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小镇-光荣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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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外交信使站在值班柜台前面,他们的黑色皮革信袋像降落伞背囊一样挂在颜色鲜明的军装上。

    “谁是值夜官?”特纳厉声说。

    “我以为你走了,”冈特说,“你不是昨天晚上7点……”

    两个外交信使匆匆给特纳腾出空间时,响起皮革的吱吱声。

    “我要钥匙串。”

    冈特看着特纳伤痕斑斑的脸,眼睛睁得老大。

    “打电话给值夜官,”特纳拿起话筒,递给柜台另一头的冈特,“叫他把钥匙带下来。马上!”

    冈特表示抗议。大堂里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继而又变得鸦雀无声。特纳听着冈特用冒傻气的威尔士腔半是抱怨、半是奉承地咕哝。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拉到幽暗的走廊去。

    “如果你不照我的话说,我保证你下半辈子吃不了兜着走。”

    “钥匙不在楼上。”

    “那在哪里?”

    “我给带下来了。在保险箱里。但没有人签字授权,我无法交给你。这个你应该很清楚!”

    “我不是要拿走钥匙。我只是想让你数数数目。数数有几把!”

    两个外交信使彼此低声交谈。但特纳的声音像斧头一样把他们的声音给劈开。“总数应该是多少?”

    “四十七把。”

    冈特把一个较年轻的警卫叫来,打开保险箱,拿出那串黄铜钥匙。按捺不住好奇心,两个外交信使也凑过来,看着冈特数念珠似的用他矿工般的粗手指一把一把点数钥匙。冈特一共数了两次,交给另一个警卫再数了一次。

    “怎样?”

    “四十六把。”冈特不情愿地说,“错不了。”

    “四十六把,”年轻警卫附和说,“少了一把。”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点的?”

    “很难说,”冈特嗫嚅着说,“过去几星期一再被调进调出。”

    特纳指向装在地下室楼梯口的闪亮铁栅门。

    “我要怎样才能下去?”

    “布拉德菲尔德有钥匙。那是一道防暴门。警卫没有权力打开。”

    “那清洁工是怎么下去的?司炉工又是怎么下去的?”

    “司炉工有不同的入口。自从不来梅的暴动以后,下面也装了铁栅门。他们只能走到锅炉房去,无法走得更远。”冈特说,样子很害怕。

    “应该有一个逃生口或载货升降机之类的。”

    “只有一道后楼梯,但它的入口一样是上了锁的。锁着的。”

    “钥匙呢?”

    “在布拉德菲尔德那里。电梯钥匙也是。”

    “它的入口在哪里?”

    “顶楼。”

    “也就是你住的那一层楼?”

    “是又怎样?”

    “是不是你住的那一层楼?”

    “附近。”

    “带我去看!”

    冈特看看地板,看看特纳,看看另一个警卫,然后又再看着地板。最后,他不情不愿地把钥匙串交到年轻警卫手里,没对两个信使说一句话就急步带特纳往楼梯走。

    大使馆形同白昼。所有灯全亮着,所有门全开着。秘书、文员、外交官在走廊里匆匆来去,没理会经过的冈特和特纳。大家谈的都是布鲁塞尔。这城市的名字像通关口令一样,低声在口耳之间流传。它附着在每一根舌头,每一部打字机和每一台电话上面。他们爬上另一道楼梯,到了一条闻起来像是通向游泳池的短走廊。然后一股清新气流突然从他们左手边吹来。他们前面的门上写着“参赞处警卫宿舍:冈特先生太太”。

    “我们不需要进去吧?”

    “每个星期五晚唱诗班练唱完,他就是上这里和你聊天喝茶?”

    冈特点点头。

    “之后呢?你送他下楼吗?”

    “他不让我送。他总是说:‘你留在这里,伙计,看看电视。我自己知道路。’”

    “这扇就是后楼梯的门?”特纳指着左边气流吹入的地方说。

    “那是锁着的。已经好几年没打开过。”

    “这里是惟一的入口?”

