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吧,克瑞!-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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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小区的路灯在夜色里静默着,洁白的鹅毛大雪正举行盛大的舞会,不多时,飞花碎玉般的雪沫儿便铺满了甬路、房顶,又在路边光溜溜的树枝上开放千姿百态的“梨花”,在五彩的霓虹光影里美到无与伦比……

    屋里很冷,我搓着冻红的双手,伸出手指在蒙着雾气的玻璃上画了一条游鱼,转头问克瑞:“像不像?”

    克瑞偏着头看了看,又看看我,摇摇尾巴。

    “看不懂还怪我画得不好!”我牢骚满腹,借题发挥,“克瑞,你怎么跟那些编辑一样,一点儿都不懂得欣赏,我那么写小说是艺术加工,真是的,竟然说我写得不好!”

    “呜呜……”克瑞的声音千折百转,像在抗议,又像在安慰我。

    “唉,第六次被枪毙啊,克瑞,我是不是真不是写作的料?”我回到书桌前,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文章发愁,“我已经很耐心地改啊改,很厚脸皮地投啊投,可那些编辑有的看也不看就退给我,有的把我批得狗血淋头,我快被打败了……”

    克瑞同情地看看我,凑过来,舔了舔我的手。

    克瑞总是这样,它不一定全懂我的意思,但它总能从我的语气和表情中准确地判断我的情绪,在我高兴的时候,它跟我一样欢天喜地;在我难过的时候,它会尽量安静;在我需要安慰的时候,它就这样,轻轻舔舔我的手,似乎提醒我一切要靠双手去创造、去争取。

    我心不在焉地摊开手掌,克瑞立刻把它肥厚的前脚放进我的手心里。

    我握着克瑞的前脚晃了晃,它的前脚差不多占据了我二分之一的手掌,转眼五个月过去了,它的身长增长了一倍,身高到我膝盖,脸形拉长了些,样子又帅又威风,已经长成一个体魄健美的“少年”,再也不需要我时常抱在怀里了。

    它像个保镖似的守护着我,跟我搬一次又一次家,无论我租住在哪里,它都义无返顾地跟随我;而我,无论再遇到怎样的困难,我也毫不动摇地和它在一起。

    这是我租住的第四套房子了,也是我租住时间最长的房子了,前几次没超过一个月的。没办法,我租屋的时段随着克瑞的成长递减,那些户主要么以克瑞褪毛不卫生为由直接拒租,要么以要用房子等理由委婉地收回租房,好在有那么多房屋中介,只要我付出相对多的介绍费,总能找到打游击似的住处。

    我也习惯了搬家,反正除了那只行李箱,就只有克瑞,搬个家跟串个门一样。这次租的房子没集体供暖设备,需要自己烧煤块炉子取暖,房东说这样可以用省下的暖气费买煤块,而生炉子可以烧水做饭,连做饭用的天然气也一起省了,很划算,所以房租给我算便宜些,他还说,我想租多久就租多久。

    只是,这样的寒夜,这屋子就跟冰窖一样,我生炉子的技术有限,总不知怎么就把煤块烧灭了,重新生火又费劲又麻烦,我常常被呛得涕泪交流还是引不着火,无奈,我只好插着电褥子坐在被窝里敲字,可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冷,敲一会儿字就得跳下床做热身运动。

    摇呼啦圈、跳舞、高抬腿、跳绳,反正能在短时间内让人出汗的运动我都轮番做。克瑞跟着学会了不少本领,例如在我摇呼啦圈的时候,它会伴着呼啦圈的速度打转;在我跳舞的时候,它也能跟着节奏玩乒乓球;而当我跳绳的时候,它也能用四条腿敏捷地穿过绳圈,可不知道是这屋里太冷,还是我血压低不容易出汗,常常我累得气喘吁吁,还是四肢冰冷,而克瑞已不停地吐舌头散热,一副畅酣惬意的模样。

    我就这样,度日如年地熬着这漫漫长冬,在克瑞的陪伴下,自得其乐、自说自话、自写自文。

    这样的日子很辛苦,可是非常自由、快乐,这是老妈绝对理解不了的,上个月,老妈来找过我一回,当她看到我不亦乐乎的样子,准备好的劝说当即变成了河东狮吼:“你就玩吧,玩老了看谁要你!现在的女人谁不趁着年轻早点儿恋爱结婚?你看见几个男人喜欢找比自己大的女人,又有几个嫁不出去的老闺女能找着好婆家?”

    “没人要拉倒,我有克瑞,能自力更生,怕什么!”

    我一句话就把老妈气跑了。

    老妈就是老妈,她闺女再老她还是放心不下。其实,我怕什么?我现在什么也不怕,我就怕我丧失了生活的热情,强己所难地给人陪睡陪吃陪生孩子,我要尽力做自己喜欢的事,找个我爱的人过日子。

    我要拥有一个不必很大但有院子的房子,房前屋后种满了花花草草,可以随着季节的变换轮流开放,我要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下笔有神、新作不断,闲散的时候,我就和我老公、儿子一起坐在草地上,甩甩扑克、唱唱歌、聊聊天,或者干脆安静地仰望星辰,而克瑞可以像将军似的,趾高气扬地巡视……

    我向往那样平静祥和的幸福,只是,那样的生活似乎遥不可及,现在,还是只有我和克瑞,在这冰冷的屋子里并肩作战,靠美好的希望支撑着日复一日的艰辛。

    这是我写的第十一个长篇小说了,漫长的练笔生涯似乎还永无止境,这部小说跟前几个一样找不着东家,编辑们异口同声地拒绝跟我签出版合同。

    第一次被批评、打击、拒绝,我抱着克瑞大哭一顿;第二次,我就有了免疫力,只憋着一股劲儿改稿,反正我哭死也就只有克瑞知道;第三次,我基本可以心平气和了,就当没这回事,照常读读写写,加强积累练习。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刀枪不入了,而且,我发现,编辑们的意见往往是正确的,虽然有的很刻薄,但他们每天阅稿千篇,眼力还是很厉害的,给我的批评大多很有指导性,我就合理采纳编辑的意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小说是什么?小说就是克瑞的乒乓球,只要有耐心、有热情地玩下去,总有一天能得心应手。

