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听到耳边几声尖叫,抬头看去,正是晚园的管家罗升跑了过来,“少爷,少爷!”他在他面前呼呼喘着粗气,“小姐又去那公主府门口了,您快去看看!”
这已经是连续第六天来到这里。
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天,鱼晚的脸依然肿得很高,再加上这几天高烧不退,更显得她身形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鱼晚,你给我回去好好待着!”申衣丛用力拽着妹妹的胳膊,“在这干什么?你的苦处,你的为难,他能看到吗?”
鱼晚的身子被拽得摇晃,可片刻之后,又是腰身挺直,目光执著坚定。
“听话,跟着我回家,”看着鱼晚这样,申衣丛只能软语诱哄,“鱼晚啊,咱们留着下人在这里,一旦有消息,立即通知你你再赶过来行不行?”
申鱼晚动都不动。
“鱼晚啊……”申衣丛恨不得跪下身来求妹妹回去,眼风无意中一扫,却发现周围围观他们的人越来越多,“申鱼晚!”他终于忍不住,拽着她的胳膊便朝回走,“你不要脸,还要我们申家都跟着丢人是不是?”
她怔住。
那样无辜的模样更让申衣丛恨得咬牙切齿,一时间气不择言,“你怎么这么贱?”
那“贱”字刚落,只听到身后一声门响,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那扇紧闭着多日的大门终于打开。
鱼晚傻傻地看过去——阳光透过高大的树叶纷纷扬扬的倾洒下来,一袭白衣的温承晔似是融入到了那般温和的光线里,如初见一般,眸光温润淡和,可身影却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融入到那光线里消失掉一样。
在过去几天,只要一有动静鱼晚便会狂奔出去,来来回回,一天折腾无数次,只为看是不是他。可是今天,那个人近在眼前,她反而一动不动。
鱼晚站在那里像是完全傻了,又似是彻底迷失到了他的眼睛里,她只是仰头看着他,唇角弧度一点点放大。直到他被一旁的哥哥恶狠狠扯过身子,“温承晔你有没有良心?我妹妹为你做了那么多,你说消失就消失,说不见他就不见他了?”
“哥哥——”
“鱼晚你别管,我替你教育一下这个小子,他算是什么东西,他——”这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袭来一阵光亮,申衣丛惊惶抬头,这才发现只是瞬间的工夫,周围竟有很多人凭空冒了出来,个个是面无表情,神色极为冷峻。衣丛气不过,只轻轻挣扎了一下,立即有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你……”
温承晔微垂着眼睫,轻轻摆手,声音很淡,“你们下去。”
又是“唰”的一声,那些人又退到一边,只是距离她们还没有很远,个个凶神恶煞,仿佛随时冲上来便可以大战一场。
“你……”申衣丛完全惊呆了,“你竟然对我们……”
“我出来了,”丝毫没有理会惊诧的申衣丛,温承晔折身看向鱼晚,眼眸沉沉,话音温和低润,“您现在要和我说些什么?”
他用的是“您”——是他很长时间没有对她用过的恭敬词汇。
那样熟悉却模糊的声音一遍一遍在鱼晚耳边回响,她仿佛有些支撑不住,禁不住晃了晃身子,一双眼睛却突然弯了起来,“是你不想要我了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告诉跟着你的那些人,”鱼晚的目光慢慢地在他脸颊滑过,在看到他身后那群剑拔弩张的侍卫时,扬起唇角,“咱们要到别处谈一谈。”
没想到那些人竟都是属狗的,这边她的话刚刚说完,那边立即有人蹿过来,眼睛凶巴巴的像是要吞掉她,“温公子,这可不行。公主说了,马上就要咱们回去。”
鱼晚挑了挑眉毛。
“你们都下去,回来我自会和公主说。”温承晔摆手,低眸看向她,“去哪里?”