    “可以直接通到地下室。本来有一条垃圾斜道的,后来因为经费没有了,他们就改装上一道楼梯。”

    门很坚固,装着两个看来已长时间没动过的大锁。特纳用一支铅笔粗细的手电筒照看门楣,又轻轻用手指抚摸门两边的接口,然后猛力推了推门把。

    “来这里。你跟他身高差不多。你试试看。拿着门把。别转。推推看。用力推。”

    门一声不响就开了。

    空气非常冷而且浑浊。他们站在半个楼梯平台上。脚下的楼梯非常陡。旁边一扇小窗让人可见红十字会大楼那边的田野。正下方,食堂烟囱的通风帽正在向黑暗散发阵阵炊烟。墙壁上的灰泥大片大片剥落。在门柱的另一边,木头被整条锯掉。他们听到滴水声。就着微弱灯光,他们开始往下走。梯级是石头的,中央铺着一张窄窄的椰子席。一张非常旧的海报这样写着:“大使馆俱乐部请往这边走。欢迎驾临。”他们听到水壶在煤气炉上噗噗响的声音,又听到一个女孩在朗诵一段文字:“尽管联邦德国的官方声明形容他们撤走的理由只是技术性的,但任何最清醒的评论家都会……”他们出自本能地站住,一颗心悬着,聆听那些在楼梯井里发出的清晰字词。

    “是通风管,”冈特低声说,“是从通风管传来的。”

    “闭嘴。”

    “稳健,”他们听到莱尔懒洋洋地纠正那女孩的声音。“稳健要好得多。把清醒改为稳健好吗,亲爱的?我不想让他们以为我们要借酒浇愁。”

    女孩咯咯笑了出来。

    他们一定已经走到地下室,因为一个用砖封了起来的门洞挡在他们前面,一些湿灰泥块散落在油地毯上。一个凑合的告示板在宣传一些已经消失了的娱乐活动:大使馆剧社将要公演果戈里的《钦差大臣》。一个盛大的英联邦儿童联欢会将在大使官邸举行,报名者请于12月10日前把姓名连同任何特殊的膳食要求交给大使私人助理室。告示上标示的年份是1954年,签署的人是黑廷。

    有片刻时间,特纳需要与错乱的时空感搏斗,而且差点输了。他再一次听到驳船的声音和玻璃杯的碰撞声,听到煤灰的滑落声和索具的吱吱声。他感受到同一种搏动、同一种内在张力从各种声音的表面跳了出来。

    “你怎么看?”冈特问他。

    “我没有看法。”

    头晕而困惑,特纳带头走入了最旁边的一条走道,太阳穴搏动得飞快。

    “你气色不太好,”冈特说,“谁对你下的手?”

    他们走进了另一个房间,里面除一台老车床外别无一物,撒落在车床基座四周的锉屑都已经生锈。远处的墙壁上有一扇门。特纳推开它。有片刻时间,他的沉着不见了:他往后退,发出一声惊呼。不过那只是错觉在作祟,让他吓一跳的只是那扇高及天花板的新铁栅门的栏杆,只是一些挂在电线上的工作服,只是湿气在混凝土上形成的古怪图案。空气中混杂着洗衣日和不完全燃料燃烧的刺鼻气味;火在砖灶口形成一片颤抖的红光;铁栅门上闪着一点一点的光点。怕什么怕,又不是世界末日,他这样告诉自己,不过是战争年头一班夜间火车:一个拥挤的车厢,而我们全睡着了。循着过道,他走到另一扇门。

    那是一扇钢门,门缝与灰泥密合,就像是一扇位于吃水线之下的防洪门。门框和门楣已经生锈,门上写着“禁止入内”。这四个大字年深日久,油漆已呈片状剥落。门左边的墙漆成白色,而特纳看得出来上面有手推车刮过的痕迹。他头上的灯有铁丝罩子罩着,在他脸上投下一些黑手指般的阴影。他拼命为保持意识的清醒而战。包了保护层的水管[71]沿着天花板蜿蜒,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而在铁栅门后面的钢炉喷着白色的火花,带来一些忽明忽暗的小阴影。老天,他心想,这里的热能够推动一艘“伊丽莎白女王号”的了,却被平白浪费在一家孤零零的梦工厂。

    他得与钥匙搏斗。他得猛扳几下门把手,锁才愿意开始转动。然后突然间,锁像一根绷断了的竹竿一样啪哒一声,回声向外传开,在遥远的房间造成回响。保佑我,特纳在心里说;上帝,保佑我。别改变我的本性或人生,别改变这地方或移动我正在追随的道路……

