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情-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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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梦华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母亲死了,她吃了你送去的吃食后便中毒身亡!是你害死了她,如今可满意了?”

    上京城的百姓也被长街上骤然响起的马蹄声及奔跑声惊醒,却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连从自家门板缝里偷看一眼的胆子也不敢有。不少朝中重臣的府第里相断亮起了灯火,听了天牢出事、仁帝连夜出宫的消息后,大都吃了一惊,却又莫名有种轻松的感觉。

    天牢外重重包围着手持火把的禁军,慕容毅脸色铁青地命人将负责看守天牢的官员以及一干狱卒拿下,等候仁帝的审问。出了这事谁也讨不了好,别说陛下未对风华夫人之事下旨降罪,就算是下了旨意定了罪,那也是不能怠慢的。可谁知道她竟中了毒身亡呢?

    风华夫人入夜后还无异常,当值的狱卒每夜便行的查监时听到一声长长的惨叫,闻声赶去,发现她口喷鲜血,其状可怖,一时间不知死活,连忙通知了上峰。慕容毅早托了关系暗中照顾风华夫人,故而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他赶来此地时,云澜也已赶到,顾不得守军阻拦地,冲进牢房对风华夫人施救,却也只是为她延续了不多时的性命。

    此事非同小可,狱首连忙一级级的禀上去,仁帝先惊后怒,最后失魂落魄地想了半天,命人知会阮梦华,与他一同出宫。只是他晚了一步,云澜已将阮梦华带出宫,直接去了天牢!

    慕容毅自然不会拦她,顾不得仁帝马上就到,低头一想也跟着进了天牢,待他来到风华夫人的监牢前,却被南华等人在监牢外挡下。慕容毅不知这几人身份,只知是云澜带来的,在他去宫里接阮梦华时,这几个人看守着风华夫人的监牢,不放一个人进去。监牢里传出阮梦华悲恸的哭声,慕容毅心下了然,打消了同那几个人理论的念头,想等她平复之后再进去。

    牢房内,一方丝帕掩在已无知觉的风华夫人脸上,阮梦华跪伏在地上,紧紧搂着母亲尚温热的尸身哭得格外凄惨。六岁之前,她不知母亲为何物,这一生真正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尚不足两年。她恨过这个生了她却没有将她带在身边的母亲,也为了得不到属于自己的亲情怨过,只是这些年所有的难过都不如此刻的痛!

    她来得再快也赶不上母亲死去的脚步,只来得及叫了一声“母亲”,听她说三两句话,便此天人永隔!云澜并非神仙,他能做到的只有这些,缓缓将风华夫人身上扎着的几根银针拔下,犹豫着是否再给痛哭着的阮梦华一针,怕她受不住悲痛哭伤身子。

    当怀里身体逐渐变得冰凉,阮梦华渐渐止住哭声,抬起头,哽咽着问:“是谁下的毒,为何母亲要说不必追究?”

    云澜无言以对,牢房中的气氛突然无比凝重,阮梦华想到母亲临死时郑重的交待她不要追究,心思飘忽起来。自古君主无情,陛下明知母亲无罪,却思虑多多,不肯放她出来,怕的就是那些朝臣和子民们当他是昏庸误国的昏君,江山坐得不稳。会不会今日下旨册封她的同时,一道密旨降下,将母亲毒害?不,不会的……她心生惧念,连忙往别处想,此事一定与邵家脱不了干系!

    “我在氏羌时曾听他们的族人说过这种毒,并不能算是氏羌最上乘的蛊毒,还没有你当初中的蛊毒的毒性一半强。只是这种毒有个特点,那就是体内蛊毒被诱发后,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流尽鲜血而亡,即使好救治,时间却来不及。”好在有云澜为她详解中毒的原因,她突然松了口气,若是蛊毒,便不可能是陛下。

    “诱发?那便是说母亲早已中了蛊毒……如何直到今日才发作?”她以为只有自己受了十年折磨,却原来母女同命!

