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羊:官与民的故事-拜师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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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逃脱了被宰杀的命运,又一次过上了流浪的生活,我带着我写的作品,带着那些小小的行李,脚步踯躅,在县城郊外的小巷和城外的小河浅沟渠里行走,没有人与我为伍,没有人前来与我说话,我踽踽而行。自从我离开羊群后,我的腰肢慢慢直了起来。我又象一个正常人一样了。在我的头顶,有不知名的鸟儿鸣叫着快速地飞过,他们看上去是那么快活,无忧无虑。而我却不是这样,我满腹惆怅,满腹心酸,在这个历史悠久的土地上,没有我的立身之地。一天,我来到城外十五里远的一个小河沟里,小河沟里没有水,只有几只废弃的黑洞洞的窑洞,我找到一孔比较干净的窑洞,爬了进去,从里边的情形来看,这里的人家搬出去已经有几年时间了,因为里边没有一点人间的气息,只有冷冰冰的寂寥和无言的沉默。我在里边住了几个晚上,就着蜡烛的微弱的光线,继续写我的作品。我在原来写的基础上写了下去。

    报案笔录

    时间:199X年9月16日上午

    地点:乔城县公安局刑警大队。

    参加人员:白小毛、王丽苹(记录)

    问:姓名?

    答:金大牛。

    问:住址?

    答:金牛村。

    问:报什么案子?

    答:我家的牛被偷了。

    问:什么时间?

    答:一个月前。

    问:谁偷去了?

    答:我儿。

    问:你儿叫什么?

    答:金小牛。

    问:你儿干什么?

    答:县政府一个小干事。听说常常给县长写材料。

    问:他为什么偷你的牛?

    答:他想卖钱呀?

    问:他卖钱干什么?

    答:这……好,我把真实情况都说了吧。他说他要当乡长,他说要当乡长就要给县委书记或者县长送礼呢。礼送的轻了不行,送的轻了达不到目的。我问他得多少钱,他说至少得一个大牛的钱。他说不卖大牛他当不上乡长。我说我不管你当不当乡长,我反正不卖大牛。他说爹你真傻,我现在卖一头大牛,将来我会挣回来好几十头大牛。我说你不贩牛你怎么能挣回来几十头大牛。我儿说爹这你就不懂了,我现在卖上一头大牛,将来等我当上了乡长或者乡书记,那时候就会有人给我送礼了,有人送礼的话我一年就会挣回十几头或者二十几头大牛。你算算,现在吃点小亏,将来不是沾了大便宜吗?我儿这么一说,把我吓得不轻,我看他一定是得了神经病了……

    问:你最后同意你儿的意见了?

    答:没有。我不同意,可是外狗日的趁我不注意,竟偷偷地把牛牵去卖了。

    问:卖了多钱?

    答:听说卖了三千元。

    问:他把钱最后干了啥了?

    答:听说给县上头头塞了黑拐了。

    问:你儿现在还在县政府吗?

    答:不在了,到仁义乡当乡长去了。

    问:你打算怎么办?

    答:我要你们帮我把牛追回来。我的牛乖的很,比我儿还听话……

    这是我给罗肖安排的情节,他面对着错综复杂的局面,我担心他能否把支行的案子破了。

    我写下了上面的故事,觉得有点好笑,那个金大牛真是脑子太僵化了,他竟然对社会上的事情一窍不通。现在还有这样的人吗?我有点怀疑。

    废弃的窑洞里冷嗖嗖的,晚上十分恐怖,小河沟里不时响起猫头鹰凄厉如泣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这天晚上已经半夜时份了,忽然在我住的窑洞上边,传来了人的脚步声,我吓了一跳,屏声静气地听着。那脚步声从我头顶经过,向西边走了过去。在西边不远处,那儿是一个村上的坟地,大约有上百座坟茔在那儿挤挤捱捱地排在一起。他们到那儿干什么去了呢?好奇心使我走出了窑洞,我在黑夜里看见了两个黑呼呼的身影,在我前边不远处的地方慢慢走着,其中有一个人还吸着烟,那红红的烟头在暗夜里看上去十分醒目。我尾随他们走了过去,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相跟着。

    那红红的烟头在前边给我带着路,把我引到那些坟茔里,我看见他们打开手电在里边寻找什么,先后在几处地方查看着,转了一圈又一圈,大约过了有一个小时吧,我这时已经准备要回家了,这时他们中间的一个人惊叫了起来:“吴师,找见了,就是这座坟。我去年在埋葬她父亲时见的就是这座。没麻达。”这声音让我大吃了一惊,因为那声音是那么熟悉,我在脑海里仔细回想这个人是谁,后来我终于想起了这人是市行副行长黄树良,他和那位副行长蒿丘争夺行长之职,因为王黑狗快要退了,但是蒿丘有势力,因为她是王黑狗的情妇。所以黄树良现在处于劣势。但是他到这儿干什么来了?盗墓?这儿又没有什么名胜古迹。好奇心让我又向他们跟前走近了几步。现在我已经能看清他们的面影了。在黑暗中,他们的脸上闪着一股幽暗的光波,那个叫作吴师的脸色在暗夜里看上去发着一种青光,就象一个鬼怪。我记得他是从遥远的什么山上来到我们县城的气功师,在北大街住着,经常可以看见有人偷偷摸摸地到他那儿看病。听说他用咒语和画符给人看病,竟然有许多人前去看病。我记得有一年,有个患了鬼剃头的在庆阳油田工作的汉子前来求他,他让那个汉子回家,并让他每天晚上十点钟在家里接功,说他会用千里诊病的方法给他治病。但后来却传出消息说那个鬼剃头的汉子仍然是一颗瘌痢头,根本没有治愈。而吴师也不过是个骗子而已。那个叫作吴师的说:“你要确定好呢,万一弄错了就把别人害了。”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他们要干什么?那个黄树良说:“没有问题。你大胆干。出了事情我负责。”

