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良有时会趁着院子里没人的时候靠在我的窗前,捅破我的窗户纸问我,你还好吗?要不要紧?
那一天,我说,戴良,我可能快死了,你去给我爹报个信吧。
第二天,我爹果然来了,是戴良趁着下地干活的时候和我爹说的。他没有说我快要死了,只说我惹了祸,被傻子打伤了。他告诉我爹最好能把我接回去好好养上一段时间。
我爹没想到傻子会对我下那么重的手,以为只是两口子打架,简单地抡几下巴掌撇子。我爹去给傻子他爹求情,让我回去住几天,婆婆在一旁说,回去住一住也好,窝在这里一天是活不能干,还得搭上个人伺候她。就这样,我被我爹和我哥抬回去了。我哥已经娶媳妇了,我那样子进门,把我嫂子吓得哇一声就哭开了,接着我娘也号啕起来。我娘说,咋给打成这样?我去找他们郑家的人拼了!
我爹喝住了她,他爹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你给她上药,洗伤,好了就给郑家送回去。
我娘说,你咋这么狠呢?她不是你闺女?
我爹蹲在门槛上说,你别忘了,你是拿了人家的聘礼,花了人家免去的五年的地租才给马大娶上媳妇的!我娘听了就不说话了,捣草药,给我洗伤口。
一日又一日的来来往往,肉体上的伤疤在我娘的悉心照料下渐渐恢复了,可我的心却日渐冰冷了,我终究还是要回到郑家的,我觉得前面是无边的苦难在等着我,任我怎么熬也看不到光亮。我咳得越来越厉害了,整个胸口都跟着疼痛起来。戴良有一天夜里跑去我家看我,我娘问他郑家这边有什么动静没有。戴良说,没什么动静,就是那傻子整天哭,吵着要媳妇。我一听戴良提起傻子就伤心地哭了,那一刻我突然想,这傻子他怎么不死了啊,我倒是情愿落下个寡妇的名头,也比和这傻子过一辈子要好受些。
戴良见我咳得厉害,就对我说,这样咳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我娘说,那也没别的办法啊。没钱看大夫,挺着吧,咱穷人命贱,挺一挺就过去了。
戴良那晚闷着头走了,又过了些许时日他再来的时候,带着一丝丝喜悦对我娘说,我到山上采来了桔梗,这东西止咳管用,你给荣欢熬水喝。
我娘哭着说,戴良这孩子心善。戴良听了,转身欢欢喜喜地跑掉了。
我命贱,喝了戴良的桔梗熬的水,咳嗽真的一点一点好起来了,内伤和外伤都渐渐痊愈了。我爹说,好了就早点回去吧,省得在家一顿两碗饭的。你是郑家大院的人了,郑家有的是粮食,不吃白不吃。我知道我爹的意思,他不光是心疼粮食,他还怕郑家找他的麻烦,一翻脸就不认了那免去的五年地租。
我回去了,一个人从山梁的东边爬向山梁的西边,那只是一座小小的山包包,我却爬得那么吃力,那么漫长,我想这次回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认了,再也不回去找我爹了。就算我死了,也由郑家的人随意去处置吧,是扔到山上喂野狗,还是用旧席子一卷刨个坑埋了,都无所谓。
但是让我想不到的是,我认命了,命不认我。命运里那些属于我的苦难才刚刚开场,先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小打小闹,是厄运借傻子的手先来我这里探探路,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那种好欺负的人,如果是,接下来的重头戏就会随之拉开序幕。
我一进郑家的大门,首先感到一种异样,接着嗅到空气里飘浮着一种怪异的味道,这让我浑身上下不自然起来,恐怖紧张瞬间弥漫了我的整个身心。
变化最明显的是傻子的大哥。忘了说,傻子有个大哥叫郑春发,比傻子大二十岁,结婚二十多年生了一长串的闺女,人都说,郑家东家这股子人怕是要绝后了。
我和郑春发打招呼,小声小气地叫了一声:大哥,我回来了。郑春发就笑着点头说,好好,回来就好。我别过郑春发,去给公公婆婆请罪。我进了婆婆的房,给公公装了一袋烟,跪在地上说,爹,娘,我回来了。婆婆□着膀子骂我,一直骂到公公的一袋烟抽完了,婆婆骂痛快了,公公敲着烟袋锅咳了一声,婆婆才说,回你屋去吧。春生天天嚷着找你呢。
我回到西厢房,傻子从外面连蹦带跳地跟进来,他说,媳妇回来了,媳妇回来了,我要摸奶奶……
夜色沉下来了,透过西厢房窗户纸上的一个洞眼儿,我依稀看见,在牛棚子门口,戴良沉闷地低着脑袋,牛守在他身旁,一口一口地倒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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