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的一声,台下众人又笑了起来。平常行宴无非就是看戏听曲,今天这一出,可比之前那些烂曲子有趣多了。
鱼晚心里面像是有刀子在恶毒地绞着,伴随着赵奕的句句逼迫,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被人扼住了一般,她的拳头渐渐攥起,可面色还是尽力维持着冷静,“我没有忘,陛下。”
“那就让他道歉啊,除了让他死,朕今天都依了你。”
她还是低头。
“算了,你定是好面子说不出口,今儿个朕心情好,彻底为你公道一次。”赵奕哼的一笑,缓缓折回到龙椅上,“来人啊,朕……”
鱼晚突然叫起来,“陛下!”
赵奕挑挑眉毛,“怎么?又有主意了?”
“是。”鱼晚咬唇,唇角一扬,突然浅笑起来,“陛下说得对,我申家落到这个地步,一切都怨我有眼无珠,看上了不该看上的人。如果不是韩王一家大仁大义不计前嫌,恐怕我申鱼晚现在还身败名裂,被人当作不要脸的贱种。这一切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人的错。”她眯起眼睛,“所以,要是不报诸事之仇,多说不过去啊。”
“对,对,对!”赵奕拍手大笑,“世人都说申家女儿不让须眉,现在嘛,确实有了那么一点须眉的气概。有仇必报,这才是君子!说吧,你要怎么来?”
“我要他跪下!”
温承晔倏然抬头。
她的声音是如此陌生,眼睛微眯,流淌出几分诡异的光彩,“看我干什么啊?我是让你跪下,跪到这边来,你难道听不懂?”
见他不为所动,鱼晚眉头一皱,跺脚之后转向赵奕,居然有些撒娇道:“陛下陛下,你看是他不听话,我让他跪下,他不跪呢。”她侧头指着他,“你瞧,他还瞪我!”
这下下面笑声更大了。
赵奕也是忍不住笑,却是努力板正面孔,“温承晔,你跪下!”
“你连朕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这是圣旨!你敢抗旨不遵?”
四周的笑声如海浪般席卷而来,温承晔闭了闭眼睛,身体一屈,终于跪倒在她鱼晚的对面。他抬眼看到她脚上小巧雅致的粉色鞋子,那上面缀着一颗饱满的珍珠,在烛光下的光彩却犀利毒辣,直直耀进他的眼底。他听到赵奕轻狂的笑声,如同四年前那般刺耳不屑,“申鱼晚,接下来你要他做什么?”
“抬起头,看着我。”
“那温承晔,你听到没有?抬起头,看着她!”
温承晔深吸一口气,迎上鱼晚的瞳眸。却见她眼睛微眨,回过头看向赵奕,“陛下,在我说这些话之前,还需要陛下先给我个特赦令……因为下面的话有点儿……”她有意隐去没说,看了一下台下的公主,做出为难的样子,“现在云蔓公主与温公子情深,我怕之后……”
“朕懂得。”赵奕一挥手,“云蔓,此事过后,朕命你不得找申鱼晚麻烦。如果申家有个什么意外差池,朕首先会找到你!”
云蔓脸色已经如铁一般青暗。
“先谢过陛下。”鱼晚行过礼,甜甜地笑起来,“那好啦,那我就放心大胆的说啦,温承晔,我要你对着我叩个头,然后再看着我的眼睛,说申鱼晚,是我对不住你。”她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神情十分明媚可爱,“我会说,我原谅你。然后咱们之间的事就此一干二净,我也不再恨你,你和我也再没有关系。”
台下的赵云蔓蹭的一下站起来,“申鱼晚,你!”
“赵云蔓,坐下!”
