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民一听国军来了电话,跑步出门,打了辆的士往行政大厦工地飞奔。鲁国军轻易不打电话,哥儿们都没手机,公用电话得花钱,公司电话得看别人脸色,丢人又掉价,所以宁愿骑车跑十里二十里,也不考虑电话的事。今儿国军一定火上屋了,是不是国荣找到了呢?鲁国民摇了摇头。国荣回来国军会直接说出来,以便让鲁国民的心尽快落下。难道国军得到的是不好的消息?鲁国民的眼睛立时泛起黑光,不敢往下想了,嘴里喃喃地祷告起来:是国荣回来了是国荣回来了,一准是我们的国荣回来了!
的士跑进工地,鲁国民兔子样奔进楼框子,掀开厕所屋的草帘子,屋子里只有鲁国军一个人,他坐在床铺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脸,身子一抽一抽地分明在哭。鲁国民的脑子里打起了雷,国军,出什么事了?
鲁国军扑他身上呜呜大哭,身子剧烈地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鲁国民知道天塌地陷了,国荣他八成不在了,要不国军他不会这样熊,国军从未这样熊过,四个人里他是最咬牙的,最瞧不起的就是流泪的男人。鲁国民也哭起来,国军,你说话呀,开口呀,你想把我急死呵!
鲁国军终于说出来了,国民,我要死了,我快要难受死了!国荣去了,国宝也去了,厕所屋就闪下我一个人了!我难受死了!
原来这回出事的是鲁国宝。这几天国宝的心思在国荣身上,焦得要死,媳妇偏偏找下个窝儿,把国宝硬拉了去,亲热后国宝起身要走,媳妇不乐意地道,你这个人,自己连半间房都租不起,对别人的事却这么上紧!本来这话也不过火,以前也没少说过,坏就坏在国宝正烦着,沾点儿火星就爆炸,他一个耳光扇到媳妇脸上,吼叫道,从今后,别再提房子的事,挣几个钱就跟我回鲁家庄去!媳妇哭号着说,你要回家,我就不跟你这个窝囊废过了,咱们离婚!鲁国宝说,我打断你的腿!媳妇把腿伸到他跟前,你打吧,我尽你打,今儿你不把它打断,就不是个男人!鲁国宝一拳打了上去,几下后又改成巴掌,分量也轻了,速度却猛烈起来,一下比一下快。媳妇是第一次挨打,顿时哭成了软泥,忽然又硬起来,跳下床就跑走了。鲁国宝当时就后悔了,在街上找了一会儿国荣,转头奔了媳妇打工的厂子去,媳妇没回,第二天早上又去,还是没回。鲁国宝慌了,给媳妇娘家去电话,给鲁家庄去电话,放下电话又去找熟人,媳妇音信杳无。弟兄们进城闯荡,挣钱是为娶媳妇,成家立业,鲁国宝就辞了工地活计,四处寻找媳妇去了。
鲁国军说,他找鲁国民过来不是为国荣的事,也不是为国宝的事,他是想告诉鲁国民他不在这里干了,以后别到厕所屋来找了。起先他想回鲁家庄去,家里再难也是家,没钱就没钱,光棍就光棍吧,可是想想国荣的爹娘,国宝的爹娘,遇见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孩子,又把回家的念头断了。
鲁国民说,国军,你先在这里干着,我回头跟秀青说说,看能不能进绿森林。其实这话他早就跟韩秀青说过了,韩秀青也点了头,他怕事情办不成,就没有跟他们说。鲁国军说,那就快点,这个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呆了,操他老祖宗的,看到国荣国宝的铺盖我就想哭。
鲁国民拉鲁国军去饭馆里吃了饭,然后就回绿森林请求韩秀青,这几天就把鲁国军给安排了。韩秀青晚上回家,把这事扎实地说给林森,林森答应尽快设法,绿森林不行就另找个地方,反正问题不大。
鲁国民放下心来,世界似乎平静下来了,照常二十四小时值班,饭来了就吃饭,瞌睡了就倒上床去。只是不敢想事情,一想就想到了鲁国军几个,就骑上车子窜出去,去工地安慰鲁国军,去大街小巷胡乱转,梦想一抬眼就发现了鲁国荣,一拐弯就看到了鲁国宝。跟丁华的见面又频繁起来,只是比较短暂,元旦汇演就在眼前,丁华那里忙上了,见面只能在她的办公室里,在排练大厅里,坐一会儿,拥抱一下就得离开。
这天早上,韩秀青一上班就不管不顾地走到鲁国民跟前,哑声说,国民,咱们出去走走。鲁国民的心跳起来,韩秀青的声音不对,脸色也不对,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他七上八下地跟着她走出去,正要讨问,韩秀青先开口了,一开口就带出了哭音,国民,林森定准跟丁华好上了,昨晚他要求离婚,不离不中!鲁国民如五雷轰顶,你说什么?林森要离婚有可能,我早就看出他挺阴的,因是你丈夫我没有说,可你不能怪罪丁华!
韩秀青说,怪罪不怪罪,你去问一下就晓得了!反正我感觉是这样,没有丁华林森不会离婚!昨晚林森跟我说,青青,冷眼一看你是好看,可处长了就觉得多了点什么,少了点什么,多了的一点是俗,是土;少了的是气质,是韵味,对不起,我实在没法跟你过下去了。你说,这还不是跟丁华比对出来的?还有,丁华在总部教歌舞,我看过几回,她跟林森说话的口气,眉儿眼儿,越看越不对劲,一次我偷看他俩跳舞,脸跟脸几乎贴到了一起。那天我提醒你,别让丁华去总部了,也是担心她跟林森近乎起来,你不听!
