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捷

    老同学张玲大学毕业就去了美国，前年疯疯傻傻地回国。我去机场接她，她劈头就问：猜猜我为什么回来？我说爱国主义“海龟”呗。她说有点儿对，但准确讲，应该是国产主义“海龟”。问她什么意思，回答：纽约时代广场竖起了中国“三九”的大广告，让她自豪；拉斯维加斯赌城大酒店房间一打开，赫然可见海尔冰箱，骄傲；转道香港，头一抬，哇噻，地铁站里硕大的新科学商标！到处澎湃着国际国产主义的热潮，把她激荡回祖国的怀抱了。

    张玲回来，隔三差五能碰上我一面。一唠，就是在郊区买了一栋纯中国农村平瓦房。二唠，说完成了传统式的装修，把屋子里弄成了明清风格。三唠，说是拍得几幅名人字画，宋文治的山水在客厅，林散之的字在书房，喻继高的工笔在卧室。四唠，订了几套旗袍和对襟小袄，小胸前绣着云锦，漂亮呆了。五唠，把名字改了，叫张吾灵，很中国呢。第六次见面，她让我参考一下，能不能买一辆真正的国产车开开。我告诉她，真正的国产车不止一款了，便宜，可是……她说，这跟便宜不便宜没关系，国产，就好。

    第七次跟第六次见面之间，隔了不短的时间。张玲，哦，张吾灵中间来过一个电话，说是咳嗽厉害，老不见好，发现病因竟然在房子的涂料和家具的油漆上。她有点儿倦怠地说，没想到国产的涂料至今不环保呢。我说你不能买太便宜的东西。她委屈地说，这跟便宜不便宜有什么关系呢，环保是起码的呀。我说，哦，第一次听说。

    再一次见面她劈头就问能不能替她找个律师。我问什么事，她说，有文化界的朋友到她家里玩，说她满屋子的名人字画不见一个真迹，她要告拍卖公司。还有，买的一套布沙发，几个月坐下来，居然露出一大截钉子，刺伤了尚娇嫩的屁股。她骂了一句很国产的话：他妈的。

    我劝她，在国内买东西，要货比三家，若对质量没有把握，就挑贵一点的，稳妥些。她坚持己见，说价格是用来区分档次的，不是用来界定真伪的。再说，往贵里挑，就只能挑外国牌子了，大部分所谓外国牌子的东西如今还不是中国制造的嘛！……我又好心地提醒她，买字画就要另当别论，越贵的出假率越高，而既贵又假的字画鉴定十分困难。她傻了眼，一个劲儿说，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后来见张吾灵，还听她控诉过几件事。比如，坚持买一款国产手机，有两个数字键用了几个星期就失灵，换了一台还是老毛病，再去换，商家说，小姐，拜托使劲儿按好不好。不过也有让她高兴的话题，用相当于一半进口价买的抽油烟机，抽劲大极了；不到两千元买的国产大彩电，效果一点儿不比进口的差，等等。我发现她终于有了真正的国产心态，为她松了一口气。

    两年下来，为商品质量忽喜忽忧的状态，在张吾灵的身上得到了控制。年中见到她，忽然想起买车的事，就问她买了没。她说，她看中了某品牌国产车。

    我十分钦佩她对国产品牌的执著之爱，同时提醒她，同价位的车很多，质量很好，大多数虽说是外国品牌，实际上都是合资厂生产的，可算是国产了。她告诉我，她就要买那个牌子，而且要买好多好多。见我不解，她说，她在跟一个朋友一起合股做那个牌子的地区代理，建4S店。

    我不得不替她捏一把汗，对她说既然是做生意，这选牌子就太重要了，几百万几千万投下去，不是闹着玩儿的。她说，你看看，那个牌子的汽车卖得很好啊，街上已经跑得到处都是了。我立即告诉她，最早的一些客户已经开始反映质量不稳定的种种问题。她大声地说：哥们儿，这就是商机啊，我们看中的就是它，国产，好卖，一段时间后问题不断，先卖出很多，后头还跟着多么巨大的维修前景啊！

    我恍然大悟。“海龟”就是“海龟”，这么精，什么学费也不肯白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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