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天晚上我在中途突然又改换了决定,我想到了焦明华,他将雷鸽到底带到哪里去了,我对他们的关心远远甚于摄影师拍摄艺术照片的诱惑,因为焦明华始终是我暗恋的第一个男人,而且他与雷鸽的关系就像掷骰子一样充满一种游戏的危险,这种危险已经使我的对手触及到了一种掷骰子时的快感,从某种程度上,我关心他们的关系甚于关心我自己与焦明华的那种看不见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这样说我已经变成一个局外人,我想看一看焦明华到底能不能像摄影师一样看到了他与雷鸽的归宿、一种婚姻的归宿。我在中途一座天桥的下面下了车。摄影师始料不及我的突然离去,他也下了车跟着我来到天桥上面。他说:“你要是不想照相的话,我陪你走走也好!”我不好解释下车的目的,只好让摄影师站在我身边。
我趴在天桥的栏杆上竭力想寻找一个理由,让摄影师从我身边离开的理由,但是就在我枉费心机寻找理由时,我看到了天桥下面走着的雷鸽和焦明华,摄影师也看到了他们,看样子,摄影师知道焦明华是谁,我在路灯下看着他的表情,他摇摇头,似乎是在说:雷鸽怎么又跟焦明华在一起。但是他很快又摇摇头,仿佛肯定他们俩在一起没有关系。我认为摄影师看到雷鸽与焦明华在一起时肯定会冲到天桥下面去,像电影中的情景一样面对他的情敌焦明华,但他最具体的表现就是摇摇头。然后他转过身来说:“我们还是去拍摄照片吧!”他的建议来得很突然,来得正是时候,我突然觉得在我站在天桥上看到雷鸽与焦明华的那一刹那,一种无聊的情绪已经取代了我对焦明华的暗恋,我跟着摄影师走了,这就证明我已经放弃了对他们的关心。
摄影师带着我离开了天桥,摄影师这时在想起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判断他在天桥上看到的情景对他的情绪影响很大,他的皮鞋声很重,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声音,在脚下的声音里潜伏着摄影师的迷惑、失落,潜伏着他觉得无所谓的心情,但这种无所谓其实是很脆弱的,从他皮鞋下的声音里我便感受到了这种脆弱。我也是脆弱的,因而我才感受到了摄影师的脆弱。我的脆弱在于我看到了那场暗恋的无可指望的前景,因为焦明华永远追踪和寻找的是雷鸽,而不是别的女人,也就是说我永远替代不了雷鸽,我陷入黑色时期的时候不能替代,我陷入白色时期的时候更无法替代。
白色是什么呢?摄影师将我带到他的工作室里,这是一个新环境,是一个用摄影机器和灯光组织的世界。白色是我的什么呢?我想起来,在我做模特队前,我从来就没有与颜色融为一体,尽管我是一个女孩,后来慢慢地成为一个女人,而且我跟别的女人一样带着钱包,零钱包、皮夹、钥匙链、梳子、手帕、香水和粉盒,还有口红,口红有五六支以配不同的衣服,但我从来就没有考虑什么颜色最适合我。白色使我今晚获得了掌声,对于一个模特来说,掌声是她的天空中闪烁的群星,掌声就是围绕着玫瑰红光环的花篮。摄影师将灯光调好时,他说:“征丽,我没有叫错你的名字吧!把头抬起来,你现在完全在白色里,所以,稍稍仰起你的下巴,你知道吗?征丽,你很漂亮。”这就是摄影师在我面对白色时给予我的信心和温暖。我将下巴仰起来,摄影师说:“征丽,你是除了雷鸽之外第二个让我震惊的女人,而雷鸽适宜在黑色中生活,你适合被白色环绕着。”摄影师的话像是解开我迷惘时的钥匙,我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将下巴仰起来。
拍摄完照片已经是下半夜五点了,我站在摄影师的工作室里,想着离开的事情,摄影师看我准备离开,他就说送我到宾馆去。五点钟,到处被夜淹没,我似乎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是用钥匙的开门声,我和摄影师已经站在门后,雷鸽开门进来了,她看见我后有些吃惊然后向我点点头说:“哦,征丽。”雷鸽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摄影师的面庞上,我看得出来雷鸽看摄影师的目光是需要摄影师解释这种现象。我就在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时拉开门离开了摄影师和雷鸽。我听到了摄影师在叫唤我,但我迅速下了楼从一条巷子里钻进去了。我心情很不平静,我想摄影师现在一定面临着雷鸽的追问,她要问摄影师为什么将我带到他的工作室来。其实回答起来很简单,但是就在我离开他们以后,摄影师与雷鸽的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后来我才知道雷鸽回来是来向摄影师告别的,但是她看到我以后意识到她被抛弃了,其实用抛弃这个词太严重了一些,但雷鸽就是这样认为的。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也没有说告别的语言就要走,摄影师那天晚上显得出奇的平静,他后来告诉我,他之所以能够那样平静地目送着雷鸽消失是因为他知道一定有一个人,也就是焦明华在等待着雷鸽,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走吧,另一个原因就是我的到来。
14
后来我离开了A省,A省的模特队本来想留住我,但我考虑到有雷鸽和摄影师的存在,也就离开了这座城市。我想回到家里去休息一段日子。
