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过去有些像外国,史学向来有着时空兼顾的特色。它并非总要诉诸往昔,毋宁是带着一种距离感,与观察对象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联,以相对长程的眼光,窥探我们已不熟悉又想要了解的事物。就像一句歌词唱的:当我们曾年轻。据说从史官出的道家,就以修成“婴儿”为甚高境界。俗所谓鹤发童颜,便意味着既承认岁月的洗礼,同时更希望返璞归真。
然而童真之可贵,也未必仅是一般以为的“单纯”。几年前回到幼时生活过的地方,在我记忆中曾是一片广阔天地的处所,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局促的小院。这当然不排除对空间的认知因人身体积的扩展而转变,但也很有可能是随时间而来的“见识”改变了我们对外在世界的眼光。这仿佛禅宗的当头棒喝,使我顿悟:尚乏见识的儿童眼光,其实非常可贵;它就像自带一个充满想象力的高倍放大镜,可以在一个局促而简单的小场所中看到那么多的趣味和机会。
人的认知随成长而改变,我们从来知道见识丰富是宝贵的资源;但“见识”也可能束缚人,这或者也是一个成年的个人和渐趋“成熟”的人类所能学到的课业(lesson)。而正因童真的“单纯”,才在物我之间给人的想象力预留了宽阔的开放余地。随着科技的发展,当人们对世界的“缩小”从惊叹到日益习惯时,我们会不会因而也把世界看得局促——就像今人常说的“地球村”?
“见识”是要尊重的,尤其是那些上升为“知识”者。但陈寅恪也曾将“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作为读书治学的最高标准,因为只有“脱掉‘俗谛之桎梏’,真理才能发挥;受‘俗谛之桎梏’,没有自由思想,没有独立精神,即不能发扬真理”。他所说的“桎梏”,当年主要是指意识形态,然亦未尝不可上升到一般意义的束缚,尤其是因见识或知识带来的那种无意识或下意识的心灵束缚。
张申府早就说:期望自由者先要“自己自由自己”,也就是“一切心里的锢蔽束缚,思想上的网罗,都须尽先解除”。故孔子所说的“毋我”,就是“认得我存在,便要同时也认得外界种种个体与我有同样的存在;重要也是相等的。既不可以我为主,强非我与之合;也不可以非我为优,屈我与为一”。总结一句话,自由就是“总要把心、把思想放开;要晓得、要觉到除了现实的以外还有种种色色的‘可能’”。
世界的大小和我们的眼光有直接关系,心胸开则世界敞,心眼小则世界狭。如果人长大了,心眼儿却反而缩小,趣味和机会自然也都随之隐去。只有解除束缚,“把心放开”,才能看到原本多元的世界是多么宽广,还有那么多的机会、见解和趣味。
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的古训看,即使盲人摸象,“各道象形,谓所道为象全体固不可,谓所道为非象体亦不可”;其实皆“各明一义,俱有所当”(梁启超语)。若真能“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不仅可以发扬真理,其实也更有助于获取更多的“知识”。
也许我们真应该重新习得童趣,“自己自由自己”——从成长的束缚中求解脱,给想象以翱翔的空间,更要让心胸保持开放。一个国家还可以有两种制度,一个世界又何曾只有一种梦想。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