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影,民国女子的爱与忧伤-文坛才女梦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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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洛神萧红:孤影飘零,寂寞跋涉

    那飘零一生的女子最终走到了尽头,那伤痕累累的灵魂最终失去了光彩。就在那所荒凉的医院,身边没有一个家人,甚至连丈夫都不知去向,只有一个朋友的陪伴之下,那双孤单的眼眸最终合了起来,永远不会再看这个无情的世界一眼。

    “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这是她最后的话语,留给那些爱过她、伤过她的人,留给这个残酷的世界。

    (一)

    这苦难的生命似乎从一开始便已注定。贼老天给予她生命的同时,似乎把厄运一同转交,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将有如噩梦一般,痛苦、悲伤、恐惧,难以逃避。

    幼年的她一直生活在憎恶与忽视之中。父亲是封建阶级卫道士,重男轻女,对她几近冷漠,母亲早在她9岁时去世,继母对她更是毫无感情。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之中,得到的爱少之又少,连普通小孩子都能得到的父母之爱,对她来说,则近乎奢望,最后只有绝望。

    在这冷酷的家庭中,唯一让她感到些许温暖的便是祖父。甚至可以说,那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来自家人的爱。她的名字也是祖父所起——张乃莹。不过,这个名字,她只用了很短一段时间,因为对她来说,这个与旧家族相关联的唯一证据,也令她痛苦不堪。后来的她,用“萧红”这个名字,度过了短暂的一生。

    祖父对她很喜欢,经常带她到家里的后花园玩耍。那时的祖孙两人,是如此幸福,那种场景,是如此温馨。也许只有在此时,可怜的她才能真正感觉到“被爱”的幸福,才能真正察觉到,她还实实在在的活着。但这真的是,悲哀的开始。明明有亲生父母在身边,他们却连自己的面都不想见到;明明生活在那样一个大家族中,得到的爱却只有短短的一瞬、小小的一滴。她有时甚至怀疑,她不是父母亲生的。老虎尚且对自己的幼崽“虎毒不食子”,可有些父母明明身为人类,却连看一眼自己的孩子都不愿。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她到底因何而诞生,难道仅仅为了承受继之而来的无边苦难?

    在这种情况下,她后来做出背弃家族、远走他乡的事,就无可厚非了。当多年未跟自己交谈的父母找到她时,她忽然产生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许,可以趁此机会走进他们的生活。只是,幻想果然如同气泡,一瞬间便破灭了。父母找她来,不是为了跟她说话,只是为了通知她:我们给你定亲了。

    这真是太可笑了。原来自己的期望毫无价值,原来自己的意愿如同渣滓。这就是她的父母,这就是她的家庭。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她想,她已经完全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就这样离开这里吧,这里的气氛已令人难以忍受,不如就鼓起勇气,离开这个名为“家庭”的囚笼,离开那名为“父母”的陌生人吧。

    那一天,她整理好行装,毅然决然地登上了南下北平的列车,甚至连回望一眼都不肯。对她来说,远方渐成虚影的那座城,城里那渐成幻影的家庭,早已令她毫无留恋。她不会向谁挥手告别,因为根本不会有人来送别,她已经没有回头的必要了。

    到达北平后,她才发现,活着竟如此艰难。刚离开家时,她尚是满腔热血,以为自己的反抗足以将自己带入新的生活。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昔日的雄心壮志早在那高大的城墙上碰了个粉碎。现在的她,饥寒交迫,走投无路,一餐饱饭的诱惑远比虚无缥缈的自由来得实在。她渴望有人能来拯救她,有人能够陪伴她,有人能够一起吃饭、喝水、过日子,就算那个人不是王子,不是英雄,她都已不在乎了。

    当那个男人敲开她房门的时候,当那个男人说要接她回家的时候,当那个男人关心她的时候,萧红的心防,瞬间溃塌了,任这个男人走入了自己的感情世界。即使这个男人就是她在老家时的订婚对象汪恩甲。

    (二)

    那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可是直到最后,她都没有一个名分。萧红的逃婚举动难以被汪家所容忍,所以汪家解除了两人的婚约。而汪恩甲却对萧红旧情难忘,竟执着地将她带回老家,得不到承认的两人只有选择在一家旅馆同居。

    她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段爱情。可是,对她来说,爱情这种东西,实在是陌生、奢侈,近乎奇迹般的存在。连家人的爱都不曾感受到的她第一次被爱,就沉陷其中了。她以为这就是爱情,以为这就是幸福。殊不知,那仅仅是一厢情愿。即使她投入再多的爱,即使她为他孕育新的生命,她也终究挽不回他的离开。

    那天,他说要回家取钱,以应付生活之用。她满心里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两个人将一同迎接新生命的诞生。可谁知,这次他竟一去不返,将身怀六甲的萧红抛弃在旅店。从此,音信断绝。

    这时的萧红才发觉,她又是孤身一人了。那个男人,已经永远地走出了她的生命,不再回来。她忽然很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爱过自己。难道迄今为止的种种情意,竟全是谎言?难道早已约定好的白首誓言,竟全是虚妄?难道,这就是爱情?

    旅馆老板频频来索要房费,她却身无分文,更有孕在身,生活几乎陷入绝境。愤懑、悲痛、疑问、无奈的她,只有向哈尔滨《国际协报》的副刊编辑裴馨园求救。好心的裴馨园多次亲身前往看望,还有其他文学青年也一同前来,而那位三郎萧军亦在其列。

    三郎第一次被她打动,是一首随意的小诗:“那边清溪唱着,这边树叶绿了,姑娘呵,春天来了!去年在北平,正是吃着青杏的时候,今年我的命运比青杏还酸?”读过这首诗,他瞬间爱上了这位女子。她的才情、她的美丽、她的纯洁、她的灵魂,都令他沉醉。而萧红呢,也被这名叫三郎的男子所吸引,他的文采、他的善良、他的坚强、他的执着,都令她着迷。或许就在那个明媚的日子里,他们同时看到了对方那悸动的灵魂,明白了: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可是,那还是一段若即若离的无边情愫。她刚被一个男人所伤,体内还有他的骨肉;他却早已有家室,事业刚刚起步。这样的两个人若在一起,真的能够得到幸福吗?对她来说,爱情已成为她恐惧的东西了,被爱伤过之后的女子,是很难康复的。或许,她应该拒绝三郎的爱,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可是,她还是接受了他。那年松花江决堤,城区被淹,人人或逃或走,而她却因无钱交房费而被旅馆扣留。深夜之时,有人轻叩窗户,当她开启窗户的时候,殊不知,她打开的是一扇通往另一份爱情的通道。因为就在那窗下,三郎在等着她。一条小船,载着的是男人无边的爱意。而她也知道,一旦上船,便不能回头了。将来的她,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吗?未知的答案就留给将来考虑吧。当时的萧红,鼓起勇气,跳上小船,扑入了三郎的怀抱。至少这一瞬间,她尝到了幸福的味道。