“这很合算吧?我估计你早就巴不得和我没有关系呢,”始作俑者却挑了挑眉,“怎么样,温承晔?当然你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我……”
“好。”
鱼晚眼睛微微睁大。
“我说好,原本便是我对不起你,如此也好,只要申小姐能去的了气,”他暖暖微笑,身子一转,先向台下云蔓的方向叩了个头,“公主不用替我担心。”
鱼晚眼睁睁地看着温承晔站起身,他跪了这么久,再次起来的时候却仍是背脊挺直,那瘦削的身影犹如刀般锋利,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竟能看到因为后背偏瘦凸起的骨头。
他的唇角现出淡然的微笑,俯身,屈膝,又伏到地上叩了个头。整个动作做的优美流畅,仿佛他做的并不是人人都要给他难堪的下贱事,而是在进行一场华丽的表演。
最后,他的笑容在她眼里放大,“申鱼晚,”话字字清晰,“我对不起你。”
对面的女人像是怔住,又或者是沉迷于一段什么样的记忆,愣愣地,眸色迷茫地,站在原处,。
可只是瞬间的工夫,鱼晚又扬起了唇角,“做得很好,温承晔。”她慢慢俯身下去与他靠近,两人近的似乎能触到彼此呼吸。她身上有着奇异的香味,像是喝多了奶溢出的奶腻,铺天盖地都是这样蛊惑的滋味,可声音却兀然尖锐,“怎么办呢温承晔?”她笑起来,做出苦恼的样子,“你说得这样好,可我还是不想原谅你。”
四周仿佛在瞬间被冻僵住,刹那间静寂无声,只听到树叶被风卷起的沙沙声响,可只是一瞬,伴随着赵奕那声爽快的笑声,周围又爆发出不可遏止的哄笑声,“哈哈哈哈哈……”
云蔓再也看不下去,“申鱼晚,”她啪的一下拍着桌子,“你给我等着!”
“公主让我等着什么?我刚才虽然说了这样的规矩,但也没说,他求情我一定要答应啊!”她一副无辜被吓到的模样,瘪起嘴向赵奕撒娇,“陛下,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赵奕笑地弯下了腰,又竭力平复呼吸,“云蔓,你也没必要这么生气,这不就是玩笑么,再说,朕也是为了你好。清算了这温承晔的旧情事,对你最是有益,你想,这样一来,天下都知道你们只是两情相悦,谁还敢说你是仗势夺人?”
“皇兄,你……你居然还帮这个贱女人说话!”
“得得得,朕这架拉得不成功,原本想让你们尽释前嫌,没想到成了这个局面,”赵奕一摆手,“谁说朕不帮你说话的?朕现在就准了你的事,那什么温叶南在后院,温承晔,你随高达去吧。”
温承晔谢恩,三呼万岁。
仔细想想,自最后一别,已然四年。
“你说说你,当时若是知些时务还能成这样?”高达虽身为总官内监,平日有无数人巴结奉承,却仍有一副厚道心肠,本来也是极讨厌这个懦弱怕死的温承晔,但是看到刚才的一幕,又忍不住叹息,“这就是一步错,步步错啊,你瞧你现在被众人寻笑,可你那叔叔呢,却好模好样地在宫里待着,还被吾皇封为‘南王’。”
温承晔低下头,“敢问高公公,我叔叔最近怎么样?”
“起初还闹,到后来便好得很,也安分了许多。吾皇仁慈,”他拱了拱手,恭敬道,“你大可放心。”
温承晔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却又听高公公声音一扬,“年轻人,我还是想说一句,有时候还是看清楚眼前形势比较好,”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当然,你若是能长久倚赖公主,那也很好……只是怕……”
他话没能说下去,可温承晔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多谢公公提点。”
说到这里,不知不觉,已然走到温叶南的住处,远远看去,宫殿不大,却收拾得十分干净,外面有侍卫把守护卫,一见到高达,都自动低头守候,“高公公……”
“南王呢?”
“出去了,说是为陛下调汤。”
环顾一周,这房间无时不透着杞地的气息。温承晔皱着眉头,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房间外便有人叫喊:“承晔,承晔!”
