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2卷:粉墨登场-徐珍的真真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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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已经成为徐珍不可改变的习惯。她每天清早起来,或洗了澡从浴室出来,总要光着身子站在一人高的穿衣镜前面,先仔细观察自己的脸庞,看眼角长皱纹没有;接着观察胸脯,看乳房的高度降低没有,然后左右侧身,看两边凸起的臀部萎缩没有。每次观察的结果,都使她心胸里泛起一股青春永驻的欣慰和冲动。如果是每月的下半月,她就情不自禁地低声哼着自己谱曲的《北方有佳人》,如果是上半月,感情迥然不同,她无限伤感,不胜凄凉,哼的是刘半农作词、赵元任谱曲的《教我如何不想他》。照过了,哼完了,在欣然或凄然中梳头发,穿衣服。今晚,她列席高级干部会议回来,洗了澡,照例在镜子前面站一会,仍然获得同样的欣慰和冲动。今天是九月四日,她嘴里哼的自然是《教我如何不想他》。大概是“老调今夕弹,此刻情不同”吧,当她唱到“月光恋爱海洋,海洋恋爱月光,这般蜜也似的银夜,教我如何不想他”时,一种少有的瘾,无情地折磨着她,悲哀地自言自语道:“人间的造物主啊!你为什么这样不公平,为什么对我这样吝啬,只给予我半个丈夫?”心中的痛声,立即转变为满腔嫉恨,就像火山快要爆发,地壳即将裂变,咬牙切齿地咒骂道:“比我大二十三岁,做我的母亲还有余!你这个老骚婆,怎么还不死?”

    而陈璧君的痛苦,比徐珍更深一层。她只占有形式上的半个丈夫,更何况那实际上的半个丈夫,又是半途被人夺走的。她在每月的下半月,除了诅咒徐珍,还诅咒一夫多妻的社会制度。是啊,这种罪恶的制度,给女性带来的精神痛苦,不是当事者,又有谁能够真正理解?

    这时,有人敲徐珍卧室的门。她心猿意马地问:“谁呀?”从门外传来了她熟悉的声音,赶忙开门把丈夫迎进来。“我刚洗了澡,等头发稍干一点,就上床睡觉。”她这才发现自己光着上身,只穿了件遮住半截屁股的三角裤衩,用解释的语气对丈夫说。她见他满面笑容,试探地问道:“先生这么晚回来,还过那边去吗?”她边说边穿上半透明的无袖内衣,紧挨着丈夫坐在皮沙发上。

    “不去了。”汪精卫深情地望了姨太太一眼,“与她讲好了,今晚不去了。”“她怎么这样大方了?”徐珍想起陈璧君在份内的十五天每晚不让的吝啬,又惊又喜。

    “特殊情况,她只好让步。”汪精卫心情舒畅,伸手抚摩着她的胸脯。

    “什么特殊情况?”徐珍两只凤眼睁得几乎失去了娇媚。

    “刚才土肥原和及川二位将军来,转告了阿部首相的通知,要我们明天派代表赴日,向日本新内阁介绍我们这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召开情况,商讨早日建立新政权的事。”汪精卫热血沸腾,容光焕发,“我和周先生都认为,这个任务只有你能够胜任,陪同你去的仍与上次一样,还是影佐先生。我与他电话联系好了,他欣然同意。张冰洁小姐也去,她仍然做你的私人秘书。及川将军对你的东京之行很重视,答应派专机送你去。”他把手从她胸脯处移下来,搭在她的手背上,“你启程之前,有些问题和应注意事项要向你交待,所以,今晚不过那边去了。”

    徐珍像触电一样心里一震。近一个多月来,她受日本政府的秘密派遣,上次赴东京时与近卫的花花草草,无情地折磨着她。汪精卫越是疼爱她,她越是感到对不起他。她觉得在丈夫身上,欠了一笔永远偿还不了的债。羞愧,惶恐,内疚,痛苦,像四条影子似的伴随着她。有那么几次,她想把自己的特务身份,坦率地告诉丈夫,但担心丧失他的宠爱,甚至因此丧生,勇气总是向怯弱低头屈服。现在,丈夫和周佛海又要派她去东京,她知道,这是对她的信任,她自信能够与上次一样会凯旋。可是,一想到近卫那淫猥的嘴脸,那拉裤子和撩旗袍的动作,觉得自己那颗从良的心遭到污损,感到可怕,也感到不能原谅自己。当然,这绝对不能作为拒绝赴日的理由向丈夫提出来。那么,该怎么办呢?她第一次感觉到,做人,可真难啦!

    在汪精卫心目中,姨太太是个年轻美貌,欢快活泼,仿佛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忧愁的女性。现在,发现她突然脸色忧郁,默默不语,不免一怔,大惑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愿意去东京?徐珍!”