    “这种蛊潜伏在体内可数年不动,也无异样,任你医术再高明也无法察觉,但有一样,若哪一天被人刻意诱发,那便是灭顶之灾。至于为何今日才发作……”云澜一时犹豫起来,他救治风华夫人时,慕容毅盘问过狱卒,今日只收过邵家三少奶奶送来的吃食给风华夫人,他们算是小心的,接过食盒时便用银针探过,等拿到牢里又找了只猫每样尝一点,瞧了半天没什么异常,才放心地把食盒送给风华夫人,并言明是她的大女儿送来的。旁人送的风华夫人未必会吃,可这却是她一向疼爱的大女儿送的,自然会吃。

    想必风华夫人临死时已想通了是有人借着阮如月的手对她下毒,故而交待阮梦华不必追究,死在自己的女儿手中便罢了,再为此让两个女儿相残,岂不更加残忍。

    他叹了一声,在阮梦华固执追问下道:“我说了你莫要激动,只能说邵家好计算,竟借着你阿姊来探监之际,在她带来的吃食里下了诱毒。”

    事实比她猜测得更残酷!阮梦华心中的惊骇到了极点,身子克制不住地颤抖,断断续续地发出声来:“难道说……是阿姊她……害了母亲?”

    不等云澜回答,她也想了个通透,而后痛苦地闭上眼,不知该恨邵家物尽其用,还是该恨阮如月的无心弑母!云澜心中不忍,安慰她道:“据我所知,令姊一直被邵家限制着哪儿也不能去,也许她并不知道那些吃食中有诱发蛊毒发作的东西。”

    “我明白,你是想说在吃食里下毒的另有其人。也许这样想,我会好受些,但这样就没有她的事了吗?”她低低喃着,将心神拉回牢房中,一脸坚决地道:“我要把母亲带走,不能让她死后还得呆在这天牢!”

    “陛下就快来了,他也不是个无情之人,定然会安置好夫人,你不打算让他们再见上一面?”

    “关他何事?母亲的死活早与他无关!”她这是连仁帝也恨上了,想想也是,从前把风华夫人关到天牢里还可以说仁帝是不得已,毕竟他也被蒙在鼓中。可阮梦华回来后,邵家想要如何他已然清楚,但为了他仁君之名,为了皇家的脸面,一味地回避着拖着,到如今拖成了这个结果,叫阮梦华如何不恨他的凉薄。

    云澜还要再劝,她已抱起风华夫人的尸身,只是力弱无法真正抱动,反蹭了满身血污,那情景看得云澜不忍,伸手接过,与她一起走出牢房。

    监牢外等候的慕容毅担忧地叫了声:“梦华小姐。”

    她双目红肿,先对极力平静地道:“多谢慕容将军多日来对我母照拂,以后也不用麻烦将军了。”

    说罢便继续前行,慕容毅不得不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带母亲离开这里,人已经死了,难道还要关着她?”

    “陛下马上就到了……”

    阮梦华恍若未闻,迳直往外走,慕容毅本想拦下她,却被南华几招逼退,只得跟着走到牢外,与才刚赶到的圣驾正好迎上,仁帝声音微颤:“梦华,朕已派人去接你,不想你已先来了!”

    乍看到云澜怀中抱着的尸身,仁帝便知一切已无法挽回,那曾经在他生命中绽放过光华的女人离开了尘世,心痛已是枉然。他想要上前揭开那张覆在她面上的丝帕,铭记住她的容颜,横里却插入一道身影,阮梦华冷淡地道:“陛下可是不信她是真的死了?”

    “住口,她是朕的……”话到口边,却又顿住,他记起自己从未给她一个名份,生前只封了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风华夫人,用的还是她的名字,她从来没有提过要入主后宫,他曾为她的不争不闹心慰,虽说给了她最大的宠爱,可这宠爱给她带来的并不只有表面上的风光。如今她去了,背负着骂名走了,从今以后世间再无风华夫人,他突然感到无尽悲凉,没有她的余生会不会更加不易过?

    即使周围站满了禁军,四处火把高高燃着,阮梦华仍觉站在旷野之中,狂风从四处吹来,脸上的泪狠早已干透。她等了片刻,不见仁帝说下去,知他无话可说,心中一股荒唐之意腾起,竟扯出一抹轻笑,不愿再理会他,抬步便走。

    仁帝慌忙让人拦住她:“梦华,你这是干什么去?当务之急便是厚葬了你母亲,再将毒害她的凶手追查出来!”