他抬起头,正是自己的“皇叔”——温叶南。
四年过去,他倒像是比之前还白还胖了。身着一身暗色的袍子,宽宽大大地包着那肥胖的身躯。“承晔啊承晔……”他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有些哽咽,“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活着看到你!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温承晔眼睛一眨,眼眶发红,大颗大颗的泪水涌了出来。他突然跪下,全身扑在温叶南身上,“侄儿终于见到叔叔你了!叔叔,您这几年好不好?”
“叔叔好,叔叔好着呢。”温叶南握着他的手拉他起来,“倒是你,你怎么样了?”
哭得太厉害,温承晔只知道摇头,几乎是泣不成声。
日晖殿,此时已然月上梢头,四周都飘着香醇的酒气,给这夜色平添了几分醉人的沉迷。把玩着手里的酒盏,坐在中间的皇帝赵奕眯起眼睛,“你听准了,他们就说了这些?”
“千真万确,您没瞧着那温承晔眼睛还是肿的吗?”高达凑过去低声,“您是没听见他们抱在一起的哭声啊……那简直是惨死了,听的老奴自己都觉得心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儿,绞着劲儿的疼。”
瞄了一下台下靠在云蔓旁边的人影,赵奕扯唇冷笑,“之前朕还以为这温承晔能出息了,没想到还是这样,一点骨头都没有的贱货!”他牙咬得很紧,明锐的不屑之意毫不留情的从目光中倾泻出来,“四年前会跪地抱着朕的大腿求饶,刚才又对着个女人磕头道歉,这下好了,一个大男人,还学会泪流满面抱头痛哭,啧啧,这个男人啊……”他拉长了语气,心满意足地啜了口酒,“注定是个不长进的软货!”
高达附和着在旁边点头,“陛下说得极是。”
“若不是那温叶南还要向朕熬汤拼火候孝顺朕,朕真想把他们拉到这台子前,让他们当着诸位大臣爱妃演一场亲人得见的好戏。王爱卿不是说温承晔心有野心,主张要斩草除根么?朕得让他看看,一个就会靠着女人吃饭,动不动就磕头跪地只会哭的男人,到底有什么野心值得朕警惕复仇的。真要杀了他,不过就是一刀子的事情!可朕不,朕偏要留着,”他的唇角溢出得意的笑,“一下子折腾死多没意思,瞧瞧看,今儿晚上他给咱演的这场戏是不是比平常乐班演的戏好看多了?”
“陛下英明,”高达极力配合着主子的欢喜,不忘再唱上一曲赞歌,“如此一来,陛下还得了宽厚的美誉,对敌人尚且如此仁德,何况百姓人家?”
“你只说了一半一半哦,”酒喝的太多,赵奕已然有些醉意,连舌头都显得不利索,“关键是朕还白白得了一个御膳房奴隶。天天用那温叶南的粥,朕的寒症都有多久没发过了……”
“是,是,是……吾皇英明……”
眼看赵奕已然醉酒,天色已晚,这宴进行的也差不多,吩咐奖赏之后,众人慢慢散席。
“你说她申鱼晚算是什么东西?竟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欺负我的人!”自上了轿子,云蔓的怒骂便没有休止过,她攥着拳头,将窗棱拍的砰砰直响,“早知道今日有这样的事,我宁愿抗旨不进宫!”
“她申鱼晚以为嫁入韩府,自己便是个凤凰了?啊呸!韩廉本公主没放在眼里,何况是她那个骚货!承晔,今天是你受苦了,承晔……”
云蔓泄了半天恨,才发现今天的主角眸光迷茫,似是魂游天外,完全没有在听,“承晔,承晔,你是不是今天吓坏了啊?”
“呃?”温承晔这才反应过来,“公主,您喊我?”
“今天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云蔓伸出手去,怜惜地抚摸着他的脸,凑上去哄慰道,“放心,你的委屈不会白挨的。今日你受辱十分,待到他日,我必将让那个贱女人百倍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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