    我爬在不远处一座坟墓后边,眼睛盯着他们,我看见,气功师现在在那座坟茔上插什么东西,边插边口里念念有词,听语调好象是在念咒语。一会儿又在坟茔上烧起了纸,突然闪亮的火光一下子把他们暴露在暗夜里,背衬着无边的宇宙黑洞样的夜色,惊恐和狰狞魔鬼一样在他们脸上跳舞,忽然他们害怕似的把周围打量了一眼,身子颤颤抖着,匆匆地结束了一种什么仪式,急急走了。

    第二天,我到昨晚上去过的坟地里去查看,我看见在那块坟墓顶上,直直地插着一个小木棍儿,小木棍儿只露着一点尖儿,如果不仔细看你会看不清楚的,在小木棍旁边放着三颗小石子,每颗小石子上用朱砂笔写着一个红红的雷字,十分的醒目。

    这是什么人的墓呢?

    我想知道。但是近处没有人可以打听,于是我卧在离这个坟墓不远处的一个坟墓上,等待着有人路过好问一下,好不容易等到半中午,终于碰到一个老汉到坟地里拔草来了。我站起来和老汉拉起了话,老汉问我干什么来了,我说我闷得慌出来转来了,我又问他出来干什么来了,老汉笑说:“我给我在这儿找坟址来了,万一我死了后人不给我找好坟地可让我一个死人咋办呢。所以我现在先来了。”我一听故意对他指着昨晚气功师看过的那块墓地说:“在那块墓地旁边怎么样?”老汉摇了摇头:“不好,那是我们村上蒿老太爷的墓,他人品不好,死了埋时村上没有人给抬棺材。后来他的女儿,就是那个在市行当行长的女人,她求爷爷告奶奶才把村上人请了出来,把棺材抬走了。”我说:“原来那坟墓是蒿丘她父亲的墓。”一个疑问出现在我的心中:黄树良要干什么?

    心中装着这个巨大的秘密,我来到县城北大街找到那个开门诊部的气功师,我对他说:“师傅,我想跟你学艺,求你收下我这个弟子吧。”气功师鼓凸着眼睛把我看了又看,忽然就微微闭上了眼睛,我看见他好象在作什么功。一会儿我的身子就微微晃动。但我放平了心情,什么也不考虑,让一颗心十分的平静,微波不起,完全处于一种虚空的状态,这时候,我身上的那种气感消失了。气功师收了功,笑了笑说:“好吧,我收下你,你看样子已经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了,对不对?”我说:“我变成人羊已经有两年多了。”气功师说:“你喜欢人羊吗?”我说:“我喜欢人羊。人羊比人好。我现在不想再变回人样子,我想再变成一个比人好的东西。”气功师笑说:“恐怕达不到你的要求。会让你失望的。”我说:“我现在对结果不怎么感兴趣,你只要尽了心就对了。”

    从此,我在气功师那儿学起了气功。我成了气功师的一个忠实的徒弟。但在我心里,他那天晚上的行为却仍然是一个具大的疑问壁毯一样悬挂在我大脑的屏幕上。

    大约过了一个月吧,那天我正在气功门诊部里给一个患者用气功看病(在气功师教了我十多天后,我就已经能用气功给人治病了),忽然门开了,黄树良来了,他一进门就一把抓住气功师,迫不及待地说:“她死了!她死了!”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汩汩地流淌下来。说完他就把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放在桌子上。但是气功师却转过了脸子不看他:“你说什么我不明白,请你出去,我不认识你。”黄树良先是愣了一下,继则就哈哈大笑。说:“大师,你是世界上最有本事的人,我要拜你为师。”说完就出去了。

    我看见气功师在他出去后把那个信封拿过来装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

    我明白了,金钱使他们达成了交易:气功师用邪法把蒿丘害死了,黄树良仕途上的绊脚石被踢走了。黄树良得到了官位。而气功师却得到了钱。

    我忽然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冷。

    气功师一定知道了什么,有一天他忽然对我说:“大迪,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对我有看法?”我大吃一惊,脸色也变了,吴师哈哈一阵大笑,说:“看把你吓的。我告诉你,你那天晚上在墓地里我知道,我看见了你,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有点残忍?不,我不残忍,而这是世间的报应。你可能觉得我把谁害死了,其实在前世,那个人就欠了别人的一条人命,这一世是他用自己的命还人家的了。这就是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不报,时间不到,时间一到,一切全报。不过,对于这些情况,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因为他们没有佛眼罢了。”我说:“那么你有佛眼了?”大师把我又打量了一眼,说:“当然了。要不我会在你们县城住下来吗?”

