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空间里又发出震荡的声音,就像是在休眠期中我走出东京的书店后感受到的一样。不知道外面在搞什么,我走出自己的空间,凭着在这个方舟里面特有的感知力察觉某个人的空间异常混乱,人聚集得最多。
我来到那人空间的标识前,这是那个婴儿的空间,之前跟我们一样被带上方舟的,因为当时他太年幼没有自我意识,所以他的空间是不设防的,所有人都可以随意进出这个空间,而且里面也看不到他的样子,因为意识不健全,也就构成不了虚拟形态。里面几乎是一片空白,婴儿的碎片记忆在空间里面上演。
现在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了,动静居然这么大。我进入空间,一束耀眼的白光射过来,幸好我已经是意识形态,不然真可能会失明,光慢慢变淡,我看见光源是一个球体正逐渐缩小。球体附近不断翻涌出红色或蓝色的光芒以波纹的样子发散出去,它越来越淡,渐渐可以看到我的四周的黑暗里有无数星星点点在闪耀,这下我才明白过来自己身在宇宙中,而现在这个“宇宙”的创造者就是这个空间里一直处在休眠期的婴儿。我的上方是暗红色的星云,在星光闪耀下,好像是一团黑色的云雾在缓慢运动。那个光点小得几乎看不见了,很奇怪的是,它的附近我看不到一个星体。突然我上方的星云开始往下沉,仿佛暗红色的天空塌下来一般,那些闪耀刺眼光芒的行星也都聚拢过来,它们相互碰撞,粉碎、瓦解成粒,这些宇宙物质像绘画时调色板中的水彩一样被混合搅拌,在我周围盘旋环绕着往那个之前闪耀强烈光芒的球体所在的地方飞去。
混乱中我看到一些人也跟着飞了进去,有些面孔我还很熟悉,难道它们的意志松懈,也像阿里卷入我的记忆一样被卷入这场风暴里面了吗?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他们,而且我自己都被这壮观的场面震慑到了,根本没法去管其他人。这是一个宇宙黑洞,现在也是把我们的意识吞噬进去的黑洞。突然眼前的黑洞停止了吸收,以方块状的形式分裂开来,开始往我视线的远处塌陷,整个我眼前的画面如同在电脑屏幕中被定格后一块一块删掉,空间里休眠期呈现的记忆情景又发生了转变。
这是一个全金属构造的封闭环境,一个银白色身躯的矮人一边楼着一个地球白人妇女,一边怀抱一个婴儿,这个婴儿皮肤很白,就像是个得了白血病的人。
“威茨登——”这个女人痛苦呻吟,叫的好像是这个肤色不正常的矮男人的名字。我仔细观察这个男人的样貌,全身都是银白色,侧身有一道闪闪发光的条纹从脚边开始一直延伸到头顶,他的脑袋是奶白色,略显透明,可以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起伏呼吸。他没有头发,身体只有差不多一米三的高度。
这名妇女就这样痛苦地死去了,很奇怪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像是外星人的家伙......诶,是外星人吗?接着这个“外星男人”把婴儿放在什么仪器上又拨动几个按钮,那婴儿的身体肤色竟变得和刚才的白人妇女一模一样了,接着画面一转天黑下来,他穿黑色大衣蒙着脑袋,在一所用英文字母注明“Orphanage”(孤儿院)的门口把婴儿放下后走掉了。
后来的记忆片段都是一个男孩的正常成长经历,一直到他再结婚生子,记忆的读取便跳转到新生的婴儿身上,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最终休眠期结束,空间里又混乱起来,我周围飘浮着奶瓶、麦片、一张张人脸,唉——这混乱的意识。
因为它被提取记忆和意识时还是个婴儿,所以没有足够强大的意念在空间里把自己形象化体现,我也找不到这个婴儿在哪。
“未帆!你居然也在这。”我回头一看是塞纳,阿里的父亲。
“你怎么......”
“很多人‘死’了。”塞纳垂着头,回忆起不好的东西。
“他们都被吸进去了,是么?”
“都没有控制住啊,宇宙的庞大,大家都以为自己要被黑洞吞进去了。”
“塞纳,我在休眠期看到阿里了。”
“他还是不能出来的对吧?”塞纳仍旧沮丧,“这下方舟上的人几乎是要绝迹了,人类啊......”
“阿里他能在我的记忆中自由行动了,不受时间地域的束缚,他就像是活在我记忆中的地球里。”
“这样吗?他已经可以跳过灾难的片段了,也就是说——”塞纳抬头看我,眼睛里发出光芒,“他又活在地球了!他在你记忆的地球中永生了!”
