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桐书伤心地说:
“那些资料很宝贵,要不是十年浩劫,早就整理出版了,现在丢了,一切都完了。”
连晓梅说:
“资料丢了,还可以再搜集。如果人完了,还有机会吗?”
万桐书生气地说:
“你说什么?你怎么总说这些丧气的话?我不爱听,真烦人……”
连晓梅安慰他:
“你安心的休养吧!等身体完全好了,再想办法吧!”
万桐书回忆似地说:
“怎么会丢呢?当初他们来抄家之前,我们不是藏起来,等他们走后好长时间了,我们才把资料放在柜子里,怎么会丢呢?”
连晓梅附和地说:
“是这样,怎么会丢?不会丢的。”
万桐书又问:
“我被抓走关起来,难道他们又搜过一次?”
连晓梅不置可否地说:
“我不知道,别问那么多了,快吃药吧!”
连晓梅从地上拉起万桐书,把他按在凳子上坐好,把药递给他,把温开水倒好,催他吃下药。
他虽然听了连晓梅的劝告,吃下了药,但情绪很激动,心绪很不安宁,精神仿佛受到了意外的打击,显得很消沉很沮丧。
到了夜晚思前想后,始终不能入睡,即使睡着了也是恍恍惚惚的睡不踏实,有一段难以拂去的阴影始终在心里晃荡。
到了半夜,连晓梅听到他在做梦,说梦话,也不知他在说什么,突然听到他大喊一声:“魔鬼!站住!还我的东西……”
连晓梅开开灯,在灯光的照射下看他一身虚汗,怔怔地坐着,脸色灰白,仿佛得了大病。
连晓梅像呵护一个孩子似地替他擦掉脸上的汗,问他怎么了,但他不说,也不动,只是低头在沉思。
连晓梅一边擦他身上的汗,一边疼爱地说:“你做噩梦了?”
万桐书如梦初醒似地说:
“是的,太可怕了!“连晓梅问他:“什么梦?”
万桐书愤怒似地说:
“有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偷我的资料,被我看到了,他不但不走,还卡我的脖子,我挣扎着,喊出了声音……”
连晓梅听后感到他已经想资料想的入魔了,精神紧张了,这样对他的身体很不利,弄不好会使神经错乱的,这可是很危险的事情,得赶快稳定他的情绪,不能让他这样发展下去。看来心病还需心药治啊!
于是,连晓梅说:
“桐书,你别紧张,资料丢不了的,你放心好了。”
万桐书听自己的爱妻如此说话,便盯住她问:“你怎么知道丢不了,你在安慰我吗?你少说骗人的鬼话。”
连晓梅看到万桐书这样一副病态的样子,心里很担心,怕他出问题,便决定说出事情的真相,让他从紧张中解脱出来。
连晓梅平心静气地说:
“桐书,资料没丢。”
万桐书以为他在骗自己,生气地说:“你又骗我。”
连晓梅一本正经地说:
“不!我说的是真话。”
万桐书没好气地问:
“真话?真的没丢吗?”
连晓梅肯定地说:
“真的没丢。”
万桐书抬起头,盯住她的脸,急切地问:“你怎么知道?”
连晓梅语气坚定地说:
“是我藏起来了。”
万桐书两眼闪着希望的光,他猛然抓住连晓梅的胳臂,心急火燎似地问:“在什么地方?”
连晓梅思虑了一下,便温柔地说:“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不然我……”
万桐书心想只要能找到资料,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就痛快地说:“我答应,你快说。”
连晓梅迟疑地说:
“本来我应该早告诉你,可我怕你不顾身体,不顾有病,又钻在资料堆里玩命地干,所以,我没有告诉你。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先休养先治好病,得到我的同意,然后再研究那些资料,否则,我不会告诉你资料在什么地方,你同意吗?”