    可是,今天晚上也太冷了,那个编辑的态度更是零下N摄氏度,我由里到外都快被冻僵了。费劲地生了半天炉子,煤火还是半死不活,屋里空气浑浊窒闷,让我呼吸不畅。

    “克瑞,怎么办?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姐我还是没什么出息,我似乎什么都做不好,连个炉子都生不着……”我摇着克瑞的前脚,闷闷不乐地说。

    “呜……汪汪!”克瑞叫了两声,抽回前脚原地打了两个转。

    “这家伙,人家跟你谈心来着,你不喜欢听也不用这么别扭啊!”

    克瑞一这么叫、这么转,就代表它要方便。我打开门,指了指洗手间。

    克瑞蹲在那里,看了看洗手间,却起身慢慢踱到正门口儿,用嘴巴碰了碰防盗门,充满期待地看着我。

    “干吗?这大半夜的,你要出去?”我惊讶地看着它,它重复同样的动作,肯定了我的猜测。

    “不是吧,这么冷!”我缩了缩脖子看了看窗外,雪还在下,没有风,雪花飘落的过程静谧而优雅,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平整如毯,我不由蠢蠢欲动,这么美好的雪夜,只待在家里看,的确有点儿浪费。“……好吧,既然你有这个雅兴,我们就出去玩一小会儿。”

    我围好围巾,又穿了件大衣,和克瑞出了门。

    刚下楼,克瑞就矫健地跳跃出去,撒开四脚一阵狂奔,甬路平整的积雪上立刻被印上了许多花形的脚印,它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来来回回地奔跑,转眼就把楼前的甬路、花园里的积雪踩了个遍,见我站着不动,它跑回来,冲我摇了几下尾巴,神情兴奋、殷切。

    我童心大发,就地攒紧一个雪球,用尽全身力气抛远,克瑞立刻追着那个雪球飞射而去,从雪窝里叼起那个雪球,远远地跑回来,把完好无损的雪球放进我的手心。

    雪球的沁凉顺着手心窜遍全身,让怏怏不乐的我精神一凛,积压在心头的郁闷便烟消云散,我伸展蜷缩的手脚,和克瑞你追我赶、在雪地里打滚、摔跤,一时忘乎所以……

    在这万籁俱静的雪夜,我和心爱的克瑞一起享受着雪花的抚慰,欣赏祥和的雪景,我们畅快地呼吸、纵情欢笑,与大自然亲密相拥,这样的时刻,无所谓成功失败、无所谓得失荣辱,我的心灵回归童年无邪的岁月,与风同奔,与雪共舞。

    一直玩到疲软,我跌坐在雪地里,仰望广袤的天宇,任雪花落在脸上,化作滴滴清凉,先前集聚在心头的抑郁尽数消散了,思维变得异常清晰,灵感便不期而至,在我脑海里频闪,我心里一喜,转身跑回屋里,全力以赴地修改文稿。

    克瑞卧在一旁舔着我头上、肩膀雪化的水渍,不声不响。

    我文思泉涌,灵动的语言自指尖扬扬洒洒,许多天来难以突破的瓶颈豁然开朗,我如入无人之境,笔下越发风生水起……

    仿佛敲了一会儿字,又好像敲了半宿,页面一页页翻过,我敲字的速度逐渐慢下来,我的手指不知怎么变得虚软无力,而先前敏锐清醒的思维也慢慢迟钝,巨大的困倦感包围了我,我无力地垂下手去,眼前的屏幕上字影模糊,我的思维越来越混沌,眼皮重似千斤,我想我是太累了,应该好好睡一会儿,这种恍惚的念头让我放松地沉入昏沉之中……

    “呜呜……汪汪汪……”

    朦胧中,克瑞的叫声若有若无,我想睁开眼睛看看它要干吗,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我想我又做梦了吧,那个被一群豺狼包围的可恶的噩梦……

    “呜……汪汪汪!汪汪汪……”

    克瑞的叫声是这般焦急,但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它要被那些豺狼咬死了吗?不要怕,那只是个梦……我想告诉克瑞来着,可是我无法醒来,我沉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中,连梦的颜色都是黑的……

    “咚!咚!咚!咔嚓!”

    耳边传来奇怪的异响,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我看到克瑞的额头在滴血,我一惊,想伸手摸它,可我的胳膊也像棍子似的不听使唤,我意识到我可能出事儿了,但为时已晚,我整个儿昏死了过去……

    “天哪,你这是怎么了?赶紧醒醒!千万不要死在我家里!”

    不知昏沉了多久,我模糊地听到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我的眼前照常黑成一片,胸口又堵又闷,连手指都不听自己指挥,克瑞呢?克瑞在哪?我恍惚了几秒钟,大脑再次短路……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我从黑暗中挣扎着醒来,迷离的双眼前,陈吉东大爷担忧地看着我。

    “大爷,我、我……”我想起身,可身上还是一点劲儿使不上,我到底怎么了?克瑞呢?我艰难地转动脖子,却看不到克瑞的影子,我有气无力地问,“大爷,克瑞呢?”