“先别这么说,因为在那里面除了我,其他人都看不见他。阿里只能孤独地活,连地球上的鬼魂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我把实情告诉塞纳。
他的笑脸上涌现出一种感动的悲哀:“但他还是能活在正常的地方不是吗?还能看见地球上的自然,去遍那个星球的各个角落。”
“恐怕不是这样的,每个人的记忆存在一定的想象力,不是地球上每个细节我都能想象出来,也就是说他要是在那个世界往边界处走,恐怕会看到实际不存在的深渊,那是我记忆的空白处,我不曾去过所以也没法想象出那里的样子。阿里,恐怕只能在我所看过的地方或者我曾经想象过的地方活着。如果我曾想过大洋中的一个小岛的样子,那么他的意识就可以跳跃到那个岛屿上,但周围都是我记忆的空白处,都是一片黑色的深渊。”
“好了好了!我不想再听到这种事情,拜托不要再说了!”塞纳恳求我别再分析下去。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方舟上还有多少人活着呢。”我往外面走。
“那个,未帆。”塞纳叫住我。
“怎么了?”
“你能不能再补充些地球的记忆,让阿里在里面能活的自由些?”
“什么意思?”
“方舟上有全部的地球文明,你可以去通读啊。接着把地球的一切都想象出来,在记忆中给阿里一个完整的世界。”塞纳的眼中充满乞求,就像他的儿子在我的休眠期中对我的乞求一样。
我瞪着他好一会儿:“好吧,反正在方舟里的时间非常充裕,我也不必担心会老死。地球文明,我都存进去好了。”
“多谢你了,未帆。”他上来抱住我的人,我的意识一下散掉又重新组合在他面前,他尴尬地笑了笑,“哈哈,现在就去吧。”
我走进方舟的储藏空间,发现凛瑜和班德叔叔正靠在一起研究什么东西,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我从没见过的老者。
“我第一次来这里呢,姐,这位是谁啊?”
还没等凛瑜回答,那个老者就开口说道:“我可是元老级电灯泡啊,哈哈哈哈哈。”他的白胡子随着嘴一开一合也上下抖动起来。
“啊?什么意思。”
“唉,年轻人就该多读点书嘛。跟你开玩笑都反应不过来。”他面带笑意看着我。
“大家都是几百岁的人了,你不就在地球上比我多活个六七十年嘛?”
“诶,这可不一样。我活这么久跟你活的质量可能是天差地别,尤其是在这个方舟上,我每天读的知识远远超越你的认知。”说话间他背后的书柜上一本书自己抽出来,慢慢飘浮到他手上。
“未帆,你还是别跟格兰爷爷抬杠了,他几乎是方舟的船长。哈哈哈......”凛瑜抱着班德的手臂,人完都变了一个样子,好像是完全投入在恋爱中了。班德含笑不语,低头看着一本有中国李时珍所写本草纲目差不多厚的书,因为我在地球的家里有彩印本,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奇怪,这个空间本来就是书房的模样吗?”
格兰放下书,抬眼不抬头看着我:“当然不是,我记得啊——”他完全仰起头开始回忆,“我刚进入方舟就想着来一睹地球文明了,摸索半天终于进入这里,但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当时我失望啊,又急,心里随意地想到了‘impatient’这个词,空中就浮现出这个词的注解,以及很多关联的东西。我想到这可能是要根据我的意识所想才会显现的东西,于是我就闭上眼使劲想象这个空间,把它想象成我以前认知中可以查阅知识的场景,一开眼,这里就成了一个瑰丽的书的城堡。”
我抬头往上看,这个书柜的高度居然望不到尽头:“所以,你就再也没有出去过吗?”
“那倒也不是,除了休眠期会回去,其他时间我一直待在这里。这个休眠期,或者说,是因为方舟要维持这个空间的运作,所以会减少对一些空间的能源供应。方舟的资源不是无限的,为了能让这个空间不出问题,其他人的空间就会出现休眠情况,休眠期大概是五年吧。就跟做梦一样,梦里的故事发展得很快,其实梦境中每个人物的举手抬足已经花费很多时间了。”他顿了顿,“说到睡觉的时候做梦呐,就是因为睡眠时能量耗费少,所以虽然说大脑仍在运作,但梦境里因为没有足够的能量支撑,进程还是非常简短且不清醒的。”
“那么,方舟就类似一个大脑吗?”
“嗯,很对!这次反应很快嘛。这个储藏地球文明的空间时总部,能源不能断供,其他空间就实行间歇性运作。这个方舟的建造,对于人类来说真是很绝妙了,不可思议,居然在短短几个月里造出这么一个贮藏人类精华的东西。”
我拍拍脑袋坐下来:“不过,我休眠期里面的五年外面有什么变化吗?”
“我一直待在这里,问他们吧。”格兰爷爷又低头看起来。
“姐,姐——”凛瑜面露不快,好像极不情愿被我打扰。
“你去看看方舟的行驶记录吧,别找我。”也不知道这个班德给她下了什么咒语,凛瑜竟然丝毫没有从前的样子了,高雅的一面也好,对我霸道的一面也好,都不存在了。这个小鸟依人的样子......因为地球遇难已经无所谓人格尺度了吗?不能活在真实的世界,这里不会感到饥饿,没有春夏,被别人击打也能通过意识在空间的离合避开,这个世界是假的,但我们的意识真实存在,是我们唯一能依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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