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没注意,不过好像很久没有听见别人的声音了。”
“蓓姬,你想想,咱们现在在他们下面很远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有多远,是北,是南,是东,还是什么地方。在这儿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蓓姬渐渐地感到不安起来。
“我们在下面不知道有多久了,汤姆,我们还是回去吧。”
“是啊,我想也是。咱们回去吧。”
“你能找到路吗,汤姆?绕来绕去都把我绕糊涂啦。”
“我想我能找到——可是还有那些可怕的蝙蝠。要是它们把我们的蜡烛都扑灭了,那可就糟了。咱们找一条别的路吧,这样就不用经过那里了。”
“好吧,希望我们不会迷路。那太可怕了。”小女孩一想到这种危险的可能性,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们先是穿过一条通道,默默地在里面走了好长一段。每看见一个新的路口便向里面瞧一眼,看看外表上有没有熟悉的地方,但是全都是陌生的。每次汤姆仔细察看时,蓓姬都会观察他的脸,希冀发现令人鼓舞的表情,汤姆总是轻松地说:
“哦,没关系。不是这条路,不过我们马上就能找到了。”
但是随着一次次的失败,他感到希望越来越渺茫,后来,他干脆在岔道中随意地乱闯,拼命想找到他所要的那条路。他仍然在说“没关系”,但是,由于像铅一样沉重的恐惧压在心头,那句话已经失去了响亮的声调,听上去就像在说:“全完啦!”蓓姬在痛苦和恐惧中紧紧地依偎着汤姆。她努力想控制住眼泪,可是泪水还是流了下来。最后她说:
“汤姆,别管那些蝙蝠了,我们走原路吧。我们好像越走越不对劲了。”
汤姆止住了脚步。
“听!”他说。
深深的寂静,静得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汤姆大喊一声,喊声顺着空荡荡的过道回荡起来,如同咯咯咯的嘲笑声,久久不绝,渐渐地消失在远处。
蓓姬说:“别再喊了,汤姆,太吓人了。”
“是吓人,但是我看还是喊好,蓓姬,你知道,也许他们会听到我们的声音呢!”他又喊了起来。
“也许”两个字甚至比那鬼一样的笑声更阴冷、更可怕,因为它表明他们已经绝望了。两个孩子站在那里静静地听,可是没有任何动静。汤姆马上掉头,快速地往回走。但是没过多久,他那犹豫不决的举止等于向蓓姬透露了另一个可怕的事实——他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哎呀,汤姆,你没有做记号!”
“蓓姬,我真是个大笨蛋!太笨了!我从没想过我们可能要往回走!糟了——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全乱套了。”
“汤姆,汤姆,我们迷路了!我们迷路了!我们再也走不出这个可怕的地方了!唉,当初咱们为什么要离开大伙儿呢?”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汤姆吓得以为她会哭得死掉,或者发疯。他坐在她身边,双臂搂着她。她把脸埋进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向他倾诉她的恐惧和她的无可挽回的悔恨,远处传来的回声把她所说的话都变成了嘲弄的笑声。汤姆求她重新燃起希望,可是她说她办不到。他便开始自责并诅咒自己,因为是他使她变得如此痛苦,这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她说她会尽力燃起希望,她会站起来,无论领她去哪儿她都会跟随着他,只要他不再那么责备自己。她说,说到怪罪,他的过错并不比她的多。
于是他们继续前行——漫无目的地——随意地乱走——他们所能做的也就是向前走,不停地走。有那么一会儿,希望好像真的有了复活的迹象——并没有什么确切理由支持这种想法,只是因为时间尚短,他们遭受的失败还不太多,希望的源泉还没有枯竭,希望再次复活是很自然的事。
过了一会儿,汤姆拿过蓓姬的蜡烛吹灭了。这种节省里面的含义是多么深刻啊!此时,言语是苍白无力的。蓓姬明白,她的希望再一次破灭了。她知道汤姆的衣兜里有一整根蜡烛,还有三四段短蜡烛——然而他也必须节省。