    “你杀了我吧,先生,”徐珍泪如泉涌,拦腰抱住丈夫,哭喊着。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驱使她把残酷的杀字与自己宝贵的生命连在一起。她继续哭喊着说:“你杀了我,我毫无怨言!”

    她的话像冲出枪膛的弹头那么尖厉,那么无情,那么令人生畏和胆寒,使汪精卫大惊失色。他双手捧着她哭成泪人的脸膛,惶惑不安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把话说明白,叫我心酸,叫我心痛哩!”

    “我说不清楚,什么也不想说,只求一死!”徐珍抽抽泣泣,胸脯急剧地起伏着,“我能够瞑目在我理想的丈夫手里,誓死不二!”

    “世界上没有说不清楚的事,我可爱的太太。”汪精卫越发焦急了,“不论你干过什么使我不愉快的事,即使你刚才与一个男人在床上睡了一觉,我都能原谅你,一千个原谅你,一万个原谅你!”

    “我是间谍!我是日本政府派来监视你的间谍,你不可能原谅我!”徐珍心底的话,终于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她感受到的痛苦,比对死亡的畏惧还要厉害。人,一旦做出了死的打算,什么顾忌也没有了。

    好比一声闷雷,轰得汪精卫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他恐怖地推开她,失魂丧魄地站起身来,惊愕地说:“你是间谍?”他把瘫倒在皮沙发上的徐珍拉起来,双手抓住她的两只裸露的膀子,使劲地摇着:“你怎么会是间谍?你为什么要当间谍?”

    他忽然想起《封神演义》中那个狐狸精化身,变成美女以迷惑商纣王,成为宠妃,妖媚阴狠,助纣为虐的妲己,想起促使周幽王成天沉醉在酒色之中,因而死在申侯刀下的褒姒,想想现实生活中,许多有显赫地位的人物,因被女特务的姿色所迷惑而丧失警惕,终于一命呜呼的悲剧,无限恐惧地继续摇着她的两只膀子。哆哆嗦嗦地说:“你,徐珍,妖精,妲己,褒姒,间谍,你背着我干了些什么?都老实说出来!”他说罢闭上眼睛,就像要把一种无形而又可怕的东西甩开似的。可是怎么也甩不开,又把眼睛睁开,越睁越大。

    “先生不必惊慌。请松开手,我绝不会逃跑。我敢于把我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就有胆量等待您的处死。”徐珍终于镇静下来,停止了哭泣,坦然地说,“让我们坐下来,彼此心平气和地交谈一番,用披肝沥胆,来送走我们的生离死别。”

    汪精卫终于松开了手,两眼失神地站着,心胸里充塞着悲伤、迷惘和痛苦。他的神智慢慢得到了恢复,这才想到身旁这个女特务是日本派来的,在心底发出一声哀鸣:“我如此忠于中日和平运动,他们为什么还这样不信任我?天啦!”

    “坐下来吧,先生!”徐珍伸手轻轻一拉,他不由自主地挨着她坐下来。

    “你说吧!”汪精卫很颓丧,声音低若游丝。

    “我在先生身边两个月又五天,与先生同床共枕二十九个良宵。”徐珍的语调凝重如铁,包含着深深的伤感和沉沉的悲痛,“两个多月来,我把我的心,我的灵魂,把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悉数献给了先生!我是个富有人性的女人,平心而论,我没有做一件对不起先生的事。我的间谍身份,我不说,您永远也不会知道。但是,我不能负心于一个深深疼爱我的人。近一个多月来,我的心,被愧疚和痛苦折磨得够苦的了!因此,我必须坦率地把我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以表明我的心迹,以向先生赎回我的罪之万一。”她瞟了他一眼,见他的脸冷峻得像块石头,分不出是晴还是阴,干脆和盘托出,把有田和影佐派她先当汪精卫的秘书,再结成夫妻,每月以汪精卫对日本的忠与否为内容,向日本外务省密报等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如同从肩上放下千斤重担似的吁了口气,感到浑身轻松起来,沉静地说:“当然,先生不可能原谅我,我也无需您的原谅。这样,我死,死得光明磊落,含笑九泉!”她说罢,起身打开衣柜,拿出一件墨绿色呢料大衣,在胸襟处撕开一段绸料衣里的线缝,从中掏出七月三十日、八月三十日向日本外务省两份密报的底稿,双手递给丈夫:“请先生审查,看我是阴险的妖精,还是善良的女性。”

