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吕晓雯去过物价局,两个女人有了短兵相接的交锋之后,闻维坚的日子一下就落入这灰蒙蒙的日子里了,就像那风中的塑料袋,上下飘旋,无根无底。吕晓雯给他发过一次短信,然后就一个电话也没有了,打去电话也拒听,有时两人面对面相遇,吕晓雯也是冷若冰霜,视若未见。曹慧倒是把唇枪舌剑的开幕、高潮与尾声都说给了他,闻维坚求饶说,我以后就不来你家了,行吧?曹慧说,美的你,也美的她!连她都说要等到合同期满,你又怕什么?她愿死愿活都是自找的,大不了本姑娘移居国外一走了之。闻维坚知道,要论耍蛮斗狠不要脸面,吕晓雯远不是曹慧的对手,曹慧说得出也做得出,那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就是自己了。眼下留给自己的似乎只有维持和等待,维持一时的平静,等待事态的变化。至于与吕晓雯的幽会,肯定不会再有了,一切只能等合同期满后再说。好几次,他躲回自己的住处,狠抽自己的嘴巴,骂自己是肮脏的大尾蛆、是下作的吃尸鼠、是阴虱、是臭虫、是吸血的蝙蝠,事情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呀!
其实闻维坚不知,面对僵局,曹慧也开始崩溃和绝望。闻维坚回到这个“家”来,除了吃饭,仍是一头钻进那间书房,仍是不给她任何机会。在心里,曹慧已在倒计时,默默地数着还属于自己的时日。可那日子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折磨折磨闻维坚和吕晓雯而已。
那天傍晚,闻维坚驱车接女儿下学。快进市区时,一辆本田雅阁紧贴而行,他想超过去,前面却有一辆奥迪A6四平八稳不快不慢地阻在了前面。闻维坚知道,这是有人在故意整事了,便将车停在路边,那两辆车也一前一后地停下,下来四五个人,一个个穿得都很体面,不像影视剧里黑道上的恶人。
闻维坚下了车,站在车门旁,说:“几位先生,有事吗?”
一个西装汉子上前,还拿出一只精致的带打火机的自弹烟盒,递上来,啪地一按,一支烟弹出半截,蓝色的防风火苗也随之吱吱地燃起。闻维坚摇头,那汉子便自己叼在嘴里,说闻老师,我们其实早就应该相识,因为我们都与一个女人相交不薄,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日后也肯定喊我为爸。
闻维坚知道此人是谁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沉了沉气,说:“我与曹慧,虽然眼下名为夫妻,但我从来没想过占她的便宜,更没想过要当那个孩子的父亲,因为我有心爱的女人,也有自己的亲生女儿。据我所知,这些情况你都知道,也无异议,当为同谋。我的所作所为,只是帮忙,绝不想夺人所爱。”
西装汉子说:“好一个帮忙。你帮忙让孩子落了户口,我感谢。你帮忙曹慧把工作调到北口,我也感谢。但你帮得让我连亲生儿子都难得一见,这就过分了吧?要不是我一再压着,这帮兄弟们早就想帮我出出这口恶气讨一讨公道了。你我都是男人,现在讲究换位思考,这事换了你,你是不是也早变成了气蛤蟆?”
闻维坚说:“事情弄到眼下这种局面,你以为我愿意?我奉劝,这些话,你还是去跟曹慧说,只要她不再纠缠,从合同期满之日起,我保证再不登她家那个门。”
西装汉子说:“你说话可要算数。你的女儿,我知道叫俏俏,很聪明也很漂亮,你看看我这些弟兄们的眼神儿,日后俏俏真要出了什么山高水低的意外事,可别怪我事先没告诉你。”
这是在威胁啦。闻维坚回敬道:“我也真诚相告,朗朗乾坤,恢恢法网,谁都别干糊涂事。我希望你和曹慧,还有那个孩子,早日团圆,妻贤子孝,富贵长久。”
两辆车离去。闻维坚重又上路,一边开车一边想,这个男人玩出这一幕,虽说是敲铜盆吓耗子,倒也不错,由他去纠缠曹大小姐,自己正好抽身而退,也许就解脱了。看那男人,虽说装腔作势,活得窝囊,倒还不是刁蛮泼皮之人,模样也还算长得周正,曹慧怎么就看不上他呢?