    “凶手!”她凛然地回头,满是嘲笑地问:“陛下知道是谁吗?便是知道了,又会替她讨回公道吗?”

    对上她指责的眼光,仁帝无比心痛,他何尝不后悔,还能是谁下的毒手,自然是邵家,若他早些对邵家出手,而不是等着拖到册封之后再想办法,那么风华也不会死。他重重点头:“朕自然要查出真相,不管是谁,杀无赦!”

    好一个杀无赦,可惜……阮梦华垂下头闭上眼,想起母亲临去时说的话,那是遗命,叫她别杀那个人。不过,不杀那个人,并不意味着她得放过其他人,那些真正的凶手,一个也别想跑!

    她吸了口气,手抚着右臂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抬头道:“陛下尽管慢慢去查,母亲死了,我得赶紧去告诉我那好阿姊一声!”

    仁帝被她眼中的清洌冰寒看得心头一震,若自己再迟疑下去,那么今夜失去的不仅仅只有风华夫人。他挥手让禁军退开,又命慕容毅带上人马跟着她,郑重地交待云澜:“替朕看好她,莫再出更大的乱子!”

    云澜也知道今夜无法善了,将抱着的尸身交给南华,嘱他妥当置,匆匆而去。

    夜已经深了,上京城却有许多人夜不能寐,比如慕容大将军,他在等自己的儿子回府,今夜发生了什么他自然已打探清楚,可为了慕容毅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恼怒不已。明明是人家的事,他跑得比谁都快,分明是把一颗心都系在那女子身上,若是人家当他是一回事也罢,宫里华太妃都传出了话,可那傻小子仍是一心为她。慕容大将军知道,今夜之事与邵家脱不了干系,任谁都猜得到风华夫人是怎么死的,定是邵家不想再等陛下无止境地拖下去,忍无可忍才出了手,试想,谁家遇上此事能忍得了的?只是如此一来,陛下定不会轻饶了邵家,不知明日朝会上又要起怎生的波涛。

    不光是慕容大将军做此想法,京城里大多数臣子都是这样想,此事总算有了结果,朝堂安宁指日可待,至于邵家,杀了人嘛,总是不好的,明日上朝时且看陛下如何处置吧。

    慕容毅率众将邵府团团围住,火光与喝呼声已惊动了邵府家人,正不知如何应对,府门已毫无征兆地被人撞开,轰响声中,任府中规矩再大,各处也点起了灯火,惊慌失措地出来查看原由。

    “老夫人,外头有许多官兵冲进来!”当几位忠仆冲进邵老太君房里,要请她出去主持局面时,发现老主人衣着整齐,发丝不乱,面容平静如水,似乎早知府里要出事。

    她自然还未睡下,虽然已经知道天牢里的风华夫人中了毒,但到底死了没有?听说连圣驾也惊动了,她迫不及待想知道风华夫人的最终下场,有点儿担心那个医术高明的云澜。她希望毒性够猛烈,谁也救不了那贱妇!这几年她没有别的期盼,只等着将风华夫人打入尘埃,再要了她的命,方可解心头之恨。

    “慌什么!没用的东西!”邵老太君昂首走了出去,未出内院门,便被堵了回来,官兵流水般涌了进来,明晃晃的尖刀吓得内院的女眷们尖叫不已,围着她乱成一团。

    阮梦华与云澜最后才步入内院,她身上血迹斑斑,脸色惨白,眼光缓缓扫过那群瑟缩的女人,令人心中发寒。似乎阮如月不在其中,她皱了皱眉,沉吟道:“麻烦慕容将军先将我阿姊找出来,其他的人全都拿下!”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住手!邵家犯了哪门子王法,要劳动这么多人半夜来抓人?”