    “在兽医院抢救……”陈大爷叹了口气说,“你煤气中毒,克瑞也是,要不是它拼命用头撞碎了玻璃,你就没命了。”

    “什么?”我猛地想起克瑞头破血流的样子,原来那不是梦!它现在怎样了,会不会已经……我急了,可手脚仍然不听使唤,我的眼泪唰地流下来,我又悔又恨,前天晚上,我写得兴起,忘了半死不活的炉火……我害死克瑞了,克瑞到底被我害死了,我痛心疾首,恨不得拿把刀把自己捅了。

    “孩子,别担心,我已经让兽医全力抢救了,我知道它对你很重要。你好好养着,别的事有我呢。”陈大爷关切地说。

    “谢谢你,大爷……”我哽咽失声,对陈大爷感激涕零。

    “孩子,你心眼儿好,好人有好报,克瑞不会有事的。”陈大爷说,“不过你的房东说要把房子收回去,她把你的行李箱、笔记本电脑什么的都提来了,都在你床头柜里,你要不要看看少不少什么?”

    我摇了摇头,我不关心房东怎么着,也不关心有没有少什么,我只关心克瑞的安危,我全想起来了,前天晚上没有风,屋里很闷,煤烟像死神邪恶的魔爪,人不知鬼不觉地弥散在空气里,趁我一心一意写稿的时候暗算了我和克瑞,克瑞应该也中毒了,可当它发现我不对劲儿的时候,不顾一切地撞碎窗玻璃,那是六楼啊,如果克瑞刹不住车撞飞出去……

    我的心缩出了水,一刻也不能等了,我连声央求:“陈大爷,我要去找克瑞,我要去找克瑞,你把它送去哪里了?噢,对了……你怎么会来?”这半天,我才想起这事儿来。

    “房东用你的手机打给了我,我就赶紧来看你,幸好你有惊无险,你的家人呢?告诉我号码,我通知她们……”

    “不用,不用大爷,你带我去看看克瑞,求求你了,我只是头稍微有点晕,已经没事了,你就带我去吧,我怕它……”我才不要老妈看到我现在的惨状,她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指责我,我今天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可我现在也不认为我有什么错,我只想看到克瑞,只想看到它,立刻!

    “你这个样子哪能出院?这孩子,听话,我这就打电话问问克瑞怎么样了。”

    “不,大爷,求你了……”我捂着脸号啕大哭,我不明白,为什么命运对我和克瑞这么刻薄,总是想方设法想拆散我们,我不敢想,如果克瑞就这样死去,悔恨和愧疚会怎样鞭笞我的心。

    “好吧,唉……”陈大爷拗不过我。

    我支撑着虚软的身体,急三火四地跟着陈大爷打车去兽医院——病床上,克瑞的头缠着厚厚的药棉,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子,四条腿被绑在床柱子上,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胸腹部几乎看不到起伏,那样子似乎已经……

    “克瑞……克瑞……”看到克瑞这个样子,我的心像被荆条横抽竖打,熟悉的恐惧感再次结实地罩住了我。一次次,克瑞都在死亡边缘挣扎,而我却只能痛苦地等待,这种等待真的是世上最残忍的酷刑,我宁愿此时此刻躺着的是我。我扑过去,发疯般扯开绑着克瑞四腿的绷带,抱起克瑞痛哭失声:“克瑞,克瑞……对不起……”

    我总是这样,一再向克瑞道歉,又一再给它更沉重的灾难,我这个自私的女人,总是以爱的名义在伤害它,可是我该怎样做,才能让我们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活下去?不必为流离失所而辗转,不必为房东的冷嘲热讽而苦恼?

    买房!

    这两个字像闪电一样劈下,让我骤然一惊。

    没错,买房,有了我自己的房子,我才能真正给克瑞一个安定的家,我们才不必再为租房而奔波,不会再有类似的凶险!

    我急惶惶地对克瑞说:“克瑞,你一定要活下来,活下来,我买房子,我们一起住自己的房子,真的克瑞,相信我,我要买有暖气的安安全全的房子……”

    克瑞没反应,腿脚僵直。

    我恨死自己了,我恨自己除了这样徒劳的落泪,不能为克瑞分担哪怕一点点痛苦,我恨自己那么粗心又这么无能,抱着一动不动的克瑞,我哭得死去活来。

    “孩子,别这样,你的身体还没好,它会好的,它那么勇敢……”陈大爷安慰我。

    是的,是的,我的克瑞一直那么勇敢,这次也不应该例外!我急惶地抚摸着克瑞的背腹,无比虔诚地祈祷,克瑞,我亲爱的克瑞,请你不要离开我,求你……

    “别担心,它只是睡着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抬头一看,竟然是徐医生。

    “这是我的连锁店,幸好送得及时,要不然克瑞就没救了,它刚刚脱离了危险,你就放心地让它多睡一会儿吧,它没事了。”徐医生由衷地赞叹,“克瑞是最好的狗,应该长命百岁才对……”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抱着克瑞笑得泪如泉涌。

    克瑞,你看,虽然我们遇到那么多磨难,可是,我们也这样的幸运,再一次化险为夷。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因你的恩德,我结识了徐医生和陈大爷,我们才能大难不死,我们会一直相互守候,彼此珍惜,共争朝夕……

    2

    “物华天宝,地灵人杰,蓝色经济特区黄金地带打造皇家别苑小区……”

    我手里拿着一沓卖楼宣传海报,每张都设计得十分精美,各具特色的楼盘与锦上添花的文字说明相得益彰,让我眼花缭乱。

    我想买幢环境好的、面积稍微大点儿的,但钱不够!

    我看了半天,找不到一幢我能买得起的,这些房子最贵的每平方米五千八,我辛辛苦苦一个月不吃不喝都不够买一平方米;最便宜的也得两千五六百,建筑面积加上公摊面积九十六平方米的最小户型,也得二十四五万,我得喝西北风工作十年才攒得来!