回到家的当天上午也就是我母亲出事的日子,我在飞机上时就有一种很不安的预感,心里非常慌乱,下飞机后我就迅速往家赶,刚到院子里,阿鲁的母亲就告诉我说:“你母亲出事了。”母亲到底出什么事了,阿鲁的母亲说:“你快到医院去吧,你母亲已经被阿鲁他们送往医院去了。”医院,在这出事与医院之间,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便将箱子交给阿鲁的母亲就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母亲遇到了车祸,她骑自行车上班时与一辆大货车相遇,我到医院时,医生们正在急诊室里抢救母亲。阿鲁和小迪都焦灼不安地守在门口,看见我后他们扑上来,从他们的神情看上去,我隐约地感到母亲伤得很重。事情的结果就是这样,当医生们将急诊室的门打开后,一个医生摘下口罩告诉我们:“她出血太多……”他的后一句话是说母亲因出血太多已经死了。母亲死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宣判啊!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我和母亲从小就相依为命,自母亲十年前与父亲离婚之后,母亲就再没有嫁人,母亲怎么会死,我们两人的世界怎么会被破坏,我的心怦怦直跳,阿鲁叫小迪来扶住我,但是我还是明白母亲是不会站在我面前再跟我说话了。与这样的事实相比较,任何东西都变得那样苍白,阿鲁和小迪帮助我处理了母亲的安葬仪式之后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垮了。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焦建华第一次来到了我的住宅,我已经将他遗忘了,他的出现带来了他哥哥与雷鸽的消息,雷鸽已经随同焦明华又重新回到了这座城市。焦建华形容雷鸽是一个牵着银灰色链子的女人。我问他为什么这样说,他说银灰色链子下面还系着一条小狗。我也就知道雷鸽已经将那条小狗带来了。焦建华还透露另一个消息,雷鸽与他哥哥已经订好了结婚的日子。他说话时我坐在沙发上,他说了很多话都是他哥哥与雷鸽的消息。最后他狡黠地看着我说:“现在,你已经对我哥哥不会感兴趣了吧?”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焦建华微笑着没有告诉我,他坐下来,坐在我旁边对我说:“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从看见你的那天我就很喜欢你。”他说这些话时极其认真,但是我感到他就像是在背诵歌词。从那以后,焦建华就经常打来电话并邀请我到外面吃饭,我都一概拒绝了。母亲的死亡使我在很长时间内都感到恐怖,我很羡慕雷鸽,她找到了婚姻的方式将自己试图放进去,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方式呢?我在前面已经说过,从我看见雷鸽的那一天,我就是她的模仿者,所以,她走在前面,在她走进婚姻生活中时我意识到我也应该到婚姻之中去,然而,我应该嫁给谁呢?本来我可以追究我暗恋的那个男人并且进入他的生活之中去,但是,那个男人已经有了雷鸽,他只能成为我暗恋的对象了。然而,除了那个男人,我应该跟谁进入婚姻生活,雷鸽的婚姻生活就像树上的叶片一样使她的生活盛开出另一种芬芳来,焦建华告诉我焦明华已经带着雷鸽旅行结婚去了。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的好友阿鲁与小迪结婚了,在他们的婚礼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小迪的哥哥胡克。可以说这是除了那个被我暗恋的焦明华之外,第二次引起我注意的又一个男人。当小迪将她哥哥介绍给我时,我注视着他那双朦胧幽深的眼睛,这双眼睛似乎有许多秘密,似乎又有许多我未曾知道的事情。在阿鲁和小迪的婚礼中,我一直站在他身旁,我觉得因为他的在场,生活充满了另外的内容。小迪后来走到她哥哥面前说:“哥,征丽是不是比我跟你说的还要漂亮。”他哥哥又看了我一眼,小迪将我拉到一个角落,贴近我耳朵告诉我:“征丽,我早已经将你的情况告诉我哥哥,他可是做丈夫的材料哟,你要是放松了呀,追我哥的女孩子多着啦。”哦,原来这是小迪早已布置好的圈套,这是一个让我感到兴奋的圈套。我眼前出现了雷鸽的形象,那个著名的模特现在正在旅行的途中,同我曾经暗恋过的男人开始了他们的婚姻生活。我说过我是雷鸽的模仿者,而在当时我不认为这是模仿,而且我完全是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雷鸽生活的模式之中去。
一个由小迪早已布置好的美好的圈套就在眼前,我已经钻了进去。圈套是由各种各样的彩色玻璃制作而成的,里面有一根彩色的绳子,系着一个好看的扣子,我将走进彩色玻璃的屏风之中去,然后再走进那些绳子的圆圈之中去。我与小迪的哥哥的约会确实就在一道玻璃屏风中展开的,胡克按照这种圈套最早就在玻璃屏风的圆形酒吧桌前等我,我来到时,他正在抽烟,他吸烟的姿势很优雅,在我看到他的手指中的烟雾时,他正盯着酒吧桌前的一本杂志,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职业,他到底做什么,所以当我坐下时我看了一眼他阅读的杂志,他阅读的是一本文学刊物。这本文学刊物并不能说明他是干什么的,我慢慢地嗅到一股乙醚的气味,对极了,难道他是医生?他似乎已经看出我的疑惑来,他告诉我他是一名医生。医生——这种职业是一种让我感到陌生的职业,不过,在我心目中医生都有责任感,再就是很干净。
胡克是一位麻醉师,在我陷入这种圈套时,麻醉师带领我穿过雷鸽和焦明华已经留下的迹象,他带领我斜穿过沼泽地和可怕的知觉,他是一位麻醉师,他的技术可以麻醉一个病人的身体,他自然也可以麻醉我的身体。麻醉师在屏风中等我的那一时刻,我就深知我一定会嫁给这个男人,雷鸽在前面召唤着我,她的生活和召唤正确定我在其中作为一个模仿者的清晰位置,每当我将双眼抬起来时,有时候会看见焦明华,有时候会看见雷鸽,而更多的时间我看见的是这位充满乙醚气息和生活气息的麻醉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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