    世界上只有真诚的力量最伟大。真诚,可以变仇敌为朋友,化干戈为玉帛,可以变堕落为升华,化腐朽为神奇,可以变淤积为通络,化隔阂为畅达。真诚,可以转化一切。

    汪精卫听了徐珍这段赤诚的表白,看了她尽情歌颂他如何伟大和死心塌地投靠日本侵略者的赤胆忠心,以及她的花容月貌、一身娇媚和往日的一腔柔情,像吃了蜜,饮了酒,又像嚼过姜,喝过醋,只觉得甜滋滋的,醉陶陶的,辣火火的,酸溜溜的。他百感交集,眼泪夺眶而出,像新婚之夜那样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一个劲地狂吻她。“我的心肝宝贝!你刚才的言行,已充分表达了你对我的忠心,对我的恩爱!我不仅丝毫不怪罪你,而且更加疼爱你了!只有你,才是我最理想的终身伴侣!”

    徐珍深有所感,深有所动,失声痛哭起来,把千言万语集中在两个字上:“先——生!”她的身体失去了重心,一下子歪倒在他怀里。

    爱情,如同一块纯洁的水晶,上面沾不得一点欺骗的灰尘,但是,若不幸沾上了,一旦经欺骗的一方真诚的拂拭,却更闪得晶莹透亮。从此,汪精卫与徐珍的爱情,不断地更新,内涵越来越丰富,始终在心灵的琴弦上奏出和谐的交响曲。

    人在极度痛苦和伤悲,或极度兴奋和激动时,往往有口张不开,有话说不出,就使用能高度体现感情的眼泪来表达心声。现在,汪精卫和徐珍相互用眼泪交流感情,在彼此的心壁上,听到了艳歌的回声,然后互感效应,成为一种反馈,输送到各自的大脑皮层,更加坚定了恩爱终身的信念。

    汪精卫掏出手绢擦干眼泪,又轻轻地把徐珍的眼泪拭干净,感慨地说;“徐珍,让我们永远记住,今天,九月四日夜晚,才是我们真正的燕尔新婚之夜,真正拉开了我们的爱情序幕。”

    徐珍如同一场噩梦初醒,浑身软绵绵的娇弱无力,听了丈夫这抒情诗一样的话,仿佛身上注射了强心剂,一下子来了精神,激动地说:“是的,我将永远记住这一天和这一夜,这不仅是我与先生的真正的新婚之夜,而且是我真正的生日,但愿我们的爱情序幕拉开之后,永远没有尾声!”她的表情,用词,声调,都表现一种新生的甜蜜,焕发出青春而动人的个性魅力。在她二十五岁的生涯里,没有比这一刻更美满的了。

    “你真永远值得我爱!”他神采奕奕,眉飞色舞,又一次把她搂抱在怀里。

    “我能够永远躺在先生的怀抱里,心满意足!”她双手吊住他的脖子,把脸紧贴在他的胸脯上,“吸口空气,喝口清水,都是甜的。”

    温馨的初秋之夜,月明星亮,万籁无声,给一一三六弄庭院笼罩着一片透明的静寂。这对忘年夫妻有好半天,仿佛谁也不愿意惊动谁,手抓住手,在暗夜里甜蜜地相互依偎着,这真是一种令人难忘的幸福时刻啊!

    任何美好的事物终有个尽头。徐珍的兴奋像梦幻般地过去,又想到她那个羞辱的身份,难为情地说:“今后,我该怎样应付日本政府?先生。”

    “一切如故。”汪精卫沉思片刻,“你每月仍与过去一样,通过影佐先生向日本外务省密报一次。主要内容写我,也要写中央常委们的活动。”

    “先生起草,我誊正,可以吗?”她想到自己的水平远不及丈夫。

    “你那两份密报写得很好,还是你起草,给我看看,再誊正交给影佐先生。”他宽心地笑着看看:表,“噢!一点二十分了,快坐下来,我向你谈谈明天赴日的有关情况。”

    近卫拉她短裤的动作,立即又反映到她脑际里来,她迟疑一会,装出一副娇娇羞羞的样子,把丈夫的手拉到她的腹部,悄声说:“我有了,近一向来坐小轿车都感到有点头昏,还能乘飞机吗?先生。”这是弥天大谎。其实在她跟川岛芳子当特务时,因既要卖弄风骚,又不愿意受孩子的拖累,已于四年前在名古屋帝国医院做了绝育手术。两个月前,汪精卫第一次见到她肚脐眼下那个小疤痕时,她支吾说那是小时候与小朋友打架被人抓破的。

    汪精卫没有任何怀疑,如痴如醉地说:“有了,好啊!我五十六岁又一次做父亲,好啊!日本联合舰队的司令长官名叫山本五十六,据说是他父亲五十六岁时母亲生下他的。如果我们生个男孩,给他取个新鲜名字,叫汪徐五十六,好吗?”他在她腹部上轻轻抚摩着,沉醉在一种特殊的情趣里。

