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讷记-开示生为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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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木讷祖师,正在大乘法轮传法座上安安然然地坐着,左右有惹把以哇哦及乙喜惹把等一干大弟子层层列侍。此时已是大众云集了,尤其是今天这一个法会特别的非常热闹,凡祖师门下那些有缘弟子,男的哪,女的哪,莫不齐普普都到了。内中不但是有那些善根清静的人们,而且还有那飞空往来的天众,以及能化身如虹的佛母,同昨夜惹穹把梦中所见的那些泽忍钦噶之类呢。正在这一切人天大众围绕的时候,惹穹把却来了,惹穹把此时见着了自己的师傅,犹如婴儿见了慈母一般,慌忙地五体投地,恭恭敬敬地作起礼来,然后方长跪合掌,慢慢地启道:“上师喇嘛啊!过去一切佛的因缘事实,是无量无边的了。但是如来的这些过去的呢,现在的呢,以及那些未来的呢,所有他三世的事,莫不明白地宣示于众,令佛法簇新地发生起来,开出了光明灿烂的觉花,结成了涅槃无漏的妙果。就是最近的帝洛巴祖师、麻把祖师等他们也各各宣说一生的历史,使众生闻着的,皆出苦海。我的大宝上师呀!你一生的因缘事迹,弟子等是很喜欢的呀!若是将师父一生经过的历史宣说出来,不但这就是度众生的妙法,也就是住持佛法的正道,能够使一切众生速速地脱离苦海,又能够使一切众生快快地成就无上菩提。我大慈大悲的师傅哦!你一生的事实,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只见木讷祖师将双眼紧闭着,默然不语,经过了数十分钟之久,然后才慢慢地开目说道:“惹穹把,我的事你尽都知道的。若是你有所问的话,我当尽量的答你。若说我的根本,姓是穹播,我的先祖名觉色,我名唤作木讷日把。在幼年的时候,我也曾为恶来,恶业善业都是有的。到中年时,善业的事也做过。此时呢,善恶两业皆已脱离关系了,因缘的事已完。以后嘞,也无作的,也无造的了。若是详细地说嘛,其中也有苦的,也有甜的,也有使人哭的,也有会使人笑的,说来也话长。我说也事小,但是如今我老了,颇不耐烦,还是睡觉的好吧。”

    惹穹把见师傅不肯说出他的一生事实来,急忙地又说道:“我的大宝上师啊!你从前所修最威猛的法,深沉的法,以及一心修持得到的涅槃的善法,今乃成功的时候,一切法都已空了。以后呢,已是莫得系缚的了,没得作为的了,无为的味儿,是刻刻不离要尝著的了,一切的力量是已经无不具足的了。在这个中间的大悲心里发将出来的身的事啊,口的事啊,意的事啊,请师尊广大地详示一下。”惹穹把说到这里,便扭头向着大众道:“各位男女同学呀,都同着我一起的哀恳师傅请求宣示吧。”此时大众无不赞同,便一起向着祖师磕头。最奇的便是不约而同,只听得一片的声音,成了个异口同声道:“适才惹穹把所请的这一个绝大法轮,就请上师开示呀!”说着便一起都跪在地下了。只听得祖师道:“尔等既诚心请求宣示,我也不用秘惜了,今天便与你们一谈吧。”大众听得师傅答应了,无不欢喜踊跃的作礼归座。这一种热烈情况,真是从来所未有的。

    当时木讷祖师便说道:我的曾祖,名字叫做穹播,祖父呢,叫木讷洛敦生根,木讷色惹降择是我的父亲,我名闻喜。因生我的时候,父亲不在家中,往北方贸易去了,吾母宜仓噶京乃使人寄信与父道:“秋天已到了,儿子已生了,名字也未曾取,可以归来了吧。”