    房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我难以置信地数着海报上的一串串零,越数越晕,钢筋水泥摇身一变架成楼房,就比金子还值钱,我头晕目眩地逛了几家售楼处,两腿虚软地瘫坐在路边望楼兴叹。

    克瑞不明白我为什么喜怒无常,疑惑地偏着脑袋看我。它的头上还缠着一条绷带,两只耳朵中间绕到额前,显得又可怜又滑稽,偏偏它嫌那绷带太拘束,不时用前爪搭在那条绷带上挠啊挠,想把它弄掉了,看起来就像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就算我情绪再坏,还是被它逗笑了。

    “克瑞,你要是个男人就好了。”我摸着它的后背说,“你要是个男人,我就非你不嫁,咱们买不起房子就在树上搭个窝住着,睡觉的时候随时准备比翼双飞,掉地上了我给你垫背。”

    克瑞舔舔我的手,挺了挺胸脯。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老是改不了白日做梦的习惯,还是赶紧面对现实吧,我盘算着,这小户型,首付五万,我把股票卖了交首付正好,可是剩下的二十万怎么办?老妈那儿是不用想了,我要跟她说买房子,估计她能跟我拼命。男婚女嫁,买房子是男方的事,未婚女青年买房子是嫁不出去的象征,何况老妈老爸这些年勉强解决温饱问题哪儿还有剩余?跟亲戚朋友借?这年头就算亲兄弟都借钱没商量,何况我哪有敢开口借钱的亲朋好友?

    “代理贷款,五万元让你拥有五星级酒店般的住宅……”正头疼,一眼看到一张售楼海报上有这么一行字,顿时豁然开朗,我可以公积金贷款!算算……按我的工龄,最多能贷二十万,分二十年还款,一个月连本带息还一千四,我月收入扣除克瑞和自己的费用外,似乎还过得去。可是,二十年啊,漫漫还款生涯!站在房奴浩浩荡荡的队伍后,想起房奴们的种种艰辛,我有点发怵,可看着没有痊愈的克瑞,我握紧了拳头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艰难,这房子一定得买,我再也不想因为房子受气受累受害、再也不想让克瑞跟着我颠沛流离。

    打定主意,我带着克瑞去找陈吉东,我想把股票卖了付首付。

    政券交易大楼前的停车场上一马平川,陈大爷没车可看,正靠在传达室门前的老柳树下晒太阳喝绿茶,老远看见我来了,开心地招呼我:“过来,过来,难得的好天气,一起坐着喝杯茶……”

    我走过去,陈大爷看见我手里的售楼海报,问:“嗬,说到做到啊,告诉大爷,相中哪套房了?”

    “胡乱看了几家,能买得起的就嘉和花园这儿的小户型了。”我指了指其中一张海报上的楼盘说。

    “可别光相信这些宣传,你得好好考察考察,物业管理情况、房子质量、材质构造、地理位置、朝向风水、道路交通什么的都得考虑好,买房子可不是别的,不能说换就换。”陈大爷拿过那些海报,说,“来,我帮你挑挑……”

    看着陈大爷花白的头发、慈祥的笑容,我的心里暖融融的,我说:“大爷,我需要贷款,所以不能考虑太多,只要能买得起就行,就买嘉和花园的吧。”

    “可这儿离你单位太远了吧?”陈大爷一下子就指出了弊端,“你要在这儿住着,每天来回坐班车可得浪费不少时间。”

    “没事儿,我可以早出晚归。”我说,“今天我是来找你把我那些股票卖掉,首付五万,其余的用公积金贷款。”

    “这个……”陈大爷皱了皱眉头,“股票现在不能卖。”

    “怎么了?”我心里一紧。

    “我带你去看看。”

    陈大爷起身带我来到营业厅,里面一间屋里,四座皆空,整面墙的大屏幕上,股指绿成一片。

    陈大爷动了动操作台上一台电脑的键盘,屏幕上显出年线图,就看到一座高峰般的股指年线图起伏跌宕,从扶摇直上转为高山坠石,至今下落不明——股市地震天崩地裂,殃及千家万户,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尸横遍野,还有万千股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是你股票的总市值。”

    陈大爷点开我的账号,我一看,我的五万元严重缩水达百分之五十比例。

    我顿时心乱如麻,欲哭无泪,却听到陈大爷说:“孩子,别着急,我跟你说过,凡事需要耐心,股票不用担心,只是暂时不是卖的时候。这样吧,我先借给你五万,等你股票赢利了,你再还给我就行了。”

    “呃……”我没跟人借过钱,还这么多,可我没别的选择了,我感激地点了点头,“大爷,谢谢你,我听你的。”

    拿到钱,我坚持给陈大爷写了借条,然后去嘉和花园售楼处交首付。

    没想到,售楼小姐看了看我,指了指克瑞问:“小姐,这是你养的狗?”

    “对。”

    “不好意思,我们公司开发的嘉和花园实行规范化管理,你不能养这么大的狗,如果要养,可以养京巴之类的小狗。”售楼小姐态度良好地建议。

    “……那我不买了,我是因为它才买楼。”

    我在售楼小姐诧异的目光中转身离开,看着目光清澈的克瑞,我鼻子发酸,股票赔得一塌糊涂,借了“巨款”还是被拒之门外,难道老天爷真要见死不救?

    “小姐,小姐!”

    正伤心,就听到身后有人叫我,回头一看,刚才那个售楼小姐殷殷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售楼海报。

    “小姐,我们公司除了嘉和花园之外,还开发了一个馨御园,是特意给退休老干部设计的疗养式住宅区,允许养宠物,而且对宠物的个头没限制,那边每幢楼一楼都有个院子,您的狗进出比较方便,您想养花种草也有地方,只是那边的平方大,首付也是五万元,余额可代理贷款,也可以分期付款,你考虑考虑?”售楼小姐热情地介绍。

    “那是多大平方?一共得多少钱?”