    “最好把我的岁数也加上去,叫汪徐八十一好了!”徐珍说罢,开怀大笑起来。

    “这样好!这更能体现孩子是我们的爱情结晶。”汪精卫陶醉极了,仿佛一下子年轻十岁,“那就这样吧,赴东京,我派梅先生去。”他走到床端头,缓慢地以三下一停的节奏按动着报警器,通知桂连轩来,然后深情地对姨太太说:“你早点睡,千万别累了,伤了我们的‘八十一’。”他刚走出卧室,见桂连轩已经出现在眼前,不禁惊喜地说:“你真警觉,来得这么快!”

    桂连轩见报警器响得很缓慢,知道汪精卫并非遇上危险,但仍然提着手枪,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汪精卫身边。他受到主子的赞扬,高兴地说:“如果是紧急报警,我还会来得更快哩!汪主席有什么紧急事吩咐?”

    “我有紧急事与梅先生商量,请马上通知他到我的书房来。”汪精卫吩咐说。

    梅思平来了。他睡眼惺忪地坐在汪精卫面前,与一切有修养的人一样,用手帕捂住嘴巴,连打了几个无声的哈欠。好像打哈欠也能传染似的,他打,汪精卫也跟着打。两人都打得很起劲,把眼泪都带出来了。

    “深更半夜把你叫醒来,真辛苦你了,梅先生。”汪精卫的睡意被呵欠赶跑了,显得精神起来。

    “说不上辛苦,我总算睡了两个小时,而汪主席,这一夜还没有合一下眼,年纪又比我大十三岁,您才真正辛苦!”梅思平感情真挚地说。

    “原来决定二夫人与影佐先生明天赴东京。可是,她,怀孕了,坐不得飞机,也坐不得轮船,只好劳驾你了。”汪精卫轻轻一笑,笑得很甜,“周隆庠先生与你一道去,他是你的翻译,也是代表成员,因为他是中央委员。”

    “好啊!恭喜二夫人,恭喜汪主席!”梅思平微笑着,“本来,赴东京,二夫人是最理想的人选,既然如此,我毫不推辞,一定努力争取把事情办好。”

    “本来,决定明天召开六届一中全会,梅先生不能离开上海。但是,我想来想去,非你去不可。当然,高先生也可以去,可他病成那个样子,不忍心派他。”汪精卫用抚慰的语气说,“你这次赴日,以中央执委会常务委员、组织部长的身份去,一定会引起日本政府的重视。几天来,我已与许多中央委员打过招呼,你的常委和组织部长,大家会一致通过的。”

    “衷心感谢汪主席的苦心栽培!”梅思平脸上出现一种无法形容的激动,起身立正,对汪精卫深深一鞠躬。接着,汪精卫就梅思平赴日问题进行一番嘱咐,直到凌晨两点五十分才各自上床睡觉。

