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明:栖云笔记-恩师刘老夫子赞并塔铭 解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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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师刘老夫子赞

    以灵悟彻太玄,一志掀翻后先。

    混俗和光住世,逍遥自在随缘。

    栖隐云山演道,阐真四十余年。

    三教圣人秘旨,洋洋发泄精研。

    劈邪扶正功大,警世度迷愿坚。

    有功不自居德,功德洵无际边。

    行完名注紫府,传诰顺时承天。

    羽化金蝉脱壳,崇山筑塔长眠。

    噫!道气常存于宇宙,慈云普覆于大千。

    恩师刘老夫子塔铭

    巍巍宝塔,体像玲珑。前后朗彻,内外闱通。

    天地位育,无始无终。虚实完毕,不色不空。

    寥寥独立,寂寂山中。包罗万象,三十六宫。

    仪耸峙而同华岳,世瞻仰而并衡嵩。

    道光元年岁次辛巳春王正月

    沐恩弟子唐琏敬题

    作者唐琏介绍

    唐琏[806],字汝器,号介亭,别号栖云山人,因书室名松石斋,故又称松石老人。兰州人,生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卒于道光十六年(1836年),享年81岁。唐琏一生坎坷,虽敏而好学,只因家道贫寒,少年辍学,读书不多。二十丧偶,终生不再娶。二十四岁拜刘一明为师学道,成为全真龙门派俗家弟子,并学习书法、医学,颇有所得。

    唐琏的书法老师,比较有名的还有两位:一是山东省即墨县号大劳山人的黄伯崖,授唐琏以李后主拨灯法及王右军书法三昧;一是寄居辽州(今山西昔阳西南)的兰州人王立夫,他工诗文,妙八分,以东汉蔡邕九势相授。

    唐琏对学习书法要求甚高。他重视书道,认为书法与人品必须一致,书如其人,绝不媚世;还要勤练功力,他常效法古人“坐则画地,卧则画被,务使铁砚磨穿”的精神。他强调学书贵在筋骨,不在形貌;贵在章法而有所出,认为字有欹斜错落,行有趋避争让。他总结其平生学书体会,撰《学书七要》,还提出《三十二书品》书论,其“品”之名目大多具形象简练的特点,如:端正、欹斜、怒容、笑语、放纵、收敛、参差、错落、奇特、险绝、变幻、闲逸、快健、丽骨等,每品配有四言诗,如“欹斜”诗曰:“农夫日暮,荷锄还家。牛背牧童,笛声哑哑。月映前溪,水边鸣蛙。林下高士,醉卧欹斜。”不但喻字体,而其实描绘书法的奇妙意境。还有:以金刚怒目、宝杵持立,表示怒容;以旭日初升、宫女晓妆,比喻笑语;用风雨晦明、海市蜃楼,暗示变幻不定等等,都很有趣。

    唐琏写的这篇“刘老夫子赞并塔铭”,作于其恩师仙逝后不久,怀念至切之时,不但内容概括极其精到,而书写也别有特点,通篇行书,纸面方正,严肃而不呆滞,端正而有变化,疏密得体,虚实相辅,不落馆阁体窠臼。唐琏还为刘一明《道德经会义》题写诗赞。此赞正文四言诗三十句,署“嘉庆十六年八月中浣(中旬)弟子唐琏沐手谨赞于楚北古鄂州之仙枣亭”,与前赞行书不同,取魏碑体而兼钟繇与颜体之变化,笔力遒劲而又庄重严肃,运笔老到而古朴自然。

    唐琏学画,师出多门,曾撰《作画管论》。他认为作画要力求画面清奇、生动,用笔矫健、放逸。他主张书画同源,凡书法上的趋避、争让、分合、向背、俯仰、盼顾等法,都可用在绘画上。他提出学画五要(从明师、避俗、读古论、会悟、师造化)。他的《三十二画品》是其生平作画经验的总结,其品名也与书品名相仿,有养真、朴素、造化、通神、变幻、空灵、清秀、铺张、孤瘦、傲霜、豪爽、仙姿、流动、疏密、雄壮、苍老、古峭、飘逸、潇洒、狂怪等名目,诸品也各以四言诗表其内涵,如“苍老”品云:“灵山萧索,雪拥幽壑。古寺老僧,诵声般若。怪石巉岩,苍松瘦鹤。羽翼不张,疏密交错”。还以春山绿竹、茅屋矮墙,比喻朴素;以峰插天外、龙盘虎踞,形容雄壮;以云中游鹤、风动花竹,借喻飘逸;以腾空云龙、跳涧之虎,暗示狂怪等等,都是独出心裁、别有新意的。

    唐琏的绘画以山水为主,间画花鸟人物。其人物画的代表作当是《栖云山人绘云游古迹图册》。此图册大致按《素朴师云游记》的内容所绘,共有图24幅,各图之后另附一纸题记该图内容,如“遇至人传流法眼”、“小龛谷拜谒恩师”、“隐姓名周游三边”、“住开龙降妖除怪”、“搭那池雪破野狐精”、“兴龙山重修殿宇”等。各图俱用小设色、斧劈皴法绘成,有山水、林木、瀑布等,构思布局俱佳。图中人物少者一二人,多则七八人,衣帽皆着色,画容生动,有的图上画有妖怪魔鬼。画册中有一幅刘一明画像:一老人束发短须,面带微笑,身着道袍,足踏麻鞋,左手握袖抱一葫芦,坐一磐石凳上,旁置线装书一函,以布带束之。原画未见作画人姓名,是否唐琏所画,待考。唐琏另题《恩师刘老夫子像赞》云:“古貌堂堂,和若春光。胸罗万象,手握阴阳。独立天地,道契羲皇……”

    唐琏的老师王光晟所编《国朝书画后续录》有“唐琏”条:“工书小楷,兼精斯篆;尤善画,点染云山,苍茫古秀,有出尘之致。”甘肃名流、临洮诗人吴镇《赠唐介亭》诗曰:“潇洒唐生号介亭,图章入妙画通灵。几家篆籀镌奇石,随处云岚挂小屏。白塔山前风浩浩,红泥岩下水泠泠。与君把酒欢无极,沉醉何妨倒玉瓶。”介亭的老师和长辈都如此赞赏,可见其在书画界的影响之大。唐琏又深谙医道,兼通琴谱,其传世作品尚有《证道录》、《书画琐言》、《信手拈来》、《松石斋印谱》等,后人均收集于《松石斋集》中。但现存寥寥无几矣。

    《恩师刘老夫子赞》评述

    以灵悟彻太玄,一志掀翻后先。

    开首的这两句总结刘一明一生对丹道研究与实践的两大贡献:一是刘一明以自己的“心灵”透彻体悟到了太玄大道;二是深刻认识前人关于先后天的理论,并尽心竭力一心一意地由后天返还至先天,达到与道合真的境界。深刻反映出唐琏对于刘一明一生的了解,的确不同凡响。