    吾父听了这个消息,喜得不得了,便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妥巴噶,就是闻喜的意思。若说我的族姓,本住在西藏的北方,乃是草地中人。我的曾祖穹播,乃是一个旧密宗喇嘛的儿子,能修金刚法,是很有力量的。因此到处游历,后来到了后藏的北边觉色地方,便住了好几年。为人治病驱魔,无不奇效。当时此地的魔鬼最多,皆被我曾祖一一地降伏了。独内中有一大魔,从前被人所忤,魔恼了,便入此人家中作祟,异常的凶险,害得这家几乎要死的时候,虽然也请僧驱逐,但是那些喇嘛来诵经呢,不但不能驱走,反被此魔大笑大骂,将经像法器抛了一地,竟弄得无法可施了。这家有一亲戚,是很关心的,便悄悄地说道:“若要降伏此魔,除非是穹播。若穹播肯来嘛,譬如疮上涂了狗油,是必好无疑的呀。”这家便依言而行。及吾曾祖到了他的门首,便大喝一声道:“我是吃魔肉的穹播来了!”说着便大踏步进去。骇得那魔战战兢兢,无处可逃,狂呼大叫地嚷道:“木讷,饶命呀!”曾祖历声叱曰:“你若以后不害人,我便饶你。”直逼得这魔盟了一个誓,然后方才放去,从此便不敢害人了。因此这木讷的名称便传遍了觉色地方。这木讷便是大咒而有力者的称呼。后来曾祖的弟子也就多了,便改名穹播觉色。觉色就是此处的地名,穹播乃出家僧的儿子,而又具有了如此咒力的,这就是得名的起源呢。

    穹播觉色后来娶妻,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叫木讷洛敦生根,便是我的祖父。吾祖后来也生了二子一女,长子呢,叫做木讷多及生根,次子就是我的仲父木讷容中简村了。这多及生根最好的是赌博,最爱的是赢别人的钱。当时这地方有一群赌棍,他们的党羽很多,都是些无恶不作的人呀。有一天,多及生根同他们小赌,不觉得便输了,心中甚是恨恨不平,便约道:“明日若是再赌,我必定赢。”赌棍哪里肯信。次日便又赌,多及生根果然赢了。又赌,又赢,一连就大赢了三场。这一群赌棍就好像有点输得慌了的样子,便来与多及生根相约,各将所有的田地房屋财产等,并作孤注一掷,决个最后的雌雄。多及生根那时就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便先行立了一纸契约为凭,各无后悔。此次一场的恶战,结果呢,多及生根却输了,将所有的家产已全部输光,顿时就变成了一个乞丐。夫妇二人无以为生,便一同乞食,来到他的父亲洛敦生根的旧游处,地名叫做贡汤的住着。为人诵经呀,止雹呀,所得的供养,也就渐渐地丰富起来,后来便同他的父亲洛敦生根回到业郎卓把浦来了,洛敦生根是善于经营商业的,冬天呢,就贩布于南方,夏天呢,就贩牛于北方,不久便大富了。后来又与此地一富家女结婚,又生了一个儿子,叫木讷色惹降择,便是我的父亲。及后长大时,我的曾祖穹播觉色早已亡故了。

    我的父亲木讷色惹降择方半岁时,伯父多及生根见吾祖以商致富,也就努力地经营商业起来,不上数年,便很有钱了。此处有沃土一段,形如三角,极其肥沃,俗称为乳三角地。多及生根已买得了,便在其附近修造起许多的房屋。财产既富,名声也就更大了。后来我的父亲色惹降择长成时,仲父容中简村夫妇,与其妹穷择皆来同居于此。当时假阿杂这个地方,有一富家,其族名如仰,他居住的房屋是很华美的,其楼三重,都是八梁四柱,名字叫作嘎也冬。此家有一女叫做刚母京,就是极庄严的意思。此女富于爱情,但是她的恶心也就很大。后来与吾父色惹降择结婚,这便是我的母亲宜仓噶京嘞。吾父色惹降择与伯父多及生根都是同着贸易,甚为富乐的。当我生的时候,父亲已往北贸易去了。我生于壬辰年的秋天,九月二十五日,生的时候,乃喀马及值宿。次年大会亲族,凡是闻着我的名的,都很喜欢。及到了四岁的时候,母亲又生了一女,名俄母几,后来人人都呼为本打俄几。在幼小的时候,父亲给我金锭一个,弄着玩耍,又与吾妹一松耳石。我家既为一乡的大富,那些人犹如百姓仰望官府一般,也有羡慕的,也有妒忌的,便私相议论起来道:“这家子便会如此的有钱啊,如此的有力啊!起初那样的穷,后来呢,这样的富;从前那样的苦,后来呢,这样的乐。是他们的本事如此吗?他家这么大的财产,不晓得后来是哪个享受啊?他家里这一个儿子才是未来的富家翁呢。”在这个时间,我的伯父多及生根便死了,也还做了大大的功德。这便是我初生的大略。我在这个时间,是很快乐的,但是后来呢,痛苦也就慢慢地来了。