    她与三郎同居了,他们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她也在三郎的引导下第一次走入了文学的殿堂。她第一次拿起笔来,写出属于自己的故事。三郎的笔名叫作“萧军”,而她的笔名便叫作“萧红”,意思就是“小小红军”。她的生活似乎走上了正轨,只是这一次的爱情,仍然没有婚姻的踪影。

    她的第一个孩子因为无力抚养,而送给了别人,不多时竟然夭折。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是无比痛苦的。萧红也许并不想抛弃这个孩子,幼年的痛苦回忆仍然难以消散,没有感受到母爱的她至少想给自己的孩子足够的爱,可是却因种种借口,竟天人永隔,连怀抱都无法做到。此时的她尚不知道,她这一生,都无法尝到那份成为母亲的快乐。

    (三)

    萧红随后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写作当中,大概也是想尽快从悲痛中走出吧。她很快便崭露头角,不断有作品问世,不断有文章发表,与萧军的感情生活也进展顺利。在此期间,她结识了鲁迅。那段友谊,是她毕生难以忘记的情谊,是她永远珍视的回忆。

    她与鲁迅的相识,起于一次次的通信。那时的鲁迅还对她不很熟悉,通信内容也一直不冷不热。直到有一次回信时,鲁迅在信尾加上了“吟女士均此不另”,她回信对“女士”一词十分不满。下一封信里鲁迅便半开玩笑地问道:“悄女士在提出抗议,但叫我怎么写呢?悄婶子、悄姊姊、悄妹妹、悄侄女……都不好,我想,还是夫人、太太,或女士、先生罢。”以此为契机,两人关系渐进。鲁迅很喜欢这个年轻、活泼、有才气的女子,萧红也对鲁迅抱着单纯的崇敬之情。

    萧红到上海后,终于与鲁迅见了面。两个同样敏感的灵魂在此时碰撞,他们同时发现,对方跟自己很像。在以后的日子里,两人便渐渐接近。

    萧红经常去鲁迅家拜访,她的青春、活泼,给鲁迅带来了极大的快乐。不久,她搬到鲁迅家的附近,每天晚饭后都要准时到鲁迅家报到,无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每次两人更是促膝长谈,天晚了鲁迅就上楼披一条毯子回来接着聊。鲁迅对衣着搭配向来没有要求,也从不讲什么合不合适。可是有一回,萧红穿了件红色新上衣,独自咚咚地跑到二楼鲁迅的书房,问道:“我这衣裳好不好看?”鲁迅放下手头的工作,仔细地打量:“不太好看!你这裙子是咖啡色的,还带格子,颜色混浊得很,所以把红衣裳弄得不漂亮了。”

    鲁迅与萧红两人,是属于忘年之交。他们能看透对方的灵魂,能理解对方说的话、写的字,能够不知疲倦地交谈,能够毫无保留地让对方看到自己的感情。她是他的红颜,而他是她的蓝颜。两个人的距离无比接近,却又无比遥远。虽然不能永远相伴,但至少他们在此生相遇过,这已是奢侈的幸福了。

    虽然能够与鲁迅愉快地交往,但是她与萧军的感情却也出现了裂痕。

    与萧军在一起后,炽热的爱情逐渐被无聊的日常生活所取代。随着生活在一起的时间不断加长,萧军的缺点也暴露无遗。大男子主义的他甚至动手打了萧红,且在感情上,他竟恋上了另一个女人。冲突不断的两人最终走上了分别的道路。

    萧军说:她单纯、淳厚、倔强、有才能,我爱她,但她不是妻子,尤其不是我的。

    萧红说:我爱萧军,今天还爱。他是个优秀的小说家,他们在思想上志同道合,又一同在患难中挣扎过来,可是做他的妻子却太痛苦了。

    当她告诉他“我们永远地分手吧”的时候,这段感情已经无可挽回地走向了毁灭。在此之前,她多少次地试图与他和解,她甚至远走日本,以期给两人足够的空间。可是当她回来时,却不得不面对他与另一个女人日益加深的恋情。此时,她便已然知道,她的三郎已不再属于她了,这爱情也已经可以结束了。

    现在的她,还可以相信爱情吗?生命中出现的那两个男人,早已将她对爱情的信仰摧毁殆尽。往后的日子,要如何度过?

    分手后的萧红坐船前往武汉,而身边只有一个男人相陪,他就是端木蕻良。一个月后,两人在武汉结婚。自由了20年,经历了两段无名无分的爱情挫折之后,她终于选择了一份稳定、平静、温馨的婚姻。虽然此时的她,已然身怀六甲,那是萧军的孩子。

    端木蕻良,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那时的萧红,因为两段不成功的爱情之故,人们对她颇有看法。虽然跟她接近的男作家很多,可以跟她说话,跟她交流,但要娶她为妻,却难以做到。正是这名叫端木蕻良的男子,勇敢地给了萧红一个完整的婚礼,即使这样做令他与家人决裂,他也在所不惜。而她也得以实现心愿,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她与他之间,所拥有的,真的是玫瑰色的爱情吗?那天的婚礼上,有人问起她与端木的相恋经过。她说:“掏肝剖肺地说,我和端木蕻良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恋爱史。是我在决定同三郎永远分开的时候,我才发现了端木蕻良。我对端木蕻良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我只想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互相谅解、爱护、体贴。我深深感到,像我眼前这种状况的人,还要什么名分。可是端木却做了牺牲,就这一点我就感到十分满足了。”

    她想要的,也许仅仅是一段简单、幸福的婚姻;而他心中所想,也许仅仅是为了保护这个悲哀的柔弱女子。也许那段并不完美的爱情里,夹杂着些许的无奈,些许的怜惜吧。

    只是这段感情,最后仍是悲剧结尾。

    有人说,那年武汉会战,日军轰炸,端木竟然抛下挺着大肚子的萧红,独自离开。

    有人说,萧红去世前的那段时间,端木竟不在病床前照顾。

    众说纷纭,只是慨叹,这女子真的无缘于爱吗?难道在最后的岁月里,连一点点幸福都无法拥有吗?