    “建筑面积一百二十平米,每平方米三千,共计三十六万。”售楼小姐说。

    比小户型多十万!可我得买,因为其他小区的单元楼都没院子,也大都是封闭式管理,现在大家都缺乏安全感,楼下电子密码门、楼上防房盗门还是不保险,还得设保安、安装摄像头,新建的小区大都跟军事基地一样直壁垒森严,容不下克瑞。

    “小姐,这可是我们公司回报广大顾客的优惠价,过了这个活动期,恢复市场价每平方米三千四,也就是说,您现在交了首付就赚钱。”售楼小姐看我犹豫不决,悄声说,“你可以买了再转手卖出去都上算。”

    “我是买了住,不卖,没得赚。”我认了,谁让我跟克瑞绑一起了,我这辈子,立志为克瑞做牛做马还房款了。“好吧,你带我去看看。”

    房子不错,临山靠水,交通便利,框架结构,墙面平整如镜,三室一厅两卫,前后阳台全包,供暖宽带气电一应俱全,我要是买了搬张床进来就能住。

    “小姐,要不是这楼盘离市中心稍微远一点儿,每平方方起码要加一千,而且这儿将来发展成市中心的话,房价有飙升空间,你就别再犹豫了,也就剩两套房了,一套一楼,一套四楼,一楼有院子,四楼没有。”售楼小姐不遗余力地说服我。

    “分期付款最长期限是几年?”我问。

    “三年,三年全额交清,首付五万,就可以装修入住,剩下的三年内可分两到三次付账。”

    三年,我就不信我赚不来十万块钱!热血一沸腾,我就“视死如归”了,“行,买了,交房款。”

    估计售楼小姐从来没这么轻松地做笔生意,当她收了钱把房钥匙交给我的时候,高兴得说话都颠倒了:“小姐,垃圾桶门前左边有个楼,狗要给你倒垃圾别找不着地方。”

    我乐呵呵地点头,拿着买房合同、掂着那串钥匙领着克瑞冲进我们的新居,在空荡无物的房间里得意忘形,我抱着克瑞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疯了一样,克瑞受我的感染,围着我欢呼雀跃。

    我们有了栖息的港湾,不用再在人海里茫然地漂泊,任何人也别想再对我们指手画脚……我忘掉了还有十万元等着我呕心沥血,只觉得呼吸从来没有这样自由,心情从来没有这样舒畅,疯够了,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枕着克瑞的肚子,惬意地享受着这幸福的时刻。

    没想到乐极生悲,就在这时,我看到天花板墙角那儿有一圈不规则的污渍,分明是水浸的痕迹!这房子漏水?这可是新房子啊!怪不得刚才签完合同人家小姐为什么那么高兴,真缺德!我顿时眼冒金星,打电话去售楼处,刚开口,就听见刚才那个彬彬有礼的小姐拒人千里地说:“这房子是有点儿漏水,要不然这么好的楼层也不能这么便宜就卖给你,刚才我也领着你看过房子,你心甘情愿买房子,我们当然要卖,房子首付你已经交了,如果想退房,按合同得交三万违约金。建议你跟楼上邻居协调一下,看看怎么解决一下好吧!”

    “你们怎么这么不负责任?质量这么差还宣传得那么好,你们……”我刚要理论,对方“啪”地挂断了。

    我气血翻涌,想摔手机泄愤,举到半空,看到克瑞偏着头疑惑地看着我,它那纯净的眼神让我恢复了理智,我咬了咬牙,吞下一口闷气,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心绪,开门去找楼上的邻居协商。

    “汪汪汪!”

    门里面先传来一阵高亢的狗叫声,接着,就看到一只通体金黄、长发披肩的西施犬从门缝里探出身来,对我声色俱厉地示威,可当它看见克瑞,顿时吓得浑身一抖,再也不敢吱声,缩回脑袋躲到门后边去了。

    “谁啊,把我的狗吓成这样!”

    随着一声暴喝,门缝大开,一个肥胖的脑袋出现了,在他油光发亮的大脸上,嵌着一对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很不友好地看着我。

    “你好,大哥,我是你楼下的邻居,刚买了房子发现天花板漏水……”我话没说完,就见胖子的厚嘴唇一咧:“哈哈……售楼小姐可真能干!”

    什么意思?我一时没明白过来。

    “呵呵,小妹妹,我就是这个楼盘的开发商。”胖子乐呵呵地看着我说。

    “那正好,大哥,我家天花板漏水,你看能不能帮着解决一下。”我一时没分清状态。

    “行,没问题,有空我一定找人解决,放心吧!”胖子满口应承,态度敷衍,可当他的目光落在了克瑞身上时,立刻来了精神:“嗬,这狗精神!”继而看着我恬不知耻地说:“呵呵,小妹妹,别生气,我真挺喜欢你这只狗,你要给了我,我不但给你修房子,啥事儿都好说。”

    这叫什么话?我本来就上火,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一口回绝:“想都别想!”

    “嗬,火气挺大,有个性!不过,小妹妹,可不是谁的狗我都看得上眼,你好好掂量掂量?”胖子不紧不慢地说。

    “你这只狗我也看不上眼!”我回敬他,并理直气壮地说,“既然你是这个楼盘的开发商,就应该保证楼房质量,我买的房子存在质量问题,如果你不给我解决,我就委托律师上诉!”

    “哪用那么麻烦?你不是签了合同的吗?你可以退房啊,交三万违约金,房子还是我的,我保证,下次我还不止卖这么个价儿呢!”胖子皮笑肉不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我知道再跟他啰唆也没结果,领着克瑞下楼,狠狠地扣上门,越想越气,打电话找我当律师的大学同学陈江,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问:“陈江,怎么办?”

    “现在有良心的狗多,有良心的人没几个了,你这点儿问题算什么?我接触的案子可都比这严重多了,有煤气管道泄漏、水管爆裂、电线破损的,还有地面墙壁皲裂的,找谁去?房地产开发商只管卖楼赚钱,质量不质量全凭你自己碰运气,人家要问怎么一样的楼盘,也通过各种质量检测了,啥手续都齐全,人家住着没事,你住就出来事儿了?你怎么说?打官司的结果就是劳民伤财,就算法院处理了,开发商拖着或者糊弄你,你能咋的?反正,你自己决定,要有这思想准备,真想告,我给你写个案子?”陈江听完我的控诉,给我上了堂课。

    我备受打击,不知所措。

    “你说的那个小区我知道,那个开发商又矮又胖是吧,叫刘为程,油滑得很,开发的几个楼盘质量都不咋地,不知怎么卖得挺火,官司一堆,屁事儿没有。你得想,你是千万受害者之一,要淡定!”