    气功师教我学功,他在手上作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有时手指交叉在一起,有时手指重叠在一起,有时手指又互相勾在一起,有时手指又互相缠绕在一起;从他经常吸烟的口中喷出一股刺鼻的气味,熏得我的心里直发呕,但他是我的师傅,我得忍着,而且不能有丝毫的不敬。在我后来的的几次学艺中间,我渐渐明白,那些所谓的有功夫的大师,其实都是一些心胸十分狭隘的人,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少真功夫,只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本事,那就是千方百计要求弟子们对他们无限的忠诚,对他们的所有指教都要百分之百地相信,绝不能有任何一点怀疑,他们向弟子灌输的一个坚定的信念就是:小疑出大患。绝对要对他们相信,对他们说的话坚决地要相信。这其实是邪教中的一个共同的特点:教主崇拜。而且我还发现,这些大师都会向弟子散布末世论,说地球要在什么时间出现什么问题,出现问题时,只有参加了这个教派的人才能侥幸逃脱,而其他的人都会出现问题,不是在灾祸中丧生,就是会莫名其妙地死去。总之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第三个特点就是这些教派的人大都会心狠手毒地敛财,他们利用自己的那点所谓本事,让信徒们绝对服从他们,从而为他们挥霍钱财创造经济来源。第四个特点是,他们总是利用一种什么手段把弟子们的思维搞乱,让他们徒有大脑而不能思考问题,只能对他们无限崇信。大师们利用最多的手段是让弟子们出现一种思想上的幻觉,幻觉中的弟子们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曾和这个现在为大师、历史上当过帝王的人在一块儿生活,或者这个弟子是他的妃子,或者这个弟子是他的下臣,当时服伺他,为他的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要不这个弟子就是历史上的一个重臣,在当时服佐帝王时被帝王杀了,这一世又来到人世,继续修炼,再成正果。如果回想这中间的事情你会发现许多有趣的现象,那就是这个所谓的大师总会以历史上的名人来作为自己形象的诠释,而历史上的奸臣他们总不会拿来诠释自己。我当时就有一个疑问:如果说死去的人都要投胎的话,那么坏人也会投胎,而不仅仅是好人投胎。但是这些疑问我从来都是装在心里,绝不敢往出流露半点的。谁知道象大师那样的人会不会给人来一个邪法让你突然死去或者变成其他东西。虽然我至今还没有见到气功大师用邪法把人变成其他东西,但是一个黄树良已经让我害怕了。

    我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在大师那里学艺。大师不但教我学法,还教我学咒语,大师的咒语装了一肚子,提起来一串一串的,什么《观音咒世咒》,什么《化神咒》,什么《收魂咒》,什么《净水咒》,大师在作法时总会念出一长串咒语,那些咒语在大师口里就象珠子在滚动。但是大师却绝不肯让我知道这些咒语都有什么作用。我曾经有几次问大师咒语的作用,大师却不说,只是含笑默而不答,让我心中生出许多想法。

    大师由于在开业前作了一些宣传,开业后生意还是比较兴盛的,每天来找大师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大师的门前就显出了一种热闹。大师在屋子的地上用油漆画了一副阴阳八卦图,病人来了就让在里边转圈子走动,说是这样可以把身上的病魔退了,有些病人在里边走动时头脑发昏,转着转着就倒在里边,这时候的大师就象那些高踞于庙堂之上的如来佛,面带微笑,神情高深莫测,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敬畏之情。但是我却觉得这里边有什么奥秘。我试着在里边顺时钟走动,或者逆时钟走动,由于那个圈子太小,转动起来人的头脑难免要发晕,顺时钟或逆时钟对于一个对这个东西有神秘感的人来说,其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威胁。在很大因素上,此时的心理因素占了很大成分。想到这里,我不禁对大师在心里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想法:大师是不是知道这里边的秘密?我于是向大师提出了这个问题,大师似乎是愣了一下,把我深深打量了一眼,脸上立即就写上了一种怨怒。我没有胆怯,我笑说:“师傅,这是我的一点怀疑,我知道怀疑是不应当的,但是我想你是我的师傅,我说出来对于你对于我都是好的,你可能会在以后的气功治疗中把这方面的事儿干得更好,如果有人问起来了,你会说出一个充足的理由,让他们对你更加信服。从而提高你的知名度。”大师笑了:“你这个人羊总会说话。其实在气功界人们是最保守的,有功的人之间从来都是封闭的,没有人会进行交流,这是行规。而有些人就是凭借这种神秘让别人对他信服的。我不会采取这个办法,我要用我的本事把人们折服。你这个人羊太直了,你已经在生活中吃了好多亏,以后如果再不改那还会吃大亏的。”

    师傅没有对我的提问生气,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对我还是肯传授功法的,但是我发现他却再也不肯传授什么大法了。他所说的只是很一般的问题。而且有几次他说出了几件事情也让我生出了胆寒,他说他在家里的时候,曾经把村上几个牙客用法术整死了,他们不知道他有大法,在他跟前作恶,他只用了一手就把他们的命送了。他说这话时我想起了他在暗夜里作的什么法,把蒿丘的命送了。我的心里冒出了一种彻骨的寒意。

    但我没有马上离开大师,我还在他那里学艺,我只所以没有马上离开,是因为他在这里还能提供一间住房,还能让我每天有一碗饭吃。

    白天,我一般在大师的门诊部里发功给病人治病,只有到了晚上我才有时间在灯下写我的小说。这天是我来到大师处两月后,晚上,我又坐在灯下把那篇没有写完的小说拿了出来,我接着先前的地方继续写了起来。

    这天中午,乔城县化工机械厂厂长冯振良在安排了厂里的工作后,准备到省城跑一趟,司机已在院子里发动起那辆黑色的奥迪车,奥迪车引擎的声音蜜蜂一样在他耳边嘤嘤嗡嗡。冯振良喜欢听这种声音,每当听到这种声音时他心里就泛起一股甜滋滋的暖流。在乔城县,有奥迪车的只有他们厂和县商业银行两家。每当他坐上奥迪车奔驰在坦荡的公路上时,他就有一种帝王出巡的感觉。他明白在当今的社会,一个人可以什么东西都缺,但不能缺少钱和权。社会生活的实践证明权和钱是人生的开路先锋,权力和金钱结合在一起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他承认改革开放充分激发和调动了人们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他也承认开革和开放为自己打开了人生一条获取乐趣和财富的广阔通道。他不象有些守财奴那样光为后代聚敛财富。他充分发挥着金钱在这个社会中的润滑剂作用,舒心惬意地享受生活。他在省城、太白山森林公园和县城购买了三套住房,每套住房里安置一个妙龄女子,他则在每周的一个具体的日子去那儿和他们幽会,他给她们金钱,她们给他肉体,他们在用钱和色进行着世界上最为无耻的也最为光明正大的交换。他在金钱上的出手大方总会让她们感到心满意足。而他的武孔有力和强健剽悍的身体总会使他们在得到金钱时也享受到人生一种乐趣。他知道在这个社会一个人要立于不败之地,就要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和政治背景。因此他不惜用色钱去结交权贵,逢迎上级。他利用企业的钱让县上领导出国考察,他提供经费让这些领导的妻子和姘妇到北戴河、鼓浪屿、黄山、泰山等地去旅游。他用入股的方法把这些人捆缚在他办的小化工厂的战车上。他工于心计,但外表上却粘粘糊糊,大大咧咧。他经常在内心嘲笑那些貌似聪明实则愚笨的人物。他把自己归于那类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人。他毫不怀疑自己得了道家的真谛。现在回忆起来二十年前在乡镇当八大员的情景,竟有点恍若隔世之感。