万桐书心想这有什么难处,原来她是怕我累死了,累垮了,才这样做,女人的心就是小,就想,别让她为我担心了,我该答应她才对。他毫不含糊地说:“我答应你,你快说。”
连晓梅仍然不放心地说:
“你可不能反悔,不能言而无信,否则……”
万桐书口气决断地说:
“这回我绝不骗你,你都是为我好,你说的很对,为了自己的身体,我会听你的劝告的,请你放心吧,我不会食言的,求你快说吧!我都快憋死了。”
连晓梅看他态度很诚恳,受感动了,她说:“你被关起来以后,我怕他们再来搜家,就把你放进铁柜里的资料转移了。”
万桐书虽然有些放心了,但他仍存疑虑地说:“转移到什么地方了?”
连晓梅神秘似地说:
“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万桐书不甘心似地追问:
“到底是什么地方?”
连晓梅自豪地说:
“你也想不到吗?”
万桐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地说:“想不到。你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连晓梅又颇为自得地说:
“菜窖!”
万桐书听说在菜窖里放着,立刻松了一口气,感到东西万无一失了。
因为他知道就在他们住房的厨房里有一个秘密的小菜窖,平时很少用,一般人都不知道会有一个小菜窖。
他们住的房子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老房子,建筑模式是苏俄风格的,地面都是地板,每家的住房会在不同的地方挖有一个存放食品与过冬蔬菜的地窖,并有台阶通下去。
房间筑有一个半圆形的铁制的烧煤用的火炉从墙角一直通向房顶,冬天烧火取暖,俗称毛炉。
所谓毛炉意指苏俄人建造的火炉,当时的迪化人把俄国人称做老毛子,把他们的火炉也就叫做毛炉。
解放后虽然房子没有大变,但住户们换了一般都很少利用的菜窖和毛炉了,有的把菜窖填平了,有的把毛炉拆除或者用砖砌平不用了。
因为菜窖在住房气味难闻,而毛炉的耗煤量非常大,一般人都不愿再继续用它们了。
万桐书一家当时还住在这种平房里,因为工作太忙,住房内的原有菜窖也就没有填平。不过在菜窖上放着碗柜,地板上铺着地毯,看不出有菜窖的痕迹。
作为女人的连晓梅自然很细心,她把资料存放在这里自然是很保险的了,所以,万桐书的担心也就没有了。
他们当即把厨房墙角的碗柜等杂物挪开,把地毯取掉,揭开木盖板,打亮手电筒,顺台阶下到窖内,取掉一堆烂衣烂棉套,从一个木箱内取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拿出一个用油布裹着的小包,上到屋里来。
万桐书打开油布,解开一堆牛皮纸袋,取出许多盒式磁带,一看不禁喜出望外,他的宝贵资料全在这里完好无损。
这些资料在这里安然无恙地躺了十年,沉寂了十年,如今又重见天日了,又回到万桐书的手里,万桐书自然高兴的不得了。
他立刻满脸是笑地拥住连晓梅,不住地亲她,夸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是最聪明最能理解他的好妻子。
连晓梅伏在他的肩头,温存地说:“你该怎么谢我?”
万桐书深情地说:
“你说吧!”