    陈江竟然这么劝我,我两眼发黑。

    “李翎,咱是熟人我才跟你说实话,要不是熟人,我就鼓动你跟他干架,我还能多赚俩两律师费,听我的,自己找人修修得了。”陈江话题一转,绕别处了,“不过,老同学,行啊你,自己买上房子了,跟男朋友未婚同居了?”

    “没呢,跟我的狗住。”我说的是实话,陈江不信,“哈哈……你这家伙,几年不见,学幽默了……”

    鬼才有心情幽默!

    挂了电话,我抱着克瑞,闭着眼睛深呼吸。“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我记起顾城的诗句,心境一片萧瑟。“克瑞,没事了,这就是我们的家了,以后,等我强大了,我们就把这儿卖了!”我强打精神,描绘着自己越来越把握不住的未来,“我们一定会幸福,一定会,必须会!”

    克瑞无比信任地看着我,眼神那么坚定,像迷雾中的一束光,又像苍茫海上的导航灯,让身心疲惫的我明确前行的方向。我告诉自己,不能为生活中不能把握的际遇而迷茫,不能为难以避免的挫折而沮丧,凡事都有两面性,有得必有失,就像这套房子,虽然存在问题,但它至少让我和克瑞有了落脚的地方,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应该振作精神迎接后面的生活,毕竟还有山一样的债务要还呢。

    我努力绽开微笑,好吧,既然没有退路,那就勇敢向前。“克瑞,祝我成功吧……”我伸过手去,在克瑞毫不犹豫地把前脚放入我掌心的时候,一股温热的力量顺势而上,直达我虚软的心灵,我紧紧握住克瑞,让这份力量坚定地存在……

    3

    白天上班,晚上熬夜写作,忙中偷闲带着克瑞去散步,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充实而快乐。

    楼上的刘为程似乎对我的淡定很恼火,每天晚上总花好几个钟头“哗啦啦”洗澡,我家客厅天花板洪灾泛滥,时常滴水成流,顺着墙壁淌下来,在地板上汇成小溪,蜿蜒流淌。

    我没空跟他计较,明知道他是头驴,再跟他一般见识,就不是他笨而是我蠢了。反正我睡觉的卧室是干爽的,路过客厅的时候,我不看天花板和那面墙就行,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可不想再为这样的人浪费一分一秒。

    没想到刘为程得寸进尺,洗得越发嚣张,我家客厅地板常常一片汪洋。

    人说远亲不如近邻,有这样的邻居也算千载难逢,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想激我着急上火,要么交违约金退房,要么把克瑞连同我自己送给他老人家,他好最大限制地榨刮民脂民膏。我才不会上当,灵机一动,买来两大块海绵放在墙根下面,第二天早上,吸饱了水的海绵涨鼓鼓的,然后变废为宝,拧下水来冲厕所、擦地、浇灌花草,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有房住,还有人免费送水,这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了。

    我苦中作乐,全力以赴,出版作品的梦想遥遥无期,却如高悬的星宿鞭策着我屡败屡战,而克瑞是最亲密可靠的伙伴,和我惺惺相惜、并肩作战,它从不给我找麻烦,相反,它越来越通人性,早晨按时叫醒我,在我出门的时候给我叼来鞋子,然后随我下楼把我送出院子;傍晚,它远远地迎回下班的我,寸步不离地守护着我,对我唯命是从;深夜,它陪我熬夜写作,让我战胜对黑夜的恐惧……

    这样的日子如水流过,我不管不顾地忙碌着,最高效率地利用每一天,我甚至无暇去理会失败、去计较得失,我跟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在这种情况下,刘为程的伎俩完全没了用武之地,他美好的愿望落了空,恼羞成怒地敲我家门,问:“你家是不是不漏水了?”

    “漏!而且漏得不少,给我省了不少钱!”我打开门指着那两大块海绵说,“我这个月都靠它们供水了。”

    刘为程的胖脸当时就涨成了猪肝色,一言不发地带着他那只中看不中用的西施犬狼狈滚蛋了。

    从此,我家外供水源彻底切断,没几天,天花板就干爽了。再和刘为程在楼道里见面,刘为程目不斜视,装不认识我。而那只西施犬不会伪装,常常对我目露凶光,但畏于克瑞的威猛,只好忍气吞声,夹着尾巴跟在刘为程后面贴着墙根儿走。克瑞对西施犬也大为不满,不过克瑞是绅士,大多时候对西施犬不屑一顾。我们两人两狗就这么僵着,近在咫尺,老死不相往来。

    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我依旧怀着遥不可及的梦想起早贪黑,和克瑞相依度日,我逐渐熟悉了这片小区,也认识了不少人,大多是退休老干部,不知是因为距离产生美,还是他们人近黄昏,都让我觉得和蔼可亲。其中有个叫孙圣才的老人,退休前是市党委书记,叱咤风云的岁月已成为历史,昔日威风八面的书记变成脚步蹒跚的老人,慈眉善目地站在眼前,也会看着克瑞愤世嫉俗地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人却越来越没人道了。”

    我忍俊不禁,觉得孙老的话十分独道精辟,就听他说:“你这姑娘真有忍性,你也能住得了这房,你不知道,在你之前退了三四家。”

    “噢?怎么呢?嫌楼上免费供水?”

    “切,他哪只免费供水,还免费供垃圾,脏水、香蕉皮什么的,说倒就倒下来了,坏透透了,咦?他没往你楼下扔垃圾吗?”

