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张载——三十七岁，字子厚，云岩县令。
张妻——张载夫人，三十余岁。
丘运司——皇粮税赋仓储官，五十余岁。
丘士元——丘运司之子。
周大发——前任云岩县令，四十余岁。
赵生员——丘府教书先生。
陈谦——张载卫士。
张虎——云岩县都头，三十余岁。
王平——云岩县义士，二十余岁。
丫鬟、衙丁、舞女、校卫、饥民等若干人。
序幕
[悲凄的音乐时强时弱。
[伴唱：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穿场逃荒的饥民百姓，挑担、背儿、扶老携幼，冒雪仓皇出逃，各具情态。
[丘士元持账本追赶躲债的贫民及王平等，丘士元欲绑王平之妻，王平冲上救妻，抱妻痛泣。丘命随从将反抗的王平捆绑，丘强抢王平之妻并将王平岳父刺死。
[少顷。灯光由弱转强。
[知县周大发夹在灾民中间挣扎欲逃。灾民呼喊：“老爷，快给我们开仓放粮吧，老爷，救救我们吧！”周大发迫于无奈，亮出“辞官牌”，求告众灾民躲逃下。
[灯光转暗。追灯区显出大内宣读圣旨的身影：“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岩大旱，县令周大发赈灾不力，免职戴罪，朕命张载为云岩县令，不日就任，钦此——”
[众跪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一场 赴任
[云岩县驿道旁“回心树下”。
[幕启。远处天幕上天高云淡，黄土冒烟，映出四周田野枯竭，草木凋零的景象。
张载 （内唱）张子厚赴任地心如穿箭，
[张载、张妻带随从上。
张载 （唱）一路上睹不尽田园荒芜、饥民逃散、饿殍遍野、痛断肠肝。
怪不得圣上难把官派选，
怪不得历任县令皆辞官。
危难中领圣命急奔云岩，
救万民脱苦海日有三餐。
更期盼为百姓解除暴敛，
挽狂澜让云岩改地换天。
随从 禀老爷，前边就是云岩县城，请老爷下马歇息歇息。
张载 好，夫人，请来下轿。啊，夫人，你跟随子厚一路颠簸，多受风霜之苦。
张妻 老爷，你不顾亲人的反对，前来这民贫地瘠的云岩县任职，老爷你辛苦了。
张载 夫人……
[周大发率张虎等匆匆上。
周大发 参见老爷。
张载 你是何人？
周大发 我是前任县令周大发。他是都头张虎，只因卑职无能，赈灾不力，万岁命我戴罪跟随大人当差，我二人愿随大人鞍前马后以求余生。
张载 哦，好。就命你为本县师爷，张虎仍任本县都头，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周大发 谢过老爷，老爷请坐。
[丘士元率众喊上。
丘士元 小子们，把轿抬上快走！请问，哪位是上任的张子厚先生？
张载 在下便是。你是何人？
周大发 老爷，他就是皇粮储蓄官丘运司之子丘士元。
张载 噢，原来是丘公子。
丘士元 大人，小人奉家父之命来在这悔心……回心树下迎接大人。
张载 噢，这分明是一棵古槐树，怎么叫回心树呢？
丘士元 周大发，来来来，你是前任的县令，将这回心树的来历讲给张大人。
周大发 大人请听。
（唱）徐茂公当年来云岩，
放粮赈灾把槐栽。
至今已有三百载，
到如今仍然是民穷地瘠河枯竭。
历任县官皆到此，
古槐前回心辞官做告别。
从此后古槐把名改，
回心树历尽沧桑传下来。
张载 噢，倒是一则美谈……
丘士元 大人，家父还有书信一封，大人请看。
张载 （念）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张妻 老爷，这分明是逼你打道回府的……
丘士元 大人，看家父的书信有何感想呢？
张载 寓意深刻，寓意深刻呀……
丘士元 大人，看过这回心树，你是作何打算呢？