    银行盗窃案和暗道唤醒了他心中一段沉睡的历史,他想起了在那个特殊年代与吉二白、钱爱民、王黑狗、见银受、成福升等人打暗道的事。他想起了在后来的日子里处理吉二白迫害老行长和自己向他借款办私人化工厂的情形。他觉得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价值法则,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生活内容:吉二白斗争老行长,那是那个时代需要他去斗争,如果吉二白不去斗争,那么就会有其他的李力文、白力文去斗争。而他去处理冤假错案,也是那时的社会生活需要这么去作,他不去审查吉二白,别人也必将会去审查。同样,文革中打地下暗道,是因为那个时代需要有一条几条几十条这样的暗道。一切都是时代决定的,个人在时代中只不过是如同风中的落叶一样,风向西边吹时你就得向西边倒,风向东边吹时你就得向东边倒。你难道会违抗风的意志去独立行动吗?你根本不可能(从这个意义说人在时代中显得是多么缥小和悲哀呀)。由此生发开去,冯振良觉得自己只所以大把大把地来钱并很快暴富,是这个时代让他富的,他无法抗拒这个时代对自己的赐予。当他有了几万元后,他心里说:“可以了。”可是不行,金钱滚滚而来,他无法阻挡:化工机械厂效益好,一年下来可以净赚几十万元的利润。他出去推销产品和联系原材料,一次可以得五六万元或者10多万元回扣。工厂招工时,被招的家属向他送厚礼重谢;化工厂建宿办楼,有五六个建筑公司同时竞争,其中有四家提出送他4万元,他没有答应,有一家向他送12万元,他把工程给了这一家。牛家山森林公园筹资兴建,他利用与县委书记钱爱民的关系,给几家建筑公司联系了工程,得了五十多万元的回扣,他把其中的一些款子给了钱爱民,而把大多数则装进了自己的腰包。现在,只要他一抬手动足,甚至打一个电话,莫名其妙的钱就会滚滚而来,他根本无法回绝。象一些为自己的脱贫致富呕心沥血一样,他现在却对如何再不来钱而煞费苦心。但他又明白,这是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要想别人不给自己回扣,不给自己行贿,那就象要把一头不喝水的牛强按着让它喝水一样,那是万万不行的。他心中异常痛苦,但令他痛苦的倒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他觉得别人有了痛苦可以向人倾诉,在倾诉中让心灵得到稍许的慰籍。可他的痛苦却只能装在心里,根本不敢向别人倾诉。因此上,冯振良每每想到这里,心里就骂道:“妈的X!什么世道,太不公平了。”

    但是暗道问题毕竟引起民了冯振良的隐忧,他担心公安机关在侦破中牵扯出他的暴富问题。他甚至暗暗怀疑有人在揭发他的经济问题。他想乔城县如果自己被揭发而税务局局长见银受没有被揭发那就是太不公道了。他认为见银受荣获周城的首富应当是毫无疑问的。他不知道公安机关是如何掌握了自己当年参于了打地道的事情,但是他知道自己当年打地道的事情无论如何是逃不过去的。只要你当年打了暗道,那么你就有责任帮助公安机关说出一些问题,而不是把问题隐瞒了起来。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问题县商业银行的几位头儿,县人民银行的成福升不会不向公安机关说的,但是他现在对于这几个金融蛀虫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们无法撼动他,他有县委书记钱爱民,他有县长廖新怀的支持,他现在把谁也不放在心上。只有见银受如果不被揭出来那真是天理难容。于是在公安机关找他问事的时候,他说出了县税务局局长见银受,他说在当年参于打暗道的大军当中,就有在县中上学的见银受。他在说出见银受时没有一点内疚的感觉,他觉得替父亲所仇的机会终于来临了。他不但说出见是当年暗道的掘进者,还说出他怀疑见银受收受大量贿赂的问题。

    见银受是冯振良的杀父仇人此话一点儿不假。1973年,见银受担任路线教育工作队队长在冯振良的家乡的村子驻队,有人向见反映担任生产队保管员的冯振良的父亲贪污了队上的小麦,而且数量特别巨大。见银受就组织专案组对冯的父亲进行隔离审查。一个礼拜下来,冯的父亲上吊自杀。当时担任公社农技员的冯振良闻讯后哭昏过去。安葬父亲时,冯振良把一顶本应当由孝子戴的麻冠强行戴在见的头上,流着眼泪说:“见银受,你逼死贤良,草菅人命,不得善终。”从那个时候起,冯振良发誓要替父亲报仇。在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始终没有忘记见银受,他每时每刻都在寻找报仇的机会。后来,他当上了厂长,但是见银受当上了局长。他以为自己这一生再没也无法向见银受复仇时,支行盗窃案发生了,暗道出现了,他在惊骇之余窥见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他的脸颊上绽出了平生从没有的阴鸷的笑容。他知道,见银受贪污受贿的问题只有在暗道的问题中才能被带出来,舍此是再没有其他路子的。

