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远也笑了,说:“那当然。我带你参观参观我们的宣传墙。”他拉起生芳,向祠堂大殿的外墙边,一边走一边指着墙面介绍。他们在第一块宣传栏前停下:“这是我们的纲领。”周行远把左手斜搭在墙上,眼睛看着上面的字,像在课堂里朗朗地颂读:“以无产阶级革命军队推翻资产阶级,由劳动阶级重建国家,直至消灭阶级差别;采用无产阶级专政,以达到阶级斗争的目的——消灭阶级;废除资本私有制,没收一切生产资料,如机器、土地、厂房、半成品等,归社会所有。”
生芳也跟着后面小声地念着。周行远见他念得认真,进一步解释说:“我认为,这些内容,徐先生你是了解的。所以,你不仅不能误解我们的政府我们的军队我们的革命,而且更应该支持我们,积极参加我们。这才是一个知识青年的应有之义。”
结彩立即跟着附和道:“是啊,生芳表哥最应该参加我们的革命了。”
生芳没有理睬结彩,他向周行远抱了抱拳说:“周主席说的这些我都接触过。我虽然接受了新式教育,不过从小是在私塾学的孔孟之道。我家结彩也在私塾上过学。我认为我们的传统中也有很多优秀内容,包括如何修身如何管理家庭如何报效国家的,包括怎么克己为人、尊老爱幼、舍生取义的。像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不是和你们的理想人格相一致?我认为,让国家先进、强大起来,有很多方法、道路,我不赞同暴力革命。”
周行远没有立即回应,他带着生芳来到又一块宣传栏下。宣传栏里是一张图,画出了中国历史中的朝代更替,指出共产党的革命不同于以往封建王朝变更,不同于辛亥革命,不同于刚刚发生的北伐。“你看到了吧,你说的这些的确是很好的传统,但与我们的理想不一致。封建社会的士大夫忧的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他们只忠诚、服务于一个人;共产党忠诚、服务于天下的劳苦大众。我们最后要建立的是,没有剥削、人人平等的共产主义社会。”
生芳回避了周行远的目光,也不再看那幅画,他继续向前走,边走边敲着自己的额头,像是在跟自己讨论一样:“剥削是相对的,因为人与人总是有差异的,比如体力不一样,在集体生活里分工就不一样,劳动获得的成果就有多有少的;平等也是相对的,比如一大群人,总要有几个管事的,让大部分人服从他们,不然人人都当家作主,岂不乱套了?”
“哈哈,我早就说了,徐生芳先生是我们万家畈最有才华的人,你看事情果然比平常人深刻了几分。你再看看这两幅。”生芳顺着周行远的手指方向,一幅就是万瑞福家,他家有多少田,有多少人,雇多少工,收入多少粮食、钱财,主人付出多少劳动,还配有小图分析他家与长工、与佃户的关系实质,等等,一目了然。另一幅,是苏维埃经济公社的组织和经营模式、结构图。周行远说:“徐先生,你看明白了吧,剥削就是剥削,剥削必然产生压迫。但在经济公社里,分工不影响按劳取酬,管理更不是不平等相待,人人当家作主是维护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自然不会有很多分歧。这个道理我相信你是清楚的。”
“头大了,头大了,你们不要说这些空头理论了,现在抓紧要解决现实问题。”结彩在一旁嚷嚷起来。
周行远误解了结彩的意思,他指着一幅宣传红军政策的图说:“结彩说的是,苏维埃政府刚刚成立,我们的赤卫军、游击队虽然编入了红军33师,但现实问题还是一大堆,苏区的粮食不够吃,生活必需品缺乏,部队的枪支也不够,等等,我们太需要徐先生出来帮忙了。”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结彩又叫了起来。她走到生芳跟前,从他口袋里掏出恐吓信,递给了周行远。“主席大哥,是这个,肯定是白匪干的。白匪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们怎么办?”