    “灵”字是汉字中一个很不平凡的字。简体字的“灵”,完全丧失了字形上的意义,这是简化字的一大缺点。“灵”的繁体写法是“灵”或“□”,雨字之下并列三个口字,为小雨不断落下之状,再下为“巫”或“玉(书写为王)”。巫是古代以舞蹈为仪而祈神降临的人,有女巫,也有男巫(叫觋)。巫是沟通天地的人,也是人与神之间的中介;巫能以玉事(侍奉)神,故用玉于神圣的祭祀活动,后来发展为上层人物的佩饰,成为地位的象征,还产生了“玉文化”的概念,称它有“仁、义、礼、智、信”五德。《大戴礼记》说:“阳之精气曰神,阴之精气曰灵”。“灵”是刘一明的“神室八法”之一。此“八法”是修筑神室之八种方法的比喻:将“刚”作神室的梁柱,将“柔”作神室的木料,将“诚”作神室的基地,将“信”作神室的椽瓦,将“和”作神室的门户,将“静”作神室的墙壁,将“虚”作神室的堂中,最后将“灵”作神室的主人。他强调“灵”的重要性说:“灵之一法,乃神室之主人。有室无人,久必渗漏,神室枉然。”认为“修真之道,能灵则圆通无碍,不灵则固执著空。固执必不通。不通,不失之太过,即失之不及。失其中正之道,又安能得药物于恍惚杳冥之间、行火候于无为自然之内?必至进退失节,急缓失度,老嫩失时,阴阳乖戾,去道远矣”。再解释“灵”的含义:“何为灵?先发制人之谓灵,义不及宾之谓灵,追摄先天之谓灵,夬决后天之谓灵,调和性情、外圆内方之谓灵,被褐怀玉、心死神活之谓灵,静观密察、炼己待时之谓灵,窃夺造化、从无守有之谓灵,不欺不瞒之谓灵,常应常静之谓灵,虎不伤人之谓灵,龙不起雾之谓灵。”再阐述“灵”在八法中的重要性、神圣性:“修道者具此一法,可以动、可以静、可以刚、可以柔,诚信得中、和静得正,性命得了,神室有主,永久不坏,大道成矣。”又用比喻方法奉劝和叮嘱学道者认识真灵,奉行真灵:“吾劝同道者回光返照,敲竹鼓琴,十二时中莫要昧了自己。还须检点当前,磕着撞着,自醒自悟。如空谷焉,呼之即应;如金钟焉,击之即鸣;如宝镜焉,照之即见。寂然不动,感而遂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耳!”而且再次交代:“此法无火候也,无药物斤两也,无次第工程,一直行去,工夫不缺,了命了性,可以于理决之矣。”最后又恳切地说明“真灵”的知、行不易及其原因:“真灵岂易知哉?亦岂易行哉?不易知者,不可以有心求,不可以无心得,有心求之则着于有,无心求之则着于无;不易行者,非勉强而为,非顺事而作,勉强而为则真者不真,顺事而作则灵者不灵。是在有无不拘,逆顺并用,机活神圆,灵之一法得矣。”在这里,刘一明把“灵”的方法意蕴发挥到极致,而唐琏也把恩师的“灵”发挥到灵通了。

    “以灵悟彻太玄”,也给予“太玄”更隐秘的色彩。太玄是道教专用名词,“太”是至高至极,“玄”是神妙无比,“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道德经》第一章),葛洪《抱朴子内篇·畅玄》曰:“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在这里,“玄”就是道,那太玄就是至高无上的大道的意思。杨雄仿《易》以《太玄》成书,内容则是儒、道、阴阳三家的混合体,而“玄”正是他的中心思想(相当于《周易》的“易”和《道德经》的“道”)。刘一明以灵而参悟大道,圆成彻悟到至高至极的境地,据《会心内集·穷理说》记载:“壬辰复游汉上,又遇仙留丈人,挖出造化根苗,揭示天地心窝,当下从万丈深沟,提上千峰顶上。山河大地,如在掌上,黄芽白雪,即在眼前,逆顺是道,左右逢源,举步跳过苦海,展手扭转斗稍。十三年疑团,到此一棒打为粉碎矣。”

    “掀翻后先”,是要有决心和恒心的,故曰“一志”,庄子所谓“若一志”(《人间世》),曹文逸仙姑所谓“坚心一志任前程,大道于人终不负”,也就是在前面悟透大道之理的基础上,一心一意、全力全神做“掀翻后先”的大事,指对先天后天理论的彻底研究和领悟,也指具体的修炼实践,由后天返还到先天,达到与道合真的最高境界。

    “先天、后天”,出自《周易·乾》:“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刘一明结合修真炼丹,对此有精妙的阐述和辩难,容在下文中细述。

    关于“先后天八卦”,顺序不同:先天伏羲八卦逆时针排列,乾一、兑二、离三、震四、(转乾右,顺时针)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后天文王八卦顺序是自西北乾位,顺时针经北而南,为坎(北)艮震(东)巽离(南)坤兑(西)。刘一明《周易阐真·先后八卦合一》中说:“先天八卦,一气循环,浑然天理,从太极中流出,乃真体未破之事;后天八卦,分阴分阳,有善有恶,在造化中变动,乃真体已亏之事。”刘一明认为先后天可以变化,谓:“先天逆中行顺者,即逆藏先天阴阳五行,而归于胞胎一气之中,顺化后天之阴,而保此一气也”;“后天顺中用逆者,即顺退已发之阴,归于初生未发之初,返出先天之阳,而还此初生也”。

    刘一明还把《河图》、《洛书》和先后天结合,在《周易阐真·图书先后合一》中说:“河图先天,皆以道全形之事;洛书后天,皆以术延命之事。”“河图洛书是先天、后天之数,先天后天是河图洛书之理。数得理而始明,理得数而有本。河图洛书相为表里,先天后天相为表里;无洛书则河图无变化,无后天则先天不成全;河图为洛书之体,洛书为河图之用;先天为后天之体,后天为先天之用。体用俱备,理数兼该,性命双修之道,无余蕴矣”。

    刘一明又在其《修真后辩》中多次、多角度、多方面、翻来覆去地讲先后天。

    其一,先天精气神。引宋代道教南宗五祖白玉蟾紫清翁云:“其精不是交感精,乃是玉皇口中涎。其气即非呼吸气,乃知却是太素烟。其神即非思虑神,可与元始相比肩”。刘一明认为精气神“虽名为三,其实是一。一者混元之义,三者分灵之谓;一是体,三是用。盖混元之体,纯一不杂为精,融通血脉为气,虚灵活动为神”。并指出“若欲修道,先要知的此三物在混元中潜藏,离乎混元便非先天精气神本体,离却本体,不是元物”。

    其二,后天精气神。明确指出“后天之精,交感之精;后天之气,呼吸之气;后天之神,思虑之神。三物有形有象”。

    其三,先天真一之气。开宗明义引缘督子曰:“先天之气自虚无中来”。又引张伯端、薛道光相近相同语词予以强调,说明“先天之气为生(产生)物之祖气,乃自虚无中来,为万象之主,天地之宗,无形无象,无声无臭,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然虽无形而能生形,无象而能生象”。接着从新的角度分析先天真一之气即先天精气神之主宰,是真种之属:“以言其神,为不神之神;以言其气,为真一之气;以言其精,为真一之精。又名真种,又名金丹,又名他家不死方。非后天呼吸气、思虑神、交感精可比,亦非元精元气元神可同。盖元精元气元神在后天则为阳,在先天还为阴。”认为先天真一之气“为后天精气神之根本,为先天精气神之主宰”。

    其四,先后天阴阳。首先正面解释:“先天阴阳,有无是也;后天阴阳,心肾是也。有无阴阳而无形,心肾阴阳而有象。有者,坎中之一阳,为真阳,为妙有;无者,离中之一阴,为真阴,为真空。阳而曰真,则非假阳可知。真阴阳出于先天,在太极中运用;假阴阳出于后天,在一身内存藏。假阴阳身存则存,身亡则亡,而有坏;真阴阳出于无形,运于无象,而不朽。心肾(后天)阴阳,乃父母交媾精血所化,有气有质,所以随身而有无;至于先天阴阳,从法身而出,乃虚无一气所生,有气无质,所以与天地而长久。此先天后天之别也。”

    接着由先后天阴阳引出坎离阴阳说:“然先天阴阳,虽生于先天,一自有身,便藏于后天,所以属于坎离。坎者外阴而内阳,其外阴即后天之阴,内阳即先天之阳;离,外阳而内阴,其外阳即后天之阳,内阴即先天之阴,此又先后天之别也。”