    有人宁愿相信,那年的武汉,两人只有一张离开的船票,他们都争着把船票留给对方,只是最后,萧红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她爱的男人。

    有人宁愿相信,端木之所以不在身边,是为了筹措给她治病的医疗费,不来看她,只是害怕看她病痛的模样。

    这些对爱情的美好期望,只是希望到最后的最后,这孤单飘零的女子,能够得到一丝丝的温暖,一点点的爱意。

    她离开时,身边只有骆宾基一个人在。在那个凄凉冷冽的冬日,这个飘零一生的女子,这个伤痕累累的灵魂,这株无根的浮萍,这朵凋零的玫瑰,到达了尽头。

    据说在去世前,她曾说:如果萧军在重庆,我给他拍电报,他还会像当年在哈尔滨那样来救我吧……

    文坛奇葩庐隐:情海逆天,以爱为名

    庐隐,原名黄淑仪,又名黄英,是与张爱玲、萧红、石评梅并列的“民国四大才女”之一,也与冰心、林徽因并称“福州三大才女”。

    她的文学造诣颇为深厚,但她不是那种天生的天才,她能获得后来的成就是自己努力的结果,是那种努力的天才。

    她的一生甚是凄苦,从小到大,几乎都生活在周围人或漠视,或敌视的眼神之中。

    她的一生仅仅有36年的时光,却散发出了远远超越时空的光芒,时至今日,仍能感受到她的文章中所散发出的那种种痛苦、悲哀与绝望。

    (一)

    庐隐的生活是从福建省闽侯县的一户人家开始的。男主人是清朝举人,算是一只脚踏入了官场,女主人则是一个没读过书的传统女人。这家人姓黄,庐隐出生时,上头已经有了三个哥哥,所以父母倒是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儿,对此满怀期待。但这一期待很快就随着庐隐出生时发生的事而烟消云散:外祖母去世了。

    刚出生的庐隐还未感受到父母爱的温暖,便被当成了灾星,母亲连一口奶都不肯给她,就把她扔给了一个奶妈去抚养。

    她完全没有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和童年的快乐,她的存在是被忽视的。上至父母,下至仆人,都把这个小姐当成灾星来看,避之唯恐不及。她在这个家里是一个让人难以忍受更得不到认可的人,甚至连生病都没人关心,就算病死了也最多引来些微薄的同情罢了。

    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逐渐成长的。她的生活环境跟仆人是没有差别的,甚至吃住都跟奶妈在一起,恶劣的生活条件,致使她发育都比别的孩子晚了许多,甚至到了三岁,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

    在这个家里,唯一给她爱的温暖的就是奶妈了。都说小孩子会把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认作是自己的妈妈,在年幼的庐隐眼里,奶妈就是妈妈,甚至是比妈妈还亲的人。

    幼年的一场大病几乎夺去了她的生命,连她的母亲都对她绝望了。可是奶妈却不肯放弃,在奶妈眼里,这个孩子从一出生就在自己身边,自己对其视如己出,世上有哪一个母亲会放弃自己的孩子呢?

    为了能够给她治病,奶妈把她庐隐带回了家乡。那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山村,没有大城市的喧嚣,没有歧视的眼光,没有恶毒的咒骂。这里静谧、祥和,充满自然的气息。小山村优美的环境很快就治愈了病重的庐隐,赋予了她重生的机会。

    (二)

    在小山村时的生活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也是她的童年时期唯一快乐的时光。在那里,她交了新的朋友,第一次得到了来自朋友的温暖。幼年的记忆伴随了她一辈子,而唯一能让她笑出声的,就是在这里的时光。她后来在《海滨故人》这篇中篇小说里这样写道:“露沙住在奶妈家里,整整地过了大半年。她忘了她的父母,以为奶妈便是她的亲娘,银姊和小黑是她的亲姊姊。朝霞幻成的画景,成了她灵魂的安慰者。斜阳里唱歌的牧童,是她的良友,她这时精神身体都十分焕发。”这里的“露沙”,指的就是庐隐自己,可见她对小山村感情至深。

    但很快她就被迫离开这里了,父亲做了官,要远赴长沙,临走时竟然没有忘记她这个“灾星”,要她也一同前往。为此,她不得不作别了奶妈,作别了小朋友,作别了小山村,前往那个她并不熟悉的“家”。

    虽然名为“家”,可实际上只是一座“监狱”罢了。生活在这里,她甚至连囚犯都不如,那些所谓的家人也只有在想起来的时候才会施舍给她一些目光,而平时根本没人正眼看她,即使看了,眼神中也会带着无比的厌恶。因此她讨厌这里、害怕这里,她想念奶妈和小朋友,想念小山村,但她年龄尚幼,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只有用小孩子最大的绝招——哭闹,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可是她的不满,只会引来家人更多的厌恶。

    坐船去长沙的时候,她不停地哭闹,竟惹得父亲心头火起,举起她便要往海里扔去,若非旁边一个听差及时劝住,恐怕日后鼎鼎大名的庐隐早已葬身在这万顷波涛之中了。父亲这一疯狂的举动给庐隐留下了巨大的心灵创伤,一生难以愈合。而庐隐之父的这一作为,也早已失去了为人父的资格。

    到了长沙,她依然过着不变的生活。被嫌、被怨、被无视,她除了泪水,没有任何抵抗的方式。父亲病逝后,一家人孤苦伶仃,没有任何支撑。还好舅舅及时相救,一家人也因此搬到了北京。

    在舅舅家,庐隐的生活变得更差了。她真的住到了仆人的屋子里,跟仆人一起吃饭、坐卧,甚至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后来还是舅妈发了一回善心收她当了弟子,算是宝贵的施舍。谁想舅妈的教育好似打发时间,每天一早给她布置下背诵《三字经》的任务,午前回来检查,若是背诵不过,就是一顿打手板,这之后还要面对母亲的责骂。那段时光庐隐在《庐隐自传》中是这样描述的:“有时听见哥哥们在院子里唱歌,或捉迷藏,我的心更慌了,连忙把书丢在一边,一蹿两跳地爬上桌子,用口水把窗纸舔湿了,戳成一个洞,一只眼睛贴着洞口向外看,他们笑,便也跟着笑,他们着急,便也跟着心跳,一上午的光阴,就这样消磨尽了。等到十一点多时,我听见门外姨母的脚步声,这颗幼稚的心,便立刻沉到恐惧和愁苦的漩涡里去……”