    第二天上午,汪精卫的国民党六届一中全会在一一三六弄大院二栋三楼召开。八点整,周佛海宣布开会,接着由汪精卫就国际局势和党务建设做报告。

    “诸位同志!今天所要讲的,一是国际局势与中日和平之利弊,二是纵观本党自三届全会以来的党务建设存在的严重问题,看党务建设之危机。”汪精卫面前只摆着一张十六开的白纸,上面写着简单的讲话提要,“先讲第一个问题。诸位知道,当前国际局势的焦点,是举世瞩目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是国际紧张局势发展的必然趋势,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我们处之泰然,没有丝毫的惊慌。”他冷笑一声,借机抬高自己,贬低和丑化蒋介石,“据一位昨天从重庆来沪的朋友告诉我,三日下午三点左右,蒋先生刚午休起床,正在洗漱间漱口和洗假牙。这时,陈布雷先生来到他身边,告诉他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他顿时惊恐万状,慌忙来到他的办公室看英国和法国对德国的宣战声明。蒋先生一边看,一边急得呜噜呜噜说些什么,在座的蒋夫人、孔祥熙、陈布雷等人谁也听不懂。原来,他的假牙还拿在手里呢!”他的话引起一阵哄堂大笑,他自己也开心地怪笑着,“而我们,在座诸君有谁这么惊慌过?没有,绝对的没有!因为大家有预见,有远见。兄弟我,能够与你们这样一批有远见的政治家共事,殊属荣幸之至!”他说到这里,坐在台下的丁默邨带头鼓起掌来,“当前的国际局势,对中日和平是一种什么关系呢?有相抵触的一面,也有相反相成的一面。在重庆方面,一定会想方设法扩大自己的实力,准备对付因世界大战而带来的种种意外,比如进一步投靠美国和苏俄,从他们那里获得更多的支援,比如继续维持国共合作局面,进一步利用共军打日军,又利用日军打共军,在两败俱伤之中壮大自己的武装力量。这样,为日军彻底摧毁重庆政府增加了难度。这无疑对我们是不利的,也就是事物相抵触的一面。那么,相反相成的一面在哪里呢?第一,英国过去给重庆有过支援,如今它与德国交战,已经自顾不暇,不可能再以经济支援蒋先生抗日;第二,日本为了迅速解决中日战争,按照阿部首相所言,叫做迅速解决中国事变,一定会对重庆和共党发起猛烈的进攻,一定会积极支持我们的新政权早日建立,以便腾出财力、物力、兵力促进大东亚共荣圈的实现,也就是为了早日发动大东亚战争。这样,我们可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混乱之中,休养生息,真正达到和平反共建国之目的!这就是我们三日晚上,兴高采烈地放鞭炮,放花炮,弹冠相庆之原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台上台下,臭味相投。会场里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现在讲第二个问题。”汪精卫满怀激愤,悬河泻水似的诉说蒋介石自国民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以来,在中央各部和各省培养亲信,排除异己,致使国民党员之间相互残杀等情况之后,极为反感地说:“如今由蒋先生领导之中国国民党,已成为地地道道的蒋氏宗祠。若不相信,以打油诗为证:‘老子本姓蒋,天生的国民党。昨天填了表,今天当县官,明年为专员,后年任部长。打屁虽不香,但却惊四方。’下面还有几句,一时记不起来了。”

    “下面的几句我记得:‘老蒋的学生,腾达又飞黄,小则带个军,大则管兵团。蒋姓的亲朋,一齐大沾光,鸡犬都升天,耗子也称王。谁若敢反对,子弹穿胸膛。’嘿嘿,真刻画得惟妙惟肖!”坐在汪精卫左边的周佛海赶忙接腔。

    “同志们!自一九二九年,蒋先生主持召开三届全会开始,历经四届、五届和去年的临代会,至今十年间,他不仅把国民党弄成了蒋氏宗祠,而且把党员的品德也弄到腐化堕落之地步。他手下的人,个个只想升官发财,但打起仗来,一听到敌人的枪声,就逃之夭夭。中国的兵比日军多,可是老吃败仗,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此。总理创办黄埔军校时,兄弟正在他身边供职,亲眼见他为军校撰写一副门联:‘升官发财,请走别路,贪生怕死,莫入此门’。如今,军校的学生,除了少数三民主义的叛逆者投靠共产党以外,其余者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已被蒋先生培养成升官发财和贪生怕死之徒。记得去年在武汉办黄埔分校时,中央军委在分校门口贴上总理撰写的那副对联。第二天清早起来,发现好事者偷偷地在昨夜里将四个字的横批贴在门顶上:适得其反。诸位看,讽刺得何等深刻!如此下去,岂不亡党亡国乎!所以,我们,六届全会的全体中委和监委,必须浩然正气,与党内的腐朽思想搏斗,为党务建设的百废俱兴效力!”接着,他大吹大擂地说要如何如何把国民党建成‘和平奋斗救中国’的党,建成反对‘升官发财’和‘贪生怕死’的党,然后发誓说:“兆铭生不负本届大会之所托,不辜诸同志之所望,死则不愧对总理及诸先烈之英灵。”

    “下面,宣读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的任命书。”周佛海满面红光,心中泛起一股皇帝为臣相加封般的豪情,“一、任命褚民谊同志为中央党部秘书长,陈春圃、罗君强二同志为副秘书长;二、任命梅思平同志为中央组织部长,戴英夫、周化人二同志为副部长;三、任命陶希圣同志为中央宣传部长,林柏生,朱朴二同志为副部长;四、任命丁默邨同志为中央社会部长,汪曼云、顾继武二同志为副部长;五、任命周佛海同志为财务委员会主任委员兼特务委员会主任委员,丁默邨、李士群二同志为特务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特务委员会设特工总指挥部和肃清委员会,丁默邨同志为特工总指挥部主任,李士群、唐惠民二同志为副主任,肃清委员会由周佛海同志兼主任,丁默邨、李士群二同志兼副主任。”他放下手中的任命书,向台下扫视一圈,“被任命的同志中,有三位同志大家不够熟悉,我简单介绍一下。一位是戴英夫同志,又名鹏天,生于一八九七年,江苏丹阳人,曾任大学教授、上海警备司令部秘书长、江苏省农矿厅厅长。好,请戴英夫同志起身与诸位见见面。”

