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埋头写稿然后鼓足勇气到各报刊送稿，反馈令人惭愧，只晚报发了一篇议论文《大学生可以高枕无忧吗？》，再就是计生委的杂志《蜜月》发了一篇记叙文《没有月亮的夜晚》。毕竟是生平第一次有文章见诸铅字，拿给上床的秦浩看了。他的评价是，前者是应景文章，乏善可陈；后者谈的是男女情爱与性爱，有真情实感，文字也清新，但是有点放不开手脚，这主要因为作者理论多而实践少，思想得多而操练少。
《杜鹃山》杂志曾送去散文和小小说各一篇，热心不减的老太太答应如无特殊情况，拟在半年后发其中的小小说。这么一算，即使没有特殊情况，等文章发出来也大势已去、尘埃落定了。
这么看来，要想搭上专升本的车，那是没戏。
自古华山一条道，考研。
金处给他介绍过几个硕士点的情况。一个周末把他约去新居小坐，在金处面前，他总觉得拘束，把边长河拉去作陪，边长河比他大不了太多，到底是工作过两三年的，为人处事，处处显出老练。
文献史的情况是早作过介绍的，小辉已告诉她，不好分配的专业不想考虑。政法系的法律学硕士点和商学系的经济学硕士点，去向是比较好的，金处把前几届的大致走向都找来资料给他查看。小辉有个疑问，这些人是自己找单位的，还是所去单位来要人的？
金处一愣后道，你这个问题考虑得很精细，我倒没有问其详。不过，不管是用人单位来要的，还是研究生自己联系的，单位不错就能大致说明问题的。
小辉笑笑没说话，人真是有弱点的，就像金处这样在师大大名鼎鼎的女中豪杰，也有粗疏、急躁的地方。小辉刚才就在琢磨，这些毕业生多半都去了东南沿海，这未必能说明好分配，那多半都是自己求上门去的，东南沿海要人也是如海潮一样，一拨一拨的，今年要多了某专业，明年就未必了。
但他心里仍然是感激金处的，对她来说，除了一个如意郎君没有找到以外，功成、名就，现在，房子也有了，四室两厅，一个人住着，一天住一间，那就可以一个星期不重样。全是原色地板，客厅里书橱一直顶到天花板。一架迎春花，如姑娘的长发散逸飘飞。阳台前的落地门窗，磨花，而且用了榉木格棂，双向推拉，十足日式风格。
边长河大概从未见过这么阔气的大房子，趿着一双软底拖鞋，小心地从这间房门口走到那间房门口。金处鼓励他，进去看看，没关系的，提提意见。
小辉曾经看过一篇文章，主人公也是一个大姑娘，东西总是摆得整整齐齐，突然有一天，她很想有谁把她的居室搞乱，让她能够像家庭主妇那样来重头收拾一遍，找谁来呢，后来她就想起有个中学同学是幼师，她就让她在一次带孩子们出去春游的返回途中，把孩子领到她家来。事先她特意准备了很多玩具，还有很多水果，等啊，等啊，结果等到天黑，她的同学和孩子都没来。原来，她的同学没把她的话当真，春游玩了以后，就带孩子回幼儿园了。她知道以后，伤心地哭了一场，然后坐在地板上把所有的玩具都拆得七零八落，扔得到处都是。
小辉想，这故事让他来写，就不会写得这么悲，他会把孩子请进来，让孩子和大姑娘都过一个愉快的周末。不过，太愉快的文章，往往不大打动人。小辉有个困难的家庭背景，而且，日益逼近的毕业问题，也令他为难，但是，他并不喜欢读太多悲剧性的东西。生活已经悲苦，何必还要在文艺里头再三品尝。这一点，他的美学欣赏和师兄边长河大为不同，边长河一看到甜蜜的东西就斥之为作假，一读到大悲苦的东西嘴里就啧啧有声，好像那不是苦瓜黄连荼毒，而是玉液琼浆蜂蜜。
现在的边长河在金处的大新居里盘桓，一会儿席地而坐，一会儿站起来走走。他只不解，一家人要用两个厕所做什么，主卧室里一个，外面还有一个。当然还有一句话他没敢说，说出来怕伤金处的自尊，你不就一个人吗？一个人又没有两张屁股！
金处微笑地看着他，客人，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客人的欣赏，也是主人的荣耀啊。金处再一次表示，这房子的装修也有小谢同学的功劳，所以欢迎他以后常来。
金处高兴的时候，嘴角眉梢都是笑，这神态让小辉想起小青的评价，金老师其实年轻的时候很漂亮的，为什么就没有男人爱上她？可见太完美的女人就不幸福。小青自认为她从来把自己的品貌放得比实际还低，所以她就知足常乐，身边常有男孩缠她，追她，呵护她。
小辉认为，小青的话里，有百分之七十是真理。