    在我七岁的时候,我的父亲色惹降择便病了,医卜皆无效,已知无有生理。不但亲族都知道,即使我的父亲亦自知不能活了。此时我的仲父容中简村与其妹穷择,和一切的亲戚,莫不皆在前面,我的父亲便亲书遗嘱一纸,当众念道:

    “吾病不能起了,我的儿子尚幼,今当众将吾儿托于兄姊。吾所有牛马羊,及三角地,均暂付容中简村及穷择代管,其余一切财宝田地并付托之。楼下仓中库中厩中所有一切,及楼上金银铜器等松绿宝石,以及细软衣物各件,皆托掌管,以此诸物为吾做功德。其余皆与吾子妥巴噶,待娶妇时交之。在未娶时,暂寄与吾兄姊代管。”

    念毕,父亲便眼望着仲父与姑母,以手指着母亲及我并俄几道:“以后便将财产交与他们三个人。你若昧了良心,我在幽冥中看得见的呀!”说罢便气绝了。

    我母亲已为我订婚了,我的未婚妻叫做惹生麻泽。自从我的父亲去世以后,于是便纷纷议论起来,有说以后这一笔绝大的财产,必定交给我吧;又有人说,恐未必呢。最关心的便是我岳父岳母,不待我长成,便向姑母仲父要了好几次,他们哪里肯交呢。不但不肯交,凡是男人的东西啦,仲父便拿去了;女人的东西呢,姑母又拿去了。不但将物件搬一个空,又使我到夏天便来伺候仲父,到冬天来又伺候姑母,犹如奴婢一般。可怜哪!可怜哪!我们娘母三人,所吃的就如狗一样,所做的就如驴子一样。冬天风雪极冷的时候,哪有什么好衣服呀。冷到那万般无奈的时候,好容易得着一根麻绳,便来作为带子,紧紧地束着,这便是御寒之具了。我与母亲及妹子俄几三人,都是整日地操作不停,手指俱冻裂了,身上的肉皆成了灰色了,简直跟乞儿一般。想我的父亲在时,我们的头发,都是以金珠为饰,光彩照人的。如今呢,虮虱的卵是满的呀!凡是见着的,听着的,无不掉泪,都为我们不平。我的仲父姑母,不但丝毫没有怜悯的心,他们日夜所打算的,是要如何方能得着我的遗产,日夜所做的事,无一件不是欲得遗产的事呀。姑母本名穷择,母亲愤极了,便呼为魔母。噫!世间最贱的是狗,最贵的是主人呀!如今反了,主人成了狗了,狗反成了主人了,此时的主人,反受着狗的苦来了!噫!从前我的父亲在时,我的面庞是很白的呀!而今财产被恶姑所夺,这雪白的脸儿,哪里还看得出来呀!