    门下面一定有一片粗沙砾,因为它被特纳推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而且开到一半就不动了,特纳得用整个身体去顶它,就像要顶上一扇有大水涌入的防洪门。威尔士人冈特则只是站在后面看着,心里涌起强烈好奇,但又不敢插手。起初,在摸索电灯开关时,特纳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接着,一扇布满蜘蛛网的窗子朦朦胧胧向他显现。这窗子让特纳害怕,因为他痛恨监狱。而这窗子会让他联想到监狱,是因为它开在墙壁高处,像灶口一样是拱形的,而且装有铁栏杆。透过最高一个窗格,特纳瞥见停车场的湿砾石。就在他站在那里,微微摇晃身体的时候,一束汽车大灯的灯光缓缓爬过天花板,就像搜索逃犯的监狱探照灯灯光。接着一阵发动机的咆哮声响彻整个地下墓穴。窗台上搁着一床军用毯子,而特纳心里想:哈,你还记得要遮黑窗子,还记得伦敦的灯火管制[72]。

    他的手找到了电灯开关,那是半球形的,像女人的乳房。当他按下开关的时候,它发出砰的一声,让特纳感觉仿佛有一记拳头向他全身袭来,而随着灯一亮,灰尘纷纷从黑色的混凝土上向他翻滚过来。

    “他们叫这地方光荣洞。”冈特低声说。

    那辆档案手推车就在书桌旁边的一个壁凹里。手推车上层放着档案,下层放着各种大小的文具,全都装在标准的长信封里,竖起,随手就可拿到。在书桌的中央,阅读灯的旁边,放着那部失踪的长滑架打字机,旁边是三四个锡盒子的荷兰雪茄。在另一张单独的桌子上,放着热水瓶、三军福利社的杯子、沏茶机和闹钟。地上放着小电风扇,它固定瞄准书桌的角度,看来是用来驱散湿气的。在那张人造皮的新椅子上,放着一个部分由爱克曼小姐绣的靠枕。他一眼就认出这一切,并像跟老朋友打招呼一样,只微微点点头。更吸引他目光的是几面墙壁上那些高达天花板的档案柜,上面整齐排列着一个个细长的档案夹,每个背棱上都有一个铁环已经生锈的拇指孔。有些档案夹已经发灰发霉,有些则因为潮湿而发皱或弯曲。它们穿着黑戎装,一排又一排立正着,就像训练有素的退伍老兵,等着召唤重返战场。

    特纳一定是问了这些是什么档案,因为他听到冈特低声说:不知道,我说不上来;以我的职位不可能知道。它们来到这里的时间久得超过任何人的记忆。不过有些人说是军法处的档案。是用卡车从明登运来的,距今一定至少有二十年时间,也就是占领结束的时候。这是他惟一知道的,冈特说,是他凑巧听到别人说的,因为冈特不是爱打听的人……超过二十年了……那些卡车在一个夏日的黄昏出现……麦克米伦和其他人花了半个晚上才把东西卸好……当然,在那段日子,大使馆被认为可能会用得着这些档案……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翻它们,谁会有兴趣?没错,上一任那个古怪参赞曾经要过钥匙来这里找东西,但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冈特说他不记得是多久以前的事,只知道没有人来过这里已经许久了——不过他也不敢拍胸脯保证就是……这房间的钥匙起初一定是单独收藏的,要过了好一段日子才被收到值夜官的钥匙串上去……不过,距今不算太久以前(什么时候却不记得了),他曾经又听到有人提起过这些档案。是马库斯,大使馆一个司机,现在已经离职。马库斯说这些根本不是什么军法处的档案,而是调查组的档案……冈特继续这样絮叨着,语气紧急而神秘兮兮,像个教堂里祷告的老太婆。但特纳已经听而不闻。他正在看一张地图。

    一张没有着色的地图,字体是波兰文。

    它钉在书桌上方,看得出来是最近才钉在潮湿的灰泥上的,而它占据的是人们通常会用来挂小孩照片的位置。地图上没有标示大城市,没有标示国界,没有比例尺,没有指示东南西北的小箭头。有的只是各个集中营的位置:北面的新加默和贝尔森,南面的达豪和毛特豪森,东面的特雷布特卡、索比堡、马伊达内克、贝乌热茨和奥斯维辛,位于中间的拉文斯布吕克、萨克森豪森、海乌姆诺和格罗斯-罗森。

    “他们亏欠我,”特纳脑子里突然跳出这句话,“他们亏欠我。”老天,我真是猪,是不折不扣的大蠢材。利奥,你这个毛贼,你来这里是为了搜寻可怕的童年。

    “你走吧。我有需要会找你。”他视而不见地瞪着冈特,右手支在一个档案柜上。“别告诉任何人。布拉德菲尔德、莱尔、克拉伯……谁都别说。你明白了吗?”