    戴英夫中等身材,年纪虽然四十有三,但打扮入时,浅灰色的西服,系着猩红色领带,看去像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人。他霍地起身,昂首挺胸,双手抱拳向四周致意。

    “需要介绍的第二位是朱朴同志。”周佛海说,“朱朴同志又名朴之,生于一九〇〇年,江苏无锡人,曾任大学教授、外交部宣传专员、江苏省代理教育厅长。”

    周佛海刚念到“代理”二字,朱朴就激动地站起身来了。他高瘦个子,鼻梁上架副金丝边眼镜,穿件米黄色府绸长衫,很有学者风度,微笑着,向四周的人频频点头。

    周佛海接着说:“现在介绍顾继武同志。他字泽生,又名渺生,生于一九〇一年,也是江苏无锡人,曾任中央统计局情报员、情报科长。”

    顾继武也是中等个子,与戴英夫的打扮相似,因为他的实际年龄比戴英夫小四岁,显得更年轻,也很文雅,好像正在就读的大学生。他的仪表,与他在六年特务生涯中,杀害过三个共产党员、四个抗战爱国人士的凶残本性很不相称。也许他感到周佛海介绍的三人中,只有他过去的职位和文化最低,有一种自卑感的缘故吧,起身亮相时,好像大姑娘出嫁一样,两眼羞答答的不敢正视前方。

    这时,国民通讯社的译电员杨人杰,手拿刚收录到日本政府的备忘录和国民党中央通讯社的电讯,来到会场门口,要求见林柏生。坐在门口负责警卫的吴四宝不同意他进会场,不耐烦地说:“什么‘屁王六’、‘天生’这么重要?你把它交给我吧,由我转送给林先生。”

    杨人杰不知道吴四宝目不识丁,以为他说的是江苏南通方言,把“备忘录”和“电讯”说走了调,忙说:“的确很重要,请吴先生过目。”吴四宝接过备忘录和电讯,两片嘴唇微微动着,做出认真默读的样子。他见杨人杰走远了,才起身进会场,将它们交给林柏生。两分钟以后,它们被转送到汪精卫手里。汪精卫提笔在备忘录上批道:“向大会宣读后,刊明日《中华日报》显著地位。”又在电讯上批语:“向大会宣读后,交中央党部档案处存敌档部。”然后递给周佛海。

    “刚才收录到日本政府向英国、法国、德国、波兰、意大利和美国提出的备忘录,以及重庆中央社的一则电讯,遵照汪主席的批示向大会宣读。”周佛海慢条斯理地说,“现在先念日本政府的备忘录:‘日本政府正全力解决中国事变,故决定对欧洲战事采取不干涉态度。然而,倘若交战国采取与日本对华立场相反的行动或政策,则不能担保不致发生可悲形势。因此,日本政府特忠告各交战国,以及德国的盟国意大利和美国,必须取慎重态度,预先排除会引起此类意外事件的因素,以维持上述诸国与日本的和平局面。’下面念重庆的电讯……”他见电讯里有汪伪国民党代表大会,和出卖灵魂、附逆投降一类刺目钻心的字眼,实在念不出口,难堪一会,说道:“电讯说:什么经国民党中央常委会决定,凡是参加我们这次六届全国代表大会的代表,一律开除党籍,还说什么提交政府通缉法办。”他尴尬地笑了一声,“嗨,开除,通缉,真令人发笑!据兄弟的体会,汪主席之所以批示将电讯向诸位宣读,无非是希望大家明白一个是非,那就是真正的国民党中央不是在重庆,而是在上海,重庆的决定只不过是一张废纸而已。无非是希望大家懂得一个真理,那就是世界上一切腐朽没落的东西,至死都在挣扎。诸位都看到过杀鸡,那鸡的血流尽了,两只脚却还在拼命的抽搐,翅膀还在拼命的扑棱。眼下的重庆当局,正像一只已流尽了血,但还未完全断气的鸡。好,下面请汪主席致闭幕词。”他带头鼓掌时,生怕不能引起大家的注重,双手举得比他的脑袋还高,一个劲地拍得山响。

    “我的闭幕词不讲别的,只就备忘录和电讯说点感想。”汪精卫又喋喋不休地说起来,“短短的一份备忘录,充分体现了日本政府对我们的友好态度,也就是说,它对我们的支持是坚持不渝的。谁想从中捣鬼,妄图破坏中日和平,不论是欧洲战争的交战国,还是意大利和美国,都会碰得头破血流!众所周知,美国是以经济支持重庆抗日的。备忘录指名忠告美国,给罗斯福先生敲了一闷棍,也给蒋先生敲了一闷棍。如果美国不听忠告,仍然肆无忌惮,任意妄为,日本与美国之间难免不发生‘可悲形势’。让我们拭目以待吧!概而言之,日本的备忘录,对中日和平十分有利。”他像大热天喝了一杯果露那样舒适惬意,“当今世界,是个武力较量的世界,是个你争我夺的世界。作为弱国的中国,处于这种弱肉强食的世界环境里,若没有一个强国支持和提携,那就只能永远处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可悲地位。难道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不是这样的么!欲摆脱这种可悲地位,只有紧紧靠拢日本。有了日本的帮衬,我们完全可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混乱之中,扬眉吐气,干一番伟业!疾风知劲草,动荡识英雄。同志们!抬起头来,挺起胸膛,竖起脊梁,大显身手吧!”