连晓梅温柔地说:
“你要信守诺言,养好身体。”
万桐书爽快地说:
“好,听你的话,信守诺言。”
然而,万桐书只信守了一个星期的诺言,就变卦了,再也坐不住了,又不甘寂寞地投入整理资料的工作中。
他面对这两百多盒的木卡姆和民歌磁带有一种深深的负疚感,觉得非常对不起已故的民间艺术大师,未能及时的出版发行,在他而言是一种严重的失职,是自己不可原谅的过失。
为此他不曾平静过一天,他常常想起这些磁带的演唱者,想起磁带中有已故的和田“木卡姆其”——苏来满阿訇演唱的全套和田木卡姆,还有朱麻阿訇演唱的十二木卡姆等等。
这些磁带极需整理记谱,急需出版,急需向全疆全国全世界传唱。否则的话,他将永远不会安心的。
他已经千方百计地收集到不少国外的资料,了解到不少外国研究木卡姆的进程与动态,感到中国已经落后了,需要奋起直追,超过他们的研究水平。
他了解到日本已经开展了对“丝路音乐”的深入研究;看到了乌兹别克斯坦的个人论述十二木卡姆的文章;看到了美国出版的“土耳其的木卡姆”专著,不禁暗然吃惊,感到世界研究木卡姆的进程很快,中国延误了十年损失太大,绝不能原地踏步,应当追赶时间,成为走在时间前面的人,成为世界研究木卡姆的领军人。
他心怀如此的紧迫感,日夜不停地整理这二百多盒磁带,忘了养病康体,忘记去医院复查,忘记自己爱人的督促,伏案工作,废寝忘食,争风夺秒,排除干扰,终于在很短的时间内整理完毕,交给上级主管部门转送和田有关单位出版了。
至此,他感到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了一口气,得到了心理上的真正的安慰,精神由郁闷而变的光彩奕奕。
1978年7月8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联和音乐协会又恢复了工作,万桐书也恢复了原有的职务——仍然担任自治区音协常务副主席。许多工作摆在议事日程上,他感到了时间的紧迫和任务的重大,以双倍的精力积极的投入到工作中。1978年9月10日至10月27日,万桐书随政协参观团到延安、韶山、井岗山等地参观学习,开阔了眼界,学习到不少如何锐意进取的工作精神。
同年12月18日至1979年1月5日到北京参加了中国音协召开的会议。
1978年12月16日至1980年1月12日赴广州参加了全国音协举办的音乐理论会议等。
这些会议对他的启发很大,使他从过去的心理阴影中彻底解放出来,面对新的局势和新的任务,应当奋发努力,积极工作。
这些会议的召开标志着十年动乱过去了,全国人民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春天。
万桐书踏着新春的鼓舞走向改革开放的大潮。
1982年5月的一天,万桐书正在音协的办公室忙于工作,有一位来自哈密文化馆的人来找万桐书,两人一见面,立即握起手来。
这位来访的人是一位维吾尔族人,他的名字叫玉三江·阿里,年约40来岁,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是文化馆的副馆长,长得身材瘦长而有很精悍,两眼透出睿智之光。
早在1963年左右,万桐书在哈密录制木卡姆时就已经和他相识了。那时他还是一个20岁刚出头的青年,对万桐书非常崇拜,曾不止一次提说要拜万桐书为师,万桐书默认了,但忙于工作而没有举行任何仪式。
万桐书认为他很聪明又好学,便教会了他不少乐理知识和识谱记谱等方法,还教会了他如何弹奏弹布尔等乐器,他非常感激,称万桐书为恩师。
万桐书把他带到家里,让连晓梅到清真饭馆买了抓饭烤肉等少数民族爱吃的东西,招待这位远道而来的学生吃,他们边吃边谈,显得非常清热。
玉三江·阿里向万桐书介绍了哈密木卡姆工作的情况,说过去两次录音经过十年动乱已经丧失了,残缺不全了,著名的演唱家阿洪拜克已经80多岁了,不愿再演唱了,如果此人一死,哈密木卡姆就会失传了。
他说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请万老师再亲自去一趟哈密进行抢救。
他说阿洪拜克在十年动乱中受了冲击,不愿演唱了,只有万老师才能说动他。
又说还有不少木卡姆艺人也不想演唱,他们说万桐书大师不来他们很失望。
还说万桐书是木卡姆专家,人家看不上我们,我们的演唱又有什么价值?
当玉三江问他们凭什么说万老师看不上他们的演唱呢?
他们说过去的录音至今还没有出版,不就是证明吗?这还要问吗?