张载 哦，你是让我回去？
丘士元 不不不！小人是来迎接大人的。
[众百姓喊上。
众百姓 我们要见新任县老爷！
丘士元 呔！小子们！将这不法刁民赶快轰走！走走走！
张载 慢着！让乡亲们近前说话。
丘士元 大人，我是为了大人的安全。
张载 这倒不必，近前讲话。
众百姓 老爷！老爷！老爷！
周大发 这位就是新任张大人。
众百姓 老爷！
（唱）三年无雨天大旱，
官增苛赋抢民田。
无食咽草啃树皮，
男女老少苦不堪。
求老爷还民田惩治凶顽，
带我们早脱离苦海深渊。
百姓甲 老爷，向西夏纳贡的苛捐杂税，把我们逼得实实的无路可走了！
百姓乙 是呀，老爷，我们实实的无路可走了老爷，我们啃的是树皮！
老妇 老爷，我们吃的是观音土。
小孙女 爷爷，我饿了……
众百姓 老爷，我们的粮田被他们抢占一空。
丘士元 满口胡道！他们信口雌黄，莫要相信。
众百姓 老爷，就是他抢走我们的粮田，老爷，救救我们吧！
丘士元 胆大的刁民，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张载 嗯！众位乡亲，张载受命于危难之中，愿与你们共度饥荒，定会设法周济你们，快快请起。
众百姓 谢老爷。
丘士元 大人，时辰不早了，请速速上轿。
张载 这倒不必，马来。
[张虎牵马，张载欲上马，王平蒙面上，箭射张载。
张妻 （见状惊呼）哎呀老爷！（挺胸拦箭）啊——
[张载忙去扶住妻子。
[王平逃走。
陈谦 保护老爷，缉拿凶手！（众追下）
丘士元 速速缉拿凶手！（下）
张载 （抱妻痛呼）夫人哪！
（唱）见夫人遭飞箭五内如焚，
贼利刃射不倒我钢骨铁筋。
上刀山下火海为民立命，
回心树作见证永不回心！
[切光，亮相。
[二幕前，丘士元率众上。
丘士元 （念）刺杀张载未得逞，未得逞。
另选良策回府中，回府中。
我身背苛赋和人命，
他上任必定要查清，要查清。
张子厚呀张子厚，
你软硬不吃要逞能，
我定要拔掉你这眼中钉，眼中钉！（急下）
第二场 送粮
[赵生员家中，破屋漏房、家徒四壁、土炕破被。
[悲凄的音乐声中，大幕徐启。赵生员手持汤碗劝老伴吃饭，炕边有一药碗摆放。
赵生员 老婆子，让我扶你起来吃点东西吧……
赵妻 他爹，别劝我了……
赵生员 不吃东西、不喝药，你的病咋能好呢？
赵妻 瓦缸里无米，木柜里无面，我这病能好吗？
赵生员 老婆子，粮米我到他姑家去借，再说我还有许多学生帮咱们呢。
赵妻 他爹，你别上山给我采药了，从今日起我禁药禁食。
赵生员 （眼含热泪）老婆子，你要抛下我走吗？
赵妻 他、他爹，我不走，把你拖累到何年何月呀！
赵生员 再苦再累你也能陪我说话呀。就算你扔下我这一把老骨头走了，你真能丢下在丘家顶债受苦的儿子拴拴吗？
赵妻 （大放悲声）拴拴，娘的儿啊！老头子！
[二人扑抱一处痛泣。赵生员扶妻慢步进内。
[伴唱：
寒暑迭更不停走，
岁月难熬无尽头。
穷家破宅苦厮守，
泪眼望儿恨难休。
[张载与周大发背粮上。
张载 （唱）肩负圣命一月整，
政弊酷吏皆盘根。
丘府贪罪怕露情，
故差刺客杀我身。
凶手至今逃无影，
欲解民危雾重重。
周大发 大人，这就是秀才赵老生员之家。（叩门）
赵生员 谁呀？
周大发 赵老生员，我们路过赵村，特来看望你们。
赵生员 你们是谁呀？
周大发 开门便知。
赵生员 （开门见是周大发，顿时怒火难按）啊，是你！（急关门，周拦住）
赵生员 周、周县令，狗官，你还我的儿来！
[抄起一把锄头挥打周大发，周及众躲。
张载 老生员，有话好说。
赵生员 住口！你们今天不是催赋，便是替丘家讨债。
周大发 老生员……
赵生员 滚！七年前，你和丘家狼狈为奸，害得我一家子离媳亡，今天又来讨债，老朽和你们拼了！
[赵生员欲再打周大发，被张载拉住。
张载 老生员，要打，你就打我吧……
赵生员 你走，这事与你无关。