    在这个时候,我们娘儿三人苦极了。有人时不敢说一句话,到了那无人的时候,娘儿三个便悄悄地私相议论起来。母亲便自怨自叹地说道:“你是个有钱的女人哦!氆氇虽好呢,终是羊毛吧,没人用了!从前在家中时,心里很宽,手面也很大;如今呢,一切都不能办了,都被人夺去了。比我更穷的,恐怕世上更莫得有了吧。”说到这里,我们娘儿三人便相对着痛哭了一夜。次日我岳父来了,手中拿着一双新鞋子与我,并安慰着我道:“这事不必急切呀。纵然无钱,也不是要紧的。银钱呢,如那草上的露水一般,是不可靠的,也不要去想它吧,你的父母,从前也是很穷的。而今你纵然穷了,亦不必着急呀。”此时我已十五岁了。

    我母亲的娘家便给了一块地,教自己耕种着。幸而那年的天年很好,收获也颇丰,就多多地买了些肉,同那黑白青稞之类。黑青稞呢,拿来酿酒,白青稞呢,拿来做糌粑。到了酒熟的时候,母亲便普请当日那些亲戚都来了,仲父阿姑也到了。满列羊肉酒食,大家都坐着在那里欢饮。正吃得高兴的时候,忽然我的母亲就站将起来,便对众说道:“生儿呢,当有名,献酒呢,当有话。今天我有三句话要说:我的丈夫色惹降择死的时候,当凭各位亲友,立有一纸遗嘱。”说着,便在怀中将遗嘱取将出来,高声朗诵的读了一遍,又说道:“这遗嘱上的意思,今天在座的亲友都知道了。我们的伯兄伯姑待我们娘儿三人都是很好的,如今要与我的儿子娶媳妇以延宗祀了。期是已经择定了的,就请将我们的财产,今天当着众人完全交出来吧。”

    仲父姑母听得此言,顿时颜色陡变。不但是颜色变了,他们的心已是早就变了,他们的计已早就定了。只见仲父和姑母便毅然决然地说道:“你有什么财产?”又指着我怒轰轰地骂道:“你的父亲色惹降择在生的时候,所有的金银牛马财产,都是借别人的呀,你父亲死后,皆已各还其主了。你自己实无一根牛尾,一寸布,一粒麦子呢。我亦未见你父有什么遗嘱啦!这是谁人写的?若说你们三个人呢,本来就该饿死,我以一片好心,养了你们七八年,反来诬我要财产吗?真是歹人之尤了!”此时我们娘儿三人,听了这一席话,那眼泪已如下雨的一般。正在那里伤心得了不的,只见仲父便勃然大怒,突地拍案跳将起来,揽衣顿足地暴跳如雷道:“你所坐的房子都是我的。”说着便将我兄妹二人一顿毒打,赶将出来,此时我姑母也将我的母亲打了一顿逐出来了。母亲愤极了,睡在地上不肯起来,大呼父亲道:“你在幽冥中看见的呀!今天这个时候到了呀!”

    当时在场的亲友,见如此情形,都畏着他们的势力、他们的凶暴,不敢来劝一声。我母有一兄,颇有点势力,彼独不敢相欺。当时舅父便代为哀恳于姑。仲父忿然曰:“像你很富豪,我不及你。但我纵有,也不与此穷鬼!”便又向我骂道:“穷鬼!你若不服吗?可带兵来与我打仗吗?再不然呢,放咒来吧。”说着便愤愤地去了。舅父与岳父等,便来安慰我的母亲,且劝母亲略略地饮了一点酒,大家便商议着安置我们三人,皆束手无策,除了募化来赡养我的母亲,是再无别法了。舅父又劝众人各各帮助一点子钱,以备我的学费。我的岳父复愿把俄几引到他家养着。舅父便愿将他的房子腾出来一间与我母子同住。计议已定,母亲道:“我自己的财产且不能受得,尚有何颜面向别人化布施呀!纵人不羞我,我不自羞吗?此事我决定不为。今此恶人,不但不退我财产,反暴跳打我,当众羞我。我从今日起,誓暂为忍着这个苦去躬耕而食罢了,唯有我的儿子是要快快地从学要紧。”大众也就散去了。从此我们便搬到舅父那边住着,自耕而食了。不久我便往一师塾处学字去了。我的岳父和我的未婚妻麻泽也时常来看我,数数的安慰。但是我的妹子俄几,以后乃为人作奴了。吃的是最恶的饮食,穿的是最破的衣服,其苦真不堪言,说也是不能尽的。这便是我有生以来受苦的根本,也就是我后来结果的一粒绝大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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