听到这样的话,万桐书坐不住了,感到问题很严重,这不仅仅是他个人声誉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哈密木卡姆失传的大事。所以,他当即对他的来访学生表态:“我一定立即汇报上级领导部门,取得他们的大力支持,抢救哈密木卡姆。
“你回去告诉大家,我得到批准后,立刻亲自去哈密,抢救木卡姆。”
他的学生听了他的话,非常感动,说这下哈密木卡姆有救了。
送走了学生,万桐书立刻向上级主管领导作了汇报,得到了大力的支持,同意他带人去哈密等地抢救哈密卡姆卡。
1982年5月17日由文化厅调集了白克利和郑毓华参加采集哈密木卡姆和伊吾木卡姆的工作。
工作组由万桐书负责。
1982年5月17日下午,万桐书带领工作组成员乘坐70次列车离开乌鲁木齐到哈密进行抢救木卡姆的工作。
到达哈密后受到当地有关领导阿不列孜·司马义、赵庆祥、王润、张国权等人的热烈欢迎,并召开会议,进行了交流和座谈,取得了思想的一致,决定了采集工作的程序和方法。
经过初步了解,此时的哈密老艺人正如万桐书的学生所说的那样很沮丧很冷清,大都很不热衷演唱录音了。
万桐书首先考虑如何消除这些老艺人在十年动乱中所遭受的心理打击和精神挫伤,唤起他们新的演唱情绪,鼓起他们重新演唱的劲头,打消他们的一切顾虑,才能很好的开展工作。
为此他考虑再三,提出了一套开展工作的新的有效办法。
为了实施有效办法,先必须联系阿洪拜克,因为他是这里的标志,标示着哈密木卡姆的生死存亡。
他脑子里有全套的哈密木卡姆,另有他才可以把全套的木卡姆演唱出来,而别人是无能为力的,别人没有演唱全套木卡姆的能力,他们也是从阿洪拜克哪里学来的。
这些所谓的别人不止是一个或者两个人,而是相当的一部分,可以说是一个群体,这个群体的首领就是阿洪拜克老人。
阿洪拜克老人的全名叫阿克帕夏·阿洪拜克。长得不高也不低,不胖也不瘦,脸上有一双深邃而又尖锐的眼睛,能看穿人的心思和玄机,在当地有很高的威望。
他不太轻易说话,也不过于出风头,显得非常深沉和内向。
他本人的个性影响了他的许多学生,都跟他一样保持矜持和自尊,不愿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失去应有的尊严。
他非常讨厌那种本无多少学问却又不断自吹自擂的人,讨厌那种浅薄无知却又争强好胜而不顾廉耻的人。
他常常说空口袋是立不起来的,不管他怎么乔装打扮,总是立不起来的空口袋,没有什么真才实学。
他曾不客气地嘲讽并指责过那些冒充学者而又胸无点墨的人。
他对那些依仗权势欺压老百姓的人同样以歌唱予以痛斥,说这样的人没有良知和灵魂,只不过是仰人鼻息的小人和木偶。
正因为这样孤傲和正直,得罪了一些投机钻营,见风使舵的人,在十年动乱中受到了侮辱和折磨,说他是牛鬼蛇神。
整他的人就是当年让他演唱木卡姆的当权者,摇身变成了造反派的头头。为了显示它的宁左无右的革命性,把老人当做枪击的目标,还说老人是反动权威万桐书的同伙,进行摧残。
十年动乱结束了,这位见风使舵的头头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依然还在执政部门,藏身伪装,阿洪拜克非常气愤,认为他就是摧残木卡姆的祸害,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才对。
出于上述原因,还有许多难言的痛苦,阿洪拜克老人一直不愿意接受当地有关部门的邀请,对他演唱的木卡姆进行录音。
万桐书初步了解到这些情况后,便和他的学生玉三江·阿里来到阿洪拜克的家中,拜访他,看望他。
他们早在1963年就因为录制哈密木卡姆而相识相知了,成为了很好的忘年交的朋友。
如今他们又见面了,自然喜出望外,感到有许多话要说了,有许多委屈要倾诉了。
在阿洪拜克的想象中,万桐书可能早已不再人世了,早已被整得无影无踪了。
可现在突然又出现在他的家里,他怀疑这是不是梦,是不是幻觉。
因为他已经80多岁了,经常做梦,经常在脑海里出现幻觉,他不得不这样认为。
他老了,夜里经常睡不着,经常神智恍惚地回忆往事,特别是那些伤害他很重的往事。
所以,他为了证实不是梦,抓住万桐书的手使劲地捏,直到万桐书大笑起来,他才相信这不是梦,是现实。
他又看到万桐书给他送来了砖茶和冰糖,他更加相信来人就是万桐书。
因为,只有万桐书知道他最喜欢这两样东西。他从眼前的这两种东西上确认坐在他对面的就是他最崇敬的木卡姆的抢救者——万桐书。
还有一样东西也让他相信来人就是万桐书。那就是放在他面前的一把琴——弹拨尔。
他也知道万桐书最了解他喜欢弹奏弹拨尔琴。更知道他弹此琴弹的最好。
他奇怪的是他的琴早已被那头头亲手砸坏了,他现在没有琴,万桐书怎么会知道他需要心爱的弹拨尔琴呢?
