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人生标高
一纸复员证书,像一把双刃剑,既斩断了衣凡的军旅生涯,也斩断了他的恋情。
这个结局衣凡绝没想到,许多熟知他的战友也大惑不解。他是师里的大笔杆子,他的通讯报道和诗歌散文,经常发表在军区的《前进报》上,有的还上了《解放军报》。在年轻干部中,数他人气最高,连师首长都很赏识。如今,他犹如展翅高飞的天鹅,突然折断了羽翼,跌落在地,变成了丑小鸭。然而,军人在指令面前无理可讲,只有服从。
衣凡回家十几天了,可是师首长的谈话还仍然响在耳边:小衣我问你,我对你咋样?你的事不就是我女儿的事吗?可这是军区首长下的令,师里左右不了啊!这是白副政委的声音。
张政委接过话头:衣凡同志啊,你没少为部队作贡献,我和老白都舍不得放你走啊,可是没有办法呀,怪谁呢?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你未婚妻把你捅到了军区,说你把她搞了之后又把她甩了,另寻新欢了,性质多严重啊!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说师里还怎么保你?
衣凡蹭地站了起来:政委,我可以冲天发誓,我从来没和任何女人有过那种关系,这纯粹是造谣污蔑栽赃陷害,请组织派人调查。
衣凡同志啊,你先别激动,我和老白也不相信,可信上写的有时间有地点,甚至你给人家怎么扒的裤子怎么按到炕上,都写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我们有啥法子,能跟军区首长对着干吗?
衣凡理直气壮地说:政委,这纯粹是陷害!以前是有个女同学来过几封信,可她只是我妹妹的同学,我们根本不是恋爱关系,更没有过那种事,她怎么这么混呢?以为告我我就会和她结婚呀,真是白日做梦!
张政委接着说:说什么都没用了,谁也不能在部队干一辈子,说不定一年半载我也得脱下这身军装呢,你就别较这个真了。至于你复员的安置问题,你尽管放心,我和老白会和当地政府联系的。
张政委走后,白副政委说:小衣呀,张政委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提起来就走,提不起来就退,我也有可能接他,你说这节骨眼,我们俩能和上边硬顶吗?不过,你和我女儿的婚事我照样支持。
首长说的所谓未婚妻,是衣凡妹妹的同学海琴。念初中时,妹妹常领她来家玩。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孩高高的白白的,长得挺出彩,特别是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给人一种聪明机灵的感觉。她给衣凡写了几封信,也确实表达了爱慕之情,妹妹也有心撮合。他虽回了几封信,却未置可否。后来和白羽好上了,就断了联系,并没伤害她。这事已经过去三四年了,难道她还会揪住不放吗?
衣凡复员到家的当天就追问了妹妹。妹妹急赤白脸的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海琴已经结婚二年多了,眼下饭店开得可红火了,家里要啥有啥,她怎么会干这种事呢?再说她也不是这种人啊!凭我和她的关系,她八辈子也干不出这种缺德带冒烟的事!
那天,他和妹妹闹了个半红脸,可是晚上躺在炕上细琢磨,妹妹说的也不无道理:人家已经结婚了,你也没伤害着她,她害你图个啥呢!如此一想,他对两位师首长的说法,就有了疑义。
衣凡不否认,他从一个警卫战士走到连职宣传干事这个台阶,全靠白副政委的赏识。衣凡和白羽有了婚约后,白副政委对他更是倍加关照。至于白副政委说他复员后照样支持和他女儿的关系,衣凡觉得言过其实。凭他现在的身份,这不是丑小鸭配白天鹅吗?
衣凡和白羽相识,是在师医院。那次副政委患了胃肠感冒,连长派他去护理,他认识了白羽。白羽那天穿的是上白下蓝的学生裙,嘴里哼着小曲,像燕子似的在病房飞来飞去,并没跟他打招呼。晚上送她回家属大院,当走出院外拐弯时,迎面开来一辆吉普车,雪白的灯光晃得睁不开眼睛。白羽穿着高跟皮凉鞋,往路旁躲时,让马路牙子绊了一个趔趄。衣凡手疾眼快,一手扯着胳膊,一手搂腰把她拽了起来,她就势面对面地靠在了他的胸前。虽然只是几秒钟,可两个人都觉得过了一个世纪!白羽微微娇喘着说:谢谢,谢谢你了,衣凡,可吓死我了。衣凡却被这股强烈的电流在一瞬间给击中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零距离地接触女孩,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这种感觉的确太特别了!
你怎么知道我叫衣凡?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可是白政委问我名时,你双手扶着窗台,眼睛望着窗外,嘴里还哼着小曲呀!
哈,暴露了吧,原来你也在留心我呀!告诉你吧,我还知道你是警卫连一排的二班长,老家是黑龙江绥棱的,家里只有母亲和妹妹二人。怎么样,我可以一心二用吧?
了不得,真是后生可畏呀!
美的你!比谁大多少呀你?
