。
明兰十分赞赏这份答卷,连连鼓掌:“吾家有女,已非昨日无知孩童了,好,说得好!”
两个女孩被夸得心里甜甜的,红着脸低头,又骄傲又得意。
明兰叫小桃捧出早备好的两支钗叫她们挑,一支赤金红宝,垂坠数颗大明珠,环珰叮咚,光华四射;一支通体白玉,温润明净,只顶端嵌了颗指头大的绿宝,莹莹碧芒璀璨。
这两件珍宝一出,屋内瞬间光耀起来,两个女孩吃惊地愣在那里。
明兰以前也常给她们小首饰佩戴,像小耳坠,小戒指之类,大多是给女孩日常戴着玩的,然此刻两件珍奇,实是太贵重了。
娴姐儿先反应过来,赶紧推托,蓉姐儿涨红脸死活不要。明兰温言劝了半天,她们才扭扭捏捏地上前,又互相推让,最后娴姐儿拿了那支白玉绿宝石的,蓉姐儿就要了那支赤珠红宝的。当晚,两个女孩在明兰处用饭,还喝了好些果酿,然后红着脸颊,捧着奖品,乐悠悠地各自回屋了。
邵氏甫见那支白玉钗,当即吓了一跳,对着灯火细细看了,喃喃道:“这是稀罕的好东西。”便是亡夫留下的财物中,也鲜少能与之媲美的。
娴姐儿喜滋滋道:“婶婶说,我俩都是好孩子,不但用心读书,还聪明好学。”她颇有一种“这是我靠自己本事赢来”的自豪。
邵氏沉吟许久,忽道:“看来你婶婶是要给蓉姐儿寻婆家了……也是,大姑娘了嘛。不好只给她一个,是以也没落下你。”
娴姐儿捧着热热的小脸蛋,愣了半天,大声道:“哎呀,娘,你又来了!老胡思乱想!”
邵氏搂过女儿,慈爱温柔道:“你这傻孩子,你是不知道。当初你爹对你二叔……不大好。你爹过世前,只担心你二叔迁怒。”
“我瞧二叔挺好的。”娴姐儿枕着母亲的怀抱。
邵氏点着女儿的小鼻子,笑话道:“才吃了一顿饭,就觉着二叔好了?”
“今晚二叔不在,他去郑家吃满月酒了。”
邵氏摇头道:“谁知道他心里是否还记恨你爹。不过,你婶婶还算厚道……”
母女俩相拥了片刻,娴姐儿抬起脑袋:“娘,婶婶真要给蓉姐儿找婆家了吗?”她实在舍不得,要是蓉姐儿出嫁了,就只剩她一个了。
邵氏笑道:“这哪知道?娘素来没什么见识,兴许又错了,真是想多了也没准。”
不过,这回邵氏却是猜中了。
辰时的梆子刚敲起,顾廷烨带着淡香的酒气从外头回来,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对着明兰的肚皮开始胡言乱语。
“郑家那闺女生得倒不错,就是弱了些,眼睛都睁不开,不像咱们儿子,当初满月时,对着满桌凶神恶煞的大老粗,一点都不怕,还挠了老耿一把,呵呵……”
顾廷烨把手按在明兰的肚皮上,气息不稳地发出一阵笑声:“这胎咱们生个女儿吧。要白白的,小小的,要大眼睛,嘴角还要长一对笑窝……”他手指点着明兰嘴角的笑窝,“乖巧漂亮一些,别跟那臭小子似的闹起来没完……但也不能太老实了……”
明兰听他说了半天傻话,心里直翻白眼,知道的是傻爸爸在展望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淘宝购物呢,要求也忒具体全面了。
“……将来,我要好好挑女婿,若是学武,要勇冠三军!若是学文嘛……”顾廷烨对文化造诣的标准不大清楚,光一个“才高八斗”无法满足他,最后想起某句话,大发豪情道,“要三元及第!否则,休想娶我闺女!”
明兰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一只手拍桌,一只手去扯男人的耳朵,叫道:“醒醒吧,他爹,开国至今,三元及第统共出过俩(还都是中年人),你想让女儿等到哪年月呀!”
顾廷烨揉揉耳朵,很大方地笑道:“那就前三甲。不计状元,榜眼,探花那些,大概……也能接受。”
“要不是个闺女呢?”明兰已经无力了,“或者长得不好看?”