    说话的人头发花白,身材低矮,可是硬气无比,正是邵家老太君。她凌厉的眼光在云澜身上停下,跟着落到身形纤瘦的阮梦华身上,对那一身血迹很是满意,只一眼便猜出她的身份,心知天牢那里必定得手了,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动静。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云澜并不在意邵老太君会不会说出他们当初曾有过来往,只是满眼担忧看着身边的阮梦华。而慕容毅也一样不答,今夜之事发生得太突然,陛下对风华夫人的死心中有愧,说是派他来别出乱子,实则是怕她只凭一时之气冲来邵府有险,暗含相助之意。

    阮梦华虽然未曾见过邵老太君,却也一眼就能认定她的身份,不想同她废话,扬声道:“阮如月在哪里,快叫她出来!”

    说话间邵之思与阮如月已被搜寻到,他们夫妇二人早早便歇下,被惊醒后连忙从独居的小院往前赶,正好赶上两相对峙的场面。阮如月不知出了何事,双手只护在腹前,生怕无意中伤到肚子里的孩儿,忽听到阮梦华的声音,才知今夜如此大动静,竟是她闹出来的。

    火把被劲风吹得火苗老长,声声作响,老太君的脸也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变幻不定,看到她来冷笑不已:“孙媳妇儿,你妹子好大的威风啊!”

    阮如月吃不住那道凌厉的眼神,转头道:“阿妹,半夜三更的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阮梦华心中悲苦,若是知道阮如月会把母亲送入黄泉,今日就该在天牢外将她赶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的阿姊亲手害死母亲,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这辈子都无可原谅!她们姊妹之间从来不曾亲近,如今那些对亲情的渴慕也在今夜消散无踪。

    邵之思看到她衣裳上惊心动魄的血迹,急急拦在两人中间:“梦华,你身上怎么都是血,是否出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她微讽轻笑笑,眼中的冥黑更深了些,“你们邵家做过些什么,你会不知?”

    “你明知我……”面对阮梦华的质问,他无言以对,想起这十一年来的种种,长久以来折磨着他的痛苦再次升腾,克制不住的心头狂跳,隐隐觉得她接下来要说的事与他有关,必定十分恐怖。

    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阮如月打断:“你到底要说什么?”

    阮梦华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母亲死了,她吃了你送去的吃食后便中毒身亡!是你害死了她,如今可满意了?”

    这不啻一道惊雷轰响,邵之思蓦地转头,用无法置信的眼光看着老太君。而阮如月则冷汗涔涔,转瞬间想起昨日邵老太君太过突然的慈悲,忍不住重重打了个寒噤,尖声叫屈道:“不会的!母亲怎么会死,怎么会是我害死的!”

    “可她真的去了,你一定想不到,她临死也嘱咐我,千万不要追究害了她的人是谁……可我怎能不追究呢,阿姊,你不该说些什么吗?”

    佩玉本就在人堆里站着,听到风华夫人是因为吃了她们送去的吃食才中毒身亡,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步步地往后退,没走两步就被人揪出来,阮如月拽住她急切地道:“那个食盒是佩玉帮我准备的,不信你们问她!”

    佩玉战战兢兢地道:“小姐,不关我的事,食盒是府里一个仆妇上车前递给我的,我也不知道……”

    主仆二人皆不知食盒中有毒,但确实是阮如月送到了天牢。她无力地坐倒在地,忽然朝邵老太君的方向望去,此时方才懂得这个老妇人有多残忍。她又看向夫君,指望着他能替她说句话,可邵之思却如老僧入定一般呆立不动。

    她向前匍匐着跪行几步,泣声道:“老太君,求你……求你将那仆妇……”

    邵老太君冷喝一声:“住口!你想将这等罪名安在别人头上!慕容将军,你也听到了,此女蛇蝎心肠,竟然谋害了亲生母亲,这等恶妇邵家是容不下的,今夜我便做主休了她!”

    休妻的话如同利剑斩下,阮如月两眼一黑倒在当场,身下缓缓流出一股血红,浸透了罗裙。

    阮梦华一声惊呼,云澜动作最快,与反应在过来的邵之思合力将她扶起来,把脉后摇了摇头,意思是不成了。

    这已是邵之思失去的第二个孩子,他紧紧抱着阮如月,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邵老太君厌声道:“之思,快把她交给她妹子,如今她已不再是邵家的媳妇,莫管闲事!”