这下你可错了,我虽然只比你大五六岁,可你也得管我叫解放军叔叔啊!
哈哈,咋样,上套了吧,你又把年龄告诉我了。不过你别得意,考不上大学,说不定我也会去当解放军婶婶呢!
衣凡听了这句话,笑得蹲在地上,几乎喘不过气来。白羽猛然醒悟,伸手打了一下衣凡:哎呀,你好坏呀!
到白羽家门口时,衣凡本想返回营房,可白羽不准,以帮解数学题为由,把衣凡领进家里。从此,也把衣凡领进了另一片天地。
白羽向母亲介绍了衣凡,母亲特别热情,吩咐白羽冲咖啡。白羽的母亲原是部队文工团的,因患腰间盘突出,随夫安置在师招待所担任副所长。衣凡看得出,白羽母亲是个豁达乐观的女性,如果不存在年龄的差别,走在街上,说不定会把她俩看成亲姐妹呢。衣凡给白羽讲解了几道数学课外辅导题,就告辞了。后来的几天,衣凡按照连长的布置,让他帮副政委干点家务活,可他每次去,白羽母亲只让他给白羽辅导暑假作业。说来也巧,正好头几天衣凡写了一篇反映本连队训练比赛的通讯报道,另外寄去了几首反映部队训练的小诗,发表在军区的《前进报》上,属名一凡。白羽母亲没待下班,就拿了回来问衣凡,衣凡说是他写的,一凡是他的笔名。白羽抢走了报纸。白羽的母亲说:真想不到,你还挺有才的。随后又问他念了几年书,为啥没考大学。
衣凡讲述了那段沉痛的往事。
可能是命运使然,就在高考的前两天,衣凡的父亲得了突发性脑溢血,死在自家的庄稼地里,发现时,身子已经硬了。高考那天,正是他父亲出殡的日子,他本不想参加高考了,在亲友和母亲的劝说下才来到考场,可是面对试卷,脑袋里总有父亲的身影幻来幻去,他无法集中精力答卷,只有一个念头:他必须去送葬。父亲就他一个儿子,养儿不就是为了养老送终吗?现在他不能养老了,难道还不能送终吗?父亲为了供他上学,吃尽了苦头,他若不去送终,这辈子就没有报答父亲的机会了,而高考还有机会。于是,他挣脱了老师的拉扯和劝阻,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考场。
他告诉白羽的母亲,按班主任的说法,他考一类院校是手掐把拿的。
白羽不知何时也坐到了衣凡身边,脸上挂着一丝忧郁,不声不响地凝视着衣凡。
那你来年没考吗?
父亲去世后,我妈总闹毛病,妹妹还小,家里又困难,我哪有心思补习功课呢。再说,就是我考上,家里也拿不出那笔费用啊!恰巧那年村里招小学老师,乡中心校校长和老师介绍了我的情况,乡里就录用了我,还答应有机会给我转正。我寻思人这一辈子,只要有志气,干啥还没出息呢!古人说的对:攀山千条路,同仰一月高。有多少人没上过大学,不照样成功吗?阿姨,现在看来,我选择的这条路也不算坏,我妈和妹妹,就是靠我当兵的补贴维持生活的。
白羽的母亲瞅着女儿叹了口气说:苦命的孩子!
两个月后,衣凡被提拔到政治部当了干事。衣凡自然明白其中的原委,于是,每个星期天都帮白羽辅导功课。白羽的各门功课都有进步,语文成绩提高得尤其显著,有几篇作文被当成了范文点评。
白羽和衣凡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两个人经常耳鬓厮磨,日久天长就擦出了爱的火花。白羽的父母见衣凡仪表堂堂,为人忠厚正直,很有发展前途,也暗自高兴。
正当两个人爱得如胶似漆时,军区歌舞团来本市招收女兵,领队的是白副政委在军区政治部的老首长。白羽听爸爸提了这事,心里就长了草,非要去当兵不可,还以衣凡为例,说不上大学照样有出息。
白羽自小就承袭了母亲的文艺资质,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是文艺骨干。既当兵,又搞文艺,是她美丽的梦,她岂肯放弃这个机会!至于大学毕业安排工作,那只是未知数,白羽的父母谁也没有本事对未来做出承诺。就这样,经过试演,白羽如愿以偿,去了沈阳军区前进歌舞团。
白羽走后,两个人书信一直不断,每封信都承载着相思和甜蜜。每逢节假日,衣凡都去白副政委家,帮着干点家务。有一天白副政委跟他说,军区《前进报》要调他去当记者,让他先保密,师部快要提拔干部了,等给他晋升一格再放他走。这个消息让衣凡兴奋得寝食不安,他又可以和白羽经常见面了。他沐浴在幸福的阳光下,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他的眼前是花的世界,却不料晴天霹雳,顷刻之间,眼前的美景便花残叶落了。衣凡只能忍痛割爱,断绝了与白羽的音信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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