    “我不会说的。”冈特说。

    “我没来过这里。我不存在。我今天晚上从未出现过。明白了吗?”

    “你应该看医生的。”

    “滚吧。”

    他把椅子拉出来,用指尖把小靠枕推到地板上,坐在书桌的后面。他一手支颐,等待整个房间沉淀下来。现在,他就像黑廷一样,是孤独的一个人,活在借来的时间里;也像黑廷一样,在搜捕一个失踪的真相。窗子边有一个水龙头,他在沏茶机里注满水,然后把玩它的按钮,直到水声嘶嘶作响为止。走回书桌的时候,他几乎碰翻了一个绿色的箱子。它的大小和一个窄公文包相当,但却是僵硬和长方形的,用强化过的皮革制成。把手正下方有女王的缩写字母,八个角镶了钢片加固。锁已经被撬开,里面空无一物。这不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吗?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追寻已经不在的东西吗?[73]

    他孤独一人,相伴的只有档案、电暖炉温暖潮湿的臭气、电风扇的微风和沏茶机的呢喃声。他慢慢翻阅桌上的文件。有些文件很老旧,是从档案柜上取下的,一半用英文书写,一半用歪七扭八的哥特式字体书写。上面的名字乍看都像运动员,姓在前,教名在后。每份文件顶部都有三言两语而底部都有一个草草的签名,用以交代它们的最终处理方式。手推车上的档案都是新的,纸张饱满光滑,签署者是一些他熟悉的名字。还有一些活页夹,里面是寄出和寄入信件的清单。

    他孤独一人,正站在黑廷追寻之旅的起点,相伴的只有外头走廊水管阴沉的咕噜声。它们和马是一样的吗?他听到海柔询问的声音,它们都是站着睡觉的吗?他孤独一人。而不管他在那下面找到了什么,那都是让他活过来的另一股动力。

    梅多斯正在打瞌睡。但他绝不会承认,而科克也绝不会以此指控他。不过你也可以说他真的没有睡,因为就像海柔的马一样,他的眼睛是张开的。他斜躺在装了软垫的椅子上,样子像个合该退休的人。破晓的声音透过打开的窗子漂浮了进来。

    “我要到比尔·萨克利夫那边去一下,”科克说,故意大声,“没有你要的吧?但我们先泡杯茶来喝如何?”

    “没问题,”梅多斯说,“等我一分钟就好。”科克从窗户望向停车场,让梅多斯有时间全醒过来。

    “我们泡杯茶来喝如何?”他把话重说一遍,“瓦莱丽把水烧开了。”他手里拿着一个活页夹。“自不来梅暴动以来,没有一个晚上比昨天晚上更呛的了。大家都谈个没完。到了凌晨四点,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保密规定。大使和外相刚刚才直接在电话上通过话。我想他们气炸了,把密码什么的完全抛诸脑后。”

    “他们早就气炸了,”梅多斯回答说,更多是对自己说而不是对科克说,“被利奥气炸了。”

    从来没有一个黎明会凶兆十足。天地太自足了:它的声音、颜色、气味都自信得不足以维持我们最不祥的预感。就连在大铁栅门站岗的警卫——他们的人数从昨天傍晚起就增加了一倍——看来也是一幅祥和憩静的模样。在他们的皮革大衣上闪烁的晨曦是柔和无伤害性的;他们在驻守范围里慢慢踱出的每一步看似都是经过量度和深思熟虑的。科克决定转而谈些开心的话题。

    “我估计也许就是今天,”他说,“到午餐时间我就会是个爸爸。你怎样看,阿瑟?”

    “不会那么快,”梅多斯说,“第一胎不会。”他们开始点数停车场里的车子。

    “满坐,座无虚席。”科克宣布。真的是这样。布拉德菲尔德的白色“捷豹”、莱尔的红色跑车、珍妮·帕吉特小小的“沃尔斯利”,加韦斯顿的旅行车(前座放了张儿童安全椅),杰克逊那辆粗犷的越野车,全都在停车场里。哪怕是克拉伯那辆破“船长”——大使曾经两次亲自下令把它逐出停车场——也因为危机在即而偷偷爬了回来;它的挡泥板向外翘出,犹如爪子。

    “‘路虎’看起来很帅。”科克说。这车子停在食堂另一头的围墙旁边。在肃穆的寂静中,他们一起赞叹它的杰出外形。在离他们不远处,灰色的劳斯莱斯停在它专属的车位,由一位陆军下士守护着。