    我粲然一笑,“没有,他没扔。”

    “可能没到时候。”孙老担心地说,又叮嘱我:“小李,别管他怎么折腾,你一定要坚持住下去,他就是心眼儿不正,喜欢恃强凌弱,他开发了好几个楼盘,每个楼盘轮着住,在这儿住不长。再说,这小区的房子质量不咋地,但这可是块风水宝地,等政府东移,市中心挪这片儿了,这里的房子就值钱了,到时候你要实在受不了他,就把房子卖了再在别处买,不亏。”

    我点点头,很感激他的提醒和安慰。

    “小李啊,等你到我这么大岁数的时候,你就知道人这辈子关键要想得开,无论遇到什么人、碰到什么事儿,都一笑而过,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孙老语重心长地说。

    孙老沧桑的脸上沉淀着岁月的智慧,我心有所悟地点点头,更加物我两忘地忙活。

    转眼间,又过去了一个月,在一个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日子,编辑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我的新作《绝对隐情》顺利通过终审,还对我的作品给予了全面的肯定和鼓励,并告诉我可以写一个系列!

    放下电话,我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做了个美梦,长久以来殷切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我如荒漠中濒死的旅客突然找到了富饶的绿洲,如一条搁浅的游鱼突然迎来了天降甘霖。愣怔片刻后,我欣喜若狂,就觉得比猝然得中大奖还要幸福千万倍,而能分享我这快乐的,克瑞当之无愧。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我喜气洋洋地带着一只飞盘和克瑞去小区的篮球场玩,累了这许多天,都没抽时间好好陪克瑞玩,今天要彻底放松一下,然后再接再厉。

    足球场上绿草如茵菌,四周绿柳环绕,景色怡人,有三五成万群的老人惬意地晒太阳,有悠闲的人在一起切磋棋艺,还有许多小孩子你追我赶,美好的童音在风里跳荡。

    我和克瑞来到篮球场僻静的一角,这里人少,克瑞可以尽情奔跑、玩耍、练习接飞盘,虽然它一直接不着,但它不厌其烦地尝试,从没有因失败而退缩。

    “克瑞,接着!”我用力把飞盘抛向远空,黄色的飞盘急速地旋转着,如盛开在半空中的花朵,轻盈而优美地划出一道弧线,直落向远方。

    克瑞奋力跃起,身姿矫健如从苍莽的原始丛林中呼啸而来,所向无敌地奔向无止休的未来,全身如风似水般滚动地起伏,如最自然的舞蹈和最自由的歌。

    我站在那里,出神地凝视着克瑞,心空一片明朗,克瑞一次次弹跳、冲突、跨越,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奋起,不知疲倦、毫不懈怠,让我叹为观止、心潮澎湃。

    这是我的狗狗,唯独属于我的,它无所保留地爱我,用它圣洁的忠诚、坚定的力量保护着我、激励着我,陪我走过人生最艰难的地时期。现在,我们的生活柳暗花明,我会精益求精地写下去,会和克瑞创造幸福的未来……

    “克瑞,加油!”我纵情高喊着,再次抛出飞盘,如放飞美好的希望。

    飞盘平直地飞出,克瑞虽然超过了它,但还是没能接得住,反而让飞盘撞了鼻子,不停地用前脚抚摸痛处,神情有些沮丧了。

    我心疼极了,走过去拾起飞盘,安抚克瑞:“算了,不练了,不是你笨,这东西太难了。”

    “没有天才与蠢材,功到自然成。”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回头一看,一个双目有神、穿迷彩服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走过来,欣赏地看了看克瑞,从我手中拿过飞盘,说:“真是条好狗,来,我陪它练练。”

    他扔出飞盘,可克瑞看了看飞盘,根本没挪步。

    “噢,嗬,还是条认主儿的狗!来,姑娘,我教你扔飞盘,不是狗接不住,是你扔得不对。”迷彩服一愣,随即赞赏地看了克瑞一眼,对我说。

    “是我扔得不对?”我赶紧捡拣回飞盘,虚心求教。

    “哪,你在它注意力集中的时候,把飞盘往上方抛,这样,在飞盘上升和下降的过程中,它就有足够的时间判断飞盘与它的距离,找好最佳位置把飞盘接住。等它练熟了,反应越来越灵敏,你再任意扔。”迷彩服一板一眼地指点我。

    我半信半疑,点了点头,拍拍克瑞的头,扬了扬飞盘:“注意了,克瑞,加油!”

    飞盘脱手而出,扬起一个高弧线,然后斜向下落,克瑞的动作灵动敏捷,生龙活虎地凌空跃起——在它尝试了千百次的这一次,它成功了!高速旋转的飞盘被它稳稳地接住了,它兴奋地原地打了个转儿,就急吼吼地跑回来,自豪地把飞盘放在我的手里。

    “克瑞,你真棒!”我由衷地称赞,克瑞骄傲地挺起胸脯,样子可爱至极。

    “不知道是不是碰运气呢,再来一次!”我激励克瑞,“一定要加油啊!”

    克瑞立刻精神抖擞,专心地盯着我手里的飞盘。这次,我扔得稍远一点儿,克瑞似乎深得要领,再次准确无误地接住了飞盘。

    我高兴极了,连忙感谢旁边的中年男人:“谢谢你,要不然,我老扔不对的话,不知道克瑞什么时候能练成呢……你也养狗吗?要不然怎么这么明白?”我忍不住好奇地问他。

    “呵呵,我是职业训犬师,整天跟这些家伙打交道,当然知道啦!这是我的名片,欢迎你带着你的狗到我的俱乐部去玩,那里有很多爱犬人士,不过,他们的狗都不如你的狗聪明。”他欣赏地看了看克瑞,递给我一张名片。

    “噢噢,好的,谢谢你。”我双手接过名片,看到上写着“明星训犬基地”,他叫周明道。

    “姑娘,你这狗很有灵性,你好好训训,可以带他去打比赛。”周明道扳着手指说,“训练的项目有上高、寻物、接飞盘、钻圈……”