周大发 老生员，当年在下官小职微，学馆一案我只得违心屈从。
赵生员 （猛打周一记耳光）狗官！你枉食朝廷俸禄，枉为七品县令……
张载 老生员，请息雷霆之怒，我替周大发向你谢罪。
赵生员 你、你是……
周大发 赵老先生，他、他是新任县令张老爷，今天专程为你送粮来了。我也是给你赔罪来了……
赵生员 （惊愕失声）啊……
张载 大发，快将粮米送进屋里，给老夫人熬粥。
赵生员 哎呀大人！七年前我在丘家学馆任教，丘运司之子丘士元与同桌打架斗殴，掏出匕首，刺死学友。丘运司告我阻止不力，教管不严，嫁祸于我。荒唐县令周大发判我千两纹银赔偿半价人命。我一个穷苦潦倒的教书先生，哪有诸多银子赔命。从此，我儿顶罪丘家终身为奴，儿媳上吊自缢，老伴气卧病床。老爷！天下之大，哪儿有我的容身之处呀！老爷（从怀里掏出观音土），这观音土和草根树皮就是我们的果腹之食呀……
张载 （感慨万千）天哪！我把你尊为百姓的父亲；地哪！我把你敬作万民的母亲，你怎能如此的对待天下苍生！我张子厚梦寐以求人人平等的大同世界，竟然成了如此境况！
（唱）赵生员吐冤情泣血洒泪，
张载我如鲠在喉痛烂心扉。
上任后虽免除田租苛赋，
却难解众百姓腹中之饥。
九乡各保筹粮急，
百姓饿毙皆问责。
怎奈乡绅看丘府，
囤积居奇我无良策。
既奉圣命来边陲，
为民立命头不回。
先解饥荒筹粮米，
再除政弊解民危。
赵老先生，你的冤情本县与你申！
赵生员 你……
张载 我要讨还公道，要回你的儿子。
赵生员 老爷，你不怕丘家？
张载 救民报国，矢志不渝！
赵生员 老——爷——（扑抱张载）
张载 大发，支用库银，为赵老夫人看病。丘士元七年前学馆打死学生一案，重新立查。
周大发 老爷，我就等着你这话哩！
赵生员 老爷，你是我赵连成的救命恩人哪！（猛跪地，张急扶）
（唱）我夫妻思儿还望穿双眼，
夜梦中常抱儿哭诉屈冤。
今日里老爷你送粮问暖，
我却把救命人当作凶顽。
老泪簌簌扑满面，
五内好似火烧山。
张老爷除恶献义胆，
我何惧丘家一手遮天。
老爷你且稍等……（进屋捧出一油纸包的账本）老爷，这是丘家历年来残害百姓，加收苛赋贡银的账本。老爷详查！
张载 丘府账册……哎呀好！赵老先生，丘家账册因何在你家中？
赵生员 哎呀老爷！老朽同窗好友张秀才在丘府任管账先生，突然欲被辞退，张老秀才料定丘运司必会杀他灭口，销毁贪腐害民罪证，故而临逃之时将这账册托放我处……以待云岩清明之官在任，好为百姓申冤除弊！
张载 赵老先生，此事干系重大，不可泄露。大发，安排车辆，将赵老夫妻接回县衙好生款待，以防不测。
周大发 是。
赵生员 老——爷——
张载 赵老先生！
[二人扑抱一处。
[切光。
第三场 逼赋
[衙内二堂。
[张妻忧愁中上。
张妻 （唱）随夫君赴边陲患难与共，
遭箭伤如五雷猛击心中。
云岩地民饿毙实实惨情，
丘运司施淫威暗杀夫君。
奴的夫日夜间赈灾奔命，
怎奈是粮囤皇仓民宅空。
富豪们乘危谋利少人性，
逼灾民卖儿女割舍亲生。
夫刚正料难敌四周奸佞，
愁煞我张郭氏忧心如焚。
[二幕启。县衙大堂“为政足民”堂匾悬挂正中，两边书有“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条幅格外醒目。
衙役 老爷回府！
张载 （上念）灾情蔓延如火焚，
边陲安危系一身。
张妻 老爷，你回来了。
张载 回来了，夫人，你箭伤未愈，怎么到县衙来了？
张妻 老爷，你四处察看灾情，多日筹粮未归，我放心不下。
张载 有劳夫人操心了。
张妻 老爷，粮米筹得怎么样了？
张载 各乡各保都在筹集之中，只是眼前灾情甚大，还需多方求助。夫人啊，小弟张戬现任阌县县令，我不免修书一封让他救援，你看如何？
张妻 请小弟救援再好不过。
张载 夫人说得极是，数日前我已上奏朝廷请求开仓放粮，但迟迟不见下旨，我们只有另谋良策。