金处后来问到边长河的情况，小辉代他答了，师专毕业，也是大专，在乡村中学教书，一连几个月发不出工资，要收得来学生的学杂费，才能发一个月三四百块钱。
金处就问他老婆是做什么的，没工资怎么养家糊口。
边长河啊啊了两声，说老婆跟人家跑了，打工的时候，那个人还是一个瘌痢头。
金处一张脸就沉下来了，她削了一个苹果给边长河，又拿起了一个，小辉忙说自己来。金处想起郊区的邮电技校一个叫蔡校长的，是他们一个县的人，可以去找找他，看有没有找个工作的可能。金处就写了张条子交给边长河，边长河小心收好条子，说谢谢，谢谢金处长。
下楼以后，边长河感慨地回望这栋房子，道，这么好一个女人，住这么一大套房子，居然没一个男人来追，太可惜了。
小辉说，看你的吧，如果你想怜香惜玉的话。
边长河说，如果她肯给我一点颜色，我立马跑上去，跪在她的面前，皇上万岁万万岁。现在高文化的女人，结果都被高文化给害了。
小辉说，是皇妃、皇后、皇太后！那你就是干得好，不如娶得好！不过，她比你大了七八岁哟！
边长河说，大七八岁有什么关系，不是说现在夫妻年龄在拉大么，一头是大夫小妻，一头是大妻小夫。
小辉见他答得那么肯定，心想，如果有根竿子，边长河真是会往上爬的。
小辉没有料到的是，边长河第二天就去了一趟邮电技校，找到蔡校长，做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回头去考技校。
小辉知道这个消息，是在近一个月以后，小青过生日，在省政府大院里的一个酒家请客，请了他，还有两个人他不认识，据介绍是她们酒厂办事处的客户，关系十分的好。边长河当然不能不在场。
边长河以往的颓唐情绪为之一扫，一个人喝了大半瓶55度的潦河烧酒。
他告诉小辉，他去找蔡校长，希望找个工作，不管什么工作，只要相对稳定就行，再就是不拖欠工资。蔡校长说他分管教学，有临时工做的是后勤、总务和基建，那几块都不是他的“一亩三分地”。边长河问他们学生的分配去向如何，蔡校长说，有的专业不错，有的不行，如果边长河要读书的话，他倒有权，专业任选。
边长河就说希望重考技校。
蔡校长愣住了，哪有师专毕业以后，回头来考技校的！
边长河说，其它不论，只看校长这里有无可能。
蔡校长回答，他考技校，年龄是大了一点，但如果考得好，他可以破这个格。但读技校，干部身份就没有了，技校出来，身份是技工。
边长河说，他要什么干部身份，连工资都拿不到，还要那份苍白如纸的干部身份呢！
既然他决心这么大，又是金处介绍来的，蔡校长就让他准备年底的考试，其它由他来操作，强调，简历上不要填大专生，填肄业可以，免得让人生疑。
小青说，现在什么都难做，给我搞了这么半年的推销，也真是难为他了。邮电技校出来，分到邮电部门工作，有他一份固定，有我一份不固定，也就没那么大的压力了。这么些年，什么都越来越飘荡、没准信，人，其实都是渴望稳定的。
小辉看见小青黑了瘦了，眼角眉宇都有一份掩饰不住的风尘感。他想起暑假一道见过金老师以后，小青曾说，没被男人爱过的女人，最不经老。现在看来，男人若没有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港湾供女人栖息，女人同样不经老。
人真是要交流的，如果那天不带边长河去金老师家，就不会有边长河与邮电技校蔡校长的相识，也就不会有小青和边长河今天的高兴。小辉为间接地帮了他俩而高兴，举杯祝小青生日快乐、永远年轻和漂亮。
小青也将一小杯白酒饮尽了，她说，永远年轻漂亮不是不想，是想不到也顾不上，她最想的是，这三五年，挣点钱，买个房，在城里过安安静静的生活，当然，还要生孩子，如果允许，她想生个几男几女，每天带他们出去疯去野去玩。她这样说的时候，是一脸憧憬地笑。
边长河说，累不死你，你这个人最好去办一个幼儿园，你当园长。
小辉说，快办吧，以后我们的小孩都放到你园里去。
小青说，好哇，不过我知道你是一颗事业心，不到功成名就，天晓得你会不会成家！
小辉说，我要是一辈子不成家，我的生育指标一定让给你。
俩人的眼光猝然一碰，都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过去了的日子呀，一去不复返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