    “你好狠的心!”阮梦华没想到这老妇人心狠至此,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阮如月毕竟是她的姊姊。云澜已使唤着邵家的几名仆妇将阮如月暂且抬入房中救治,邵之思慢慢松开手,看着她被抬走后地上的那团新鲜血迹,咬着牙不说话。

    邵老太君暗暗庆幸怀姑姑出的良计,若要追究害死风华夫人的凶手,那么阮如月会是第一个,看陛下如何查这桩亲女害母的案子!她转身慕容毅道:“慕容将军可瞧清楚了?害人者与邵家已无关系,速将我府中的人放了!”

    “很好,我终于知道邵皇后那恶毒的性子是哪里来的,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你住口!是风华那贱妇害死我那可怜的女儿,如今她恶有恶报,就是死一万遍也不足惜!你是皇家之女又怎样,即便是陛下亲来,休想拿她的死来治我们邵家!”

    “你以为陛下不知,你那爱女表面上是个贤良淑德的皇后,实则暗地里修练邪功,自食恶果才死的!”

    她当众将邵皇后的死因揭了出来,不管是邵家的仆人,还是今夜来此的官兵,全都吸了一口气,却是谁也不敢相信。

    邵老太君象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手抚胸口喘了半天,望了眼身后惊疑的家人,缓缓道:“前些日子风华夫人关在天牢里的时候,陛下放着明摆着的罪证不理会,今夜风华夫人一死,却想着将这口气出在邵府人身上,连诬蔑先皇后的清名这种事也不惜做出来!”

    “邵老太君,人在做,天在看,你是想说她毒害净彩圣女是诬蔑,还是说她对六岁的我下蛊毒是诬蔑?还有我那母亲,也是中了蛊毒甚久,今日被你们设计发作死去,这些也是我在诬蔑?”若是邵皇后在世,她还想问一问,这些年稳坐在皇后高位之上,可曾夜夜好眠过?

    “一派胡言,老身今夜拼着血溅三步,也要让世人知道那个明君的真面目!”

    她视死如归挡在了家人面前,激发了邵府人不少血性,纷纷叫着“老太君”,均对官兵怒目而视。

    慕容毅眉头紧皱,今日这形势若是硬来,明日传出去便是陛下为一已私降罪邵家,他慎重地想了想,刚要说话,却听有人叫道:“还是先让世人看看你邵府的真面目吧!”

    云澜挟着一人跃入当庭,松开手后,一个中年男子软倒在地,不知为何一言不发,只是艰难地喘息着。

    已有眼尖的邵家家仆认出那人是谁,叫道:“老爷,是老爷!”

    正是邵家家主邵镜尘,他闭门谢客两年多,有些新进的家仆才是第一次见到他。

    看到软倒在地的邵镜尘,邵老太君也觉得浑身发软,她早料到会有今夜这种情形,将邵镜尘藏在府里隐蔽之处,怀姑姑还安排了人手看着,不想云澜如此容易将他找出来。

    邵之思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朝邵镜尘走去,云澜怜悯地看着他,并不阻拦。邵之思走近才发现,父亲双目紧闭,周身弥漫着一股死气。他颤声问道:“父亲……他怎么了?”

    云澜盯着邵老太君,咧嘴一笑:“邵大人与先皇后一般,练了邪功却不得其精要,如今内力反噬,马上便要步先皇后的后尘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活不了几天,邵老太君终于失控,恨声道:“云澜!你……你可还记得你师门遗训!千羽山欠我邵家的,你不还便也罢了,为何要处处为难!”

    云澜看了眼阮梦华,果然,小丫头若有所思,定是已察觉他与邵家暗中的来往,心中微叹,面上却笑得极轻松:“我师门欠邵家的早已还清,不信你问邵公子。”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看向邵之思,他点头道:“不错,祖母,在您命我去千羽山之时,我便拿着信物求他帮梦华治病……云大人医术卓绝,实在是令人佩服。”

    诸如此类的赞誉云澜从来是照单全收,拱手道:“好说,好说。”

    邵老太君怒不可遏,怪不得云澜自来到子夜,便对她的要求阳奉阴违,却原来是邵之思背着她做的好事!她颤巍巍走上前“啪”地一声给了邵之思一掌,怒道:“从今后你再也不是邵家的子孙!”