[内传：“丘大人到！”
张载 夫人回避。
[张妻下。
丘运司 （上唱）张子厚免租赋亘古未见，
蔑视我仓储官三品大员。
借赈粮为吾儿穿针引线，
我让他在云岩难把身安。
张载 （迎上）大人亲临县衙，有失远迎，多有得罪。
丘运司 张大人，听说你减租免赋之举，深得民心啊……
张载 大人过奖了，为百姓解除饥寒是做臣子的本分，不知大人前来有何要事？
丘运司 一为云岩县三年所欠国赋皇粮，二为老夫……
张载 大人，云岩三年大灾，百姓饿死荒野，哪有粮米缴纳皇粮国赋？
丘运司 大人别急，老夫有事相托，前日你再三恳请，要我借粮赈灾，只要你能成全老夫之愿，不但云岩县三年所欠国赋可免，老夫还要借粮与你。
张载 大人若能慷慨借粮，子厚定当重谢，但不知大人相托何事？
丘运司 （唱）大人你莫要言谢语，
你是京官有根基。
你若能荐吾儿踏入仕途，
借皇粮我愿负失职之责。
张载 大人之言差也！在下官小职微，举荐你儿无能为力。今日下官不借皇粮，只借丘府私囤的粮食。
丘运司 张大人，我府粮食并非私囤，那是吾儿多年守法经营所得，如今所剩无几。
张载 粮米借与不借，你慢慢想来，不过，下官另有一事左右为难，还望大人帮我做主才是。
丘运司 你乃关中大儒，博古通今，还有何事需要老夫做主？
张载 哎呀大人！卑职到任以来，云岩县百姓联名状告你强占民田，私自加收贡银苛赋。
丘运司 啊？
张载 还告你儿，学堂刺死人命，你嫁祸他人，这状我准也不准？
丘运司 有何凭证？
张载 大人请看！（示账册）
丘运司 啊？邱府账册从何而来？
张载 这是你府管账先生交来的罪证。
丘运司 （气急败坏地）啊！丘府账册！你你你！
（唱）见账册犹如雷击顶，
霎时只觉汗漓淋。
下人办事太无用，
把老夫推在了陷阱之中。
张载 大人！
（唱）运司你执掌皇粮官三品，
怎能够见民死闭眼不睁？
丘运司 （唱）民断炊我也是寝食不宁，
想救民无奈是缺米少银。
张载 （唱）叫大人再莫要违心争论，
你加收的贡赋账在我手中。
丘运司 （唱）我看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为借粮蓄谋把事寻。
张载 （唱）你今日若不把粮米来借，
云岩县众百姓决不答应。
丘运司 你，你要怎样？
张载 请大人接了我的七品大印，让我率云岩饥民百姓上京面君。
丘运司 啊呀你要学那饿鹰扑食？
张载 何去何从，大人速作定夺。
丘运司 （软了下来）哎呀，张大人，听了你一番言论，如读圣贤之书，老夫愿将粮米借你。
张载 借粮多少？
丘运司 云岩百姓十日之粮。
张载 哎呀大人，子厚代云岩百姓施礼拜谢了。
丘运司 提举吾儿之事……
张载 改日再议！
丘运司 （异常尴尬）哼哼哼。
[切光。
第四场 义救
[一月后。
[舍粥棚。
[张妻忧愁上。
张妻 （唱）连日来老爷他身心交瘁，
无饱食容颜瘦痛在心里。
为赈粮夜难寐食不甘味，
为固边保疆土校场食宿。
舍粥的粮和米所剩无几，
众饥民仍增聚四处求乞。
盼小弟救灾粮早日运抵，
盼老天降甘霖让民生息。
差丫鬟带玉佩街市当米，
日过午仍未归难以作炊。
丫鬟 （上念）满街粮栈皆关闭，
当米未遂急急归。
夫人！
张妻 米面可曾兑回？
丫鬟 哎呀夫人，街市萧条，盗贼四起，各处粮栈，携粮暗藏，皆予关闭。
张妻 难道和老爷有约在先的张记粮栈也把门关了不成啊？
丫鬟 夫人呀！
（唱）百姓们纷纷在传言，
丘府派人使手段。
关门闭栈皆赏钱，
谁若卖粮遭祸端。
奸人匪盗暗通串，
故而粮栈皆把门关。
张妻 哼，好一个蛇蝎之人，处处为难百姓和老爷，苍天定会惩罚他们！
丫鬟 夫人，这是当米的玉佩，请你收好。
张妻 唉……看来粥棚又要断炊了。
张虎 （急喊上）老爷！夫人，老爷他今在何处？我有要事禀报。
张妻 老爷正在四处筹粮，你有何事？
张虎 云岩各地粮米尽都放完，外县饥民蜂拥而至，不少饥民已饿死舍粥棚前。