鲁国民跨开大步猛跑起来,跑到街口才发现错了,离文化局大楼越跑越远了,他便掉头往回跑,一气跑到文化馆排练大厅。侧耳听听,里边没动静,推推门,门是锁着的。他转头去办公室问,说可能在下边辅导节目,具体在哪里不知道。他跑出大院,去一边的报刊亭打电话,一打就通了。丁华问什么事。鲁国民说想见她。丁华说她眼下正忙,晚上吧,晚上回家吃饭。
鲁国民拖拉着腿回到绿森林,韩秀青不在,大约去总部那里找林森去了。鲁国民走进玻璃屋,痴痴呆呆地坐下来,一时茫然无措。丁华果真移情别恋了吗?不大可能。鲁国荣出事以后,他们俩见面的次数是少了,但每次相见,无论多短暂多仓促,总是抓紧亲热。但再往细里想往深里想,有些事情也值得深思。这一阶段,丁华没有邀请他去家里,起先是他没空儿,后来是她没空儿了,再怎么忙,回家睡觉的时间总该有吧?还有就是这期间短暂的见面,丁华的话音似乎不那么柔了,不那么快言快语忘乎所以了,拥抱亲吻时,似乎也是他主动,她配合,他停住她随时终止。
中午时分,银台小姐喊鲁国民有人找。鲁国民走出玻璃屋,一看是老爹站那里,身上一层土,脸上一层土,灰白的头发上一层土,一看就知道是骑自行车来的。他把老爹领进玻璃屋,老爹兴冲冲地道,你这个熊孩子,怎么不回家拿钱,打个电话也中啊!鲁国民说,爹,你张口就是钱,我说过缺钱了吗?老爹道,你不缺钱?看看你干的这活计,你不缺钱?多会干上正式工作了,那才是真不缺钱了!鲁国民说,爹,以后别为我操心了,工作我有办法。老爹说,有个屁办法,你是看爹弄不到钱罢啦!民儿呀,这遭咱爷们不用愁了,爹弄到大钱了!说着从里衣口袋里摸出老厚一沓百元钞票,啪地拍在床上,民儿,爹这遭可没胡吹吧?快点拿上打点去吧!
鲁国民说,爹,你哪来这么多钱?老爹兴奋得抓耳挠腮,爹是老糊涂了,只知道愁,愁,愁,没想到大钱就在咱脚底下,几天前才忽地发现了,咱们的四间屋子不就是大钱吗?俺跟你娘两个老疙瘩,驴棚马棚也能住,就把屋子院子卖了,去菜园里搭了一间小屋,只花了三百块!
鲁国民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他领老爹去饭馆吃了水饺,爹执意回家,说娘住在菜园里还没习惯,他得回去陪着她。鲁国民挂念着去丁华家的事,也没有强留,就眼望着七十二岁的老爹骑上自行车去了。
这晚鲁国民没去丁华家。半下午时丁华来了电话,说她要出差,下周才能回来。顿了下,鲁国民说,是不是因为想说的话还没有想好?丁华没出声。鲁国民说,你是担心我承受不住,所以就拖到现在,敷衍到现在,对吗?丁华没出声。鲁国民说,你终于找到财色相兼的爱人了,我很高兴。丁华没出声。鲁国民说,我不怪你,真的,要怪只能怪我自己。
鲁国民把电话扣上了,往门外走去。他要去找鲁国军,把他的钱还给他,另外还要告诉他,他要跟他一起干。这时鲁国民还不晓得,鲁国军不在行政大厦工地了,昨晚他抢劫利群超市,被当场抓获。
鲁国民转头奔进环保局,污染科里找到鲁国梁。鲁国梁连连摇头,说这事他早已知晓,刑警队以为他跟鲁国军有关系,在第一时间里告诉了他。停了停又说,其实,鲁国军连个从犯也算不上,因主犯托了人,审问时国军被牵着鼻子问成了主犯,二三十年怕是出不来了。
鲁国民说,国梁,国军有钱!
鲁国梁说,他有钱?
鲁国民说对,他有钱。
鲁国民把衣袋里的钱掏出来搁鲁国梁脸前。
鲁国梁的眼睛亮了一下,接着便黯淡了,说,国民,这点钱,搁鲁国军手里是巨款了,搁这件事情上,恐怕作用不大。
鲁国民给鲁国梁跪下了。鲁国民想也没想,膝盖一软,就给鲁国梁跪下了。接着泪水涌出了眼睛,悲声道,国梁,我的好兄弟,上数十代二十代,咱们是一个祖宗,我求你救救国军……
鲁国梁愣了,好大一会才把鲁国民扶起,许久说不出话。
当天下午,鲁国军无罪释放。鲁国民的钱没有花光,鲁国梁又找给他三千块。鲁国民鲁国军从看守所出来,直接坐上了回鲁家庄的汽车。鲁国军老爹老爷爷地骂着说,这辈子他不会再进城来了。鲁国民还没有想好,回鲁家庄做农民,还是遵从爹娘的意愿,想办法重返城市,他得好好想一想。
责任编辑 房义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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