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在辽宁大学攻读硕士,处了一个叫韩梅的女朋友,寒假期间带回了家。韩梅比儿子小一岁,长得特别漂亮,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儿子在校期间,就经常在网上和爸爸聊天,劝他再找一个,这次回来,又旧事重提,并且带来了照片。衣凡一看照片就动了心,她那略宽的双眼皮和浅浅的酒窝太像一个人了!韩梅说是她的老姨,叫魏雅芳,是沈阳军区总院的胃肠科主任医师。经儿子和韩梅的撺掇,两个人在网上结识了。雅芳丈夫的伯父在加拿大有一份家业,后继无人,让她丈夫去帮助打理。丈夫让她转业随他同去,雅芳舍不得眼前的事业,加之两个人关系又不甚融洽,就办了离婚手续,儿子随父去了加拿大。雅芳四十五了,比衣凡小六岁,离婚两年多,一直没遇到可心的。听外甥女介绍了衣凡的情况,特意买了《梦醒时分》这本小说看了,她钦佩衣凡的才华。几个月后,衣凡去了沈阳,两人会面后都非常满意,就商订了婚期。衣凡担心在绥棱结婚再次引发舆论,就决定在沈阳完婚。
他绝对没想到,就在他和雅芳的婚宴上,他遇见了初恋情人——白羽。而且,白羽在三个月前也已离异。
衣凡和雅芳的婚宴,只有两桌,除了雅芳几个要好的战友,都是亲属。婚宴快开始时,雅芳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说:我表姐早下飞机了,咋还没到啊!正说着,儿子和韩梅拥着一位雍容端庄的女人走了进来,一进餐厅就嚷了起来:恭喜你了,雅芳!找了个大作家,让我见识见识!雅芳和她大姐迎了过去,三个人手拉手走了过来,雅芳拽着白羽走到衣凡跟前,满面春光地说:这位就是你的妹夫,怎么样,可以吧?白羽的脸唰地白了,吃惊地说:衣凡!是你?其实,她一走进饭厅,衣凡就认出了她。他激动地迎上去拉过她的手说:你们表姐妹长得太像了,我乍看照片上的雅芳,还以为是你呢!不只雅芳,在场的谁也没料到他俩竟然相识。白羽无力地拉着衣凡的手,极力地控制着泪水,但还是掉了下来。雅芳说:看把你高兴的,见到老战友,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白羽趁机拿起餐巾纸擦拭着泪水,笑容惨淡地说:能不高兴吗?我十多年没有他的音信了,现在成了我的妹夫,多可喜可贺呀!衣凡对白羽的淡漠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了话头:我当兵时,她爸是我的老首长啊!雅芳高兴地说:太好了,好事成双啊,等会你们俩得单独喝一杯!衣凡问白羽:老首长还好吧?雅芳接过话头说:你问我大舅啊?在军区高干疗养院呢,明天我领你去看他。衣凡说:想啊,二十多年没见了!
宴会开始时,大家连说带笑的都很畅快,唯独白羽强颜欢笑。饭后,衣凡提议送白羽回她家,白羽将他俩挡了回去,笑道:免了罢,别耽误了你们俩的大好光阴,让你儿子和韩梅跟我去吧,好给你们俩留点空间。
第二天,衣凡和韩梅带着水果打车去了白羽父亲家。白羽父亲是在军区政治部副主任的岗位退下来的。白羽母亲去世后,父亲心脏欠佳,血压又高,就住进了疗养院。军区院内的这二层小楼,一年到头多半闲着。
两人到时,两个孩子已上学了。白羽在打扫房间。衣凡楼上楼下走了一趟咂咂嘴说:我这辈子是住不上这么宽敞漂亮的楼了。雅芳说:这算啥!白羽老公公的小楼比这还好呢!白羽的脸沉了下来:雅芳,从今以后,你别提老赵家人了!雅芳说:咋啦?你们俩离了?白羽没做声。雅芳接着说:我看早就该离,外边仨俩搂着,你咋跟他对付了这么多年呢!至此,衣凡才明白了白羽的异常。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雅芳又说:姐,我就纳闷了,你认识衣凡比我早,他这么优秀你当初咋不选择他呢?白羽瞄了衣凡一眼,不无嘲讽地说:人家心高,哪能瞧得上我呀!正说着雅芳的手机响了,她接完电话说,有个军区首长患了胃癌,点名让她回去研究治疗方案。衣凡说:官身不由己,你就走吧,我和白羽去。
五月初,疗养院的草坪在阳光下吐着绿紫色的烟云,五颜六色的花儿争芳斗艳,那一棵棵高大的槐树挂满了一串串白花,微风袭来,满院都飘着沁人心脾的幽香。白羽环顾一下,走到镶着琉璃瓦的小亭子坐了下来,衣凡心情沉重地跟了过来。白羽默默地流了一会泪,然后掏出纸巾擦去泪水说:我这一生最爱的就是你,可是为什么命运总是捉弄我们呢?你知道吗?我们家每次发生战争我都会想起你,可是一想到都有了子女,啥心思都没了!前两年我带团去东方第一哨慰问演出还想顺路去看你,可是中途又有了演出任务,就没去成。你不来看我我不挑,可你总该有个电话吧?