张妻 啊呀这……
周大发 （急上）夫人！数万饥民已将皇仓团团围住，他们哭喊连天，欲抢皇粮！老爷已经赶赴皇仓去了。
张妻 （惊愕）啊！你待怎讲？
周大发 老爷已经赶赴皇仓去了。
张妻 不好！
（唱）饥民们抢皇粮冒死拼命，
皇仓外刀箭阵必将丧生。
万千性命咋拯救？
张虎、大发！
速随我追老爷阻止饥民。
[众急下。
[灯暗。幕转皇粮大仓，库门上贴有醒目的“皇粮”二字，数兵丁持刀来回巡视，皇仓周围，弓箭手整装待命，一触即发。丘运司站在皇仓瞭望台上，怒目横视。
丘士元 父亲，皇仓周围，弓箭射手俱已安排妥当。
丘运司 好，严加防范！
家将 禀大人，数万饥民蜂拥而来，欲抢皇粮。
丘运司 啊！
[众饥民拥上。
丘运司 胆大的刁民，此乃皇仓重地，若敢靠近一步，格杀勿论！
饥民甲 丘运司，云岩大灾，尸骨遍地，可你们丘家，哄抬米价，私增苛赋，横行乡里，鱼肉百姓……
饥民乙 丘运司，我们的民田被你们抢占一空，丘家逼得我们走投无路，无衣无食，今天我们和你拼了……
众饥民 我们要活命，我们要粮食，我们要活命！
丘运司 校卫们，将欲抢皇粮的刁民就地处死！
[弓箭手、刀枪手等列阵欲杀抢粮的百姓。
张载 （冲上）慢慢慢着！快快住手！乡亲们，皇仓重地，不得近前，若要逼近，你们皆要死于非命。
众饥民 老爷老爷！救救我们吧……
张载 本县已经四处筹粮，我弟张戬救灾援粮近日就到，子厚恳请父老乡亲速离皇仓，等待粮米发放。
众饥民 老爷……
丘运司 胆大的刁民，再敢靠近一步，格杀勿论！
张载 哎呀大人，饥民来此实实出于无奈，还望大人法外施恩。
丘运司？！身为一县之主，不去筹粮救灾，反而煽动饥民，欲抢皇粮，该当何罪？
张载 你满口胡道！
张虎 （急上）报……禀老爷，张戬大人援送的救灾粮米被西夏兵抢劫一空！
张载 你待怎讲？
张虎 张戬大人援送的救灾粮米被西夏兵抢劫一空！
张载 哎呀不好！
（唱）听一言只觉得天塌地陷，
万莫料粮被抢如坐针毡。
四处求救皆无望，
圣上不理天不援。
众饥民 老爷！我们宁可抢了皇粮，吃顿饱饭，也不愿做个饿死鬼……你就让我们抢了皇粮吧……
张载 （唱）为生民立性命当机立断，
开皇仓我一人把罪来担。
丘士元 校卫们，谁敢靠近皇仓一步，一律处死！
张载 张虎，将守粮卫士与弓箭手一一拿下！
[众守卫与张虎带来的兵丁短打，守粮兵校统统被擒。
张载 （跪地）万岁，为臣违律开仓，实实迫于无奈，望万岁体谅为臣的不敬之举了。
张虎 （同）老爷，私放皇王囤粮，要犯灭门之罪，请老爷三思！（阻挡）
周大发 （同）老爷，私放皇王囤粮，要犯灭门之罪，请老爷三思！（阻挡）
张载 此时顾不了许多，我若不去开仓放粮，难免饥民死尸一片。老爷开仓放粮一毕，自当赴京请罪。说是你们让让让开——
[众欲拦，张载拨开众，欲劈仓门。
丘运司 （见状大怒）呀呀呀，张载呀！狗官，你你你……你……大胆！
（唱）皇王囤粮谁敢动？
张载 （唱）望侍郎放粮救百姓。
丘运司 （唱）放粮开仓须圣命，
私动皇粮判斩刑。
张载 （唱）饥民断炊数月整，
等来圣命难生存。
丘运司 （唱）国有律法应遵循，
张载 （唱）法不为民可变通。
丘运司 （唱）动皇粮不比借私囤，
张载 （唱）救民众放粮亦为公。
丘运司 （唱）任你巧舌千般硬，
要我开仓万不能。
张载 （唱）万千罪过我担承，
快快开仓救众生！
你快开仓——
丘运司 （唱）我不能——
张载 （唱）能能能！
张载舍命救众生。
张虎，将侍郎大人请过一旁。（丘被衙役架至一旁）待我劈锁开仓！
[张妻持家训喊上：“老——爷！”
张妻 （拦住张载）老爷，私开皇仓，要犯灭门之罪，此举不妥，还请老爷三思而行！
张载 夫人休得多言，闪开！
[张妻拦挡不住，猛地头顶张氏家训，跪拦在张载当面。
张妻 老爷，为妻拦你不住，我代老母跪在这里求你了。