于是他问万桐书“这把琴是新的?”他拿起琴抚摸着说,“是你买来送给我的吗?”
“大师说对了。”万桐书笑嘻嘻地说,“我最了解你对弹拨尔的感情,所以,特意给你买来这把琴,请大师笑纳。”
“谢谢万教授。”他无限深情地望着万桐书,好奇地问,“你知道我没有弹拨尔了?”
“对!”万桐书点着头说,“我已经知道大师的琴早被那人砸坏了,你很生气,一直没买琴,所以,我给你送来了琴。”
“你是我的知音啊!”他把琴拨动了一下,发出优美的琴声,然后又说,“我早就说过,他们砸了我的琴,但砸不断永远的琴音,现在我的话证实了。”
“大师说的好。”万桐书强调地说,“维吾尔木卡姆和演奏它的琴谁也砸不死,这是永远的珍宝,砸坏珍宝的人,胡达不会饶恕他。”
“说的好啊!”他又盯住万桐书不满地说,“可那残害我的头头并没有受到处理,这又怎么解释?”
“已经处理了。”万桐书严肃而又肯定地说,“我来这里,经过了解,那头头干了不少的坏事,残害了不少民间的艺人,他的民愤很大,挫伤了很多木卡姆演唱家的积极性,我建议哈密县政府严肃处理他。他已经被撤职调离了,离开了哈密。”
“太好了。”他忽闪着两眼说,“像这种人简直就是伪君子,名为关心木卡姆艺术,实为投机钻营往上爬,把木卡姆当做敲门砖,把木卡姆其当做垫脚石,有利就用,没利就毁,实在太可恶了。现在真相大白了,早该处理掉才对。如果你不来,他还会耀武扬威地欺骗人,还会祸害我们这些老艺人,感谢你为我们消除了隐患。”
“大师的意见我很同意。”万桐书认真而又微笑着说,“我们应该消除所有的隐患。那头头只不过是人为的一个隐患,现在还有不少隐患也应该消除掉。”
“不少隐患?”他不解地问,“什么隐患?请直说。”
“关于木卡姆的隐患。”万桐书神色凝重地说,“眼看哈密木卡姆就要失传了,我很着急啊!抢救木卡姆是当前最重要的任务,自治区文化厅和音协这次派我们来哈密,就是要抢救哈密木卡姆,不能失传,抢救的关键就在于大师你啊!”
“我?”他很疑惑而又迷茫地说,“我已经老了,不顶用了,能起这么大的作用吗?”
“能!”万桐书急切地说,“大师你是哈密唯一能全套演唱哈密木卡姆的演唱家,除你而外,在没有第二个人,你已经80多岁了,如果你有一天不在了,哈密木卡姆也就失传了,你想,这是多么严重的问题啊!”