    我正在写着,师傅进来了,他的暴凸眼睛在晚上昏暗灯光的映照下泛着一股幽幽的蓝光,那目光让人害怕。我说师傅你有什么事,但是师傅没有吭声,而是在我的肩上拍了两巴掌,拍完之后他就转身走了出去,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有点奇怪,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自从我来到师傅的住处后,师傅和我说的话很少,他一般是没有什么事儿不会说话。但是他说出来的事又都是比较重大的。在大多数情况下,他是用暗示的手法让我明白我应当去干的事情,而不是直接说出来。那么今晚上他有什么事呢?我费起了脑筋,我想了又想,他那两巴掌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在想了好久后仍然没有理出头绪,我抬起目光看看头顶的电子钟,现在是十二点钟,我忽然想起了孙猴子学艺的时候,他的师傅在他的肩上拍了两巴,孙猴子立即就想到是让他半夜二时到师傅那儿去学艺。那么我现在碰到的是不是也和孙猴子一样的事呢?

    我相信它应当是一样的。于是在这天晚上的凌晨两点钟,我来到了师傅的住处,师傅还没有睡,正在里边打坐,屋里游荡着一股烟草的味儿,蓝幽幽的,鬼魂一样。我想天下所有的大师傅都是在晚上修炼,听说晚上气场强,晚上阴性的东西都会出现,那些东西出现了会给人一种强大的力量,我盼望自己能掌握那种力量,那种力气量其实是人间好多人都渴慕的,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种强大的但却无法看见的力量,他们向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倾注的感情是十分虔诚的,佛家把那种东西当作解脱人生桎梏、了却生死的必经之路。他们在无法寻找中间寻找着,就象西藏的喇嘛和信徒手里摇着法轮在求取真经的路上磕长头一样。这些年来,社会上出现了好多好多对气功痴迷的人,于是就有人打起了气功的旗号成立了什么气功组织。于是立即就有人集合在气功的大旗下,一时间神州大地气功如潮,学功的人就象那大海里的泡沫在翻飞,十分的壮观,十分的庄严,也看起来十分的神圣。于是就出现了大批大批的气功大师,他们一律称自己是什么名山的大师,修得好生了得。于是在城乡的早晨,在阳光初升的时候,在一天之季在于晨的大好时光下,成千上万的气功爱好者在千篇一律地十分虔诚地吐纳天地,俯仰人生,那情形十分壮观,还从来没有一个国家有如此之多的人进行修炼,我们国人真是太热爱自己的生命了,生命对于他们对于一切人都是那么美好,那么让他们留恋,那真是最为感人的。

    师傅看我进来了,点了点头,让我坐下。我坐下来,眼睛望着师傅,师傅对于我能在两点钟到他这儿来比较高兴,他微微笑了笑,说:“大迪,你跟了我好几个月了,想不想学点真本事?”我说:“想呀,只是不知道师傅这真本事都是些什么东西。求师傅明示。”师傅不动神色,伸出手在我的头上摸了摸,又轻轻地吐出了几口气,口里念念有词,我忽然觉得脑袋发热,浑身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升腾。又过了一个小时后,师傅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个小铜铃,有手掌那么大,明光闪亮,师傅用一根细细的小铁棍轻轻一敲,我的耳里立即嗡嗡地响了起来,就象一个硕大无比的铜钟在敲,我说:“师傅这是什么?”师傅慢慢说:“把它拿好,遇上什么棘手事儿了你可以把它敲敲,但是你可千万要切记,这个铜铃不能随便乱敲,如果你随便乱敲,出了乱子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师傅停了一下又轻声说:“好了,大迪你可以离开我了,再不需要在我这儿呆下去了。而且以后你不管出现什么事都不要找我,咱们之间的师徒关系也不要再提起。”我接过铜铃,心里一阵难过,眼泪忽然下来了,我眼泪汪汪地说:“师傅我不想离开你。我没有地方去,我在这个城里没有一个亲人,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到处都是陷阱,到处都是平庸和无耻,到处都是冷漠和麻木,你见不到人们对于高尚的追求,相反倒是对于醉生梦死和荒淫无耻的羡慕。你见不到人们对于整体弥烂性腐败肌体的痛心,相反倒是对于已经患上这种疾病的人的眼红。你见不到人们对于一代思想的沉沦的悲哀,相反倒是幸灾乐祸……”师傅微微笑着,说:“你可以用你学到的功法作点事业呀。”我再提出来留下,但师傅主意已决,于是我在这个夜晚向师傅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又跪下向他磕了三个头。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离开了师傅。我独自一个在县城转游,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灰蒙蒙是当今天空的独特而又是最为主要的特色,我记得天空出现这种天色已经有好多个年头了,我记得我不论走到哪里,省城里也好,农村里也好,要不就是县城里也好,只要你抬起头看看天空,扑入眼帘的都是这种颜色,再没有其他的颜色。碧蓝碧蓝的天空已经从这个地球上彻底消失了。我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住的地方找下,然后再想办法弄点吃的,再是有时间了把我那没有写完的小说再写下去。当然我必须是要躲开警察,同时也不要让熟人把我认出来了。我转到县城西关,忽然看见了一座盖了一半再没有盖下去的楼房,旁边的脚手架已经拆除了。我心里一阵高兴,向那儿走去,我来到这座废弃的建筑物跟前,看见楼梯封闭着,但是却没有能封闭住,因为旁边有人爬上去的痕迹。我从那个有窟窿的地方爬了上去,来到最上层的地方,我在每一个房间转了转,里边弥漫着一股生石灰的味儿,后来我在里边找到一间比较干燥的房间,又找到几个已经用毕了的旧稻草袋子,我把它们平铺在我的身下,上边盖上了我的那床烂棉絮,没有枕头,我就找了两块砖头,作为我睡觉时枕的东西。我把我所有的东西看了看,觉得我是一个真正的叫化子,真正的无产阶级。

