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不是。”
我卧倒在沙发上,把头枕在他大腿上。他换了姿势,感觉很不舒服。我说,他要把她装箱了?
“还是得在来我们家之后吧。”
他把磁力象棋盘放在我胸前,把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残局放在我脸上。在门前的平台上,让-里诺像个陌生人似的。肢体僵硬,目光躲躲闪闪。让人觉得,所有的关系已然全部破裂,包括与这栋楼的左邻右舍。我压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冷漠。在最坏的年月里,也就是少年前期,家里送我到韦尔科尔地区科尔朗松参加夏令营。在营地里,我总是落在后面,我们只能自个儿照顾自己,其他人好像都比我独立,胆子也大。有时候,我还能融入集体,交几个女伴儿。大家住在不同的城市,只有等下一季才能重逢。我老早就开始高兴啊。但是,等我重见到她们,别人早就变了心。人家显得疏远,不理不睬,好像之前从来就没有任何瓜葛似的。对于久别重逢,我寄予厚望,因此也深受打击。我起身的动作有点生猛,把好几枚棋子都掀到了棋盘外面。我溜进卧室,穿上衣服,凯蒂猫T恤衫、熨烫过的花格裤子,还有人造毛拖鞋。我听见皮埃尔在旁边发牢骚。
让-里诺带着一帮人来按门铃。皮埃尔穿着浅粉色短裤,给他开了门。我也露了脸,一身滑稽的打扮。我们来到客厅。让-里诺又坐到摩洛哥椅上。像上一次那样对我们居高临下,还是那么无动于衷,但是这次头发却理得漂亮,也没有扭曲的嘴型。与完美的客厅很搭调。我们打开一瓶干邑。一饮而尽。我们关了灯。我打开顶灯,随即关掉,再打开落地灯。本来已经收拾好的东西,我又不得不重新收拾一遍。我拿出心爱的好运达手持式吸尘器。皮埃尔夺了过去。他拿它攻击让-里诺。让-里诺面不改色地任由它吸住自己。法官越是想让大家按部就班,事情偏偏越是显得疯狂不听使唤。我们一干人马又进到楼梯间,一片沉寂。皮埃尔在前,故意慢条斯理,想压一压我配合的热情。在楼道拐弯处,有人从马诺斯科利韦家的平台给我们拍了照。封条已经取下。我们进到屋里,在半明半暗中,十个人正在恭候我们的到来。我们直奔卧室而去。从门缝里,我看见莉迪的双脚,还有红色系带浅口鞋。进入卧室的一刻,我感受到名副其实的震动。莉迪躺在妮娜·西蒙的招贴画下面。她没有一根头发,她的脸蛋已不成型,光溜溜的。这是一个让人害怕的模特,穿着荷叶边短裙、吉琪娃娃鞋。能不能给我们展示一下,法官说,你们怎么确信甘比奈夫人确实咽气了?皮埃尔开始把脉。我呢,开始摆弄她的大腿,一如当时呈堂证供中所说。触感很不舒服,像冰冷紧致的泡沫。我给她裹上围巾,在同一个抽屉里拿出来的另一条围巾。打结的时候,头明显缩了水。第十四个场景:若兹夫人系围巾,马诺斯科利韦先生合上甘比奈夫人的嘴巴。让-里诺极不情愿地完成规定动作。他似乎很瞧不起这个道具娃娃。再次看到夜壶、锡制猫头鹰、吊坠、妮娜·西蒙和她的网裙,感觉很怪异。它们都属于过去。我知道,我这是最后一次见它们。若兹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们,催促马诺斯科利韦报警的时候,您所处的准确位置?皮埃尔穿着短裤和便鞋,原地转了一小圈,然后说,这里。离开这里之前,你们最后说过什么话?
“我不记得了,”皮埃尔说。
“您呢,您还记得吗,马诺斯科利韦先生?”
“不记得……”
“若兹夫人呢?……您说过,您丈夫建议马诺斯科利韦先生不要拖延,得赶快报警。”
“是的。是这样。”
“你们能演示一下是怎么与马诺斯科利韦先生告辞的吗?”
皮埃尔和我,我们走出卧室。法官在浴室前拦住我们。你们就这么平静地离开现场吗?您说过,您丈夫有点强迫您离开的意思。
“是的,确实不假。”
“你们能让我们看看吗?”
我们又回到卧室。皮埃尔用钢爪一般的指头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朝过道拖去。我由他拖着往前走,离开了让-里诺,他站在黄天鹅绒扶手椅旁边,背景是印花窗帘。
他们都想看看猫眼。法官、调查官、让-里诺的律师、民事当事人律师。每个人都带着几分严肃,大家都一本正经地证实,看到电梯按钮在轻轻地颤动。大堂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着我们到达。书记员又打开折叠桌,摆上电脑,贴在垃圾桶那一侧的墙角。三楼的女邻居嚼着口香糖,等在玻璃门外。让-里诺也在电梯前候着。大家又让他套上帽子,穿上飒拉夹克,戴上羊皮手套。他弯着一只手臂,上面横搭着绿色大衣,他毛手毛脚地提着莉迪的手包。应法官的要求,他打开电梯门,拖出行李箱。箱子看起来不像装着莉迪时那么鼓鼓囊囊。模特大概更加柔韧,让-里诺要自个儿装箱,倒算运气不错。到达楼梯下面的时候,您看到的是这样的情景吗?法官问我。
“是的。”
“您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在D111号材料中,您解释说,甘比奈夫人的大衣放在行李箱上面……”
“啊,是的。可能吧。”
“大衣在哪?”
“在行李箱上面。”
“您同意吗,马诺斯科利韦先生?”
“同意。”
“您能给我们展示一下,大衣是怎么放到行李箱上的吗?”
让-里诺把大衣放到行李箱上面。我确认就是这样子。法官让做了纪要,还拍了照。马诺斯科利韦先生,若兹夫人见到您的时候,她说什么来着,您能给我们复述一下吗?
“她问我行李箱中是什么。”
“您怎么回答的?”
“我没有回答。我朝门口走去。”
“您可以给我回顾一下,若兹夫人是怎么截住您的吗?”
“她抓住手包和大衣。”
“若兹夫人,您能展示一下是怎么抓住手包和大衣的吗?”
我抓住大衣和挂在他臂弯里的手包。终于,我们四目相对。在他的眼神里,我重拾昔日所爱。只有玩世不恭的火焰,没有任何的伤感。场景三十二:马诺斯科利韦先生看着伊丽莎白·若兹夺走大衣和手包。
囚车启动了,让-里诺贴在窗户上。他又被戴上手铐。他身子前倾,仿佛是为了给我示意。我穿着拖鞋,站在玻璃门前,朝远处挥着手,直到车子绕过对面那栋楼。我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其他人都离开了现场。停车场空空荡荡。在告别—云雀,夜色美好,繁星满天。囚车在一堆车子中间掉了头,向反方向驰去,最后消失在远处。让-里诺一直朝着我,但因为是晚上,距离又远,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只看见他帽子的暗影,这个不入时的配饰曾经让他与众不同,现在却仿佛将他投入到无名的茫茫人海。历史在我们头顶上方书写。事情的发生,我们无法阻挡。刚离去的是让-里诺·马诺斯科利韦,同时也是一介凡人。我想起,在帕尔芒蒂埃大街的院落里,当父亲高声朗读《诗篇》时,让-里诺曾有过一种对模糊整体的归属感。我抬头望了望天,看了看天堂的人。然后,我独自走向楼梯。
注释
[1]这是作者虚构的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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