张载 （视家训）张氏家训……张氏家训……母亲——（痛呼跪地）
[音乐声中，天幕上显出张母身影。张母画外音：“子厚，为娘深知吾儿性情耿直，怕你一旦为官，顾小义，弃大义；违朝律，背君道。故在你赴任之时将张氏家训交儿媳密存，以备日后万不得已之时阻你不忠不义之举。字字训语，出娘肺腑，望儿谨遵。”
张载 哎呀母亲！（跪捧家训，百感交集）
（唱）母教儿爱民如爱子义无反顾，
生死线救百姓儿挺身而出。
仕途总有重重雾，
两耳闻娘声声哭。
足下饿殍遍云土，
手捧母训心沉浮。
张妻 （唱）持绢为夫擦悲泪，
心似潮卷逐浪飞。
私放皇粮犯重罪，
济世抱负成影灰。
望夫节哀保贵体，
再图良计谋上策。
张载 夫人哪！
（唱）今日若怕头颅坠，
匡世抱负真成灰。
抢粮的万民变厉鬼，
犯上的饥民尸骨堆。
我一人开仓去获罪，
换来的是数万饥民免遭杀劫无罪责。
错与对，是与非，
妻你心中最明白。
为百姓放粮莫言悔，
鞠躬尽瘁保社稷。
咱要为民造恩泽，
咱要为民播春晖。
死我一人万人继，
终有一日国生辉。
众饥民 （扑跪向前欲拦张载）老爷——
赵生员 大人，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不能死，让我劈锁开仓！
张载 你你……你们闪开，待我开仓劈锁！
[张载手持斧头，将锁劈开。
众饥民 （痛呼）老爷——
[开仓放粮的铜锣响天动地。
陈谦 领粮了，领粮了——
[伴唱：
天晴了，云散了，
苛捐杂税全免了。
灾民有望解饥悬，
家家户户喊青天。
[幕后传来灾民的欢呼声。
歌词：
鼓儿咚咚响，
锣儿锵锵锵。
天地粮仓把粮放，
感激老爷谢上苍。
[切光。
[二幕前。
丘士元 （念扑灯蛾）张载这狗官硬碰硬，
劈锁开仓必丧生，必丧生。
喜的是宋王爷必灭他九族，
愁的是盗粮之密必露情，必露情。
张载他进京必定奏皇上，
到那时我父子大祸临头罪非轻，罪非轻。
老爷子和我把计定，
借刀杀人除去这眼中钉。
家丁！
家丁 少爷有何吩咐？
丘士元 这是纹银五百两，今晚三更再让王平……（耳语）
家丁 少爷放心。
[切光。
第五场 痛别
[伴唱声中大幕徐开，张载官邸。张载倚案书写休书。写了撕，撕了写。目视竹笔感慨万千。
张载 （唱）夜风吹星斗移万籁寂静，
窗外月徐徐落穿游云层。
时而明时而暗恍惚不停，
张子厚举羊毫如举千钧。
写休书断恩爱徘徊不定，
一笔笔一画画如刀割心。
丢不下结发妻形单只影，
丢不下年迈母无人送终，
丢不下小娇儿问寻父亲，
丢不下张戬弟气盛年轻。
丢不下为民立命的抱负谁人承，
丢不下终生追求的大同世界半路终。
为赈灾我不惜株连九族违圣命，
为饥民我不顾老母教诲负娘恩。
方悟得宦海沉浮难清正，
方悟得为政足民却负刑。
百感交集恨无尽，
恨那贪官害百姓。
爱难抛离泪湿襟，
生离死别在明晨。
怕斩刑连累到张氏满门，
怕斩刑伤透了慈母之心。
撕了写写了撕难把心横，
不了情断肠笔难屈难伸。
[窗外传来几声晨钟、鸡啼。
张载 （唱）耳忽听晨钟更响鸡声鸣，
吞苦泪把悲情痛压心中。
提笔疾书把心横，
一纸休书断了恩爱情。
（伴唱）休也难，去也难，
千丝万缕情绵绵……
（手捧休书百感交集）妻呀妻，休怪为夫无情了……
张妻 （捧斗篷上）老爷，秋寒夜冷，小心着凉……一夜之间你的头上又添白发了。
张载 夫人，你也憔悴多了……
张妻 老爷，让为妻给你弹奏一曲，以解愁忧。
张载 弹曲解忧……
张妻 为妻恐怕只能为你弹奏这一次了。
张载 妻啊妻啊……你……（欲言又止）
张妻 绑架朝廷命官，私放皇粮，犯的是杀身之罪。妻为你而悲，但也为你而荣！
张载 夫人啊，知我者，吾妻也……
张妻 老爷，让为妻为你弹奏你常爱听的《秋风辞》。
张载 不不不，今日我不听《秋风辞》，我，我要你弹，弹奏《凤求凰》。
张妻 好！就依老爷，待为妻与你弹奏《凤求凰》。
[凤求凰舞曲起：