    天明了,我从我所住的楼上往下去看,我看见县城里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了奔跑的汽车和各种各样的小车,有了让人想入非非的漂亮的姑娘,同时也有了一种烦燥、卑俗、淫荡、无耻、贪婪、庸俗、浅薄、浑浑噩噩在四处悠荡。空气更加浑浊了,好象有人在水里施放了烟雾似的。总也让人看不清。从四面八方农村里汇集到县城的人流,有的挑着担子,有的开着拖拉机,有的拉着架子车,车上千篇一律地装着要卖的货物。我有点累了,斜靠在没有上灰泥的砖墙上,脊背上立即被烙得生疼。忽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辆闪着油光的漂亮的汽车,它在光滑如镜的柏油路面上慢慢滑行着,忽然那小车停了下来,在它的旁边是一座舞厅,汽车喇叭声响了几下,有一个显然是妓女的小姐从舞厅里边跑了出来,脸上带着笑容,还挥着手,好象她是在检阅仪仗队似的,小车的门拉开了,小姐立即钻了进去,我从开着的车窗上看见了里边坐的是县政府一个部门的头头,他那张肌肉厚重的脸颊看上去象一个农家肥施得过饱的田块,又象是嫖客的哔哔剥剥燃烧的情欲。我忽然憎恶起这张脸来,我下意识的把手中的师傅送给我的小铜铃敲了一下,那声音闪电一样穿过空气,在空旷的天际响了起来,在那嘹亮如裂帛的声音中,我听见对面楼下那辆小车响亮地爆出一声脆响,轮胎瘪了,车身向一边歪斜下去,车上发出一阵惊呼,里边的人赶紧下了车,团团围住小车看了起来,同时抬起头四面看看,但是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会是一个人羊干的。

    有那么一会儿,我有点愣怔,我眼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铜铃,我还不明白它怎么会有如此奇特的功效,难道它是《西游记》里作者描写的妖魔鬼怪手中的法宝?但不管我多么惊奇,事实却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说,铜铃却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贝。我对它竟有点爱不释手了。

    我看见那位官员把妓女小姐打发走了,然后他也走了,现场只留下司机,在那儿看着小车。我灵机一动,下了楼,装作随便走走的样子来到那辆小车旁边,司机哭丧着脸,我问:“小车怎么样了?”司机是一位年青人,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他把我看了一眼,没好气地说:“谁知道今天碰上了什么鬼东西,平地上竟然把轮胎爆了,真是世上奇事。我还从来没有发现过这种怪事。”我看见那轮胎真真切切地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里边的帆布也露了出来,就象肠子从肚子里露出来一样。我故意说:“是不是外胎的质量不好?”司机说:“谁知道是什么原因,也可能是上天怪罪下来,不让我们的头儿出去嫖娼了,如果今天不出这事儿,也可能我们的局长已经和小姐睡在一起了,你没看小姐已经在车上了没。”我说:“你们局长是谁呀?”司机把我横了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是外星人连我们局长也不知道,我们局长是乔城县的四大嫖头之一,名字叫高宏滔。”我说:“哪个局的?”司机说:“那个局都干过,先是不管局,再是……再后来又是人大、政协、公检法,反正县上的工作他已经干遍了,没有他没有干过的事情。他可以说是我们县的活词典,你要是问我们县上的事情,那么你就去问高宏滔。”我说:“这个人好象听说过,又好象没有听说过,也不知道他人长得高吗低,胖吗瘦,心肠好不好。”司机说:“他这个人是个怪人,有时候人胖壮如牛,有时候又瘦得象个猴子,有时候人高得象个非洲撒哈拉大沙漠里长途跋涉的骆驼,有时候又象一个从黄豆地里蹦出来的地老鼠,你说奇怪不奇怪。哎,你是干什么的?竟然问起我们的局长来了,你该不是搞情报的吧?”我说:“我是随便问问。没有什么。”

    我现在对那个小车的轮胎爆裂一事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我感兴趣的我手里的小铜铃。我把它紧紧装在我的口袋里边。我知道,如果我现在要把什么东西毁坏,只要我把小铜铃敲一下,目的就能达到。但是我又觉得如果这样的话,那世界上的事情就又有点太简单了。而且我还想到,我现在似乎成了我们县城的一个法官,我只要发现谁有劣迹,那么我就会去对他进行惩罚,而这种惩罚又是无声无息的,就象地下的暗河一样。我不知道这种事情对于我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决定寻找对象,让我的小铜铃发生作用,如果我手里有一件法宝,可是如果我不用它,那这件宝贝也就不成其为宝贝了。

    我首先选中了那个卖羊肉的老板,就是那个要把我杀了卖肉的黑脸膛汉子,那天我走到离他的黑锅不远处,我藏在百货商店的房檐下,偷偷地把那个铜铃敲了一下,我发现,黑脸膛的羊肉锅一下子爆裂了,羊肉汤和羊肉流了一地,正在卖肉的黑脸汉子吃惊得就象看见了神龙架野人。他望着流了一地的肉汤忽然放大声哭了,牛叫一样。忽然他大声叫道:“那个狗东西把我的锅爆了!你站出来让我看看。你要是不出来就不是人养的。”我当然不能出来,我要看看他的狼狈样子。他的狼狈样子真正是让人开心的。黑脸膛汉子在大声叫了一阵后,又低下头在锅里边找了找,但是锅里是什么也找不出来的。后来他真正是没辙了,大声呐喊让把破锅搬进去。