    再接着讲先后天变化。“后天阴阳只行于一身,顺其造化,阴阳迭运,昼夜旋转。人自先天埋藏,后天用事,思虑过度以伤神,淫欲过度而耗精,精神衰败,暗消其气,气尽则死矣。至于先天阴阳,运于虚空,逆其造化,活子时到,坎中一阳来复,即进阳火而生育法身;活午时到,离中一阴来姤,即退阴符而温养法身。乃至法身成就,十月气足,脱出圣胎,此又先后天之别也”。

    其五,先后坎离。即真假坎离,强调“心肾原来非坎离”,因为“心肾者,乃后天有形有象之物,不但不是先天坎离,而并不是后天坎离,乃后天坎离之滓质耳。所谓真坎离者,以水火言之,坎为水,离为火。然水中有真阳,火中有真阴,真阴真阳,乃乾坤健顺中正之气,故曰:坎离者,乾坤之继体。本来阴阳一气,因先天太极一分而阴阳出;阴阳一出,乾与坤交,乾中之阳走于坤宫,坤中之阴入于乾宫,乾虚而为离,坤实而成坎,于先天乾坤变为后天坎离”。肯定“惟大修行人,知的先天坎离,又识的后天坎离,于后天中返先天,于常道中行仙道,取其坎中先天真阳之气以填于离,取其离中先天真阴之气以归于坎,则坎离后天之阴阳,亦浑化而返其真,仍是乾坤相合、阴阳一气,太极圆成之物。‘先天气,后天气,得之者,常似醉’矣”。

    其实《修真后辩》是《修真辩难》的补充和发展。在“辩难问答”中就涉及先后天方面的二十多条论述。如问答一:何为道?答曰:“道者,先天生物之祖气。”二、“在先天则为道,在后天则为阴阳。道者,阴阳之根本;阴阳者,道之发挥”。三、“两重天地,先天后天也;四个阴阳,先天后天阴阳也。先天阴阳,以气言;后天阴阳,以质言;先天阴阳,太极中所含之阴阳;后天阴阳,太极中生出之阴阳。金丹大道取其气而不取其质,于后天中返先天,故曰先天大道”。四、“先天一破,生出后天阴阳,而后天阴阳一动一静,其中又生先天。至人于此后天中采取所生一点先天之气,逆而运之,返本还元,复全太极之体,故曰还丹”。五、“内阴阳,即后天阴阳,生于形体;外阴阳,即先天之阴阳,出于虚空”。六、“阳为外,属于先天;阴为内,属于后天”。七、问曰:“内药了性,外药了命,是乃修持性命,各有时节矣。《易》曰:‘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则是逆施顺运,两不相关矣。何以(崔公)《入药镜》云:‘先天气,后天气,得之者,常似醉’也?”答曰:“内药了性,即‘后天而奉天时’;外药了命,即‘先天而天弗违’。弗违者,用逆道,先发制人,所以夺造化而结丹;奉时者,用顺道,天然火候,所以融五行而脱丹。前后两段功夫,故曰:性命双修;内外一齐修持,故曰:逆顺并用”。八、“气质之性,分定之命,后天有形之性命;天赋之性,道气之命,先天无形之性命。修后天性命者,顺其造化;修先天性命者,逆其造化。大修行人,借后天而返先天,修先天而化后天。先天后天,混而为一,性命凝结,是谓丹成。性命者,阴阳之体;阴阳者,性命之用,但有真假之分,先后之别”。九、“真阴真阳为先天,假阴假阳为后天;先天成道,后天败道”。还有问答十二,讲“圣人先天学问,顺中逆运,能使(阴阳)常交而不散”。十三问讲:“(后天阴阳)在内,出于自然;(先天阴阳)在外,出于作为”。第二十三、二十五问,回答:戊己土亦有先后天之分。此外还有十多处谈及铅汞、灵砂,还丹、大丹,婴儿、姹女,阴神、阳神、识神、元神,内、外五行,吉与凶,逆与顺等方面的先后天分析,真可谓“掀翻后先”了。

    关于刘一明的真实功夫境界,我们所知极少,《素朴师云游记》中没有明确介绍,刘一明自己也极少谈到。《栖云笔记》卷一有《重生牙》(101)一诗记载:“发皤转黑不为奇,齿落重生何足疑?捉住当初那点物,还元返本圣贤基。”刘一明牙落重生,真是他功夫达到较高境界的明征。《参同契》中说:“颜色悦泽好,发白更生黑,齿落出旧所,老翁复丁壮,耆妪成姹女,改形免世厄,号之曰真人。”刘一明在《绝言歌》末尾说:“如愚如讷无知识,阴阳造化一手掀”,看来刘一明的功夫真的是达到了非常高深的境界,大概不是我们普通凡夫俗子所能窥测的。

    混俗和光住世,逍遥自在随缘。

    这两句对仗极工的佳句,写出了刘一明的哲学思考、修道处世的态度,及其付诸实践的情况,将老子的无为哲理、道教的内炼丹学和刘一明的修道历程密切结合了起来。

    “混俗和光”即和光同尘之意,语出《道德经》第四章:“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宋张伯端《悟真篇》曰:“修行混俗且和光,圆即圆兮方即方。”刘一明《象言破疑》卷下第三十五“内方外圆”图旁注曰:“圆以应外,方以治内”,图下一联谓:“混俗人不识,和光道易成”。正文曰:“混俗和光,乃大隐市朝之作用。混俗者,混于俗中,使人不识也;和光者,和而不同,在尘出尘也。能混俗和光,外圆而能应物,内方而有主宰,依世法而修道法,显晦逆顺,无阻无挡,行道至易。愚人不知,或疑混俗和光是日间应事、夜间修静者,非也。果如是言,谓之从俗则可,谓之混俗则不可;谓之蔽光则可,谓之和光则不可。盖混俗和光之道,有夺天地造化之能,窃阴阳生杀之诀,岂容易而知、容易而行哉?”

    这段文字分三部分,第一部分讲混俗和光、大隐市朝,依世法而修道法的作用和内涵;中间则分析批评对混俗和光的种种错误理解;最后又正面总结混俗和光的特殊功能。体现了刘一明在丹学论辩中一贯的不示不明、不破不立的议论雄姿与不浊不清(水至清则无鱼,出淤泥而不染)韬光养晦的辩证处世态度。

    刘一明在其修道实践中又是怎样混俗和光呢?其弟子所撰《素朴师云游记》中有生动具体的记述,现摭数段于后:

    刘一明36岁,父丧师逝之后,即求隐身灭迹修道,先装疯卖傻,日久家人不防,夜半弃常衣,服旧衣,离家,过汾河,到绛州,渡禹门(山西龙门渡口),过蒲城,出山西境,越陕甘境内的延安、定边、庆阳,至宁夏灵武,化名金寓吉而居,约一年之久,“明则医道济世,暗而打炼身心,混俗和光,方圆应物。间或见孤贫老幼,怜悯周济”。之后,又到宁夏首府宁镇(即今银川),得善人护持,“易形变相,破衣垢面,歌笑于闹市,睡卧于街衢,人皆以疯汉目之。一日拾柴解闷,偶见三清台地僻静雅,暗思此地可以炼魔下苦”,于是“师于台下搬砖弄瓦,垒砌小塔,自歌自唱,伴月炼魔,外虽辛苦,内实快乐。后移西北城角观音堂,日夜不睡,亦如三清台之苦,时有《观音堂二十四曲》(见《会心内集》卷上,曲名《药蕉叶》,其一:‘观音堂,却也幽,无数仙佛借此修。道根由,古传流,三教俱有度人舟。须要你,细推求,世上件件尽浮沤,贪妻爱子枉耽忧,大限到来谁能救?一旦无常万事休’)以乐道”。三十九岁,至秦岭麻峪谷河,“与虎狼为伍,魍魉作邻,犹如不知,磨砺身心,锻炼志气。如是数月,工完回山(指陕西风县南台山)”。混世和光之功可谓大矣!