    邵家的人总算听出些不对,一个个惶恐不安地悄声议论着,刚刚那点被邵老太君以死逼出来的激愤也悄然无踪。谁也不傻,都明白自己这些人被蒙在鼓里,老太君一意孤行做的事,犯下的罪孽,若是累及大家伙,这可如何是好?

    邵之思惨然摇首:“若是可以,我宁可不姓邵……”

    他的眼光掠过地上苟延残喘的父亲,阮如月留下的那滩血迹,家人模糊的面容,满院的官兵,最后飘到阮梦华的脸上,二人的目光相对,忽然就记起那一年在宫里初相遇,她青涩的模样。

    “之思不孝,让祖母失望了!可直到今日,之思也没有后悔!只是我没想到……”可是终究不能如愿,他尽了力,祖母却偏要固执地将仇恨延续,下蛊,杀人,甚至连他未出世的孩子也在祖母的算计之内,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从云澜将邵镜尘带到当场,情形便由不得邵老太君掌控,慕容毅不禁对云澜刮目相看。他并不清楚邵家之前曾做过什么,听这意思邵皇后的死别有内情,而风华夫人与阮梦华才是真正被害得不轻的那一方。虽然邵老太君并未亲口承认,明日面圣一审,一切便可定论了。

    云澜双手负在身后,踱到阮梦华身边,状似无意,却隔断阮梦华的目光,施施然道:“邵老太君,事到如今,你不认也不行。先皇后如何死的,邵大人又是如何成了这副模样,风华夫人又是如何被你们陷害毒杀,你全都清楚。另外那些追杀到沧浪的杀手又在哪里?你若说了,我可以看在邵公子的面上为邵大人诊治一番,凭我的医术也可与阎王爷争上一争!”

    邵老太君素来专横,但对一双儿女却是极回护,故而会为了邵皇后不惜做任何事,此时闻听儿子可以活命,一时静默无言,走到邵镜尘身前蹲下,手抚他的面颊,嘴唇轻颤,眼中泪光微闪,邵之思欲开口相劝,却被她尖声喝退,非得离得远远才行。

    风声阵阵,所有人都看着她,等她说话。

    一片落叶盘旋着斜斜落下来,眼看要落在邵镜尘的脸上,邵老太君的手轻轻一拂,抬手间却有一道冰寒光亮闪过,落势极快,一柄短刀插入心口,昏迷中的邵镜尘哼也未哼便已丧命。没人想得到她会狠心杀子,想阻拦也不及,待鲜血喷溅出来才惊呼出声。

    云澜一转身捂住阮梦华的眼睛,慕容毅身边有人冲上去将邵老太君拉过一旁,她强挣着叫道:“我宁可他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

    那苍老妇人如疯似癫地哭了笑,笑了哭,声音久久回彻,阮梦华听得心中发寒,邵老太君果然是非常之人,借阮如月之手害死母亲固然毒辣,但比起她亲手将儿子杀死又算不得什么了。

    恩怨几载,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究竟是谁害了谁?

    她看到邵之思站在邵镜尘的尸身旁,面色如死,心里莫名难过,走上前欲言又止,还是邵之思先开了口:“我知道你恨邵家每一个人,可除了老太君和我,其他的人根本不知情,还请你放过他们。”

    邵老太君已被抓,邵镜尘已死,而邵之思却间接救了阮梦华的命,她已无来时那般气势,黯然摇首,再说抓了这些人回去有何用处?

    “你也别恨如月,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以为阮邵两家成了亲家,说不定会淡化祖母心中的怨气,是我累了她。如今我虽然已不是邵家的子孙,她却仍是我的妻子,我自会照顾她一生一世。”

    阮家与邵家名为亲家,如今想来真是荒谬。阮梦华至此才明白当初他为何执意选阿姊为妻,他的用心良苦,他的隐忍艰难,令她无语凝噎。

    慕容毅喝令邵家的人安份,走过来与他们商量:“今夜之事我会如实向陛下回禀,只是这邵府的人还要抓回去吗?”

