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成串的雨珠毫不留情地砸到角落里一个破旧的草席上。那草席鼓鼓的,下面似乎盖着个什么东西,梅长苏走近了些,隐约看见一双伤痕累累的脚,脚上还有被雨水泡得发白的伤口。
梅长苏皱了皱眉,半蹲下身子,慢慢地掀开那张草席。草席下是个孩子,双眼紧闭,容貌虽然俊美,可脸色苍白,像死了一般。
他微微一怔,伸手向那孩子的鼻息间探去。
谁知才刚凑近了些,那孩子猛地睁开眼睛,干瘦的手已经屈握成爪,凶狠地扣住了他的脖子。梅长苏猝不及防地撞上那孩子的目光,那孩子的眼里满是杀意。本就体弱多病的梅长苏向后一退,不慎跌坐在地,那孩子跟着失了重心,身子一歪,竟直直栽进梅长苏的怀里,彻底晕了过去。
这巨大的变故与冲击让梅长苏牵动了旧患,咳了两声,胸口闷闷地疼痛起来。绒毛雪白的披风的袍角浸泡在水中,被染污了一片,好不容易才配齐的药材散落一地,刚买的新鲜橘子也挣脱了油纸袋的束缚,在地上滚了一会儿,才悠悠地停了下来。
梅长苏颇为无奈地注视着怀中的孩子,良久,低声叹了一口气。
五日后,梅长苏回到中原,江左盟宗主从东瀛带了个孱弱又凶狠的孩子回来的消息,不出半日便传遍了江左地界。一日后,收到风声的琅琊阁的少阁主蔺晨来访,嚷嚷着要看看梅长苏捡了个什么回来。
梅长苏没有对坊间的议论声加以制止,就是为了让蔺晨不请自来,谁让蔺晨自诩是天下第一的蒙古大夫,而他想请蔺晨为这孩子瞧病呢?
蔺晨刚一见到那昏睡中的孩子,眼睛都直了,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瘦削的脸,道:“好俊俏的小子。”
梅长苏微微一笑:“阁主既然来了,就顺道帮他诊诊脉吧。”
“你说说你,自己一身是病就罢了,怎么带回来的小美人也像你一样,真是罪过。”蔺晨嘟囔道,却认真为那孩子把起脉来,渐渐地,他的表情凝重了起来,他问道,“你不会不知道这孩子的真实身份吧?”
梅长苏靠着暖炉,认真地剥着手中的橘子,淡淡地答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若不将他带回来,他岂不是要客死异乡?”
“那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危险?”蔺晨的表情是难得的正经认真。
梅长苏早就听说在东瀛有个秘密组织,专门从中原劫掠、收买一些资质绝佳的孩子,用药物和秘术控制他们的心智,将他们训练成专门从事暗杀的杀手。只是因为长期被药物控制,影响了他们的心智发育,才使得他们如提线木偶一般毫无情感知觉。从见这孩子的第一眼,梅长苏便从他的穿着打扮和奇特诡谲的身手猜到了他的身份。
从东瀛到中原,山长水远,这孩子也醒了好几回。他双目空洞,好似对周遭一切都无知无觉,可一旦有人靠近他,他便瞬时腾起杀气,也不管来人是谁,都要拼个鱼死网破。
梅长苏抬起头,视线却越过蔺晨,停留在那孩子的身上,一贯阴郁的双眼流动出一些光彩来。他无视了蔺晨的质问,反问道:“这孩子身上的药毒,能解吗?”
蔺晨有些不满:“你这样问,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普天之下,还没我蔺晨医不好的人。”
“哦?”梅长苏挑了挑眉,将橘子皮搁在暖炉的边沿之上。一时间,芳香四溢。
“好吧,除了你。”蔺晨撇了撇嘴,补充道,“不过你等着瞧,我迟早有一天治好你。”
梅长苏笑了笑:“那苏某先行谢过阁主,劳阁主费心了。”
蔺晨开了些固本培元的药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墨绿色的瓶子,没好气地扔到梅长苏手里。他朝那床上的孩子努了努嘴,梅长苏点了点头,向他微笑致谢。
“你若真想留他,我也拦不住。”蔺晨顿了顿,压低了嗓子说道,“只是,就算身体养好了,这孩子恐怕也还是心智不全,善恶不分。”
“我会教他。从头开始,慢慢教他。”
梅长苏的笃定让蔺晨一愣。饶是让无数江湖豪杰竞折腰的麒麟才子江左梅郎,这些年来的大多数时候,也不过是孤身一人的匆匆过客。梅长苏太孤独了。他高高在上,踩着凡尘俗世,偏偏又挣扎在那万丈红尘之中。蔺晨见过梅长苏一人站在庭院中央,有时一望月亮就能望上一整夜,本就病弱的身体好似随时都会被暗夜所吞噬。
可现在这样的表情,蔺晨已经很久没见梅长苏展露过了,就好像在茫茫黑夜中看到了一点儿光亮,在一望无际的寒潭上抓住了一根稻草。虽然微薄,但总归是点儿希望。
也许,这孩子的出现,真的会让他没那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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