鱼晚微微一笑。
车子飞也似的在道路上奔跑。轿身行得很稳,耳边却不停响起周围人惊呼或咒骂的声音。只听“啪”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拍到了车身上,鱼晚刚想伸手去拿,东西已经被温承晔捞了过来,是枚被摔烂的青菜叶子,已经完全被摔黏了,那些汁液流在他指甲上,印染一片一片的淡青。
可他却像毫无察觉,漫不经心地揉搓着那枚叶子,很快那叶的汁水便全部被挤轧干净,只剩下几条细长的叶脉。
刚想丢掉,鱼晚却夺了过去。
“你想没想到过去的一些事情?”她伸出手,尖利的指甲一下下将叶脉掐成一段又一段,“上次从韩王府回来,咱们也是这样的,车行得那样快,冲撞了那些卖菜的摆摊的人,你一个劲儿地告诉我要小心,说那些穷人活得辛苦。这次肯定比上次更快是不是?哈,我申鱼晚算是什么东西?”她忽然掀开轿帘,眼风锋利的一扫,“后面还有高高在上的云蔓公主,那才叫气势强大。”
从踏上马车她便发现了,看似好像是放他们走了,其实公主府的马车紧随其后,她的气焰跋扈横冲直撞,他们更加嚣张目无一切。
温承晔还是不说话。
“一晃竟然那么多天过去了,仿佛在韩王府时咱俩对唱只是昨天,”鱼晚眯起眼睛笑了笑,“被困在韩王府那几天真是生不如死,那时候我就经常想,我第一天遇到你是什么样,我把你从竞春楼带出来又是什么样,我……”
他目光突然横扫过来。
“对了,”触到他的眼睛,鱼晚一把掀开帘子,“你肯定不知道这条路,我……”
“我知道。”
鱼晚一怔。
“这是去杞遥园的路,”他语气平静,目光淡淡的往窗外一晃,“再过三个胡同,便是杞遥园。”
仿佛有重物从高处砸到她的心头,鱼晚的心重重一钝。
“即使你来过这里也没关系,”目光蒙上一层雾气,她很快笑了笑,“反正,我全当作你没到过。”
她确实当作他没到过。
一楼一阁,一亭一榭,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鱼晚仔细地和他说着这里的故事,这个院子这么大,每个细节都是经过她费心思索,精雕细琢。她甚至和他说起湖心中央那块青寿石的传说,说完了才忽然想到,这些传说他应该是再熟悉不过的,这些故事原本就流传于她那里。
鱼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是在行家面前班门弄斧了。”
他一直在静静地听着,现在却流出微笑,“不,您说得很好。”
鱼晚有些恍惚,“这座园子,比起你之前在杞国的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看似一样,细节却比之前的精致。”
“那我呢?”
“您很用心。”
“单纯的用心而已吗?”
“还很聪慧。”
“还有呢?”
“申小姐,”他深吸气,定定地看着她,“您到底想说些什么?”
他居然喊她“申小姐,”他居然喊她“申小姐!”刹那间,她忍了一路的委屈终于忍不住喷发起来,“我想说些什么?”猛然向前一步,鱼晚眼睛像是窜出了火焰,“温承晔,你能不知道我想要说得是什么?”
“如果你是被公主逼得,无奈进了公主府,那没关系,我等,我等有一天她厌倦了你,把你送回来;如果你真的是彻底忘记了我,完全不记得我们之前的情分,那没关系,我等,我等有一天你记忆复苏,就算是醒不了,大不了我申鱼晚陪你再经历一次从前;如果你是因为我爹我哥不同意我们在一起,那更没关系,他们现在已经完全顺了我,我们有杞遥园,我们有几个铺子,我对他们说我是你的人,我们可以生一大堆孩子,我们可以在……”
“小姐,不是。”温承晔看着她,“不是这些原因,你一走后,我便自愿进了公主府,我也没有忘记您,同样,我也不是因为您父母兄长看不起才离开您。”
“那到底是为什么?”鱼晚吼起来,“你给我个原因。”
他定定地看着她,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宁做公主奴,不做商女夫。”
仅仅八个字,每一个字却都像是最冷硬的剑,刺的她心里一个个全是洞,刹那间,那样多的血顺着洞流了出来。
“那我呢?”她声音都疼得哆嗦,“温承晔,那我算什么?那我那天还和您……”
“申小姐,那天事情并不是我自愿,是您逼我的,是您在给我的酒里下了十步春,对不对?”见她眼神一滞,他又轻轻一笑,“既是如此,那您有什么好追究的?我本来没打算对您那样,是您主动靠近我,逼着我做了这么多。”
鱼晚只觉得仿佛有人在挖她的心,痛的她几乎要昏厥过去,“承晔,那你……”
“还有,我虽然那时被药力击溃的很晕,但有一点却是记得的,我再三问您会不会后悔。”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放得极轻,甚至凑上前来,“是您说的,怎么都不后悔,随便我做什么都不后悔,死了都不会后悔。”
她距离他那样近,几乎是之前亲热时那样的位置,可是咬着唇,已经发不出声音。
看着她笑,他挑起的眉角像是最耀眼的一束光,“既然那样,您现在又追来干什么?”
既然这样,我来干什么……我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笑容像是最毒辣的日头,晒的她整个人发晕。鱼晚想,自己肯定是太累了,要不然怎么会动都动不了,任这个人用这样残酷的话对待自己。“我看错你了……”她微微晃着脑袋,“温承晔,我看错……”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抓起她的手,朝她的手心放下一个纸包。鱼晚呆呆地看着手心,“这是毒药吗?”她笑着,却流出眼泪来,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你要我死?”