    在这个家里,没有了唯一爱她的奶妈,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悲哀。对庐隐来说,这样的家庭,根本不可能教会她什么叫爱;这样的家庭,只会增加她心里的恨;小小的年纪,过早地忘记了爱的味道,唯一记得的,只有仇恨。对这样的家人,不必讲爱,他们不懂;更没有必要忠于他们,她们没有这样的资格。她甚至时常想着:假使死了,也许比活着快乐……

    (三)

    童年的庐隐一直在绝望与痛苦的世界轮回,直到她遇到了上帝……

    她被家人送到了教会学校,在那里第一次接触了基督教义,但那时的她是不懂的。在这所教会学校里,她眼见的是上帝的信徒也有贵贱之分、阶级之别,眼见的是上欺下、大凌小,她还是没人关心的灾星,吃得最差,住得最差,病到要死都无人问津。上帝,她还没看见。

    做礼拜的时候,曾有位夫人在她身边跪下,对她说:“亲爱的孩子,上帝来祝福你。”她惨笑,说她看不到上帝在哪里。

    夫人这样告诉她:“亲爱的孩子,上帝正在你的左右,你不能用眼睛看见,但是他是时刻都不离开你的……主啊!你用绝大的力量,使这个可怜的孩子皈依你吧……她是你所迷失的一只小羊,主呵!你领导她……”

    这时的庐隐心灵大受震动,许多年来无人关心,被侮辱、被损害的自己,现在正被一个陌生的女人祝福着,她受伤的心灵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治愈。她感动、她感激,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我信了,我真的信了。”就是这样,上帝来到了她的生命中。那时的她觉得,自己是被上帝拯救了的。

    中学毕业后,她相继在多所学校任教,但都不如意,甚至往往在一所学校只教一个学期就辞职不干,她也因此被戏称为“学期先生”。这一时期,生活的苦闷,前途的暗淡,都令她郁闷不已。不过,很快地她又走向了新生,跟随五四运动的浪潮,她走在了时代的前列。

    在学校的时候,她曾结识了苏雪林,两人遂结为毕生的伙伴。苏雪林亦是文坛才女,二人相见,大有惺惺相惜之感。对庐隐的文字,苏雪林是极为佩服的,她曾用“夜雨春蕾茁新笋,霜天秋隼搏长风”两句来形容庐隐的文章。

    “五四”这场运动,可以说是拯救了庐隐。“五四”之前的庐隐身沾封建余毒,生活在旧时代的阴影之下,而“五四”之后的她开始接受现代思想的引领,开始拥抱新时代的第一道曙光。而她对封建家庭真正的反抗也就此拉开序幕。

    她和郭梦良相识于一次社团集会,之后便很快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注定的另一半。不过此时的郭梦良已有妻室,但这并不影响两人的交往。而庐隐也曾同家中表兄订婚,只不过这位表兄作为平庸,而且还要去做官,这不能不让庐隐厌恶,于是,她便跟表兄解除了婚约,也因此让人骂了好一阵子。

    对庐隐和郭梦良两人来说,在伟大的爱情的面前,什么困难都算不上困难,毋宁说去战胜这些困难方能证明爱情的伟大。那时的五四青年普遍存在着悔婚休妻的风尚,大抵眼界开阔了,就瞧不上原先思想落后的爱人了,现在看来,算是丧良心的事。不过郭梦良倒是没有离婚,他把原配扔在家中,便又去跟庐隐结婚。

    两人的婚姻引起了大片的指责和反对。但在爱的兴头上的两人哪顾得上这些,只把这些责备看成他们爱情胜利的礼炮罢了。

    婚后的生活与庐隐的想象完全不同,现实与梦想的差距让她很是苦恼。于是,她又重新拿起了笔,在文章中寄托自己的感情。但不久,不幸仍然到来,郭梦良竟一病而逝。突然到来的打击令庐隐不知所措,她的心中充满了哀伤。护送郭梦良灵柩回乡之时,庐隐又受到了婆婆的百般责难,万般无奈之下带着年幼的女儿离开了这个家。

    她在这一时期连遭厄运,工作不顺,家庭不顺,身边的亲人、挚友接连去世,她是悲苦的,绝望的,她的心里已对这个无情的世界失去了信心,甚至又动起了死的念头。她抽烟、酗酒,慢慢地消耗着自己的生命。

    在身边的人看来,庐隐是一个极为开朗的人,好动、活泼,喜欢与人打交道,喜欢与人合作工作,对生活充满热情,好似一轮闪耀的太阳。可是这只是一种伪装罢了,真正的她与此恰恰相反,她悲观、情绪低落,对世间的一切都没有兴趣、没有信心,她厌恶尔虞我诈的生活,厌恶无聊的工作,对生活满心嘲笑与绝望。

    她的痛苦不知向谁诉说,有时会憋在心底,任其腐烂发霉,吞噬着自己破碎的灵魂,任它扩大、堆积如山;有时会佯装疯狂,大闹一番,将心中的郁结一吐而快,但疯狂之后,反而愈加痛苦。她偶尔会独自一人在清冷的月色下哭泣,她多想有一个人能拯救她、关心她、爱护她,能听她说话,看她的眼睛,紧紧地抱住她。她是寂寞的。

    (四)

    李唯建的出现使她的生命又焕发出了一道曙光,这个比她小9岁的年轻诗人,很快就走进了她的内心。他的乐观、积极、顽强、勇敢,都深深地吸引着庐隐,很快,他们就相爱了。再次被爱情征服的庐隐也逐渐走出了阴郁,她开始站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似乎觉得“前面有一盏光明的灯,前面有一杯幸福的美酒,还有许多青葱的茂林满溢着我们生命的露滴”。他们很快就结婚了。

    这是庐隐的第二次婚姻,也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婚后,二人便东渡日本,寄居在东京郊外。这一时期,庐隐的文风也开始转变,以前的她总是把悲哀看成必然,把绝望看成永恒的真理,在这之后,她因为受到了李唯建的影响,开始对生活充满乐观的态度。虽然还是写了不少阴郁的文章,但已与以前的有所不同,现在的她是要用这种激烈的悲哀来唤起青年追求自由的信心。她要站起来,走出绝望的自我,要向封建礼教宣战,要生活在光明之下,她要告诉世人:“从前我是决意把自己变成一股静波一直向死的渊里流去。而现在我觉得这是太愚笨的勾当。这一池死水,我要把它变活,进而兴风作浪。”