    关于“住世”,刘一明于《修真辩难》第九十问曰:“亦有留形住世而不能脱幻身者,何也?”答曰:“有道已成,功行不足而留形住世者;有了命未了性,不能脱幻身而留形住世者。若性命俱了,功行完足,犹恋幻身……神仙之所不乐为者也。”道教认为“济人利物谓功,省身修德谓行”,这里即把住世当做完满功行来对待。混世和光,完满功行,浑然统一,知一明者,唐琏也。

    如果说“混俗和光住世”是完满功行的过程和外在表现,那么“逍遥自在随缘”就是修身立道的追求和内在体验了。唐琏对刘一明的确是心有灵犀的。刘一明在其《会心外集·逍遥游》中用了五百七十二字,歌其逍遥自在之情状。现摘部分以飨爱道者:

    逍遥游,逍遥游,无是无非度春秋。今日方知出家好,才悔当年作马牛。想恩爱俱是梦幻,说妻子都是魔头。怎如我赤手单瓢,怎如我过府穿州,怎如我无挂无碍,怎如我无贪无求,怎如我潇潇洒洒,怎如我荡荡游游。终日快活无人管,也无烦恼也无忧。饥了食,困了休,名山胜境任吾投。半片狗皮缠腰底,一个葫芦挂杖头。烂麻鞋踏平利路,破衲头赛过缎绸。我也会逢场作戏,我也会混俗同俦。我也会歌也会唱,我也会刚也会柔。身内别有天和地,何妨尘世耍骷髅。不知耻,不知羞,任他耳旁笑咻咻。绿竹苍松作旅伴,白鹤麋鹿是同流。一尘不染胸中静,万缘俱息灯着油……天不管,地不收,快快活活傲王侯。太虚空里打个盹,醒来世事一笔勾。角胜色界嫌繁琐,无何有乡访浮丘。不知要受多少苦,方得逍遥度春秋。欲知其中真趣味,不是旁门瞎跳沟。置鼎买药皆认假,参禅打坐错下钩,闭息存想都多事,还精补脑枉图谋,顽空寂灭贼常在,守窍头上又安头。这些古董皆不会,随缘度日无豫犹。或儒服,或道修,显晦不测别抱筹。阳春一曲知音少,混俗和光暂应酬。颠颠狂狂提傀儡,疯疯魔魔笑阎浮。意必固我皆忘却,视听言动过岸舟。乱石堆里拣璞玉,大海波中结蜃楼。世人莫笑逍遥汉,未到逍遥甚绸缪。

    “逍遥自在随缘”,这个“缘”,是一般的缘分、机缘之谓。随缘即任其自然,有缘随之,无缘不求,方是唐琏认为的逍遥自在随缘。混俗和光与逍遥自在,即是对偶,又是排列。意义相连,为体为用;前者是修真之道而内方,后者是修真之表而外圆。住世与随缘,也是混俗对和光、逍遥对自在。连环相对,妙趣自然。

    以下颂赞刘一明栖隐云山演道阐真四十余年的功德业绩及成道筑塔的情状。

    栖隐云山演道,阐真四十余年。

    短短两句十二个字综合运用了排列(不用惯用的对偶)、嵌字、双关、联想和互文共用等多种修辞方法。先是将“隐”字巧妙地嵌入“栖云”之间。隐者,藏而不露也,灭迹避世也,混俗和光之深化也,潜入精微之预备也,遁入静幽之处也。栖者,禽鸟宿枝也,人之驻停也。而栖云,则有祥云栖留缥缈诡谲变幻的意境,以云栖止之山,当然是高峻深杳,仙居鹤游之地,因此鸟栖、人栖、云栖、仙栖,双关而又双关,不禁使人浮想联翩。再缀以“演道”二字,又自然使人联想到文王演《周易》、老子演《道德》之古说。此处之“演”即推演、演习和表示敷陈义理而加以引申的演义、演绎。“演道”即演绎大道。而“道”是道教信仰理念的核心。老子的道、《周易》的道和丹道是统一的。《道德经》开篇曰:“道可道,非常道。”刘一明在其《道德经会义》卷一中解曰:“流行不息,无处不通者,谓之道。但道有常道,有非常道。如天道、地道、人道、物道,皆道也。然天道,地不能行;地道,天不能行;人道,物不能行;物道,人不能行;天地之道,人物不能行;人物之道,天地不能行。凡此皆各道其道,经久而不替,此常道也。太上所谓道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可天道、可地道、可人道、可物道,统天地人物之道,而一以贯之。是乃包罗之道,非常之道也。”他又在《道德经要义》中说:“首章拈出一‘道’字,为全经之纲领总脉,五千余言,不过说此一字。道不可见,因始母万物而见之;道本无名,因始母万物而名之……此始此母,赋之于人则为妙窍;此妙此窍,同出而异名,同谓之元(玄),总是一道。……道本无名天地先,母生万物俱周全。能知妙窍常观照,性命双修作圣贤。”在第二十四章“跂者不立”说:“此章要义在一‘道’字。道,至柔而能刚,至弱而能强。人之有道无道,只在柔弱刚强之间耳。彼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即自呈己见者反而不明,自以为是者反而不彰,自我炫耀者反而无功,自我尊大者反而得不到敬重。第二十五章“要义在‘道法自然’一句。道即自然,自然即道”,“道为先天先地混成之物,为万物母、天地根,无可得而名,故曰: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四十二章“要义在‘道生一’一句,一即道,因其始生万物故为一,一为万物母”。六十二章“要义在‘道者万物之奥’,‘道奥之大,无物不包,无理不具,故为善人之宝’”。以丹学论道,则《修真辩难》第一问,答曰:“道者,先天生物之祖气,在儒则名曰太极,在道则名曰金丹,在释则曰圆觉。”第二问,答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是就道之用而言;无形无象是就道之体而言。”在刘一明看来,道是虚无的、始一的,又是包罗无穷的。当然,唐琏也这样认为,所以刘一明坚持演道并取得巨大成功,确实不简单。

    下句“阐真四十余年”。阐真者,阐明真理也。按《易·系辞下》:“夫《易》,彰往而察来,而显微阐幽。”韩康伯注:“阐,明也。”阐,还有开、广、尽等义。刘一明在《周易阐真·序》中说:“阐真者,即阐其穷理之真、尽性之真、至命之真”,“先穷性命之理,后了性命之功。性命俱了,浑然天理,复见本来面目。在儒则为明善复初,在道则为还元返本”。

    刘一明不断推演大道、天道、无为之道、不争之道,而且阐真不止,不但阐《易》理之真,还明阐丹道修炼之真。刘一明阐“道”之明,求“一”之明,解《易》之明,单在栖隐云山的时间就达四十余年。据《云游记》所记,刘一明于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46岁时,至金县(今甘肃榆中)栖云山(今兴隆山)留驻,到道光元年(1821年)坐化,计四十二年之久。在这里,唐琏巧妙地运用了互文共用的手法突出强调这四十余年,将演道、阐真交叉共用于“栖隐云山”和“四十余年”之中,即“演道四十余年”,“阐真四十余年”,这就在艺术手法上突出了刘一明演道阐真之大功。

    在刘一明栖隐云山的四十多年里,他演道阐真的具体内容与发展实践还有哪些呢?唐琏首先举出了:

    三教圣人秘旨,洋洋发泄精研。

    道教主张儒释道三教平等合一,全真派祖师王喆以道教《道德经》、儒教《孝经》和佛教《般若心经》作为道徒的必修经典;道教南宗张伯端也认为“教虽为三,道乃归一”。刘一明继承道教南北二祖“三教一家”思想,并付诸实践,在兴龙山建三教洞、总神殿,塑孔子、老子、如来(总神殿还有道教多神和佛教金刚、菩萨等)之像祀之,在其著述中也多次谓儒释道相通以阐释丹学概念。如《悟真直指》七律之十四(三家相见结婴儿)解释说:“三家相见,在儒名曰太极,又曰天理,又曰至善,又曰至诚;在道名曰婴儿,又曰先天一气,又曰圣胎,又曰金丹;在释名曰圆觉,又曰真空,又曰法身,又曰舍利,又曰摩尼珠等等名字。”在《修真辩难》第八十问说:“儒家存心养性,道家修心炼性,释家明心见性,皆以心性立教。”第八十二问又说:“在儒则为中庸,在释则为一乘之道,在道则为金丹之道。后之缁黄,不知圣人一脉大道,妄言释道之理异于儒理,何其愚甚!”在《周易阐真》释“乾”卦时提到“真一之气,儒曰精一,道曰抱一,释曰归一,无非教人修此一点刚健正气耳”。

    刘一明本为家累万金之巨商之子,其父一心供其游学求儒以致仕,但他深悦道教,坚心向道,兼研佛理,在其著作中不仅屡涉三教,而且掇引佛典与佛教人物得心应手。再引数例,如《通关文》之恩爱关:“庞居士、傅大士等,皆是在家出家而能大成其道者”;色身关:“《金刚经》云:‘不可以身相见如来’;逍遥翁云:‘须知诸佛法身,本性无身,而以相好庄严法身’;临济禅师云:‘真佛无形,真性无体,真法无相’”;嫉妬关:“《大涅槃经》曰:‘自未得度先度他’,《金刚经》曰:‘若善男子善女人,于此经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彼福德’”;暴躁关:“昔释迦牟尼五百劫为忍辱仙人,终得成佛”;嗔恨关:“《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曰:‘无无明亦无无明尽’;傅大师曰:‘扫除心意地,名为净土因;无论福与智,且先驱贪嗔’,百丈禅师曰:‘若脏腑中都无所得,都无所求,此人诸尘不生,人我不起,是纳须弥于芥子中,不起一个贪嗔,是能吸四大海水,不受一切喜怒语言入耳中。于一切境,不惑不乱,不嗔不喜,刮削并的干净,是无事人胜一切知解精进头陀’”;人我关:“《金刚经》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冷热关:“神光少林寺求法,雪拥过膝而不知,……释迦佛雪山修道,受尽多少苦楚”;患难关:“释迦佛遇歌利王,割身而不知(是大勇)”;悬虚关:“儒曰真履实践,释曰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道曰勇猛精进。三教圣人皆以真心实用为贵,而不使悬虚作事也。昔达摩长芦下功,少林寺冷坐;慧能黄梅服役,四会炼魔……诸圣贤皆是真心实意作事,故能超凡入圣,了却大事”;畏难关:“昔神光断臂求法,即得达摩心传”;轻慢关:“昔孔子得之,而为儒教之圣,释迦得之,而为诸佛之祖”;暴弃关:“至圣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老祖曰:‘吾非圣人,学而得之’……释迦文佛闻半偈而欲舍其身……此皆言自贵自重,而不可自暴自弃也,……不学不成,学而方成,故释迦亦必师燃灯,孔子亦必师项槖,老子亦必师元始”;妆饰关:“昔慧能大师隐于四会猎人之中,道光禅师弃僧还俗……皆系为性命大事置色身于度外,而不在色身上打点妆饰也”;不信关:“《道德经》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金刚经》曰:‘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即华言无上正等正觉心,乃信心也’。《易》曰:‘中孚,豚鱼,吉’。《中庸》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三教圣人垂训,皆以诚信为修道之本也”。幻景关:“真常之道,不怪诞,无形色,无勉强,自自然然,平平常常,故老君谓之自然,孔圣谓之中庸,释迦谓之无住”。耻辱关:“《道德经》曰:‘江海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金刚经》曰:‘忍辱波罗蜜’;傅大士曰:‘频经五百劫,前后极时长;承仙忍辱力,今乃证真常’。此皆言修道者,贵乎能受耻辱也”;着空关:“佛曰:‘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法不说断灭相’;智者禅师曰:‘法法生妙法,空空体不空;断灭不断灭,智觉悟深宗’;《心经》曰:‘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从以上例证可以看出刘一明的的确确是对“三教圣人秘旨,洋洋发泄精研”的,而且例证是层出不穷的,文中所举仅全豹之一斑,其他著述中或有更生动者,譬如不少诗文中悟元子就屡举屡赞三教圣人,尤其是佛道中人物。更为突出的是在嘉庆八年,刘一明就写序允其弟子辈刊出了《道德经会义》四卷,《道德经要义》一卷,并《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解蕴》一卷。后于嘉庆二十一年,栖云山自在窝重刊时,又附加了《金刚经解目》一卷。再加上以前所著“三易(羲易、周易、孔易)”的“阐真”和“注略”六种,及《象言破疑》、《参同直指》、《悟真直指》等著作,和道教内丹学说结合起来,洋洋洒洒几十万言,而且深切“三教圣人”之秘旨,进而精研之,且“精研”又以发泄来修饰,此处之“发”,即发挥、发明、发展、发扬之发,而“泄”则是透漏秘密、泄露天机之泄。真是:

    悟元仙人三教通,精研发泄秘旨蕴。

    赖有唐琏知恩师,后人才领颂赞功。

    劈邪扶正功大,警世度迷愿坚。

    这两句是唐琏对刘一明济人利物之功的高度概括和热情赞颂。刘一明修道的目的之一和完成的一个大功就是济人利物。而在理论上的劈邪扶正,就是在实质上的警世度迷。劈邪是破,扶正是立;警世以示现反面,警诫后人,是破;度迷以使迷者幡然醒悟,是立。不破则不明,不示则不明,不警则不戒。破中有立,示之而显,辩证法揭示的规律就是这样。道家是中国古代辩证法的最早发现者,道教学者更是古代辩证法的熟练运用者,刘一明就是这样。

    这里,唐琏用了一个刘一明用过的新词“劈邪”,而不用一般的“辟邪(辟除邪祟、躲避秽气、驳斥邪说)”。辟下加刀,就给“劈”这个动词以更强的力度而不失原意。刘一明劈邪,很有分寸,会看时机,会看对象,不是拿起斧子见邪就劈,对后贤、后世糊涂人、糊涂汉、一般愚人等身上发生的邪谬,在语气、态度上有明显差异。

    比如,在《易理阐真序》中说:“后之学人,不得真传,直以譬象为真实,或以坎离为心肾,或以震兑为肺肝”等六种认识,“皆以后天有形有象之物,不知先天无形无象之真,以一盲而引众盲,埋没古人度世之婆心”。在《周易阐真》阐释“坤”时说:“古今学人自恃聪明,依一己之见,妄猜私议,不肯低心下气、求人请益,以致皓首穷年,一无所得。”还有那些“不能辨别邪正,入于旁门曲径,至死不悟者;或能辨别邪正,究明性命之理,遵道而行,又半途而废,不永干贞(语出《易·乾·文言》:‘贞固足以干事’,即成事)者。凡此皆非‘用六’之道,俱不能成道”。在《象言破疑·象言说》中列举了后之学者“不究寓言之意,不推取象之理,见金丹铅汞鼎炉之说疑为服食,而遂流于炉火”等六种错误认识违背了《周易参同契》魏真人“度引中下之流,以有象譬无象,以有形喻无形”的原则和“用铅汞砂银乌兔龙虎”等等法象之说的本意。在同篇《顺逆说》中感叹世间学人“恃自己萤火之明、管窥之见,记下几句话头,看过几宗公案,自谓知道,再不求人,人前卖弄,满口乱谈,以己盲引人盲,罪过罪过!又有一等糊涂汉,认不得真师,朝王暮李,学些小乘功夫,亦负有道”,并列举不知逆行之道的六种错误认识,认为皆是违背圣道。在《药物说》中批评“后世学者,见丹经药物之说,误认为有形有质之物,而遂采取山中草药配合服用,妄冀长生,或采取五金八石锻炼丹药服饵,妄想飞升”,都是违背丹经子书正论的。《象言破疑》中的上述三说,皆是正说扶正与劈邪度迷结合,深刻体现了悟元老人的传道度迷的良苦用心和济世利人大功。还有《参同契经文直指》下篇首段也说:“后人不知古人妙旨,托诸真名号,妄作妄注,错谬古文,以误后学。如《阴符天真皇人讲语》、《南华列御寇玉清金笥录》皆后人指古人名号,妄续妄著者。后之学人不识真假,一遇此等谬文,韫椟终身,如获至宝,父传于子,子传于孙,以迷传迷,以盲引盲,遂至宦者不仕,农夫失耕,高人志士各废其业,终无一成。”劈邪中的,言辞恳切。