[伴唱一：凤兮凤兮从凰栖，
得托子兮永为妃。
鸳鸯交颈心和谐，
中夜相从知者谁。
[伴唱二：一纸休书如飞箭，
穿胸扎腹刺心寒。
夫妻恩爱一字断，
两颗心儿一箭穿。
[张妻弹奏古琴与张载共舞。
[张载甩袖之中，无意将休书抖落在地。
张妻 （捡起休书，看）啊！休书……（琴跌地，弦断裂）夫君啊，你将为妻休了？
张载 万般无奈出此下策！
（唱）万般无奈割情爱，
休妻为解后顾忧。
老母堂前有你守，
小儿成长不孤独。
有你在张门可延后，
有你在我赴阴曹无愁忧。
情势紧迫危机伏，
报妻恩我来世做马牛。
张妻 （急跪）夫君……（二人扑抱痛泣）
（唱）夫休妻如利刃扎我肺腑，
止不住悲伤泪潸潸淌流。
多少次拉夫手情深义厚，
今日里抱夫君实难分丢。
叫声我的夫，痛煞你的妻、痛煞你的妻……
你初入仕途数月久，
竟招来杀身之祸把妻休。
我二人未白首就要诀别，
恨悠悠问苍天你说来由。
为什么夫为民无路可走？
为什么康国臣要抛头颅？
二十载我夫妻壮志同酬，
没来由夫去死我把命留。
我与夫生则相依死则相守，
要分离除非是江河倒流。
老爷，你能为云岩百姓舍命开放皇仓，我就能为你求得一线生机面见万岁。为妻要活，活得其所；死，要死得所值！你今日不答应为妻与你同行，咱俩便在阴曹相见……（猛地抽出墙上宝剑欲自杀）
[张载急拦，并将宝剑夺过，与妻相拥痛泣。
张载 夫人——
张妻 老爷——
[突然一束飞标从窗外飞向书案，扎于桌面。
张载 啊！有刺客！夫人小心。（大喊）有刺客！快来人！
张妻 老爷……
[话音未落，一蒙面刺客破窗而入，持剑刺张载。张妻急拦，被刺，倒在张载怀中。
张载 夫人！夫人……
[张虎扑上与刺客搏斗，将其制服，欲杀之，张载拦挡。
张载 住手！我来问你，本县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刺杀于我？
张虎 如不实言，我便将你一刀两段！
王平 哎呀大人，小人王平，只因丘家少爷强霸我妻，若要妻还，他父子逼我两次行刺大人，小人无奈，竟将夫人刺伤，小人罪该万死。
张虎 大人，丘家父子胆大妄为，狼狈为奸，两次派人刺杀老爷，待我带领人役前往丘府捉拿于他。
张载 好，将王平暂且收监，速拿丘家父子到案。
[切光。
[二幕前。
[陈谦在幕内喊：“周师爷——”
[周大发、张虎闻声上。
[陈谦领几位扛着皇粮的灾民愤愤地上，将两袋皇粮放于周大发面前。
陈谦 周师爷！说是你来看！这皇仓粮袋内的粮食，尽都是沙粮参半！
众人 沙粮参半，还有老霉陈腐之粮！
周大发 啊？（手捧出沙粮愤然）
陈谦 师爷，我来问你，在任之时你年年季季监收的皇粮，可有沙粮？
周大发 当年我在任监收皇粮，亲眼看见上乘米粮皆入皇仓！倒是那米沙参半的劣质库粮，必是丘家父子倒换无疑。
张虎 好毒的丘运司！
周大发 陈谦！速去丘家粮铺，买来粮米一袋。
陈谦 是！（下）
众人 周师爷这是何意？
周大发 众位乡亲，是我多次随张大人私访，亲眼看见丘府粮铺尽是上乘米粮！今日打开皇仓！却是沙米参半、霉烂粮食！
陈谦 （扛米袋上。米袋上写“丘铺五谷”）买来丘铺米粮，师爷请看！
[陈谦开袋，周大发捧粮愤然。
张虎 丘运司以劣换优，天理不容！请张大人奏明圣上，严加处置！
周大发 你们看！丘家店铺尽是上乘米粮！物证俱在，无有人证！
众人 这……
赵生员 （内喊）周师爷！（上）
周大发 先生何事惊慌！
赵生员 周师爷！丘家父子为换皇粮，竟在他府中，挖条暗道，直通皇仓！多年来他们将优质皇粮窃进丘府，又将劣质谷粮伪充皇粮！
周大发 啊！可是你亲眼所见！
赵生员 老夫在他家中教书多年，俱是亲眼所见！
周大发 你敢作证？
赵生员 张大人为官足民，不惜株连九族，冒死开仓救民，莫说作证，就是赴汤蹈火，小人也在所不辞。
众人 多谢先生深明大义！