    大家以热烈的掌声,寄托美梦般的幻想。

    “关于重庆那则电讯,佛海同志已从是非和真理两个方面说得很透彻了,我再补充几句。”汪精卫吐口粗气,神情被愤怒笼罩着,“一个钟头前,我做报告时已经说过,重庆那个国民党是蒋氏宗祠,是升官发财、贪生怕死的党,我们羞与他们为伍!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对重庆的电讯持欢迎态度。若没有这则电讯,我们与重庆之间,岂不是泾渭不分么!”他憋不住笑了,“希望在座的中委和监委自爱自重,永远做清澈的渭水,使全体国民从诸位身上看到中国的希望,并以诸位之德行为楷模!区区此心,伏乞毫察。我的话讲完了。谢谢诸位!”

    会场里,掌声迭起。大家把豪情,向往,喜悦,祈求,祝愿,以及自我欺骗,统统凝聚在不花钱的啪啪声中。

    十一点二十分左右,汪精卫与陈璧君离开会场,从三楼下到一楼的楼梯口时,李士群的妻子叶吉卿迎面走来,难过地低声说:“汪主席,璧君姐,二夫人流产了。”

    汪精卫情深弥笃,惊得“噢”了一声,半天说不出话来。陈璧君幸灾乐祸,喜得“噢”了一声,有话不敢说出口。于是,两人默默地来到徐珍与汪精卫的卧室。

    张冰洁守护在徐珍床边,刚好将一块黑丝包头布缠在徐珍头上,让她斜躺在床上。

    汪精卫坐在床沿上,怜悯地拉着徐珍的左手,伤心地说:“苦了你了,徐珍!住到医院去,好吗?”

    徐珍那张本来就很白嫩的脸,经黑色包头布的衬托,显得更白了。不过,细心的人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病态。她目光忧郁,像是一尊用悲哀雕成的大理石塑像,又像个正在演出悲剧的演员,鼻翼颤动几下,挤出几滴眼泪,黯然神伤地摇着头。

    “珍妹!听姐的话,最好住到医院去。”陈璧君俯下身去,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抚摩着,“头一次,就碰上这种情况,可不能大意啊!你年纪很轻,要珍重身子,最好住到医院去。”她的声音很轻柔,像慈母对待爱女怀孕遭到不幸那样伤感,那样关切。

    徐珍自然明白陈璧君的感情虚实,以假对假,显得有气无力地说:“谢谢姐的关怀。不要紧,在家疗养一段,就会慢慢恢复的,请姐放心。”

    汪精卫见徐珍不愿意住医院,也不勉强,从她手里要了钥匙,打开抽屉,拿出五块银元,交给张冰洁,请她上街买营养品,给徐珍滋补身体。张冰洁领命走了。陈璧君假惺惺地说了几句安慰和嘱咐一类的话,心怀喜悦,也走了。汪精卫侧身倒在床上,用手挽着徐珍的颈脖,脸挨脸靠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了痛苦,仿佛在对那个实际上不存在的“八十一”的夭折,寄托深沉的哀思,为他超度亡灵。

    “床底下有件东西,先生您拿出来看看。”徐珍声音很低,低得像阳春三月的微风。

    汪精卫翻身起床,蹲下身子,见床底下有件沾有血污的短裤。受爱情的支配,他不怕脏,轻轻地将揉成一团的短裤弄开,只见一块血污上面,沾着个像消了气的鱼膘似的东西,并带有点鱼腥味。

    原来,昨天晚上徐珍以怀孕为由拒绝赴东京之后,一夜没有睡好。她懊悔一时的轻率。世界上的事什么都可以假,唯独女人的怀孕假不得。十个月一到,要见真人真事,这可开不得半点玩笑。今天早饭后,丈夫要她列席六届一中全会,她谎说肚子痛,往床上一倒。丈夫走后,她第一次独自一人步行上街,买来一条鱼,趁早卸掉思想上的包袱。

    汪精卫又不是助产医生,陈璧君又是五孕五育,他从未见过女人流产的情况,只能以一般的生活常识,判断那短裤上的一切是真实的。他见此情景,仿佛那个理想中的“八十一”,已经从徐珍肚子里呱呱坠地,一天天成长,聪明活泼,天真可爱,刚喊出第一声:“爸爸!”就猝然死在他怀抱里那样揪心断肠,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好像白日已失去了光明。他伤心地哭了。

    徐珍见丈夫如此伤心,既为自己的计谋成功而暗暗高兴,也为他因此悲痛欲绝而心痛。她坐起来,伸手拉着他一只胳膊,安慰地说:“先生别这样难过。我还很年轻,生育的日子长着呢!”