虽然就二十几个字,周行远看了好半天。他语气沉重地说:“这封信不一定是镇外的白匪送来的,很有可能是被镇压的土豪劣绅家属或者白匪在镇上的奸细写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白匪的反扑肯定会来,来之前,他们先用这种办法造声势,让大家思想上产生恐惧,在心里先乱起来。我们不能怕。我要立即把群众组织起来,把经济公社办起来,把红军队伍、游击队武装好,让大家生活正常、稳定。他们来,我们就打,狠狠地打。他们不来,我们也要去打他们,把县城打下来,把省城打下来,直到把红旗插遍全中国。”
说到这里,周行远停了下来,再一次把目光投向生芳。生芳往后仰了仰,连忙摆手说:“这里没有我的事情啊,我只希望你们双方打仗的时候,都不要损害我们老百姓,让我们过上平平安安的小日子。”
“你们要过小日子了?徐大才子,你和结彩妹妹的喜糖我们还没有吃上,你赶紧补上吧。”肖大姐走门前的田埂上,听到了半句话,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结彩的脸腾地就红了,捏着衣襟说:“大姐你又笑话我,我们还没有成亲呢。”
肖大姐一把拉过结彩,把她搂得紧紧的,刮着她的鼻子说:“小姑娘知道害羞了,好事,好事,说明你真的长大,可以谈婚论嫁了。早就听说徐大才子爱你像爱自己的眼珠子一样。你看你这幸福的样子,不得了啊,不得了啊。”然后又转向生芳说:“徐大才子,结彩可是我的好妹妹,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如果你欺负结彩,我和行远主席都不会答应的。”
“哪里,哪里?她天天革命来革命去的,都革到我的头上了。她若不欺负我就万幸了,我哪敢欺负她。早上起来,她看到那封信,还认为是我勾结白匪让人家送来的,竟然把我骂了一通。我被骂急了,只好来向你们求援。”生芳又把话题拽了回来。
周行远向肖大姐示意了一下,肖大姐拉着结彩坐了下来。周行远走到几个人中间,微笑着对生芳说:“刚才我已经表达了我们苏维埃政府的意思,希望你也出来帮我们工作。我们了解了你在学校的学习情况,也考察了你回镇后的表现。我们商量了,打算马上成立苏维埃政府经济公社,具体工作由你来负责。”
“不行。”生芳立即想到了鸿继要他到县里做事的事情,他真的弄不明白,怎么两边人都找上他了?他站了起来,摆着手表示反对说:“结彩做什么,她有她自己的自由。我做什么,也有我的想法,我不给共产党做事,也不给国民党做事,我只想把我自己家的事情做好。我谁都不支持,谁都不反对,保持中立。”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中立!”周行远走到桌子边,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像是在稳定情绪,选择适合的词语。“为什么有人往你家里投送恐吓信,你比谁都清楚。你不会不知道,国民党反动派终止国共合作时,提出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的政策。你再看看他们怎么对待红31师和那边苏区的。即使结彩不为红军工作,只要留在镇上继续生产、经营的人家,只要红军没有镇压、征收的富裕家庭,他们都认为这些人为红军做出了贡献,如果他们回来,肯定都不会放过的。要想躲过他们的迫害,出路只有一条,我们一起努力,让苏区强大起来,让他们谁都不敢来侵犯。”
生芳心里明白,周行远说的都是事实;他同时也想到了,也许这个恐吓信就是针对自己来的,他们不想让他也站到苏维埃政府一边。如果自己不参与政治,即万鸿继他杀回来,也不应该对自己下手的。如果自己真的帮苏维埃政府办经济公社,即使不加入共产党,继鸿肯定会生气,他们自然会把他划入共产党阵营的,自然连他一起报复。到那个时候,生芳就不好再跟万继鸿争辩。
肖大姐看生芳不说话,知道他在犹豫,他有顾虑,就商量似的对周行远说道:“我们换一种方式做,万家畈不是很大,我们不要大张旗鼓地搞经济公社。我们以生芳家的名义,成立一个贸易社,把从土豪劣绅那里收缴过来的财物交给生芳经营,然后给生芳酬金,或者经营所得的利润,双方分成。”见周行远没有反对,她接着对生芳说:“你的经营,要保镇上老百姓生活需要,也要保我们苏维埃政府、红军的需要。我们需要的东西,你以普通人的身份,想方设法到白区去采购。你看行不行?”
不待生芳表态,周行远就拍了巴掌:“这个方法好,我赞同。在镇上人家看来,你仍然是私营的,经营自己的家业,与共产党没有关系。你也不用害怕向万继鸿不好交代了。”
“好,我同意。我会努力把这个店经营好的,最大程度支援苏维埃政府。”生芳终于答应了下来。结彩从肖大姐身旁蹿了过去,一把抱住生芳,像撒娇似的说:“我就知道表哥明白事理,会支持我的。”
肖大姐走过来,拍拍结彩说:“生芳不是支持你个人,你和我们一起干革命工作也不是你个人的事情,这个意义你一定要明白。”结彩吐了吐舌头,低下了头。肖大姐继续对生芳说:“办这个经济公社并不容易,首先是货源问题,还有利润问题。你们的主要任务是保障全镇的正常供给,粉碎国民党的经济封锁。同时,你们还要给其他小商业户做出榜样,因为我们的政策就是要保护工商业正当经营的。你要让他们看到,在苏维埃政权领导下,只要遵守我们的法律,他们同样可以做自己的生意的,而且会越做越好。”看他们俩听得认真,她又把话锋一转,笑眯眯地说:“你们俩抓紧把婚事办了,结彩可以直接到经济公社去工作,算是我们苏维埃政府派过去的。但你们不能公私不分啊,一定要把公社办好,让镇上的生活不乱。”
“好!”结彩、生芳异口同声地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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