    谈到悟元子辟邪扶正、警世度迷,不能不提他的《通关文》。其所论“五十关”,《道教大辞典》均各列词条,并称为“仙道禁忌”。可见编纂者是把各关口都当做道教修炼大道的禁忌和魔障来对待的,而“五十关”也确实体现了刘一明对仙道修炼障碍的高度注意和缜密概括,其中渗透着悟元老人辟邪扶正、警世度迷的拳拳愿心和谆谆以持的慈诚。这五十篇的内容虽然各有侧重,但文章结构写法却大体相似。开头几乎都是直引圣贤道祖经典言论联系相关主题,层层分析正邪之理、正邪之因,剖析正反事例。其中引用了“世间糊涂学人”的句子就超过四十篇,篇篇直劈各种修道误区和邪说,并且恳切地、语重心长地以“吾劝真心学道者”应当如何如何,而不能如何如何等等。如“财利关”,先引孔子“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老子“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和吕祖“堆金积玉满山川,神仙冷笑应不采”等经典言论,总其旨“皆教人不可贪图财利、有坏大事也”。再阐明世财与法财不同,并特别指出并批评“图世财者,重金银而轻功德,千谋百计,明取暗窃,损人益己,轻出重入,恨不得天下之财为我一人所有,世间之利为我一人独得,无财不觅,无利不搜,舍身揜命而不顾,瞒心昧己而不管”等多种不良行为,指责嘲笑“更有一等迷瞪汉,只知敛财,吃也舍不得,穿也舍不得,又不肯恤孤怜寡,又不知扶危救困,独为看财奴、悭吝鬼,断气在眼前而犹吩咐子孙如何生财,如何聚财”等等,进一步指出“世间糊涂学人,不知急求法财,而只以世财为重,哄骗十方,为衣为食,挪帐累债,又一功不行、一德不积,……更有一等造孽头,指东化西,拐骗善信,不做一件好事,赌博闹酒,每每因几文钱,轻则口角争吵,重则打架横行。又有一等假道学,口道德而心盗跖,装模作样,俨然神仙,一见钱财,便露马脚,争论多寡,不顾廉耻”。对那些图世财者、迷瞪汉、看财奴、悭吝鬼、世间糊涂学人、造孽头、假道学的贪财行为,揭露的得淋漓尽致,刻画得入木三分,真是发人深省。

    “穷困关”,先举《论语·卫灵公》孔子的话“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君子当然也有困厄、窘迫而不顺利的时候,但是不像小人那样一遇困难就放任自己,做出出轨的事情来)”,再举《中庸》“素贫贱,行乎贫贱(君子随遇而安,处于贫贱就安于贫贱)”,三举孟子“贫贱不能移”的名言,四举紫阳真人“贫子衣中珠,本自圆明好;不会自寻求,却数他人宝”。总结说:“此皆教人守死善道,处穷困而不为穷困所移也。”接着揭示“修真之道与世法相反,原欲弃富贵而就贫贱,去奢华而守恬淡,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磨炼切磋,去假求真”。再接着用假设、反问、正反对比说:“若受不得穷困,遇饥寒而生烦恼,值艰难而起无明……何时能进道岸乎?”再举师祖修炼之例,“昔长春真人(丘处机)龙门七载,磻溪六年,长受饥饿,至死不变;太古真人(郝大通)赵州桥定坐,饥寒不避,生死不顾;丹阳真人(马钰)弃巨富而入铁查,去饱暖而就贫淡,把茅盖顶,岩居穴处。以上诸公,受人之所不能受,苦人之所不能苦,皆从穷困中而成大道”。接着批其反面,“世间糊涂学人,受不得困苦,耐不得饥寒,稍遇困难,受些淡泊,即便自生烦恼,恨天怨地,邪思乱想,不守本分,设法编转。如此行为,穷困且不能受的,如何能在大危大难之中过去的……真心学道者,速将穷困关口打通”。真是:穷困关口指正道,闻道成道为己任;劈邪扶正尽大功,警世度迷坚愿心。

    “傲气关”,先正面列举圣贤经典之论:“《易》曰:‘君子以虚受人’,又曰:‘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谦卦,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所以谦虚位尊而光明;卑而上行,不可逾越)’;《道德经》曰:‘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刘一明在其《道德经会义》第二十二章的解释中说:有智不自见,故其智常明;有德不自是,故其德愈彰;有功不自伐,故其功常有;有才不自矜,故其才能长)’。此皆教人屈己尊人,不可有高傲自是之心也。”接着叮咛学道者:“先要虚心下气,自卑自小,不满不盈,只见己短,不见己长,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尊师敬友,毫无高傲浮躁之气,方能感动真师指点,良友劝勉。”接着批评“世间糊涂学人,才入门户,即想成仙,方见高人,即要口诀,不思大道是何物,修持是何事,亵慢轻视,妄想走路拾宝;或学些旁门功夫,自负有道,心高气傲,予圣自雄(认为自己就是圣人,天下枭雄),人前卖弄”,再揭“或有读过几卷儒书,解得几句文义,又记些丹经子书,执象泥文,自谓大彻大悟,高谈阔论,目空四海……又有一等无知文人,仗自己才学,妄猜私议,似是而非,偶遇缁黄,即以丹经考较,倘不应酬,便谓无道,即遇真师,亦不诚敬,大模大样,高坐妄谈,略无忌惮。如此之类,懈怠欺心,怎能闻的香风,近的道岸?”最后真诚地奉劝“真心学道者,速将傲气关口打通,寻访明师良友,诚敬求教,把一切自见、自是、自伐、自矜等弊扫去”。

    “虚度关”,先引“至圣云:‘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也不足畏也已’。紫阳真人曰:‘嗟夫,人身难得,光阴易迁,罔测修短,安逃孽报?’三丰真人曰:‘拜明师,问方儿,下手速修犹太迟’。”后概括谓:“此皆言学者须当年少时,及早勤学,而不可虚度岁月也。”再奉劝“重性命者,须当逞年少力强之时,立定主意,勇猛向前,一念纯真,寻师访友,志诚学去,寻出个救命良方”。接着批评:“世间糊涂学人,不知立志修持,贪恋世事,看不开名利,放不过衣禄,认假弃真,日谋夜算,醉生梦死,自惹烦恼,自生苦楚。”最后再劝“真心学道者,速将虚度关口打通,将性命时时刻刻放在心上,……遇师受教,逢友参学,即或大道不明,亦不蹉跎岁月,终得成个好人。”