    铜铃又一次发挥了作用让我感到我成了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现在我走在县城的大街上,觉得我是县城的真正主人。在我眼里,所有的人都是蚂蚁,所有的人都没有什么了不起。所有的人都是芥茉和小草。而我却是一棵参天大树。是迎风而立的劲松和腊梅。

    羊肉摊子的铁锅爆了后,虽然别人没有发现我,但是黑脸膛汉子在那天还是把站在不远处的我打量了几眼,他的目光让我的心里老大不舒服,他的目光好象是一把锥子直往人的心里钻。所以我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我的行动一般最好在晚上进行,尽量避免白天出门,如果我的秘密被人们发现了,那说不定灾祸就会降到我的头上,要知道我在县城是孤身一人,我没有一点力量可以把遇到的困难克服了。

    我决定晚上行动。这天晚上,我钻出了那个半截楼房,来到县城,我现在还没有目标,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我只是觉得应当发挥我的小铜铃的作用。我来到县城的美丽春大酒楼,在里边要了一盘牛肉和肚丝,又要了一瓶宝鸡啤酒,然后我就坐在那儿吃了起来喝了起来。我当然不是在这儿吃吃喝喝的,我是看这儿每天晚上都来的是什么人。

    我正在一个人闷着头吃着,忽然有人从里边包厢里探出头来,把大厅里看了一眼,大声叫老板快快给里边换一个小姐,里边的小姐现在不够了。那个叫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县城四大嫖头之一的运输公司的老总令狐熊,他看上去就象是非洲棕熊。他并没有看出我是谁,但是他对于一个人在这儿吃饭却有点大惑不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说:“你在这儿干什么?”我说:“我在这儿管你何事?难道这地方不该我进来?”令狐熊把我又仔细打量了一眼,口里嘟哝着什么,进去了,从他进去的包厢里传出了一阵小姐撒娇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地夸张。我盯着那个闭得紧紧的小门,暗暗地从衣兜里把那个小铜铃敲了一下,立即那扇小门就“叭叭”地裂开倒了下来,里边的人立即暴露在电灯下,我看见里边有三个男人和三个小姐,男人的裤子都半脱了下来,露着大腿根部黑黑的阴毛和丑陋的阳具。每个男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姐,小姐的衣服都敞开着,裤子也被抹了下来,露着白花花的屁股和大腿,由于一下子暴露了出来,那几位小姐就尖声地叫了起来,仿佛她们现在遇上了强奸犯。于是,包厢里一下子大乱,惊叫声此起彼伏,小姐的叫声尤其尖锐和刺耳,就象一只野兽突然闯进了一群鸭子队伍里。我看见那几个大男人有点惊慌失措,他们面色苍白地站起来,有人大声说:“谁干的好事?快把灯关了。”于是有人把灯关了,包厢里一下子进入了黑暗,就象中世纪一下子突然降临了。

    在黑暗中,我慢慢从里边踱了出去,向我住的地方走去。我的眼前象上演电影一样浮现着包厢里边那几个为官者的面孔,他们都是县城的权贵,是头面人物,他们经常在几千人的大会上讲话,他们曾经是这个县城男人们和女人们仿效的榜样,也是人们教育孩子们的楷模。可是他们在实际上都是一伙大嫖头。这个发现使我心中难过,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给那些可怜的小姐当父亲或者当爷爷都绰绰有余,可是他们却在利用手中的权利糟践她们。在她们年轻的肉体上发泄他们的性欲,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一伙现代化下的野兽,是一伙披着人皮的狼。

    我在夜色中走着,黑夜让我觉出了某种安全。我喜欢黑夜,就象蝙蝠喜欢黑夜一样。我觉得我有点象蝙蝠,只不过我没有蝙蝠的翅膀,没有蝙蝠的声纳系统,我不能象它那样去捕捉对象和目标,我只能是在人的潮流中瞎碰。但是我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我有一个铜铃,而蝙蝠却没有铜铃。

    我路过县支行的营业大厅,里边电灯通明,有几个年轻人的工作人员正在灯下上班,有的数钱,有的在计算机上操作,她们全都衣冠楚楚,面容娇好,就象田野里正在开放的花朵。她们是这个县城的门面,被人们称为白领阶层,她们一般是生活优裕,面色红润,无忧无虑,全都保养得极好。就象刚刚出笼的面包,缸着热气,红扑扑的。我记得我有几次到那里边去,那些白领们全都对我是冷眼旁观。从她们眼里射出的目光是一种高贵的鄙夷和蔑视,让我全身难受,如坐针毡。现在我想起了这些逝去的往事,心里就咕嘟咕嘟地生气,我不由自主地把怀中的铜铃打了一下,我让那声音对着支行营业厅的大门,于是一个奇迹又出现了:支行营业厅的大门忽然就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声,那些门上的玻璃全都象大雨中的泥石流一样哗哗地掉了下来,那响声在黑夜里听起来简直就象地震一样响亮。我站在暗夜中看着眼前的盛景,只见里边的女营业员立即大声地叫了起来,啊啊地,全都脸色发白,神情怪异,简直就象一群母兽,她们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绝望和死亡的阴影。只见她们全都跑到刚刚玻璃掉了的地方,齐声叫道:“谁干的好事?谁干的好事?”但是没有人回答,她们于是立即打电话向公安机关报案,于是电话里立即响起了紧乍乍的声音:“派出所吗?快快来呀,储蓄所不好了,门外前的玻璃全都莫名其妙地破碎了,不知道是谁搞的破坏,你们快快来呀!要是你们来的迟了说不定歹徒会把库款抢了去。”