“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段夫人好看吧,她那二丫头……啧啧……”段氏夫妇都模样端庄,谁知这闺女净挑矬的长了。
顾廷烨酒都吓醒了——不会吧,不要呀。
“好啦,说正事了……本不想这会儿说的,既然侯爷提了,就说了吧。”明兰用力摇晃他,“您那小闺女现下还不知在哪儿呢?倒是您大闺女该操心了。”
“蓉姐儿?”过了半晌,顾廷烨才反应过来,“她才几岁呀。”
“现下十一,过年就十二了。”明兰又腹诽道,刚才说得天花乱坠的那个“白白小小眼睛大大的女儿”又几岁?
顾廷烨怔了好一会儿:“那也……有些早吧?”
“早什么?你以为女婿是后园种的菜呀,啥时想要了去拔一颗。”明兰说道,“好亲家难找着呢,没个几年成吗?”她一脸媒婆相地掰着手指,“现下物色起来,几年后才能定下,再备嫁,过六礼,这还是嫁得近的。若远嫁呢,怎么也要去看看婆家到底怎样呀……”
尤其蓉姐儿出身尴尬,索性是个婢生女反倒简单,偏偏这么不上不下的,要找到合适的人家,难度更高。
“你能这样为她着想,我自叹弗如。”顾廷烨很诚实地说出心里话。
明兰低声道:“哪怕是祖母身中剧毒之时,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拿姨母的儿女怎么样。”迁罪不符合最基本的法律精神,哪怕现在她记得的条文已所剩无几。
“那么,此事该怎么办?请夫人示下。”顾廷烨拱手请教,笑如春风。
明兰精神大振,孕期无聊,平日闲得都快长毛了。
她从床边拿出几张纸,精神抖擞地念道:“也没什么难的。你去同僚家里吃酒,或校场上比武,再不然沙盘边布阵,或者是风闻亲友家里有出色的后生,多留些心就是。”
“那种手起刀落,杀人如麻又面不改色的,绝对不要!要么就练到收发自如,亢龙有悔,要么索性找个不会武的,那种学半吊子,将来打起媳妇来,一定没轻没重!”
“身体一定要好,年轻轻守寡可不成。不是说壮如牛就好,你要多看看人家身段,多摸摸骨骼,多问问人家长辈老人长寿不?”
“家世要不高不低,太高了嫁过去受罪,太低了委屈,具体的侯爷看着办吧,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家中最好人口简单些,但若人多,就一定要门风好,家人和睦,一团和气,居家过日子最要紧就是和气。”
“书生尤其要打听清楚,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别看一个个温良恭俭让,谁知道肚里什么坏水?那种稍得了些功名,就不可一世的,最是可恨!喀喀,侯爷不知道,我原先有个极不堪的堂姐夫……算了,不说他了!”
“库里还有两坛子竹叶青,刘正杰大人不是喜欢吗,回头送过去,麻烦他帮着查查底细,别是个骗婚的陈世美,家中已有糟糠……”
“夫人,可说完了吗?”顾廷烨望着红光满面,兴奋莫名的妻子。
“呃,这个,还有一点点,大约三大点九小节。”
顾廷烨好笑:“夫人慢慢说,要不先喝口茶?”
明兰推开茶杯,声声铿锵有力:“绝不能像廷灿妹子那样,自觉奇货可居,就掉以轻心,安坐钓鱼台。要戒骄戒躁!世事无常,不到拜天地那刻都保不齐会怎样,要多方查探,多物色人选,这个不行还有旁的可补上。家世门风,公婆妯娌,人品才学,哪个也不是一天就能查清楚的……所以要早作打算!嫁女儿,头一个出错了,下面几个丫头还能好得了?所谓首战告捷,方能一鼓作气,百战百胜!”
顾廷烨:“……”
第204回 送别日
金风起,食蟹时,往年这时候,明兰早捧着醋盏等菊蟹上笼了,然此时她怀着身孕,自然又被禁了。崔妈妈板着面孔:“蟹性属寒,夫人不要吃了。”
明兰不无忧伤:“这世上,凡属好吃的,非是阴寒就是甘热,再不然或燥或湿,能叫妈妈放心的吃食都嚼蜡似的。可见老天造物,实是特来为难人的。”
崔妈妈耐着性子哄她:“好个贪嘴的,仔细叫肚里的哥儿听了,回头怨你!”和顾廷烨不同,她打一开始就认定明兰这胎怀的还是男孩。
哪那么容易!——想及那黄艳艳香气四溢的肥满蟹膏,明兰只觉得肚里有只猫在挠,想怀胖团子那会儿,某些人虎视眈眈,她什么都不敢随意吃,日夜心惊胆战,倒也不觉得难受。
顾廷烨因见她难受,索性下令全府皆不许食蟹,还道若叫夫人闻着一星半点,勾起了馋虫,仔细叫侯爷捆起手脚上笼蒸了。
明兰直笑得滚倒在炕上,团哥儿见母亲滚来滚去有趣,张开胖乎乎的小手扭过去要扑,半道叫父亲整个儿举到背上后,然后放了手,胖团子只好吭哧吭哧地练攀爬。
顾廷烨才说了半句“要不咱们吃点儿蟹的夹子肉”,恰叫刚端炖盅进来的崔妈妈听见了,他忙轻咳一声:“自然了,最好还是别吃。”
见男人这番作势,明兰乐不可支,心中觉得可爱,趁无人时搂他脖子用力亲了两口。胖团子有样学样,也扑到父亲怀里,噗嘟噗嘟涂了他爹半脸口水。
顾廷烨擦脸骂道:“傻小子,这都不会!”