    有功不自居德,功德洵无际边。

    这两句是对悟元老人功德的高度肯定和品德的深情赞颂。在修辞上与第五第六两句手法有相似之处并加以变化。这两句表面上可以理解成:具备大功而不自伐(矜夸)自居的品德,更可按互文见义和交叉分合的修辞格来分析,即有功而不居功,有德而不居德,与后句联系,“功德”即是前句的浓缩,又是后句“洵无际边”的主语。洵者,实在也。刘一明在甘肃省兰州市榆中县的栖云山、兴隆山,医病济人,修建观宫殿阁,著书立说,为弘扬道教文化和复兴甘肃省的名胜古迹作出了巨大贡献,但是他不自认为有功德,因此他的功德就真正地无限扩大了。这也完全符合佛教理论所说的,如果他认为自己有哪些具体的功德,那么他的功德就只有他自己所执著的这些功德,他的功德无论有多大,总是非常有限的,因为相对于整个无穷无尽无量无边的宇宙来说,真的是太渺小了;但是如果他不执著于自己所作的这点功德,这样他的心量扩展到整个无穷无尽无量无边的宇宙,因此他的功德也就随之而扩展到无边无际,这也就是佛教教人去除执著的意思。刘一明和唐琏精通三教,对一点都是非常了解的,刘一明在实践中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唐琏虽说是对恩师的赞颂,但根本没有如世俗之人那样虚情不实地吹捧,说的都是实情。此一句,不但可见刘一明的高尚品德,也可见唐琏的不媚世、不从俗的高风亮节。

    行完名注紫府,传诰顺时承天。

    上两句讲的是刘一明对待“济人利物谓功”的态度;这两句则说的是,刘一明完成了“功行”之后必然为仙的结局和他对后世的示诰。

    完成了积功累行之后的唐琏恩师悟元先生,当然就向天宫神府注册报到了。道教信仰神,对神仙居处的紫府也是崇拜的,而紫气是阴阳二气化生的祥瑞之气,紫气东来的传说典故,隐藏着历代道教信仰者对祖师西出函谷关而传《道德真经》的神圣敬仰。悟元老人以高度的神仙修养,以神异的灵性悟彻太玄,在尘出尘,混俗和光,韬光养晦,在世积功累行,劈邪扶正,警世度迷济人,终于功行完满,名注紫府神宫,而老人遗惠未尽,羽化之前传出诰示,留下师尊对徒儿的警戒和劝勉,既要顺造化,又要逆造化,顺承天道,依时而动,相机而行。这个“顺时承天”说尽了道德传承和发展,也泄尽道家家修炼的玄机,仙音长流。

    最后两句排列六言对偶:

    羽化金蝉脱壳,崇山筑塔长眠。

    “羽化”,世称仙人能飞升变化,故谓成仙曰羽化。苏轼《赤壁岈》曰:“飘飘乎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金蝉脱壳”是比喻,意谓有历劫灵应的金蝉,在脱去旧壳后就又飞走了。在神话小说《西游记》中,说唐僧是佛祖之门徒、历劫不毁的真童金蝉子转世,第十二回开首诗有“金蝉脱壳化西涵”的句子。这里是说,历经磨炼修行成仙的悟元子,他的阳神如金蝉脱去旧壳,已经升到紫府仙都去了,但他的躯壳肉体,就长留栖云崇山的宝塔内长眠,供后人纪念。

    正是:飘飘乎融于太玄,隐隐兮金蝉脱壳。

    杳杳兮神不可测,恍恍兮脱壳云山。

    仙山乎早建宝塔,长眠乎仙骨有灵。

    在以上十六句六言诗颂毕后,唐琏以一联正对偶句作结:

    噫!道气常存于宇宙,慈云普覆于大千。

    “道气”对“慈云”,二者巧妙相对,既含蓄又深沉,把“道”的意蕴和“慈”的精神与若有若无的“气”和“云”融入神秘的奇思之中,而“常存”与“普覆”一为时间存在之久,一为空间覆盖之大,而深深包含天地万物的时空,即三千大千世界之内(《淮南子·原道训》高诱注:‘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以喻天地),对刘一明修炼所达到的精神境界和他给后世人们所留下的文化遗产做了完美的概括。

    《恩师刘老夫子塔铭》评述

    下一部分是唐琏为刘一明冥塔所写的铭文。铭是一种文体,多以诗赋形式出现。古代刻铭于碑石或器物之上,或以称功德,或以记名言、警句以鉴戒,有碑铭、座右铭、书屋铭等。这里是塔铭,是高道、高僧羽化圆寂后,门徒信众所立之塔。

    刘一明的冥塔墓葬群,当地群众称之为“刘爷坟”。其俗家弟子张阳志在《素朴师云游记》中说:“师平日闲暇之时,自卜吉地于新庄沟山顶之阳,乙木行龙,坐艮向坤,辛戌水口。相识善人预为之箍墓洞,建铭塔,立祭台,修围墙,以备临时方便办事、龙飞。道光元年正月初六日亥时,师忽入墓洞而坐,呼集众人,嘱以性命为重,功行为先。言毕,脱然而逝,享年八十有八。众门人遂封墓口焉。”

    十年动乱时,刘爷坟被毁。据说,挖开墓穴时,刘一明尸骨仍为坐姿,胡须仍存,掘墓者吓跑。有山后郑姓某,收集墓内遗存及尸骨,撕道衣仍有裂帛之声,遂裹之带回其家藏之。

    《榆中县志·文化编·古迹遗址》这样表述:“清刘一明墓,位于兴隆山新庄沟山顶阴面(山坡台地),坟院呈阶梯状,内分四台,周围108米。前台(为一长方形平地小院,院门开在西南角,自南进院)宽24米,深10米,左、右角各有云杉一株,树围1.7米,高约16米,西北角有道房三间;从(中部)2米宽的七层台阶拾级而上至第二台,门口上方书‘寂寥’二字(据传为唐琏所书,今无存),台长4米,左、右角也各有巨杉1株,树围近2.4米,高约20米;再登七层台阶上第三台,石块砌成,宽16米,深6米,刘一明的(全真)弟子冯阳贵(甘肃陇西人,有灵性,有先见之明,而表现为懒,人称懒冯道,传说先于其师而成道)和康阳全(陇西人,精于医而乐于助人,但不爱洗涤,生活邋遢,人称脏康道,而早悟道,有偈:“多积德行善,少烧香磕头”。他也先于其师而羽化)冥塔、墓志分列左右(今无存);再后,有12米宽,高近2米,深约5米的石砌台,中建刘一明冥塔(塔后为墓。塔高约1.8米,塔基三层青砖平放,逐次缩收;塔身四棱柱体,每面宽约0.8米,由青砖砌就,四面还有若干小龛。有见过此塔的老人说,塔的正面镶嵌有0.6米见方的石铭镌刻唐琏所撰赞铭;塔顶为砖砌遮檐,顶部有一半圆球覆之,大概象征此塔天圆地方吧),塔前有碑2座,一书‘恩师刘老夫子号悟元之塔’(传为唐琏所书,笔者初于县博物馆院边见到此碑时,曾摘抄碑阴所载数十位刘一明众俗弟子的姓名或道名,位于各地第一名的有:西宁张阳志、顺天卢阳莹、皋兰唐琏、韩城吴阳晋、凉州马阳健、山西杨阳益、甘州杨阳进、宁夏杨阳和、泾川文贵、固原谢思孝、金县王阳健、狄州刘性普、洮阳张阳全等,上方有‘世续香火’,后面文中有‘师注著凡二十五种’字样。一书‘悟元大炼师刘老先生之塔’为龙门派第十五世弟子梁本中所书,时间大约是道光三年,碑阴文中有龙门派第十六世‘合’字辈弟子数十人的姓名或道名,以及‘金县、皋兰、狄道、清水、固原、靖远、安定交友同叩立’字样)。”[807]

    后半部分为塔铭,四言十二句,可分三组,一状其形,二写其神,三崇其位。下缀偶句一联,最后依格式附作赞时间、作者署名钤印。

    巍巍宝塔,体象玲珑。前后朗彻,内外闱通。

    开首四句把冥塔之体像和特点作了形象的描绘。以叠字“巍巍”开头,写宝塔之高峻庄严,其形体精巧玲珑;宝塔四周,地基开阔,前后开朗,通达无阻;宝塔内外,好像是佛龛之门,神庙之闱,各个相通(闱通,闱,小门、庙门,虚指塔身周围各个相通的小龛)。