    我觉得有点好笑。我向后退了退,退到离支行营业大厅约摸有一百米的地方,那里有一处阴影,刚好能把我的全身遮住,我站在那儿眼怔怔地看着,我看见派出所的干警就象被惊了的兔子一样跑了来,立即在现场又是照象,又是查看,并立即把大门外面警戒起来,他们全都荷枪实弹,如临大敌似的,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出来他们是多么的害怕。但是他们在作了全面的调查以后却没有什么收获,因为他们的脸上全都是一片的茫然和惘然。他们面面相觑,好象是互相给对方相面,好象他们一下子成了相面先生。我觉得好笑,但是我没有笑。我看见支行行长余十口与副行长吉二白这时跑了来,他们跑得气喘嘘嘘,就象几只刚刚交媾毕的野狗一样,显得精疲力尽。他们打量着面前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景。他们在那儿站着说了一会儿话,神情严肃而又恐惧。后来他们走了,但一会儿支行的经警来了,他们把外边的大门关上了,停止了营业。

    我觉得自己看了一场电影,电影里的故事精彩极了,只是人物的表演看起来太差了,没有专业演员那么高的演技,让人看了不过瘾。

    第二天,我早早去了大街上,我看见大街上的人全都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在那儿窃窃私语,有的人还面带惊恐,好象刚刚从一场噩梦中醒了过来。我凑过去听见一个人大惊失色地说:“啊呀呀,从来没有见过的事啊,那玻璃没有人打,没有人破坏,却哗啦一下子碎了,你说说这可不是怪事么?世上哪能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啊?你们谁见过呀?我敢与你们打赌,就是我爸爷的爸爷他也没有见过这么神奇的事。”又一个人说:“听说公安机关已经把支行储蓄所玻璃破碎一事列为县城的大案要查了。”旁边又有一个撇了撇嘴:“到哪儿查去?没头没尾,没眉没眼,你那怕是孙猴子转世也查不出来。”

    我默默地听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我知道事情会这样的,人们必然要在一段时间内议论这件事情,直到下一个新闻出现才会放弃它。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利用手中的小铜铃又成功地破坏了一家家具厂的大门,一个装修得十分豪华的别墅,那别墅是县城的首富运输公司老总令狐熊的,也是县城最为豪华的别墅。那天晚上,我在外边转悠的时候,看见里边灯火通明,似乎正在举办什么晚会,我绕着那别墅转了一圈子,边转边把手中的小铜铃敲打着,于是在我的敲打中,别墅四边的玻璃全都哗哗地碎了,破碎的玻璃分化了的石子一样淌在别墅的墙下边,让一个晚会的人全都傻了眼。

    我只所以要把运输公司老总令狐熊的别墅用手中的铜铃震碎,那是因为这个令狐熊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白眼狼,大概在十几年前的1984年,当时是一个贫苦农民的令狐熊来到县支行贷款,要买汽车搞运输,我给他批了五万元,于是令狐熊在这五万元的基础上发了,时间过去几年后,令狐熊成了县城的首富,他现在拥有了固定资产五百万元,可是就是这个令狐熊,却在一年利用他的车把我整了个美,那年我的一本长篇小说在省城出版了,我提了一捆子书搭车回家去,我乘的车就是令狐熊的班车,我把书架在班车上,但是令狐熊却没有等我上车就把车开走了,等我坐后边的车赶回县城时,车上却没有了我的书。我提出让他把书赔了,但是令狐熊却拒不认账,我把问题反映到交管部门,但令狐熊早已把这些部门收买了,我白白损失了将近一千元。

    在我利用手中的铜铃打击一些人的时候,县城的气氛变得紧张而又玄妙了,不时可以发现一些便衣警察在人群里晃荡,眼睛直直地盯着人,好象一下子发现了坏人似的。

    这个时候,我心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我想我应当被警察抓住才好,如果把我抓住,那县城先后出现的怪事就可以大白于天下了。但是我的梦想却实现不了,自此我明白我们县城的警察都是大笨蛋,没有一个有真本事的,他们只会吃了饭到处抓赌抓鸡抓嫖客,抓住嫖客的时候他们就会让那些正在做爱的脱得赤裸裸的男女当着他们的面穿衣服,他们穿衣服的时候他们就会眼睛瞪得大大的盯住那女的私处,真狠不得一头钻进去看个明白。但是他们抓不住我,没有人会想到县城搞破坏的人就是我。我有点遗憾。

    这是个一个平静的夜晚,我在蜡烛光下继续写我的小说。

    “813”案件侦破进展情况通报(绝密)

    几天来,代号“猎鼠”专案小组几路人马外线内线齐头并进,查疑点,找线索,已基本上摸清了当年参予挖掘地道的人员。并对他们作了问讯。但由于当时特殊的时代环境,故有多少人知道暗道尚属疑难问题,从暗道入手破案有无把握也难以定论。而且在对暗道的详细侦察中,又发现了几处十分隐蔽的与商业银行相通的暗道,这些暗道在接通了外边的暗道后,侦察人员进去如入迷宫之中,密如蛛网、纵横交错的暗道使人们很难找到一个出口。在暗道中侦察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个迷宫一样的令人心悸的自然现象:当你在迷宫似的暗道里逆时针行走的时候,你的脑袋就会眩晕以致方向莫辨,但却容易找到出口。当你在暗道里顺时针行走时,你不会出现头晕的现象但却不容易找到出口(我们怀疑这与地下的磁场有关)。根椐这个新的发现,我们怀疑罪犯是否是从县中的暗道出口那儿逃走。

    对罪犯现场遗留的足迹分析,罪犯当属一个团伙,有六七人参加,罪犯的年龄在30岁到50岁之间,罪犯身高1.80米的2人,1.72米的1人,1.68米的2人,1.69米的2人。

    由于连日阴雨,于气潮湿,破案进展缓慢,代号“猎鼠”专案小组人员的情绪受到影响,因此需要再接再励,重鼓干劲。

    X年X月X目

    抄报抄送:各有关领导,各有关部委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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