    云澜却道:“慢,我还有话想问一问邵公子。”

    不等他问,邵之思已然答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芷慧宫中有秘道,怀姑姑可自由来去,你们要找的人只听她的命令,其他的我亦不知。”

    原来如此,怪不得南华他们查不出来那些杀手的踪影。

    云澜也不多说,拱手道:“多谢。”

    他还得快些回去做安排,挽着一身血污的阮梦华离开。临走时阮梦会几番回眸,终是化为一声轻叹。

    慕容毅将已经抓起来的人放了,收兵回去,又告诫那些未知情的邵府众人不得胡言乱语,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今夜之事不出明日便会转遍上京城,至于世人会如何评说,却是无可奈何的事。

    天色微明,殿堂里燃了一夜的灯火仍未熄灭。仁帝一脸灰暗,听着慕容毅详细回禀当夜的情形。邵老太君人虽未死,却已经疯癫,关于先皇后的一切,仁帝如今已深信不疑,当初他不愿让皇室失了脸面,掩盖真相,却累得风华夫人惨死,而且死在了自己女儿手上……如今真相未能掩得住,也无法弥补风华夫人,心中伤痛后悔,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陛下,臣留了人手在邵府外头,紧紧看住了邵之思,还有阮家大小姐胎儿不保,如今也还在邵府住着,是否要将这二人带来查问?”他想了想又道:“我看梦华小姐的意思,是不想追查他们的罪。”

    仁帝一手撑着头道:“就依着她罢了,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将几条秘道封死,不能再容人在这深宫里作乱!”

    云澜回到子夜宫后,与慕容毅兵分两路,一路将芷慧宫堵死,他则与南华等人潜入秘道,搜寻了半夜才循通向宫外的一条秘道找着怀姑姑,当时她已探知邵府的事,带了黑衣杀手准备潜入宫中作乱,被云澜当场格杀。

    此事本该告一段落,可慕容毅派侍卫搜寻秘道时,发现一条秘道竟是通往仁帝的寝宫,秘道尽头封闭的小室里另有乾坤,竟能透过一面晶镜清楚地看到陛下的龙床!这可让仁帝大吃一惊,旋即想到这条秘道用处何在,脸上青红白三色交替,特意嘱咐慕容毅深藏此事,毁了秘道。

    旭日东升,仁帝拖着疲惫的身躯上朝,应对来自各方的疑问。确实,上京城里不说人人都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起码一多半的人已经知道,无不绘声绘色地谈论母子相残、亲女杀母的事。

    “试问我子夜的公主如何能有如此多的非议!”

    “陛下,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朝中反对册立公主之声如潮,却独有慕容将军一改前态,大声道:“陛下,臣认为册立公主之事不宜再拖,想那胡国派使臣前来,有联姻之意,我朝除华真公主外再无他人……”

    此言一出,众人都想到了日前传言沧浪欲与胡国联姻之事,若是任由沧浪、胡国结盟,子夜岂不危险?想通这个关节,原先反对册立之事的臣子均默然不再反对,有公主比没公主好像强那么一点点。

    消息传来传去,大家只知仁帝在殿上动了真怒,厉声斥责以慕容将军为首的多名重臣,却不知最终是何结果。

    阮梦华只回过一次子夜宫,她将母亲生前所用之物全数从宫中搬走,为风华夫人陪葬用,其他东西一概未拿。待仁帝终于想好如何开口欲见她时,却无处可寻。他赶到风华夫人府,那里人去府空,只有慕容毅候在府中,见了他来也不行礼,只默默呈上一封书信。

    信是云澜所留,寥寥几句,简单说了如何为风华夫人办了丧事外,竟要携阮梦华远行,从此不再归来!

    这一日,正是之前仁帝下旨定好的册封之日。

    信纸从仁帝手中滑落,被风吹得打了个旋儿才落地,又如同一只深秋的孤雁缓缓飘出去很远,直至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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