    天地位育,无始无终。虚实完毕,不色不空。

    中四句由形而及神。“天地位育”,暗引《中庸》“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易·系辞上》“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矣”。这四句似乎是说,塔是一个太极,塔中自有乾坤天地,各占其位而存在,既找不到塔身从哪里开始,也看不出塔身从哪里终了结束;塔身是由建筑材料堆砌而成,是实的,但塔身内外却又是空的,因此既虚又实,实中涵虚,虚中有实,虚实完全毕具;虚则为空,实则为色,又虚则为不色,实则为不空,虚实混含相包,则不色不空。

    这几句有很深的意蕴。“虚”的本义是空和无,而在哲学上有不同的含义。老子形容“道”的境界为“致虚极,守静笃”、“虚而不屈,动而愈出”,这就是“人之逝也,躯壳脱而魂归静虚,虽化静虚,动而更逸仙界”;庄子则说:“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人间世》),句意是说:因为道本身是虚的,所以只有道集结在空虚之中,这个虚就是心斋,也就是孔子说的一志而无杂念。刘一明在《神室八法》中说:“虚之一法,乃神室之堂中。堂中之物,主乎宽阔洁净,尘埃扫尽,杂物不留,所以供设珍宝,迎得佳宾者也”,又曰:“虚者,空也,无也,宽也,无形也,无色也,道之空虚,无形无色,四象五行,三元八卦,混而合一,浑沌太极,神室固矣”,还说:“善用其虚者,俯视一切,量同天地,心如太虚,以身为桎梏,以形为赘疣,以四大为灰土,以六门为孔窍,以富贵为浮云,以名利为霜露,以世事为梦幻,以情欲为寇仇。盖有此志者,不为假物所惑也。”怎么炼“虚”呢?“去除杂念,变化气质,挖去历劫轮回种子,看破一切恩爱牵缠,一切假事不留,一概外物不受,万法归空,四大放下,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即六根六尘),无恐怖烦恼,无好恶爱憎,无谄无骄,无矜无诈,无狂无妄,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论语·子罕》。意思是没有私情蜜意,没有期必固执,没有死板执滞,没有自私自利),不爱一切,不纳微尘,有无不立,身心不累”。唐琏用“虚实完毕”串对“不色不空”,前后关联,对接一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实俱了。

    “不色不空”之“色”,佛教指一切能使人感触到的东西,近似于物质的概念,与“心”相对;“空”,由《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变化而来。刘一明在《心经解蕴》中说:“凡天下有形象者,均谓之色,然色原自空中生出,空凝即是色,色灭即是空,色空本无定体,空色总是一幻。常人不知色空无二,强生分别,以空为空,遂离色以求空,或拒绝人事,或孤坐守静,或灰心止念,或闭目观空,或抱一话头,或持咒拴心,等等不一,皆欲妄想成佛。殊不知离色求空,不是真空,以空拒色,早已着色,焉有般若智慧?既无般若智慧,焉有自在菩萨?焉有舍利子真空佛性也?盖舍利子佛性,原是非色非空的,而亦即色即空的,因其本体色空无碍,是以处于色相之中,不以色为色,故色不异空,藏于无色界内,不以空为空,故空不异色,视色如空,故色即是空,视空如色,故空即是色。色即空、空即色,不知色、不知空,色空混一,绝无色空之分。”而道教《太上老君虚无自然本起经》谓:“空者,未有天地山川,左顾右视,荡荡漭漭,无所障碍,无有边际,但洞白无所见、无以闻,道自然从中生。”这里唐琏是以刘一明对色空的诠释来发挥的。

    寥寥独立,寂寂山中。包罗万象,三十六宫。

    后四句推崇灵塔之位尊高。写法上又运用叠字、对偶、呼应等修辞手法。先以“寥寥独立”与“寂寂山中”相对(刘一明坟塔之前碑门之上书“寥寂”二字,即取于此),暗引《道德经》第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名之曰大”。刘一明《道德经会义》解此段曰:“道者,先天先地混成之物,无大无小、无上无下、无古无今、无前无后、无内无外、无有无无、无来无去、无粗无细、无贵无贱……而一以贯之,故寂静而无声,有耳难听,寥廓而无际,有目难窥,独立而无配,永无更改,周行而普遍,久不殆息。因寂寥独立周行,至无而含至有,至虚而含至实,万物皆从此生。以义揆之,可以为天下母。母者,天地之根,造化之源。”这里叠字相对,用得极切极工,极蕴“道”之大义,又与铭文首句呼应,表面上写塔之尊位,实际上赞大道寂寥虚无而充斥马衔、栖云、兴龙之间,此皆由刘一明道气而来。又串对此塔、此道“包罗万象”,分布“三十六宫”。“三十六”之数,道教引为“天罡”之数,三十六宫,亦有多说。以八卦言者三: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之次第,其和为三十六;乾画三、坤画六、震坎艮画各五、巽离兑画各四,其画数之和亦三十六;乾坤、兑艮、离坎、震巽四对序数之和各为九,四九亦三十六。以六十四卦言者二:朱熹说:“卦之不易者有八(即乾坤、坎离、颐、中孚、大过、小过),反易(颠倒变化)者有二十八(省略),合之为三十六;又十二消息卦(即辟卦):复、临、泰、大壮、夬、乾,共有阳爻二十一;姤、遁、否、观、剥、坤,共有阴爻十五,合之亦三十六。有俞琰氏曰:‘三十六宫都是春’,谓和气周流乎一身也。如此则三十六宫不在纸上,而在吾身中矣”。唐琏是一位书画家,一位道门俗家弟子,一位三教皆通的道教学者,是刘一明的得意门生,他熟谙道书道经,在这里,他借撰写塔铭而谈宇宙、谈道气,从而把刘一明的灵气、仙气、道气与冥塔一齐得到升华。

    仪耸峙而同华岳,世瞻仰而并衡嵩。

    这里,“仪”与“世”相对,“耸峙”与“瞻仰”作偶,“同华岳”与“并衡嵩”对应,正对、串对、对应,一气呵成。“仪”者,仪表也,又有向往之意,如心仪,与“瞻仰”相通;“世”者,天下之人,又可指今世、来世,和“瞻仰”相连。“耸峙”者,高峻耸立,表示山势高大雄伟,巍然屹立;“瞻仰”者,表示景仰崇拜。这两句暗喻刘一明灵塔傲岸峻峭,引人注目,仪表不凡,就像华山、泰山、衡山、嵩山(包括恒山)一样;刘一明灵塔受到世人瞻仰,也如同华泰衡嵩恒等五岳形象高大雄伟,健美神圣,引人向往一样。这里既用对偶比喻的一般修辞,又灵活运用了综合关联、互文见义的高妙手法。

    这里以五岳的崇高象征刘一明的精神、气质、灵气、灵性和仙道境界。悟元之塔是师、是道,悟元子是学道、研道、悟道、得道的表率,是今世之人、来世之人、世世代代向往仙道者的榜样和希望。刘一明是被褐散人,是平民,又是仙人,他的精神、他的灵塔和有缘者想象的灵宫仙境一样,在外形和气质上是那么高高耸立在大西北的马衔、兴龙、宝山之上,它如同举世闻名的泰华嵩衡恒五岳耸峙一样,世世代代、永永远远都会受人们的虔诚礼拜和真心瞻仰。

    塔铭最后以固定格式书写了撰铭赞的时间,自称“沐恩弟子唐琏敬题”,并钤印盖章,以示严肃谦恭之态度。

    这篇铭赞总计207字,正文173字,却表达了丰富的内容、虔诚的态度和作者丰富的文学修养、道德素质,及对“道”的深刻领悟,对刘一明著作的全面深入的理解。在内容上,可以说言简意赅,句句中的;在艺术上,则表现出极高的才华和水准,对我们了解刘一明及其著作,能起到良好的启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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