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被雨洗过的天空-空空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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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鱼

    没有老家的人,就像无根的浮萍,无论在一个地方住多久,心里总不踏实,飘飘摇摇的,回忆苍白无力,灵魂无处安放。

    李胜利不同,他是有老家的。

    距离他居住的小城二十多公里,一个叫武家塬的小村子里,一座地坑院,七眼矮小的窑洞,就是他的老家。

    李胜利在北面的上窑出生,父亲用一把剪刀剪断了他的脐带,他躺在焦黄的炕席上啼哭。后来,那领炕席上又哭来过他的三个妹妹。再后来,他和三个妹妹又在那眼窑里哭走他们的祖母,还哭走他们的母亲、父亲。

    父亲去世后,家就成了李胜利抽屉里的一把钥匙,成了老家。偶尔回去一趟,晾晾柜子里的被褥,把堵住渗坑的落叶扫走,修剪一下院子里的树,坐在院子中间晒晒太阳,和村里的邻居们拉拉家常,李胜利觉得踏实。他甚至想,等将来退休了,就回武家塬来住,跟村里要一小块地,种棉花。他喜欢棉花飘逸的白,还有握在手里的温暖。

    李胜利的想象很丰富,可村主任的一个电话却让他所有的想象成了空。

    村主任操着很不标准的普通话说,村里统一规划,现有的地坑院要填埋,住在地坑院里的人要迁移到新规划的住宅区去。

    李胜利有些蒙,那我家怎么办?

    村主任拿着腔调说,当然也得填啊。你是文化人,知道政策,要带头执行啊。这个时间很紧迫,你要抓紧把家里的东西处理一下啊。

    李胜利回到武家塬的时候,村里静悄悄的,好像整个村庄都在午睡。

    李胜利把所有的窑门都打开,这个窑转到那个窑,看着熟悉的一切,不知道该怎么办。祖父母、父母积攒了近百年的家当,住过几辈人的家,要在他手里消失,他觉得难过。

    中午,村主任站在崖头上喊他,问他那些东西是卖还是拉走。李胜利说,不拉了,拉到城里还是没地方搁。村主任说,那就让你几个妹妹来,能用的她们拿走,剩下的就卖了吧。李胜利叹口气,只好这样了。

    妹妹们拉了架子车来,挑了一些小东西拉走了。她们不好意思拿,说好歹都是父母留给李胜利的家业。

    半下午,院里呼啦啦来了几个人,说村主任介绍来的,收旧家具老东西的。李胜利说,消息够灵通。他们呵呵笑,干啥有啥道,吃这碗饭,不灵通不行啊。村主任说你家有些老东西,要不跑快点,屁都吃不上。李胜利让他们各窑看看,哪些能要,估个价,合适了都搬走。

    天快黑的时候,祖母陪嫁的两口大漆箱子、母亲陪嫁的柜子、一对太师椅、几只绣花的圆枕头、四口腌咸菜的大缸和几个小罐子,被他们拉走了。

    李胜利看着汽车远去,觉得像是把祖辈流在他身上的血一点点抽去。

    第二天,村主任又给李胜利打电话,说有人想买他家的石榴树。

    来买树的人李胜利认识,某局办公室副主任,一个桌上喝过酒。李胜利说,你长狗鼻子了,这地方你都能踅摸到。副主任说,领导喜欢这些,没办法。装饰单位后院。

    石榴树原本有两株,李胜利祖父年轻时候栽的。后来死了一棵,父亲想把它刨了,可两棵树离得太近,根纠缠在一起,就一直没动。

    副主任围着石榴树转了几圈,一拍手,好,就是它了,生死恋。

    李胜利说,啥生死恋?

    副主任说,一生一死,牢牢相依,还不是生死恋?

    李胜利看不出来。他能看到的只是父亲在修剪石榴树时的身影,还有母亲仰着头在给一个一个石榴塞药棉的身影。

    慢慢地,窑里、院子里的东西都卖了,雕花的门脑、画着喜鹊登枝的风门、没烂的瓦当、院里的桐树、崖头上的楸树,都各自找到了新家,就连祖母的纺花车、线拐子,父亲的铁锨、锄头也被一家饭店买走,说要摆在大堂,供客人欣赏。卖吧,卖吧,卖吧。李胜利到后来几乎是怀着恶狠狠的心在卖那些东西。不卖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不到一个星期,所有的东西都处理完了,七眼窑洞里空荡荡的,院子里也是空荡荡的,只有刨树留下的大坑,咧着嘴在哭。

    离开的时候,李胜利拿走了大门上的锁。握着那把锈得发黑的铁锁,李胜利心生悲凉:从此以后,我也成了无根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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