他拽过儿子,在小脸上亲两下以作示范。可惜胖团子没领会精神,只多使几分傻力气,努力用米粒小白牙在亲爹脸上啃出几个坑坑洼洼的牙印来,然后拍手笑看爹娘。
明兰支持不住,趴在炕沿狂笑。
顾廷烨好气又好笑,轻拍儿子几下屁股,瞪眼道:“只会笑!你也是当妈的,不会说两句吗。”明兰笑道:“这小子,怎么恁傻呢?”顾廷烨又不乐意了:“不能说些好听的?”
明兰立刻道:“你儿子牙口不错。”这么皮糙肉厚的老粗爹也能啃动。
……
凉意渐起,虽不能吃蟹,明兰的日子终归慢慢舒适起来,秋高气爽正是游人出行的好日子。十月上旬,廷烨夫妇先送走了五房叔父——
五老太爷意气风发,学古人赋诗一首,还倒了半坛子践行酒在土里。他决意此去定要在书院做出些样子来,五老太太却萎靡不振,眼睛红肿。
事后煊大太太告诉明兰,她小闺女的乳母的三儿子听他在五房当差的妻妹说,五老太太原先抵死不肯离京,可五叔父断然不肯。五老太太撒泼说不想活了,反惹得五叔父勃然大怒——“便是抬着棺材,你也得上路!”
自顾廷炀死后,廷狄夫妇对五老太太严重不满,明兰疑心这消息是他们暗中传的。
送别场面喜气洋洋,尤其红光满面的是四老太太,对明兰十分和蔼,关怀备至,还拉她到家里吃茶。明兰推辞不过,又想回家顺路,便跟着去了。
当着明兰的面,四老太太叫刘姨娘倒茶端水,伺候摇扇汗巾,真是好不得意。煊大太太在旁苦笑,却也无意阻拦。
刘姨娘早不复当年脂粉徐娘的模样,此时老态毕露,刚抱怨两句,四老太太便道:“姨娘若不愿在这儿伺候,不如就去西北,廷炳那孩子孤零零的,也好有个照料。”
刘姨娘想主母再难伺候,也胜于西北苦寒,自己这条老命宝贝,不愿去那受罪,遂不敢跟四老太太顶嘴,却不住哀求明兰请顾廷烨多照看儿子。
明兰扯动嘴角,很想请她去余嫣红坟前三日游——不要随便给人戴绿帽。
一入中旬,吏部对官员的一应考绩任免俱下。王舅父果然外任江南,全家率先离京,盛纮和长柏父子去相送,华兰本想拉如兰同去送行,结果前所未有地反被如兰说服了。
“娘是怎么说的,外祖母为保住姨母宁可叫她上公堂!哼,明明是姨母歹毒,既害了老太太,又栽赃娘,外祖母还想囫囵?父亲哥哥去,是礼数,咱们是出门子的,去什么去?!外祖母是非不分,全不顾盛家脸面,咱们还笑模样地去安泰外祖母,娘也太冤了!真叫人当咱们没半点气性了!”
想原先好端端的娘家,如今家人离散,华兰也动了气,外祖母虽是长辈,可王氏更是亲娘,如今已开始服刑了呢——是以,最后两姊妹都没去。
不过,这日最稀奇之处是,墨兰去了。
老太太骤病,王氏回老家为婆母祈福邀寿,这话骗骗外人还成,墨兰深知王氏秉性,当即觉出此事反常之极,加之又闻长柏将带老太太赴任,她立知娘家是生出事故了。
偏到处说不出个所以然,长枫是一问三不知(他是真不清楚内情),柳氏更是滑不溜手,几个姊妹则问都不必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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