    我正听周明道说着,克瑞突然叫了两声,我抬头一看,就看到刘为程领着他那只西施犬在不远处玩,刘为程手里拿着只垒球上下掂着,西施犬围着他左跑右跑。

    “那是只纯种西施犬,跟你这狗一样难找。”周明道说。

    我没细想周明道的话,拿起飞盘,刚要继续训练克瑞,没想到,刘为程乐突然抡起膀子猛地扔出垒球。但觉耳边风响,我回头一看,垒球来势汹汹,我本能地一偏头,垒球还是打中了我的右脸,我的头“嗡”的一声,半边脸又麻又痛。

    我捂着脸蹲了下去,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刘为程明明是故意的,却努力掩饰着幸灾乐祸的神气,走过来“道歉”:“哎呀,不好意思,可你怎么不长眼睛,见球来了也不躲!”

    这也叫道歉?我怒从心起,抓起他的垒球狠狠地扔向场边的池塘,“咚”垒球落地,飞快地滚进了池塘里,我学着刘为程的语气说:“哎呀,不好意思,可你怎么不长眼情,见球飞了也不捡?”

    “狗捡,我不捡!”刘为程不怒反笑,指桑骂槐。

    我刚要反唇相击,刘为程那只西施犬忠心效主,已经殷勤地颠着脚跑去池塘边,勇猛地跳进水里,把垒球叼上岸,衔着送了过来。它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让人叹为观止。

    我赞赏地看着西施犬,一时忘了生气。

    没想到我这神气刺激了克瑞,激起了它的嫉恨,它一跃而起,几大步冲过去,一把把娇小的西施犬掀翻了,那只垒球滚落在草丛里,沾满了草屑,被克瑞叼了起来,甩得老远。

    “汪汪汪……”西施犬气急败坏,狼狈地爬起来隔得远远地,冲着克瑞恶语相向。

    “呜……汪汪!”克瑞也不示弱,以强大西施犬十倍的音高嚷嚷,气焰嚣张。

    西施威风扫地,不敢恋战,低眉顺眼地挪着步,却再不敢去捡那只垒球,左右为难地打转转。

    克瑞出了气,昂首阔步地踱回来,摇着尾巴神气活现地看着我,似乎在说:“我才是最棒的!”

    我忍俊不禁,呵呵笑起来,就看到刘为程脸色阴沉,意味深长地盯着克瑞。

    “好狗啊!”一旁的周明道忍不住称赞克瑞,这声称赞跟火上浇油一样,让刘为程的脸色更难看了。

    “周老师,我们该回去了,有空我会去你们俱乐部玩,再见!”我礼貌地跟周明道告别,带着克瑞回家。

    走出老远,就觉得有如芒刺在背,我回头一看,刘为程竟然还站在那里,雕塑般看着我和克瑞。

    我的好心情全让刘为程给毁了,我真想不明白,我没招他惹他,他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真是岂有此理!可惜那只西施犬了,那么伶俐,跟了那么个主儿……我一边揉着麻辣辣的脸,一边回想着刚才西施犬捞球的一幕。

    克瑞一直不声不响地跟着我,我回过神儿来,看着闷闷不乐的克瑞哑然失笑,我拍了拍它的大脑袋:“克瑞,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儿?”

    “呜……汪汪汪!”克瑞辩解着,含羞带怯地看看我,跟受委屈的小媳妇似地舔舔我的手。

    我开怀大笑起来,搂着克瑞和它贴了贴脸:“克瑞,你是最棒的,有你在,我想受委屈都难!”

    克瑞的眼神亮起来,回应着我的热情,尾巴绕起花儿来。

    我们开开心心地回到家,没想到一进院子,就看到满地都是垃圾,废纸、瓜果皮屑!

    该死的刘为程!我叉着腰仰视二楼,没错,就是那厮从阳台倒下来的!原来还以为孙老夸大其词,没想到刘为程真是为富不仁,人事儿不干!

    我围着那堆垃圾转了一圈儿,冲进屋子里戴上塑胶手套,麻利地把垃圾收拾起来,拎着垃圾袋上了二楼,毫不客气地把垃圾撒在刘为程的门口儿。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人若欺我我必还以其人之道!反正这幢楼就我和刘为程两住户了(开始三楼、四楼还有人,后来不知怎么都搬走了),要走二楼的,也就刘为程自个儿了。

    放完了垃圾,想了想,我又一笔一画地给刘为程留了张字条:“你的东西掉了,物归原主。”咱向来乐于助人,从小就知道拾金不昧,拾垃圾更不能昧。

    我下了楼,长舒一口闷气,孙老说得没错,等以后有好机会,就把这楼卖了再在别处买,省得跟这么个神经病做邻居,天天无事生非。

    进屋没十分钟,就听到刘为程上楼的声音,这家伙急着赶回来看我热闹呢,我抱着胳膊圣斗士一样站在院子里,我决定了,如果他再敢扔下来,我还收拾了倒他家门口儿,看谁害怕!

    刘为程怎么也没想到我那么“大公无私”,只好咬着牙费了半天劲儿把门口收拾干净了,冲到阳台再想往下倒的时候,看着怒目相向的我和克瑞,到底缩回了脑袋。

    我们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下来了,这事闹的!我丝毫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只觉得无趣无奈,世上事不如意十有八九,但不管怎样,今天值得庆贺!

    我的小说马上就会出版了!

    克瑞会接飞盘了!

    我们还成功地维护了我们的尊严,粉碎了恶霸刘为程的打击报复!

    这么一想,我恢复了好心情,大声问克瑞:“克瑞,今天我要好好犒劳你一顿!想吃什么?”

    “汪汪……”克瑞底气十足地回应我。

    我锁上门,带克瑞走进如画的春天,眼前花红柳绿,天广地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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