    与李唯建在一起的四年是她创作的高峰期,爱情给了她无尽的动力,让她以为她已摆脱了苦难的桎梏,幸福的未来在向她招手。她还要继续写,她还有力量,她还有思想,她要真正地书写自己的人生。她要让每个读到她书的人都能获得助益,要让自己的名字刻在文学的史册之上,她还要幸福的生活,要与丈夫好好地度过一生。如果,上帝能够给她多一点时间的话……

    1934年,她尚在孕期,忽觉腹痛,她知道一个新生命就要到来了,但没有想到,这却成了她的催命符。当时的她生活拮据,无钱住院,只得请来一个助产士,谁想生育之时,竟然难产,那助产士医术不佳,导致她流血不止,只好送入医院抢救。但为时已晚,她就在那天夜里,永远地去了,年仅36岁。

    庐隐几乎一生都在苦难中度过,多难的人生造就了她别样的传奇,她曾无奈地与苦难抗争,也曾勇敢地向苦难宣战,最终,仍败给了命运。不过,上帝还是怜惜她的,所以在最后的时光里,给了她李唯建这个人,给了她一段短暂的幸福。

    庐隐,这个被命运折磨、虐待,笑过、哭过、爱过、恨过的可怜女子,最终留给世人的只是一句句叹息,一缕缕思念。

    才高貌美吕碧城:惊才绝艳,奇葩独香

    清末民初之际,在中国的文坛、女界曾有这么一句话,“绛帷独拥人争羡,到处咸推吕碧城”。这个吕碧城是何许人也?

    她是中国妇女解放的先声,中国女权运动的首倡者,中国女子教育的先驱,中国第一个动物保护主义者,诗人、政论家、社会活动家,还被称为“近三百年来最后一位女词人”。

    她出身官宦家庭,年轻时为获得自由毅然出走,一生追求个性与解放,才华横溢,不让须眉。她年老时皈依三宝,终生未婚,孤独逝去,唯将一缕幽魂洒向碧波。她的一生境遇,堪称传奇。

    (一)

    吕碧城是安徽旌德人,清光绪九年,也就是公元1884年出生。父亲是进士出身,可谓家学渊源。吕碧城从很小的时候就受父亲的熏陶,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其卓越的古文造诣亦逐渐显现。12岁时所作的诗词就已让不少人为之惊叹,若非女子,前途不可限量。

    父亲故去后,母亲回乡处理祖产,却被觊觎家产的族人唆使匪徒将其劫持。万分危急之时,12岁的吕碧城却显示了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稳重,她连连写信给父亲的旧友、学生求助,文采斐然,颇得看重。几经波折将此事解决之后,她却又遭早已与之定亲的汪家退亲。原因仅仅是,她太出风头了,掩过了男儿的光芒,汪家恐怕娶回这样的媳妇管束不了,就食言退婚了。以此观之,汪家之人实在是目光短浅、愚蒙之人,不过也甚是有自知之明,这样的人哪能配得起吕碧城。天鹅自是要高飞的,岂能与家禽为伍,徒费一生。不过,吕碧城毕竟受过传统的教育,退婚对其打击巨大,她后来一生不婚就有此原因。而女子在旧式婚姻之下的毫无权利、只能逆来顺受的丑恶现实,也让她产生了对旧制度的深深厌恶。

    京师已无亲人,她遂在舅舅的邀请下去往塘沽居住。20世纪初,庚子国变之后,民族救亡浪潮越加高涨,各种新思想、新事物频频出现,吕碧城自然也将社会发展看在眼里,此时的她心里泛起了无限的憧憬,时常幻想在新时代下的自己该做些什么。她告诉舅舅,自己要前去天津探访“新学”,这遭到了头脑旧派的舅舅的反对。在以舅舅为代表的这些人的观念里,女人只应该待在家里,恪守妇道,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上学读书实在是痴人说梦。

    吕碧城自是无比愤怒,她身为女子,自要为女子说话,不能一直生活在一个压抑女子的社会里,她要寻求解放,寻求女子的自由。于是一怒之下,便离家出走,登上了火车,直奔天津。

    一时冲动的吕碧城逃了出来,身无分文的她幸好在火车上遇到好人相助,暂住在人家。但毕竟不能久居,这时她又听说舅舅署中秘书方君之妻就住在大公报社,于是便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向其求助。命运总在不经意间编织成线,将人们相连。这封信恰巧被正在拜访的《大公报》总编辑英敛之看到,吕碧城的文采与胆识让他很是佩服,爱才心切的他于是邀请她担任《大公报》的见习编辑,并允许她搬到报馆居住。吕碧城因祸得福,一番因缘际会,竟成了中国新闻史上第一位女编辑,自此便顺风顺水,开始了一段奇幻的人生。

    (二)

    在《大公报》,吕碧城很快就脱颖而出。她的文章热情洋溢,清晰明断,给人以豁然开朗之感,让人领略其行文之风采。她的诗词亦是文采斐然,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批追随者。而她的两个姐姐也跟她一样以诗文传世,姐妹三人号称“淮南三吕,天下知名”。

    此时的她也很快成为了中国女性解放运动的前锋和主力。她不断发表文章,贬斥社会对女子的压迫,号召女子们起来反抗,她以文字做武器,去为中华五千年来受苦的女子战斗。她的战斗檄文传唱一时,在当时中国阴郁的大地上掀起了一股解放的新风。她的风姿很快就使她成为社交场上的名人,结交她的既有名流公子,亦不乏海内俊杰。甚至连秋瑾亦与她有一段缘分。

    当时秋瑾在南方也是以诗文知名,而且也是妇女解放运动的支持者。秋瑾也曾用过“碧城”的笔名,与吕碧城号为“南北两碧城”。时《大公报》之上“碧城”佳作频出,秋瑾遂慕名前往拜见,一见之下,两人竟如故友,志趣相投,文采亦相当,大有相逢恨晚之感。相谈甚欢之时,秋瑾大大佩服吕碧城之才,遂慨然取消自己“碧城”之号。后来秋瑾亦曾邀请碧城加入革命队伍,只是碧城虽笔上功夫尚可,若要身体力行,恐难胜任,只得婉拒。秋瑾遇害后,碧城大为悲愤,其时万马齐喑,她竟不顾危险,作《革命女侠秋瑾传》发表于美国,寄托哀思,可见其勇敢。