“我明白了!”他很坦诚直率地说,“我们早已合作过,录过音了。不过过去的录音被那头头当众砸坏了,这我知道,现在还要重新录吗?”
“对!”万桐书诚恳地说,“这就是我来请大师的目的,请大师务必再次出山,跟我合作。演唱的报酬一定按规定付给大师,决不亏待大师。”
“你又见外了。”阿洪拜克摇晃着头说,“报酬不重要,重要的是友情,是木卡姆,是不能失传,这是我们一致的想法。我很同意你的看法,抢救是首要的,我同意。不过说实话,最近我牙疼的很厉害,满嘴的牙都掉了,说话都跑风,怎么唱歌呢?等我解决了牙的问题,我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
“怪不得你说话很费劲,原来是这样。”万桐书果断地说,“牙疼要治,没牙镶牙,否则不能延长,现在请大师随我去医院,立即解决牙的问题,费用由政府解决,大师不必操心,不必破费,不必犹豫,现在就走,我身上带着钱。”
“这怎么行啊!”阿洪拜克推辞地说,“我的牙怎么能让公家出钱呢?这样不好,还是由我自己解决吧!”
“大师别推辞了。”万桐书恳求地说,“我刚才说过了,抢救木卡姆的关键是你,你比木卡姆更重要,你是无价之宝,你能健康地活着,就等于木卡姆永远活着。所以,钱是小事,你不要计较,该为你花的,就一定要花,你应该想开了,如果你还看得起我这个老朋友的话,请听我一句话,快跟我去医院。”
“好吧!”阿洪拜克心悦诚服地说,“我尊重你的意见,为了木卡姆,我随你去。”
万桐书和他的学生玉三江·阿里把阿洪拜克扶出房门,扶进大门外的小汽车里,向县城治牙的医院走去。
治好了疼痛的牙,又镶好满口空缺的牙,阿洪拜克立刻显得精神大振,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感到又年轻又快乐,说话也不难受了,气也顺畅了,唱歌的欲望又像火苗似地升腾起来了。
在阿洪拜克老艺术家的出面动员下,哈密的木卡姆演唱家一起行动起来支持万桐书的录音记谱工作,他们一致认为万桐书在十年动乱的残酷迫害中没有屈服,没有低头,没有丧失对哈密木卡姆的热爱,是一位真正的为木卡姆献身的学者。所以,大家都很尊敬他,信赖他,愿意听从他的安排。
当这些木卡姆艺术家来到阿洪拜克的房间询问有关事情时,阿洪拜克激动地说:“我们和我们的木卡姆经受了十年动乱的考验,我们认清了谁是真正的为木卡姆献心献身献出一切的人,这就是经受了种种折磨而始终不放弃木卡姆的万桐书,他是真正的木卡姆其,他是我们真正的朋友和导师,我们要大力支持他的工作。”
所有的听众都点头称是,以热烈的掌声回应阿洪拜克的讲话,表示支持万桐书。
掌声落地后,阿洪拜克接着说:
“通过十年动乱的考验,我们也看清了那些叶公好龙式的人物,他们打着关心木卡姆旗帜,欺骗我们,实际上他们是看风使舵的人,形势对他们有利时,他们利用我们,利用木卡姆,达到欺世盗名的目的。形势对他们不利时,他们立刻换上另外一副狰狞的面孔,以摧毁木卡姆,摧残我们的手段来讨好上面,捞取政治资本,这些人实在可恶,心术不正。像那位被撤职查办了的头头,就是这种人,我们绝对不能再上这种人的当,让他和他们的代理人,一起滚蛋吧!我们再也不愿看到他们。”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阿洪拜克的讲话。大家一致表示同意他的讲话,愿意跟他一起支持万桐书的工作。
这样的威望作用实在引人瞩目。
这样的榜样力量的确是令人鼓舞的。
万桐书的录音记谱工作又顺利进行了。
万桐书和哈密有关领导部门组织阿克帕夏·阿洪拜克和赛都拉·艾木都拉等演唱家以及演奏家沙力·铁木尔等人进行录音。
由当地的人民广播电台支援了一台录音机。