    “但愿如此!”汪精卫缓缓起身,陷于沉思,“有些女人一生中只怀过一胎。比如孙夫人,一九二二年六月,在反击陈炯明的叛乱中流产以后,她与国父继续生活近三年,但再没有怀孕了。”

    徐珍巴不得丈夫说这句话。她显得惋惜地说:“也许我也会与孙夫人一样,这是第一次怀胎,也是最后一次怀胎。当然,我希望能够与先生有个爱情的结晶。万一没有,先生已有二男三女,我也感到慰藉。”她见他沉痛地呆站着,又伸手拉了他一下,“请用张废报纸将短裤裹着,放到床背后去,等我精神好一点,把它丢到厕所里去。要是让人看见了,怪不好意思的。”

    汪精卫依照她说的做了,洗了手,又坐在床沿上,痛苦地问道:“怎么会流产呢?是什么时候流产的?”

    “早饭后就开始肚子痛,一个钟头后越痛越厉害,我没有经验,以为是受凉引起胃痛。如果及时服点安胎药,也许不至于如此。”徐珍叹息一声,“至于流产的原因,可能是我昨天晚上过于悲痛,又睡得过晚太劳累,后来……”徐珍故意把话压在舌根底下。

    “后来怎样?”汪精卫惶惑地问。

    “先生您,又那么放肆。”她撒娇地撅着嘴,眼神中充满了温柔缠绵的爱。

    “我对不起你!徐珍,请原谅我吧!”他双手负疚地握住她的左手,脸上表现出深深的忏悔,无限沉痛和懊恼攫住了他的心房。

    “先生怎么能这样说呢?”她柔情地微笑着,“只要能够使先生获得愉快,即使是一瞬间的愉快,我也心甘情愿献出一切。”她的话虽然是从怀孕这种假象说出来的,但却是感情的真实流露,中国妇女传统的依附性的真实流露,丈夫就是命根子,她愿为他献出一切。

    “我的心肝宝贝,教我怎么不深深地爱你!”爱情的热浪搅动着他的心,他的眼眶湿润了,“你是我的灵魂,我要像爱护我的灵魂那样爱护你!让我在这间卧室里设立个神坛,像供奉仙女一样把你供奉起来,献上一束你最喜欢的玫瑰花!”从此,他把压在玻璃板下的,徐珍背向东京湾大海的那张半裸着色照片装入镜框,悬挂在靠五屉柜的墙壁上,再在五屉柜上摆盆用绸料制作的浅黄色玫瑰花。

    昨天午夜,徐珍以真诚获得丈夫的谅解和进一步的爱;而今天中午,她却以虚假欺骗同一个男人,获得了他更深的爱。

    人世上,以真诚处世者不乏其人,以行骗谋生者毕竟是少数人。但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不论任何人,一生中不可能不说一句假话,不可能没有一点虚伪。比如,有人向你求助,而你不愿意相助,以心有余力不足而婉言拒绝之;有人向你征求意见,或表明一个观点,而你不愿意出言,以装糊涂搪塞之;有人托你办事,而你不愿意效劳,以对方相信的理由推脱之。如此等等,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你来我往,尔虞我诈,不仅不看成是虚假,而且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处世哲学。人生厌恶虚假,却又十分矛盾地离不开虚假。人类社会十分复杂,而真真假假占有相当的比重。

    正当汪精卫和徐珍陶醉在真真假假酿造的爱情美酒里时,摆在书案上的电话铃声一个劲地响起来。

    “谁呀?”汪精卫懒洋洋地问一声,立即振奋起来,“是土肥原将军?好,好,阁下好!噢,川岛芳子小姐从满洲国来,要求见我和二夫人?二夫人身体有点不适。啊,好,欢迎,下午三点,欢迎阁下与芳子小姐一道来。”

    “川岛芳子来上海了?要求见先生和我!”徐珍惶恐地说着,神色仓皇,语调嗫嚅。原来,她去名古屋帝国医院做绝育手术时,有芳子陪同往返。她明白,芳子来了,她的流产谎言必将一戳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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