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琼华

    在前往采访点的途中，我再一次感受到这场大冰冻的残酷，一座又一座山上的松树全部被拦腰折断。但这些场面没过多被我注视。我的目光一下子逮住了一座输电铁塔。这南方铁塔的身躯竟然被冰雪扭曲得如同北方麻花一样……

    一大早，报社主编给了我一条新闻线索：一位叫杜力的电力职工在抢修输电线路时，从冰冻的铁塔上掉下来牺牲了。显然，这件事在当前抗击冰冻灾害时能成为一条好新闻。也正因为此，主编很郑重地把采访报道任务交给了我。

    这就是我在大冰冻的日子里还要出城采访的背景，也是沿途一路我为什么一直盯着那一根根电线杆和一座座铁塔的原因。

    当我盯上又一座铁塔时，发现塔上还攀着一个人。

    远远看去，还有好些人站在铁塔下。这该是电力职工在进行抢修吧。我灵机一动，如果把这场景拍下来，再把它作为这次采访稿的压题照片那该多好。我下车后，马上咔嚓咔嚓拍了几张远景照片。

    走近铁塔时，我听到铁塔下那些人都在喊：“你快下来！”“你下来吧！”“下来吧！”

    我问一个高个子男人：“这铁塔是不是要塌下来呢？”

    “屁话！”高个子男人瞪了我一眼，“有我们在这里，这铁塔还能塌下来吗？”

    我被噎了一下，反问道：“那还让人家下来干什么？这塔有一百多米高吧，铁架早被冰裹着，爬上去也够不容易的。”高个子男人没吭声，倒是一个胖小伙子接上话说：“那是一个老人哪，虽然他左一声右一声说自己是个老电工，再爬爬铁塔也不算怎么一回事，可毕竟这把年纪了。”

    我大吃一惊：“爬铁塔的是一位老人？”

    “六十五岁啦。”

    “哎呀，你们这些人也太不负责任了，怎么可以发生这种事呢？”我突然气愤起来，朝那高个男人狠狠瞪了一眼，“那么多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塔下喊话，怎么刚才就没一个人顶替老人爬塔呢？还好意思呱啦呱啦叫！”

    这话倒没再惹怒高个子男人。他长叹了一声，眨巴眨巴眼睛，竟然涌出泪水。他抬手用力揩了一把眼泪：“他说，要把儿子没有连接好的这根高压线连接好。他把手套一戴，背起电工袋就爬了上去！”

    “噢，又在搞分段包干吧。你们即便不肯上去帮忙，也该赶快去找他儿子来呀！他儿子没手机还是你们没手机？我可以把手机借你们用。”我并不是想调侃他们，说完就掏出了手机。

    高个子男人把我的手机一推，哽咽地说：“他儿子还能接手机吗？你有这本事再让他接一回手机，那我一辈子喊你爷爷，我把这脑袋送给你当凳子坐！你难道没听说，他儿子昨天就是从这铁塔上掉下来的。他打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昨天早上给媳妇打的，他跟媳妇说自己在冰天雪地里抢修线路，巩怕过年也回不了家，让媳妇自己去备点年货，还要记得给老人买套新衣服。唉，可万万没想到……”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是杜力吗？”

    “他就牺牲在这座铁塔下！”

    “老人是杜力的父亲？”

    高个子男人点点头说：“杜力的父亲退休前也是一名电工。老父亲今天早上才从乡下赶过来。他看过儿子的遗体后，一把抓住我问，杜力的电工袋在哪里？我当时还以为他要领走杜力的遗物。可他把电工袋一背就赶到这塔下。等我们赶过来时，他已经爬上了塔……”

    我被他的叙述感动了。这时，我向高个子男人亮明自己的身份，又说明了来意，才知道这高个子男人是电力集团的一位副总。副总叮嘱在场的职工要千方百计保护杜力父亲的安全后，把我扯到一侧。他迫不及待要跟我讲述杜力的事迹。就在这时，一辆吉普车疾驰而来。车还没停稳，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已经跳出车门。她拔腿奔向铁塔，还朝铁塔喊：“下来吧！下来吧！下来——”

    但铁塔上的老人仍在往上爬。这女人是谁呢？惊愕中，只听这女人号哭几声，嘶哑地喊：“你让我上去！你让我上去！你听到没有？爸——”

    最后这一声叫得撕肝又裂肺。而且叫声未落时，她又扑通跪下。那下跪声直撞得我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

    双膝刚落下那么几秒钟，这女人两手又用力一撑，从雪地上爬起身子。还没有让人醒悟过来，她已经跑向铁塔。天呀，她也要爬上铁塔！当她就快要抓住铁架时，其他人这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呼地一起拥向铁塔。连我也撒腿向她奔去。终于有人扯住了这个女人……

    “知道这女人是谁吗？”副总回头大声问我。还没等我答话，副总已经含泪告诉我：“她就是杜力的媳妇！”

    我当即明白了一切，杜力的父亲要替儿子完成这接线的任务，闻讯而来的杜力媳妇又要顶替杜力的父亲爬上铁塔。

    我没想到此次采访这样开始。也正是如此，我在后来发表的长篇通讯中写道：“我才真正认识了，这是一位电力工人的父亲！这是一位电力工人的妻子！在这次采访中，我不仅仰望到一位英雄形象，也感受到了烈士周围的亲情！是啊，正是他们用感情的纽带和无私的奉献为我们又连接起一个光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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