周大发 众位乡亲，张老爷冒死为民开仓，已罪诛九族，我周大发无以回报，愿泣血写下万民书，呈奏圣上，恳求万岁明察秋毫，惩腐除恶，再莫让忠臣蒙冤寒心啊！
众人 周师爷启书，我等愿以血代墨，联名启奏！
周大发 好一个以血代墨，联名启奏！
众人 以血代墨，联名启奏！
[切光。
第六场 负刑
[县衙大堂。
[惊天动地的三声堂鼓后，传来众衙役高呼：“升——堂——”
张载 （上念）为天地立心肝脑涂地，
为生民立命死不足惜。
来！
[陈谦、张虎上。
陈、张 在！
张载 将丘家父子带上公堂！
陈、张 丘家父子上堂！
[衙役押丘氏父子上。
丘运司 张载啊！狗官！你胆大妄为，私开皇仓，已犯死罪，谁知你竟敢以下犯上，将老夫押上公堂，该当何罪！
张载 大人言者是理，大人言者是理。我张载弃武从文，受命于朝廷，来到云岩，赈灾为民，虽身犯刑律，我自当了断。可你、你父子横行乡里，残害百姓，强占民田，私加苛赋，盗换皇粮，欺上瞒下，两次刺杀朝廷命官，罪责难逃！
丘运司 有何凭证？
张载 传证人！
陈谦 证人上堂！
[王平、赵生员、衙役等将标有赈灾二字的米袋捧上。
众人 参见老爷。
丘运司 （同惊）啊！
丘士元 （同惊）啊！
王平 丘士元打死人命，强霸我妻，又逼我刺杀大人。
赵生员 你儿学馆杀死人命，嫁祸于我，逼死我的儿媳；你倒换皇粮，我皆目睹。贼子！
（唱）你父子凶狠如狼虎，
涂炭百姓食民骨。
增收贡银加苛赋，
求大人扬善除恶徒。
丘运司啊丘运司，你父子多年倒换皇粮，私自加收贡银苛赋，种种罪行，我已画押作证。
丘运司 啊！
周大发 是我当年监收皇粮，亲眼看见上乘粮米纳入皇仓，要不是张大人冒死开仓救民，真相大白，你父子还在欺瞒朝廷，苦害百姓。
张载 说是你来看，这是你父子差人冒充西夏之兵，劫取阌县张戬大人赈灾之粮的罪证。
[衙役将标有赈灾二字的米袋扔向丘运司。
丘运司 哇呀呀……
张载 （念）桩桩罪状似铁证，
祸国殃民法不容。
来，将丘运司父子绑了，将赵先生之子即日释放！
丘运司 大胆！老夫即便有罪，应由圣上发落，岂由你个狗官来问！
（唱）我父子纵有万千罪，
轮不到你犯官来问责。
放皇粮死罪你一身系，
灭九族你先斩自己。
张载 （唱）我违律开仓永不悔，
先绑你父子俩再赴京畿。
为民不怕撒血泪，
惩腐除恶扬国威。
以身请死整吏弊，
面对权贵头不低。
来呀，将丘运司父子绑入囚车！
丘运司 狗官！
张载 周师爷，打开丘府粮库赈灾与民！
众百姓 （一起拥上跪喊）青——天——老——爷！
[张载突然脱去官服露出罪衣，立于高台。众百姓抬头见之惊愕痛呼：“老爷！”
张载 乡亲们，我张载劈锁开仓，私放皇粮，就得按照大宋律典伏法。陈谦、张虎，给老爷戴上刑枷，送我赴京请罪！
[众百姓与张妻等人一齐呼喊。
众人 老——爷！（将囚车举起）
[伴唱：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尾声
[在伴唱声中，舞台呈现“张载祠”和一尊张载塑像。全剧在张载的四句名言中，徐徐闭幕。
[话外音：“1069年，张载进京负荆请罪，在包拯、苏轼等名臣的力谏下，死罪终得赦免。1077年，张载辞官回归故里眉坞，在横渠著书立说，创立关学，教书育人，推行井田……”
[剧终。
2016年5月19日修改
本剧链接 本剧原名《县令张载》，2008年由宝鸡市人民剧团排演，获陕西省第五届戏剧类剧目奖、编剧奖。2014年作者对剧本作了重大修改，更名《天地粮仓》，由宝鸡市金台人民戏曲剧院排演，李东桥主演，获第七届陕西省艺术节优秀剧目奖。2016年重新排演，6月进京在长安大戏院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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