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

    离4月18日还有一个星期，他就开始做准备。那一天对他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

    为了保险起见，他在纸上画了一张出行路线图。他改变了以往的常规路线。那些路线是明确的，一目了然的，甚至散发着一种召唤的气息。这次，他撇开了母亲家，撇开了叔叔家，撇开了大哥家，总之，撇开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家，而直达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那里，住着他小学时的班主任，他的启蒙恩师。

    4月18日终于来到了。这天早上，他一个人驾车，悄然出行。今天是他的生日，他要避开那些追逐他的人，安安静静地过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生日。

    自从当上了领导以后，生日就不再属于他了。每年的这一天，他的下属，还有那帮圈子里的人早早地就为他张罗开了。他们安排好了吃的地方，安排好了玩的地方。然后，热情万丈地等着他这个主人公出场。那时，他是全场的中心，他得恰到好处地接受众人的恭维，他得不露痕迹、不动声色地“笑纳”他本不该“笑纳”的东西。他的皮包迅速地成长起来。而他的心中，也随着生长出一丝恐慌，无可奈何的恐慌。

    在这种恐慌急剧扩大时，他想到了躲避。

    当又一个生日来临时，他回了母亲家。母亲对他的归来惊喜异常。随即把两枚“红蛋”塞进他的手里。原来，母亲每年都为他煮上两个鸡蛋。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鸡蛋，母亲又手忙脚乱地给他下面。这碗面，是他吃的最香的一碗面，胜过任何山珍海味。可是，他的面刚吃到一半，外面马达轰鸣。随即几个人旋风般冲进来，一脸的焦急，是他的朋友。他们不由分说，把他架上了车，还有他的母亲。当他和母亲被拥入酒店时，宴会宣布开始，母亲立即升级为“老太太”，众星捧月一般。一张张笑脸在他和母亲的眼前晃动着。

    第二天，他清点家中的礼品，发现竟比以往多了一倍。妻子说，那是人家孝敬老太太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后来，他在生日那天又去过叔叔家、大哥家，都被人准确无误地追踪回来。他的叔叔在他生日那天也风光了一回，不久就弄了个村主任当。他的大哥认识了他一个当经理的朋友，并很快成为经理身边的人。

    他越来越怕这一天了。恐慌成了恐惧。所以，他要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老师对他的到来并无太多的意外，也没问他为何而来。只是一遍遍地同他回忆着上学时的事，回忆着如今长大了的他的同学。

    他看着老师苍白的鬓发，感叹着岁月的无情，感叹着人事的变迁。他羡慕老师这种清静悠闲的生活。

    他在老师家住了一夜。睡在热乎乎的土炕上，他美美地一觉到天亮。

    该走了。老师一直把他送出村口。老师说，需要的时候，就来吧。他明白了，老师的心里清清楚楚。

    这个生日是他几年中最惬意的生日。他一身轻松，神清气爽。他甚至想，明年这天，还到老师家去。

    他先回了家。打开门，却一下子愣在门口。客厅的地上，摆着一盒盒礼物，包装纸炫目的色彩晃得他的眼睛有些发花。

    妻子埋怨道：你走了，害得人家四处找你。这不，礼物都在这儿呢。我招待他们去了酒店，大家玩得可开心了。妻子的脸上现出得意的笑。

    他靠在门框上，一下子感到疲惫不堪。

    他知道，他已经无处可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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