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子

    大眼睛、大嘴巴、大鼻子的小脸美人甘惟凉漂亮得令每一个新结识的女友啧啧赞叹。校园里多少觉得自己是个美人的女生，只要一走到惟凉面前，脸上就会低眉顺眼地现出一种认祖归宗的笑，既矜持又恭敬，仿佛在向惟凉身上的所有细胞致意：“多不容易啊！你们在细胞合成的道路上辛苦了。”忌妒是这样一种势力的货色，它只袭击比它的主人略胜一筹的人。所以惟凉在忌妒的射程之外遥遥领先地漂亮着。

    唉，我要是她妈就绝不会放她一个人离家北上来求学，任你是什么北大也不行。谁不知道如今的大学校园呀？一只多么美丽纯洁的小羊羔，眼看就要开始它的青春期冒险之旅了。可是话又说回来，我干吗是她妈呢？是她妈有什么好，成天提心吊胆的。

    然而，最要命的是，我们的惟凉她不知道也不相信自己漂亮。她常常照镜子，在熄灯后的楼道上，就着那儿的灯光，照楼里门廊处供女生们出门整装的穿衣镜。左照照，右照照，担心自己长得不好看，配不上他。他是她一进系里就结识的学长，他英不英俊不要紧，这个年纪的男朋友关键是要有才。

    老师们都说他有才，而且是可造之才，很有培养前途呀！刚进大学的小女生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提前领到了北大的饭票，所以，据说有很多女孩追他，而且追他的女孩里有人既美丽又去了海外。啊！海外！有个恋人在海外，是这个时代恋人分手时最流行也最苍凉的姿态。虽然已经互道再见，但是因为中间有海，两边就可以成为彼此对岸的梦；因为有海风，就连伤感也不再是郁闷的，而是多了几许新鲜味道。于是，失恋也失得底气十足，不同凡响。要是下次碰到的是一个无端因为待在国内就自惭形秽的女孩儿，那么甚至是上一次的失恋也要比下一次国内的热恋优越很多呢。

    北大女生都很慷慨，比如我们夸惟凉漂亮的时候，她就一定会夸你聪明，原封不动地再还你一份美意。于是交谈气氛就会其乐融融，融洽得不行。至少在这一瞬间，所有的青春光彩、喧哗与骄傲，这里都有了，都在共享；至少，在今后各人的记忆里，储存着曾经的风华绝代、少年率性。未来的一切还没有展现，眼前的驿站又如此炫目，真好，好像人人都可以留在这里永奏生命的华章。

    我见过惟凉的全家福，她一点也不像她爸妈，她爸妈实在是长相平平。可是，这张照片里最漂亮的人物，却不是甘惟凉，而是甘惟凉的外婆。老太太眼窝凹凹的，不化妆也很有层次，眼睛亮亮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有信仰的人。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在江南度过青春期的女子，你会相信她见过你没见过的好东西，所以她信什么，你都会信她。这种女子如果儿孙满堂，她的灵气会在第三代女孩儿的身上重新显现出来。所以父母是漂亮人物的前提下，儿女顶多也就是漂亮而已。可是外婆是漂亮人物的话，外孙女却有可能既聪明又漂亮。

    很难想像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漫长的中学时代居然没被各种各样更为轻松的诱惑把心掳了去，却甘于和千军万马一起同赴高考这座独木桥，而且居然一马当先地以她那座城市的高考状元身份考上了北大。聪明啊聪明。

    我们几个小妮子认识惟凉以后都获得了巨大的审美愉悦，忽然间变得无比慷慨起来，当面恭维，背后赞美。可是，离奇的事情发生了，任谁说什么，惟凉都是一脸茫然。不相信自己的美貌，仿佛被一道咒符控制，你再怎么围着她跺脚、长呼、叹息，她脑子里的这根弦就像沉睡的玫瑰公主一样，就是醒不过来。

    唉，看来是一匹被人蒙住了眼睛的瞎马。

    让马拉磨的招数世人皆知，不稀罕。可是让美女考名校的绝招有谁听说过？现在全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先天的条件再加上后天的培育，美女产量简直是在飞跃式上涨。在这样美女辈出的时代，美女家庭光是把宝押在“物以稀为贵”上显然已经不灵了。任是多美的美女，也要备齐各种软硬件才能高枕无忧呀。所以，我要在这里无偿公布惟凉一家教女有方的白金点子，听好了，我可要说啦——很简单，就是从小一直一直告诉她，你不漂亮不漂亮，No！Never！所有的伤心失落，父母要事先当面看见，照单验收，全盘掌握，好过让她以后在未知的地方、未知的人面前方寸大乱千千万万倍。

    所以我们的惟凉每天背个又破又大的书包，荆钗布裙地奔出36楼女生宿舍，大步地朝图书馆、朝一教二教三教的自习室进发：因为性子急，走路一贯跌跌撞撞，两条腿非常之忙不过来。就像一个脖子上挂着价值连城的珠宝懵里懵懂穿过嘈杂闹市的天真小童，她的美令你无奈又担心，反而平添一种刻骨铭心的动人之感。

    惟凉不招摇却兀自迎风招展，这是我最喜欢她的地方。她是她自己的一面旗帜，无比地精神又无比地飘逸，飘在她的北大时代。尤其是早期，那时她每一次奔出去学习都像是去赴一场惊天动地的约会。到了后来，她的情路迷离交叉，心路也逐渐纠缠不清，这时，她每次正儿八经地赴约会，看上去反倒像是去例行单调乏味的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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