    “他见过他了,对不对?”梅多斯问。

    “当然。”科克舔舔食指,从活页夹里挑出相关的电报,大声念起来。那是一份大使向外相描述他与德国总理会面过程的电文。“……我回答说,身为外交大臣,阁下您对他亲自许诺过的举措深表信赖,而且百分之百相信,他丝毫不会考虑向少数暴力分子屈服。我也提醒他法国人对德国统一问题的态度,形容这种态度不只是不智的,而且是彻头彻尾反美、反欧洲,尤其是反德的……”

    “听,”梅多斯突然说,“别说话。听。”

    “听什么……”

    “安静。”

    从走廊远处传来一种稳定、低沉的嗡嗡声,像是车子爬坡的声音。

    “不可能,”科克说,“钥匙在布拉德菲尔德那里,而他……”他们听到折叠门的开关声和小声的液压刹车声。

    “是床!就这么回事。送更多的床来。他把电梯打开好让他们送床上来。”接着,就像是给科克这个理论提供证据似的,又传来一阵金属碰撞声和弹簧的吱吱声。

    “我可以打包票,到了星期天,这地方就会沦为一艘诺亚方舟。小孩、姑娘,甚至那些德国雇员全都会挤在这里。巴比伦,对,这里会成为巴比伦,更贴切的形容是会成为索多玛和俄摩拉[74]。哎哟,要是小宝宝在示威当天出生怎么办?那真是走狗屎运,对不对?我的第一个小宝宝竟然是诞生在围城里!”

    “读下去吧。”

    “总理注意到英国人的焦虑不安,但他认为那是没必要的。他保证会召集各个部长,共商可以使形势恢复平静的对策。我建议他发表一份政策声明,说这会相当有用,但总理却认为,旧话重提只会减弱效果。我问他是不是应该考虑保留德国代表团在布鲁塞尔所住的饭店房间,以消除外界胡乱的猜测,又说阁下您因为听到德国代表团已经结清饭店账单的报道而深感困扰。对此,总理回答说,他也深信采取某些辟谣之举是有必要的。”

    “空话。”梅多斯心不在焉地说。

    “‘总理又问及女王陛下的健康。他听说女王陛下得了一点流行性感冒。而我回答说,就我所知,女王陛下正在康复中,但还是会去问问最新情况,再向他报告。总理说他希望女王陛下多注意身体,因为目前正是一年里最诡异的季节。我回答说我们全都衷心希望气候到了星期一会恢复稳定。我们都笑了。我们在友好的气氛下道别。’哈哈哈。他们还谈了一下今天的示威。总理说我们不必担心。不必担心才奇怪呢。伦敦方面连白金汉宫都被惊动到了。”科克打了个哈欠,继续读道,“‘会面于晚上10点20分结束。一份联合声明将会发布给报界。’经济科的人气疯了,而商业科的人正在评估英镑被抛售的话我们会有多大损失。金价说不定也会波动。英国股票亦有可能大跌。但关我屁事!”

    “你应该去读大学的,”梅多斯说,“你入这一行入得太早了。”

    “生的是双胞胎的话我就不会再生。”科克说。这时瓦莱丽把茶端了进来。

    刚把马克杯举到嘴边,梅多斯就听到手推车轮子吱吱的滚动声。瓦莱丽砰一声把托盘放下,一些茶从茶壶溅到糖碗里去。她身穿绿色套头毛衣,而当她向门边转过头的时候,喜欢看她的科克注意到,她脖子上起了浅浅的皮疹。但科克还是比谁都快走到门边。没错,就是他们不见了的那辆档案手推车,上面红黑两色的档案堆得老高,推车的人是阿伦·特纳。他没有穿外衣,脸上挂着两个深黑色眼圈,嘴唇上有一个草草缝合过的明显伤口。他也没刮胡子。公文箱子就搁在档案堆的最上边。科克事后说,他当时的感觉是特纳正在单枪匹马把手推车推过敌营。随着特纳走过走道,门一扇接一扇在他身后打开:克拉伯、帕吉特、莱尔、加韦斯顿,他们一个接一个探头出来,然后又一个接一个站了出来。等特纳把车子推到档案库中央的时候,整条走廊里只有一扇门是没有打开的。

    “让它留在这里。别碰上面任何东西。”

    然后特纳穿过走廊,没有敲门就径直走进了布拉德菲尔德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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