曹慧没在合同上出尔反尔。期满之日的早餐桌上,是她主动提起的,我们今天去把手续办了吧。走出婚姻办事处大厅时,曹慧眼里噙泪,说,闻维坚,我对你,一直心存感激,也很敬重。分手了,我再提个小小的请求,行吗?闻维坚点头说,只要不过分。曹慧的请求是让他抱抱她,闻维坚便抱了。在把曹慧揽在怀里的那一瞬,闻维坚蓦地感觉,其实这个女人也很柔弱可怜。
当日,闻维坚将女儿接回家,在俏俏去卫生间的时候,他拿出离婚证书对吕晓雯说,总算刑满释放了,咱们也别再等了,复婚吧。吕晓雯说,非得复婚吗?我看这样挺好的,算了吧。
闻维坚万没料到吕晓雯会这样回答。凝目望去,吕晓雯把目光躲开了,可那神情,却是深思熟虑后的坚决与果断,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原载《中国作家》2011年第5期
原刊责编赵虹
本刊责编吴晓辉
作者简介:孙春平,男,满族,1950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现居沈阳。
创作谈:是不是一切都可待价而沽
孙春平
去年冬天,我乘火车去一个小城看望一位生病的朋友。那个小城是个县城,火车站是三等小站,记忆中狭小拥挤,脏乱不堪。可今番不同了,新建的站舍雄伟整洁,一派崭新面貌。买返程车票时,自是要打探一下哪趟列车更快捷舒适,抵达的时段更合适,可在宽敞的候车大厅里却难寻觅列车时刻表,只是在售票窗口上方见到一处电子滚动屏,那一闪而逝的信息显示根本让你无从比较。我去问询处,今日的车站工作人员早没了那种有问必答的业务技能,更没了那种不厌其烦的耐心,见我一问再问,便将一沓A4纸复印的列车时刻表推过来,说一元钱一张,自己去查去看。我指着大厅里足有小半个篮球场大的一面空白墙壁问,也不是没有地方,为什么不能在那里挂设时刻表?答说,那地方是预留的广告位置,你有意见去跟站长说。我无奈,只好花了一元钱,看过,便没用了,揉了揉,丢进垃圾桶。这才发现,同此遭遇的旅客肯定不只是我一位,垃圾桶里积了不少A4纸,而且多数不是揉,而是撕,撕得粉碎,撕得愤怒。还有舍不得花那一块钱的,便将那揉皱的纸捡出来,铺展开,看过了,也撕也骂。
现实生活中,似这类事情数不胜数。时代在发展,硬件与日俱增地强化,但软件却越发地疲软下来。一切都是商机,一切都可待价而沽。似那张A4纸,几乎可获数倍的利润。这还是可沽的,还有那本不可沽的,却也沽了。比如法律,一条人的性命到底值多少钱?只要原告被告达成了庭外谅解,那也是可以从轻发落的。再比如婚姻,更是可以用金钱摆平。时下离婚率一路走高,可不仅仅是因为感情问题,多少恩爱了数十载的夫妇领了那可视为一路畅行的绿色离婚证,却还不声不响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不到关键时刻不亮招儿,这其中的酸楚苦涩,岂是三言五语可说得清楚。
《沽婚》这篇小说,我把故事放在了大学校园,男女主人公则都是授业解惑为人师表的大学老师,这不仅仅是出于典型环境典型人物的考虑,还因为我的妻子和女儿都在大学校园里工作,听她们絮叨得多了,也便有了我间接的生活经验。间接的生活也是生活。如果把故事场景和人物身份换一换,也许更具批判意义。但我没有那部分生活,连间接的都没有,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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