    致力于女子之解放运动的她深知“欲使平等自由,得与男子同趋于文明教化之途,同习有用之学,同具强毅之气”,她倡导女子上学,给予女子受教育的权利。在社会交往中,她更是不断演说其宗旨,令当时很多文化、政治名流深为叹服。当时严复亦被其言论所感,还破例收她为弟子,更找机会将她推荐给了袁世凯。新政之时,袁世凯正要兴办女学,吕碧城被认为是最合适的办学人选,她自己也是自信异常,慨然应聘。

    北洋女子公学设立后,她任总教习。两年后,改办为北洋师范学堂,她又被任命为监督,也就是校长之职。其时,吕碧城年方23岁。

    吕碧城可谓是中华五千年来女子解放运动之第一人,更是女子教育之第一人。往昔之女子,即使如皇后般尊贵,亦只是男人之高等玩物,何来自由解放?今日的吕碧城正是打破了中华五千年来之禁锢,令女子有受教育之权利,有追求未来之决心,有自由解放之向往,功莫大焉。

    但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女子,势单力薄,而她要面对的却是牢固久远的封建传统,改变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办学之时,入学者大多都是贵族女子,几无百姓人家,原因无非是民智未开,女子上学,闻所未闻,无人肯信。而那些贵族女子虽有机会来上学,也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们的家人也只是形式上的支持,一旦外调为官,便是要离开学校,故学堂办学良久,却始终人员不齐,令她引为憾事。

    幸而她已经打开了这扇大门,女子的未来也露出了一道曙光。在学堂时,吕碧城总是亲力亲为,亲自教育来上学的女子。她结合中西方知识,既让学生们了解传统道德,又向她们宣传西方自由之思想。她曾写道:“女学之倡,其宗旨总不外普助国家之公益,激发个人之权利两端。”每次看到堂下所坐的这些女孩子,她似乎就能看见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这些年轻人都将是新时代的女性,而自己竟是她们的引导者,每每想到这里都令她大为振奋激动。后来,这所学堂成为了现代女子解放思潮的发源地,更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女子,诸如邓颖超、许广平、郭隆真等都曾在此受教。

    有时候,女子的气节,反而比男子更加高尚;一名女子的人格,反而比一群男人的人格崇高得多。一些男人没有出息,不知廉耻,丧失了做人的底线,让自己的妻女都不齿,自己的腰板反而没有她们的直。

    慈禧跟光绪双双归天后,大清国便似大厦将倾,一大批人惴惴终日,惶恐不安,静待时局变化。这时报纸上却登出了慈禧的画像,画像之上还印了一阕《百字令》:“排云深处,写婵娟一幅,翠衣轻羽,禁得兴亡千古恨,剑样英眉。屏蔽边疆,京垓金弊,纤手轻输去,游魂地下,羞逢汉雉唐鹅。”大致意思就是慈禧祸国殃民死不足惜,生前割地赔款,败德卖国,死后到了地下恐怕都不敢见吕后、武则天。

    此文的作者就是吕碧城。报纸刊登后,清政府大为恼火,甚至连袁世凯都起过逮捕她的念头,不过大清国毕竟江河日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填这一阕词时,她想必是又想起了另一位“碧城”秋瑾吧,几年前身死敌手,今日敌酋尽皆病亡,世事总难预料。女子何必去参加革命呢,在学堂里革命也未尝不可。吕碧城的思想远没有秋瑾那么激进。

    等到革命胜利,民国肇建,她满以为民主、自由终于来到了中国,可以一展身手,开启在新时代的女子解放之门。应袁世凯邀请,她进入了政府,担任总统府秘书。但洋溢的热情很快就熄灭了,踏入官场的她显然没有做好迎接黑暗的准备,贿赂公行、欺上瞒下、尔虞我诈,很快就让她心生厌倦。而此时的袁世凯又打起了当皇帝的主意,复辟帝制的活动愈演愈烈,她不想做袁家王朝的随葬品,不想跟这帮专制余孽同流合污,于是挂冠而去,移居上海,学那范蠡五湖泛舟,做了一个商人。

    (三)

    吕碧城毕竟是吕碧城,即使在商界亦是风生水起,做得有模有样,积聚了大笔资产。不过吕碧城终究是吕碧城,她还是忘不了那些妇女同胞,还是放不下那支笔。下海几年,染得一身铜臭,连自己都要嘲笑自己。不甘心的她遂前往美国,一面在哥伦比亚大学进修文学,一面又身兼上海《时报》特约记者。学成归国后,她似意犹未尽,又赴欧洲游学。在欧洲游历期间,吕碧城总是穿得高雅得当,似把自己看成女界代表,严谨自律。她身兼东西方不同的美,看她的照片,一袭西式服装,花边、长裙、头戴翠羽,宛若神仙中人。

    两度出国漫游,她见识得更多,想得更多,再加上国内动荡不安的时局,理想不得伸,使她也慢慢淡了追逐的心,放下了奔跑的脚步。她将两次出游的所见所闻,以诗词写下,在国内发表。其诗文清丽曼妙、字字珠玑,一时洛阳纸贵,她本人也成了“近三百年来最后一位女词人”。

    不过这些对她来说已然无所谓了,名利已是她的身外之物。因为她开始信佛,还参加了世界动物保护委员会,并就此断荤。至于她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据她自己描述,是在伦敦之时,她与好友一同在街上走,好友“捡得印光法师之传单,及聂云台君之佛学小册”,并对此不屑一顾:“当这时代,谁还要信这东西!”但吕碧城立刻说:“我要!”“遂取而藏之,遵印光法师之教,每晨持诵弥尊圣号十声,即所谓十念法。此为学佛之始。”后来她真的出家,法名“曼智”。

    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几乎全部在外国度过。其时中国军阀混战,政治黑暗,革命运动迭起,社会动荡不安,她为女子运动贡献终身的愿望不得实现,甚至连一处安静容身之所亦是不得,只得远赴他乡,了此残生。

    不过她倒是一直在为动物保护运动而做贡献,并多次赴国际会议演讲,身姿神形依然如初般美丽。

    她一生未婚,亦未曾陷入情网,既是全身投入事业,无暇他顾,亦是眼界太高,难遇良配。自谓平生所看中的男人,唯有梁启超与汪精卫,无奈梁已婚,且年纪太大;而汪虽与自己同岁,但显得年轻些,亦不合标准。挑来挑去,也就耽误了下来。再加年轻时退婚之事,让她对婚姻似有一种本能的抗拒,追求了一辈子妇女解放运动的她,反要把自己拴在家里,实在可笑,遂罢了念想。孑然一身,做天涯之孤鸿,悠游岁月,亦是不错。