渐渐地,疲劳开始向他们袭来。两个孩子尽量不去理会,因为当时间变得如此宝贵时,一想到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是十分可怕的。前进,向某个方向前进或是向任何一个方向前进,至少还是有所进展,也许还有可能走出去。但是,坐下来就等于坐以待毙,加速死亡的到来。
终于,蓓姬那柔弱的双腿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她坐了下来。汤姆坐下来和她一块儿歇息,他们聊到了家,聊到了那儿的朋友和舒服的床,最重要的是,光明!蓓姬哭了,汤姆想办法安慰她。可是所有鼓励的话都已经说得太多,以至于听起来像是讽刺一般。蓓姬太疲倦了,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汤姆感到很欣慰。他坐在蓓姬身边,看着她紧绷着的脸庞受到愉快的梦境的影响,慢慢地平和起来、自然起来,渐渐地,一丝笑容出现并停留在她的脸上。这张安详的面容多少给了他的心灵一些宁静与慰藉,他的思绪徜徉起来,想起了那逝去的时光和如梦似幻的回忆。他正浮想联翩时,蓓姬轻轻地笑了一声,醒了过来——但是,那笑声突然凝固在唇边,接着便是一声呻吟。
“噢,我怎么睡着了呢!但愿我永远永远都不要醒过来!不!不,我不说了,汤姆!别这么看着我!我再也不这么说了。”
“你能睡一会儿我很高兴,蓓姬,现在,你觉得好些了,咱们找出路吧。”
“我们可以试试,汤姆,但是我在梦中看到的地方真美。我看我们就要到那个地方去了。”
“也许不至于吧,不至于吧。振作起来,蓓姬,咱们再试试。”
他们站起身,手拉手,茫然无助地向前走去。他们竭力想估计一下他们在石洞里待了多久,但是他们所知道的仅仅是仿佛已过了很多天,好几个星期了,可是,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蜡烛还没有点完。这之后又过了很久——他们也不知道有多久——汤姆说他们必须得轻一些走路,留神倾听滴水的声音——他们必须找到泉水。不久,他们找到了一处泉水,汤姆说,得再休息一会儿了。两个孩子都已筋疲力尽,可是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走一会儿。她很奇怪汤姆竟然不同意,她无法理解。他们坐了下来,汤姆把蜡烛粘到他们前面的墙上,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来,蓓姬开了口:
“汤姆,我太饿了!”
汤姆从口袋里掏出点儿东西来。
“你还记得这个吗?”他问。
蓓姬差点儿笑了。
“是我们的婚礼蛋糕,汤姆。”
“是的——它要是有啤酒桶那么大就好了,因为这可是我们的全部啊。”
“汤姆,野餐会上我把这块蛋糕保存下来,是想学大人们那样留蛋糕做纪念的——可是它却成了我们的——”
她说不下去了。汤姆把蛋糕分成两份儿。蓓姬吃得津津有味,汤姆却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他那一半。盛宴之后有足够的冷水供他们喝。过了一会儿,蓓姬提议应该再往前走。汤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说:
“蓓姬,如果我告诉你点事,你能挺住吗?”
蓓姬的脸变得煞白,可是她觉得自己挺得住。
“那么,好吧,蓓姬,我们必须待在这儿,这儿有水喝。那是我们仅有的最后一截蜡烛。”
蓓姬泪如泉涌,放声大哭。汤姆千方百计地安慰她,均无济于事。最后,蓓姬说:
“汤姆!”
“什么事,蓓姬?”
“他们发现我们失踪了,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是的,他们会的!他们当然会的!”
“也许他们现在正在找我们呢,汤姆。”
“是啊,我估计也许他们正在找我们呢。但愿如此。”
“他们什么时候会发现我们失踪呢,汤姆?”
“我想,在他们回到船上的时候吧。”
“汤姆,那时没准儿天已经黑了呢——他们会注意到我们没回来吗?”
“我不知道。可不论怎样,他们一到家,你妈妈就会发现你不见了。”
蓓姬脸上惊恐的表情提醒汤姆,他又说错话了。原来蓓姬已经说好那天晚上不回家睡觉的!两个孩子又陷入了沉默,各自想着心事。很快,蓓姬又痛哭起来,汤姆明白蓓姬也想到了汤姆正在想的事——等撒切尔太太发觉蓓姬没去哈帕太太家时,星期日的上午可能已经过去一半了。
两个孩子紧盯着那一小截蜡烛,看着它慢慢地、毫不留情地熔化;看着最后半英寸蜡烛芯子孤单地立在那儿;看着微弱的火苗时起时落,升起一缕黑烟,在火焰顶端徘徊片刻,然后——漆黑一团的恐怖降临了!