年轻漂亮的沙达海蒂女士担任了翻译工作。她把自己的房子让出来作为录音间,又给老艺术家们提供了住房,并帮助他们烧水做饭,解决他们的衣食住行等生活问题。
她的工作精神和服务态度受到大家一致的赞扬。说她有一颗善良的心。
她谦虚地说她是出于热爱木卡姆,出于受到老艺术家们无私奉献精神的感动,对木卡姆学者万桐书的敬佩,才这样热情而积极工作的。
经过十多天的紧张工作,终于把哈密木卡姆的全套曲目全部录完了。
在万桐书的帮助和督促下,在哈密有关领导部门的大力支持下,由当地的文艺家将词和曲整理记谱,经上级有关部门审查后,于1993年9月15日由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
1982年6月16日万桐书等人乘哈密邮局的班车北行到南山,翻越天山后,走过险峻的口门子,再往右行驶,经过了盐池,达到了伊吾县。
这段路不断地翻山越岭,并在山顶上盘山而行,人都不敢低头俯视山下,一看觉得山高谷深,大有天上地下的感觉,令人头晕目眩,行路的艰难险阻该是多么令人堪忧啊!
万桐书历经艰难,对这样的山路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感到可怕。对他而言,这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可是其他的人毕竟经历的少,没有坐过由山下盘旋而上至山顶,再由山顶盘旋而下到山下的谷口,路面又窄,又崎岖难行,一不小心,翻车到山下就会车毁人亡,所以,人是不敢睁眼看车外,不敢看山底,不敢看山路,一切听天由命吧!
这就是初次坐汽车绕山盘行的人的感觉,山路的险峻与危势,给他们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当汽车安全地下到山下后,他们绷紧的心弦终于松弛了。
他们感受了一次有惊无险的玄妙。他们对万桐书的处惊不变的沉稳态度大加称赞,夸他是见多识广的历险家。
说到此处,万桐书来了兴趣,想让他们开开眼界,领受了一下异乡乐趣,便离开伊吾县去淖毛湖。
淖毛湖是中国与蒙古人民共和国接壤的地方,聚居着维吾尔族人。这里的村民们保持着古老的维吾尔传统习俗,特别喜欢麦西莱甫,善于歌唱跳舞,非常好客,非常朴实豪放。
当他们听说木卡姆学者万桐书等人来了,不由感到很兴奋,立即组织大家欢迎来客。
他们之中有人在哈密有亲戚,听说了万桐书的感人事迹,说他是抢救木卡姆的有胆识的学者,是冲破十年动乱的封锁与折磨而死里逃生的木卡姆资料的保护者,是临危不惧的木卡姆的保护神。
出于对木卡姆的热爱,出于对木卡姆保护神的崇敬,村民们拿着各种维吾尔乐器和手鼓,来到村口,以歌舞演唱欢迎万桐书等人的光临。
在村长以及演唱家的带领和安排下,广大的村民在鼓声中跳起了欢快的麦西莱甫,频频邀请万桐书等人加入群舞,一展舞姿。
接着由当地的演唱老人给尊贵的客人们举行了隆重的“敬茶”仪式,万桐书等人接过老人们敬献的一杯杯香茶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万桐书等人也以香茶回敬了各位尊敬的老人。
万桐书把自备的砖茶和方块糖也一一敬献给演唱的老人们,他们双方弯腰抚胸,互表谢意。
在热烈的“麦西莱甫”群舞中,引人注目的是一双男女年长者分别扮演公鸡和母鸡,跳起了幽默风趣的“鸡舞”。
他二人的神态表情和舞蹈动作活像公鸡和母鸡的舞蹈姿态,不时插入鸡叫声,绘影绘神地表现出爱情的风趣和快乐。
欢乐的舞蹈结束以后,万桐书向村长和长者们打听一个人,得到的答复让万桐书感到很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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