    她好似对死亡早有预感,便孤身一人从战火连天之欧洲来到香港直到去世的那天,她身边也依旧无人相伴,晚境之凄凉,实令人欷歔慨叹。一代巾帼,竟如此而逝,死后骨灰和面为丸,撒入南海,终得伴随波涛,自由来去。

    真爱永存谢冰心:一片冰心在玉壶

    成功的花,

    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

    然而当初她的芽儿,

    浸透了奋斗的泪泉,

    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繁星》

    这是冰心最脍炙人口的诗歌。

    在民国所有的女作家中,冰心的才情绝非数一数二。如果从相貌来说的话,也绝非倾城之姿。而这样一位女性作家,能在那样的一个时代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实属不易。她的作品直到今天仍然为大众所喜爱,其中原因就是因为她的文字平易近人,贴近大众。读起其他民国女作家的作品,大多带着浓浓的或是脂粉气或是书卷气,适合给知识分子或文艺青年阅读。而冰心的作品则是真正写给普通人的,人们读起来毫无晦涩之感。

    她的一生近乎平淡,如果抛开她是作家这部分的话,几乎与普通人无异。她一生只有一个男人,便是吴文藻。与其他一些女作家比起来,她绯闻甚少。她的成就大部分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很少假借于人。这样的一个女子竟能在中国的文坛上占据一席之地,不能不令人深感讶异。

    冰心的作品,始终围绕着一个主题——爱,既有爱情,也有家庭之爱。冰心的文章中,处处充满爱的哲学。爱人、朋友、家人,在冰心笔下无不栩栩如生,无不透露出一种温柔、温暖的氛围。阅读她的文字时,会让人感到一种极大的安慰,那种温柔、温暖的气息令人陶醉,令人感动,似乎无时不在拨动人类内心的那份柔软,似乎能够治愈内心中所有的悲伤。应该怎么说才好呢?应该说,每次阅读冰心的文字,都能深深感觉到,做一个好人的幸福。

    (一)

    福州,三坊七巷谢家大宅,1900年,农历庚子年。

    一个女婴的出生给这个家庭带来极大的喜悦。这是一个官僚家庭,却并未因这是个女婴而轻视她,全家人都对这个女婴灌注了浓浓的爱。女婴的祖父谢銮恩乃清朝举人,毕生讲学于福州,萨镇冰(近代着名海军将领)、黄乃裳(华侨领袖、民主革命家)是其门生。女婴之父谢葆璋,曾供职于北洋舰队之来远舰,参加过甲午海战。日军袭击威海卫,来远舰中鱼雷沉没,谢葆璋死里逃生,返回家乡。后清政府重建北洋舰队,谢葆璋遂被任命为海圻舰副舰长,舰长正是萨镇冰。女婴被取名为“婉莹”,既希望她温婉贤淑,又希望她有一个晶莹剔透的心灵。在全家人的关爱中长大的小婉莹,深深地感受到了家人对她的爱,也让她逐渐学会了如何去爱别人。

    年轻的小婉莹后来随父母居住在烟台,在这期间,她经常前去海边。无边浩瀚的大海,涌动的波涛,飞翔的海鸥,都给了她美好的回忆。她喜欢待在海边,吹着海风,听海的声音,她很享受这一过程。当时的她可能没想许多,只是觉得如此惬意。后来的她常会想起这段往事,她想,大海是美丽的,而这种美丽在她的心中深深扎根,让她学会了对大自然的爱,她更将这种爱融进她的生命之中。终其一生,她都在讴歌对大自然的爱,并把这份爱传递后世。

    也许正是她的童年生活,给了她很大的影响。和睦的家庭,安定的生活,优美的环境,生活在其中的婉莹感受到的是种种难以言喻的幸福,而这更是使婉莹第一次了解了爱的含义。对父母的爱,对家庭的爱,对自然的爱,让她的童年充满阳光。正是在这快乐的童年生活中,“爱的哲学”在她的心中萌芽,并最终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为许许多多的人遮风挡雨,帮助他们渡过人生中的难关。

    后来她到北京上学,在那里度过了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她上的是一所基督教学校,在那里,她第一次了解了上帝,第一次从牧师口中听到了上帝的“爱”,这种对全人类的普世之爱使她第一次了解了爱的广博,在属于她的“爱的背囊”中放入了一块珍贵的宝石。在那里,她第一次萌生了当医生的想法。因为她的母亲体弱多病,而那个时代女医生很少,所以她想成为医生,为母亲看病,以回报母爱。

    不过,时代并没有给她成为医生的机会,相反,时代的巨力将她硬生生地从医学的道路上扳回了文学之路。正如中华民族应当感谢五四运动振奋了民族精神一样,人们也应当感谢五四运动造就了一个又一个伟大的作家,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冰心。作家的伟大正因为作家生活在其时代,描写其时代,代表其时代,从而引领其时代。在这个昂扬振奋、指点江山的大时代,她如何能不把自己的文字写下,镌刻在时代的高塔之上呢?

    或许在她放弃行医的那一天,她是怀着无比遗憾的心情的,本想为母尽孝的她最后竟无奈地放弃,本应拿起听诊器的手最后竟拿起了笔杆子。她也只能如此了,因为这个国家比母亲更需要医生,这个民族的精神需要救治。她爱母亲,但她也爱着这个苦难中的国家。虽然生为女子,但她不比任何人差,她要拿起笔,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到这个时代的变迁之中。正如她所说的,是五四运动的一场惊雷,将她“震”上了这条道路。

    (二)

    就在她发表的第一篇文章上,她第一次署上了“冰心”这个名字。她想,“冰心”这个名字寓意晶莹剔透,象征着纯洁无瑕的爱心,也饱含自己的爱意。而她,正是要用这满满的爱,去开辟一条宽广的道路,去温暖每一个人的心灵,去创造一个充满爱的世界。当时的她不曾想到,这个名字,竟足足用了八十年,她这一生都与这个名字不可分割。也从那时开始,冰心开始了属于她自己的文学征程。