不知过了多久,蓓姬才慢慢地醒了过来,她意识到她正在汤姆的怀中哭泣,汤姆也说不上来过了多久。他们只知道似乎过了好长时间,他们才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来,又一次陷入了痛苦之中。汤姆说,现在也许是星期日——也许是星期一。他试图让蓓姬说话,可是她的悲痛太沉重、太压抑了,只觉得所有希望均已破灭。汤姆说,人们一定早就发现他们失踪了,而且毫无疑问,人们正在寻找他们。他要大叫,那样也许就会有人来。他试了一次,可是远处的回声在黑暗中听起来十分恐怖,他便不敢再试了。
时间在消逝,饥饿又来折磨这两个小俘虏。汤姆那半块蛋糕只剩下了一点儿,两个人分着吃了。可是他们好像比刚才更饿了,那点可怜的食物只是刺激了他们的食欲。
过了一会儿,汤姆说道:
“嘘,你听到没有?”
两个孩子屏住呼吸,侧身倾听。有一个声音像是极遥远的、微弱的喊声。汤姆立刻回应了一声,拉起蓓姬的手,带着她在通道里摸索着向呼喊的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儿,他又听了听,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很明显近了一些。
“是他们!”汤姆说,“他们来了!跟我来,蓓姬——咱们得救了!”
两个小囚徒欣喜若狂。但是他们走得很慢,因为到处都是坑坑洼洼,他们不得不加倍小心。他们很快碰到了一个坑,只好停了下来。这个坑也许只有三英尺深,也许深达百英尺——不管怎样,不能贸然通过。汤姆俯下身子,尽可能地向下摸索,却摸不着底。他们只得待在那儿,等别人来找他们。他们听了听,显然,那些遥远的喊声正在变得更加遥远,一两分钟之后便杳无声息了。真叫人悲痛欲绝!汤姆喊得嗓子都哑了,但还是没有用。他仍然满怀希望地和蓓姬谈话,可是,焦急地等待了好久以后,再也没有声音传来。
两个孩子摸索着又回到了泉水旁边。令人厌倦的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他们又睡着了,醒来后又饿又难受。汤姆相信这时肯定已经是星期二了。
这时,他忽然有了一个主意。附近就有一些岔道。不如去探索一下,也比枯守干等好得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风筝线,把它的一端系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他和蓓姬继续前行,汤姆带路,一路摸索,一路放线。大约走了二十步远,通道在一个“断崖”处中止了。汤姆跪下来,向下摸索,然后两只手尽量往角落的四周摸去,就在他使劲想把手再往右伸一点点时,一只手,握着一根蜡烛,从一块岩石后面探了出来,距离还不到二十码!汤姆大声欢呼起来,立刻,那只手的主人现身了——是印江·乔!汤姆吓得瘫倒在地,一动不能动了。可是紧接着,他看见那个“西班牙人”转身就跑,跑得无影无踪,真是谢天谢地。汤姆很纳闷儿,印江·乔竟然没有听出他的声音,没走过来杀了他以报昔日法庭做证之仇。一定是回响伪装了他的声音。他推想,毋庸置疑,必是如此。这次惊吓使得汤姆身上的每块肌肉都脆弱不堪。他心想,如果他有力气再回到泉水那儿,他一定待在那里,没有什么能诱使他再去冒碰到印江·乔的风险了。他小心地没让蓓姬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他告诉蓓姬他大声喊,只是为了“碰碰运气”。
可是到后来,饥饿和愁苦还是战胜了恐惧。他们在泉水旁无聊地等了一阵,又睡了一大觉,这回,情形可不同了。两个孩子醒来时,饥饿难耐。汤姆相信现在一定已经是星期三或星期四,抑或是星期五、星期六了,而寻人的事肯定已经放弃了。他提议再寻一条出路。他觉得愿意碰上印江·乔或是其他任何骇人的事。但蓓姬已经非常虚弱,她已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无动于衷的状态,无论怎样鼓动都难以使她振作起来。她说她就要在原地等死——那也要不了多久了。她告诉汤姆,如果他选择去探索,就拿着风筝线去吧,但是她请求他每隔一会儿就回到她身边,跟她说几句话。她还让他答应当那个可怕的时刻到来时,他就守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直到一切终结为止。
汤姆吻了她,喉咙哽咽,却装出一副自信能找到寻找他们的人或是逃出洞的出口的样子,然后他紧紧地攥着风筝线,手脚并用地沿着一条通道摸索着前行。他因为饥饿而痛苦,因为大祸将至的不祥预兆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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