“是千池散。”温承晔低下头,“虽然几率很小,但事情总要完全,服下这个,不会留下孩子……”
“哈,孩子?”明明前一刻以为自己要死了,可下一刻却有更残酷的刀子捅进来。鱼晚深吸一口气,“怕留下孩子?温承晔,你怕我产下你的孩子,断了你爬上公主床的美梦对不对?”
“我……”
“好,很好,你放心好了,我那么喜欢你,怎么会让自己成为你的祸害?”她颤抖地拆出纸包,一把将纸包倒进自己嘴巴里,只是刹那,苦涩的滋味便从齿间蔓延到全身,而她像是个最滑稽的傻子,满嘴的粉白,“温承晔,你这次是不是该放心了?”她一把将那纸甩到他身上,“这一回,你是不是该放心了?”
“我……”
她像是个疯子一样大叫,“滚!你给我滚!”
温承晔是滚了,仿佛只是眨眼的工夫,便完全逃离了她的视线。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像是被定住一般,一动也不动。半晌,却忽而抬眸,“啊”的一声,奋力向前跑去。
她的耳边隐隐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利落明快,听起来并没有跑出多远。“小姐,小姐!”跑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骆云间的声音,“你……”
鱼晚回头一看,他正站在他的马儿“闪电”旁。
立即转回头,“云间,把马给我!”骆云间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鞭子已被用力她夺去,粉色的影子灵巧一跃,等他看清楚的时候,她已经骑马狂奔向温承晔。
鱼晚自幼活泼好动,女孩该会的手艺,比如琴棋书画之类的活儿是一样不会,相反的,却对隶属于男人们的功夫极感兴趣,当然,这“极”字也是相对她而言,根本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她是太“三天晒网两天打鱼”的人,长这么大,只坚持下来两件事,一是甩鞭子的工夫,因为她实在太会闯祸闹事,那还是骆云间咬牙切齿的逼着她学会的防身之术;第二就是这骑马的本事,似是对马有灵性,鱼晚骑马的天赋极高,骆云间只教了几天,她便已经能策马狂奔,在一群赛马者之间轻松拔得头筹。
所以,以她的驾马功力和“闪电”的灵巧,追上前面那个驮着人的厚重马车应该不是难事。
“温公子,你瞧后面,那申鱼晚好像是追来了……”
温承晔转头,这才发现鱼晚居然已经追了过来,她左手甩着鞭子,每挥舞一下都像是用尽了最大的气力,马儿“闪电”忍不住痛,更是撒丫子疯狂地狂跑起来,“这该怎么办?”耳旁有声音响起,正是公主府的侍卫长姜雄“嗤”的一声轻笑,“人都说这申家大小姐狂傲,我倒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三天两头在人家门口等男人不算,人温公子明着说不要她了,居然还舔着脸往上追,也不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这话一出,旁边立即有低低的笑声附和起来。
“温公子,这小妮子没吃过苦头,还真是甩不掉,”姜雄倾身向前,冷笑道,,“怎样?要不要我耍些手段,帮你给她点苦头?”
“不用!”
眼看着姜雄眸间现出异样的色彩,温承晔这才感觉自己的反应太过反常,“我是说不用,”他眼睫微垂,眼底饱满的划出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眸色,“公主不是让早些回去吗?咱们快马加鞭,尽早回去,尽力不要惹什么事情。”他抿了抿唇,“其他的,都不要管她。”
“也好,那咱……”
话说了半截,姜雄的声音硬生生地被耳边突然生起的尖利打断,温承晔猛然掀开帘子,抬眸便看到鱼晚用力甩鞭,已经近在眼前,她的两眼烁烁生光,看着他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炙烫,“温公子,这可由不得你了。”姜雄猛然摔下帘子,“连我公主府的人都敢冒犯,你温公子大度可以忍,但这要传去的话,真还了得?”
温承晔倾身向前,猛然抓住他的手腕,“你!”
“温公子,”姜侍卫长挑起眉毛,眸光锐利,唇角笑意却像是钉子扎入他的眼睛,“看你紧张样儿,不会还是舍不得这个妞儿吧?”
“怎么会?”他深吸一口气,紧攥着他手腕的手蓦然落下来,“我是说,不好闹出人命。”
姜雄哼了一声,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温承晔再次抬头,懒懒地靠在身后的靠枕上,“闹出人命对公主可没好处,”他悠悠地扯出笑容,“一旦惹出祸来,我该怎么去和公主说,你们仔细掂量着。”
姜雄眉毛骤然蹙紧,声音却不如之前那般戾气十足,仿佛不甘道:“我们自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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