    在冰心用文字一步步走出一条前进的道路之时,却遇到了一生中最大的对手。她就是林徽因。林徽因聪明、美丽,走到哪里都能成为人们交流的中心。徐志摩、梁思成、金岳霖,一众才子都围绕着林徽因。即使林徽因与梁思成结婚后,人们仍然以林徽因为中心,开“文化沙龙”,讨论文艺问题。林徽因不仅在文学上造诣颇深,在建筑学上又有梁思成相助,更加有金岳霖这个一生知己。若与其他人相比,冰心或许占有很大优势,而一旦与林徽因相比,她却总是相差一筹。纵使冰心再如何努力,也终究难以证明自己的才华高于林徽因。假若没有徐志摩、梁思成、金岳霖的相帮,林徽因还能有这样的才名吗?靠个人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冰心,难免心中暗自生气。

    林徽因与梁思成常在家中办“文化沙龙”,冰心却从来不去,因为不想看到林徽因被众星拱月的样子。她曾写了一篇《我们太太的客厅》的文章影射林徽因,而金岳霖评价说:“像是30年代的少奶奶们不知亡国恨”。林徽因看了文章,赠送了冰心一瓶山西老陈醋。此举看起来像是文人雅事,但内中却是火药味十足。两人之芥蒂,终其一生都未解开。这恐怕也是信奉“爱的哲学”的冰心唯一的一次任性吧。

    虽然不幸遇上了最大的对手,但是她也遇上了最好的那个人。

    (三)

    冰心与吴文藻的相遇,是在一艘开往美国的轮船上。从第一眼瞥见,她就发现,这个男人与众不同。那时的她,虽然刚满20岁,却已经小有名气。船上的男学生们纷纷给她寄信,有的洋洋洒洒数千言,唯有吴文藻,这个安静的人,只给她寄了一张明信片。冰心顿时对这个男人好奇起来。她觉得,这个男人如此与众不同,一定有他闪光的地方。于是,对那些寄来长信的人她一概回之以明信片,而对吴文藻则给他写了一封长信。两人从此相识,更是觉得或许可以更进一步。到达美国后,两人在不同的学校上课,却也时常联系,通信成为了两人交流的最好方式。闲暇之时,吴文藻还会来冰心的学校看望,两人一起漫步林荫小路,两颗心的距离也在逐渐缩短,只差一步。

    那天,冰心卧病在床,吴文藻听说后,立即赶来照顾,自此,两颗火热的心相拥在了一起。

    她很高兴,因为终于遇到了她的另一半,从此以后,可以独享他的爱。此时此刻,冰心的世界里,又增加了一份来自他的爱情。她相信,这份爱可以长久地保存下去,绝不会变质。她相信,这个男人会永远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她深深地了解了:这就是无边的幸福。

    这段婚姻持续了一个甲子,这段爱情持续了一辈子。吴文藻先于冰心离去,独留冰心一个人度过了15年的岁月,15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逝去的爱人。直到她去世后,人们将她与吴文藻的骨灰合葬,最终实现了两人“死同穴”的夙愿。两人的一生,想必是无悔的。他们能够在生命中的某一刻——那奇迹般的一刻,相识、相知、相恋、相守,这是属于两人的幸福,也是属于两人的幸运。我们相信即使两人身在天边,也仍然携手相偎,告诉我们:爱的存在,爱的珍贵,爱的幸福。

    她在“文革”期间,也曾受到冲击,抄家、批斗、下放、劳改,不断的灾难昭示着现实的残酷。但她却从未丧失信心,她始终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认为这个世界上有爱存在,真理总有一天会到来。只要耐心等待,怀抱对爱的希冀,就能够生活下去,她就是这样支撑自己与家人,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获得自由后的冰心,终于得以畅快的呼吸。她异常高兴,因为她的自由正是她希冀的胜利,是爱的奇迹。她既然生存下来了,就要把这种力量告诉其他需要的人。她知道,还有很多人曾像她一样,被苦难摧折,生活在绝望的深渊中。她要让这些人重拾活下去的信心,她要让他们重新得到爱的滋润,她要告诉他们永远不要放弃爱与希望。该如何做呢?当然是用她所擅长的文字,把对爱的信仰刻进他们的心里。

    1999年,冰心以百岁高龄去世,结束了她用纸与笔传递爱的旅程。

    每次打开她的书本,凝视她的文字,总觉得她仍然活着,仍然手执一笔,写下属于大家的文字。她的生命,就在那每一笔每一画之中,就在那每一个文字之中,就在那字里行间,在每首诗里,每篇散文里,每句话里。

    冰心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着“爱”,并且用她的一生实践着她的“爱的哲学”。那是一种怎样的爱呢?爱着自己,爱着亲人,爱着爱人,爱着孩子,爱着朋友,爱着陌生人,爱着那些出现在生命中的每一个人。这种爱,博大、宽广、真挚、珍贵,难以言喻,却在她的文字中无所不在。

    那种爱是属于冰心的,是冰心所信仰的那种爱。不是爱一个人的那种孤单,不是爱自己的那种自私,而是那种爱所有人的广阔,是那种爱每一个人的细腻。这种爱,是上帝赠予人类的礼物,却偶然被她发现。她没有私藏,而是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我们,然后一点点地为我们解答其中的奥妙,只为让我们生活得更好。这就是我们知道的冰心。

    她的诗歌,清丽脱俗,短小精练;每个字,每行诗句,透露出的,都是爱的讯息,让你即使远在天边,也能感受到爱的气息。她的散文小说,更是将她的“爱的哲学”发挥得淋漓尽致,每次读《寄小读者》,就像在与她促膝而谈,好似老友;每次读《小桔灯》,都会联想起那个提灯的小女孩;每次读《只捡儿童多处行》,就会感动于儿童与春天的结合。她所书写的就是这样的文字。

    冰心老人葬礼的那天,没有哀乐,没有白花,没有肃穆的黑色,灵堂里是大海的蓝色与玫瑰的红色。冰心生前最爱玫瑰,人们在送别冰心时,每人手持玫瑰,向老人三鞠躬,再将玫瑰花放在老人的身边,慢慢地,老人被玫瑰的海洋所拥抱,飞往了永远幸福的天堂,在那里,与她爱的人相会。我们会哀伤,悼念这个老人的离去,但我们也会祝福,祝福这个老人在世界的另一边,找到那个人,找到那份爱,或许她也将去告知上帝阁下“我将你礼物的全部,已赠予了整个人类”。

    这是一个可爱的老人,这是一个浪漫的老人,这是一个难忘的老人。

    这个老人和这个老人的文字,都是人类记忆中的最美存在,永志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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