衣凡叹了一口气说:我被免职后成了落魄人,像蜗牛似的整天蜷缩在家里,没脸出门见人。你想想,我哪有心思给你打电话呢,再说了,打电话说个啥?是让你牵挂我呢,还是让你笑话我呢?实话跟你说,送儿子来沈阳上学时,我都到了你们歌舞团大门口,又返了回去。
你儿子昨晚不说,我也不知道你的坎坷啊!你知道吗?头些年往你们镇里挂了好几次电话,都说你不在那儿了,我以为你到了新单位会给我来电话,可一直等到我离开沈阳也没等来。老实说,我的心都伤透了,一气之下,就断了联系你的念头。我要是知道你的遭遇,说啥也得去看看你呀,帮不了别的忙,安慰安慰还办不到吗?你知道我昨天看到你那一刻心里的滋味吗?那是一种钻心入骨的痛啊!
衣凡眼里也浸满了泪水:《梦醒时分》出版后,我才有心情和外界接触。这十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真可谓亲朋无一字啊!半年前我来沈阳和雅芳见面时,我还真去歌舞团找过你。可听说你早就调到了总政歌舞团,我特别的失落。万万想不到你那么好的家境会离婚!还有啥好说的?只能说咱俩这辈子没缘分!
两个人忧心忡忡地坐了一会,就起身了。
白羽推开病房门时,脸上就换了表情。她随手关了爸爸正在看的电视说:爸爸,看谁来了?衣凡往前跨了几步拉住了老人的手:老首长,你可好哇?老人眯着眼看了一会:是衣凡?唉,也不年轻了!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总算好,给了我一个说话的机会。
老人依然穿着军装,满头白发,眼袋挂在没有光泽的眼球下,眼角堆满了皱纹,身子胖得臃肿不堪。衣凡心里不禁一阵酸楚,他后悔不该对复员一事耿耿于怀。本来,他是有机会来看望老首长的,但却未成行。
白羽说:爸爸,衣凡现在是你的外甥姑爷了,昨天结的婚。老人说:小芳的女婿?咋就这么巧呢!昨天小芳来接我,说对象是个作家,你说我咋就没问清楚呢?要是知道是衣凡——哎!知道也没用了,想去也动不了了。衣凡哪,我对不起你们哪,当初没把小羽嫁给你,我心中有愧呀,这回让我外甥女来补偿吧。哎!小羽,你们俩还总瞎叽咯呀?爸爸,你就别替我操心了,我们俩三个多月没吵架了,他向我下保证了,以后不会再跟我吵架了,你就放心吧!衣凡禁不住扫了白羽一眼。老人转而对衣凡说:都怪我,当初为了虚荣,拆散了你们俩,我亏心哪!
老首长停了停又接着说:衣凡啊,这么多年我一直心里有愧呀!当初张政委极力撺掇我,他是想攀上司令员往上升一格,我也是利欲熏心啊!我当初想的是女儿找了个好人家,这辈子不用我牵挂了。我呢,在前程上也有了依靠。我现在整了个副军级,可我不还是我吗?什么荣誉呀、级别呀、财富呀,死了哪一样能带走?衣凡哪,这些年我活得并不舒心呀!小羽她妈知道是我昧着良心拆散你们俩之后,到死都对我耿耿于怀。小羽两口子呢,头几年两地生活还挺热乎,到一起不久就三天两头发生战争了。女婿整个师级也算不错了,可是不知足,却挂职和某个大人物的儿子搞什么公司,这一搞就整天在声色场里鬼混,现在我的肠子都悔青了!衣凡哪,后来小羽说你当上了镇党委书记,我心里才好受点。看来,师部给你们县委书记写的那封介绍你情况的长信,还是管用了。哎!还是怪我自己呀,我不该为了自己的前程断送你们俩的幸福啊!
衣凡这些年的猜测,今天得到了证实。但是他已经没有心思怪罪老首长了,他经历的挫折太多了!
白羽终于明白了,她无法控制自己了。她流着泪大声喊道:爸爸,我恨你,你不仅毁了衣凡,你也毁了我,你坑了我一辈子啊!这些年来我没过几年舒心的日子啊,你知道吗!权位,权位就那么重要?难道比你女儿的一生幸福还重要吗?爸爸,这么多年来我一向敬重你,可是从今以后……白羽说不下去了。
老人眼里积满了泪水。女护士闻声赶了过来说:这几天老首长心脏不太好,不能过于激动,现在该休息了,有话明天再说吧!老人对护士点点头说:没关系,我女儿骂得好,我听着心里痛快!他喘了几口气又接着说:这样吧衣凡,我今天也没多少精神了,明天我从头到尾给你讲一遍!我也没几天活头了,不说出来,我死了心都不静啊!老人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老泪从眼角滴了下来。白羽愤然地转身走了。
出了病房,衣凡叹道:高处不胜寒哪!白羽不解地瞅他一眼。衣凡转而说:你不该抱怨老首长,官越大越想往上奔,有几个人没私心呢?再说他也是为你好啊!
可是,他伤害了咱俩呀!难道你听了之后就这么安然处之无动于衷吗?是你心里没我了,还是你经历的伤痛太多已经麻木了?衣凡说:白羽,我心里不比你好受哇!其实我早就怀疑,只不过不知详情。我们还是学会宽容吧。况且,你爸爸对我也有恩哪!衣凡顿了顿说:当年我出轨时,如果你嫂子跟我吵闹干仗,我心里会平衡些,可她给予我的却是宽容。你明白吗?宽容,有时是对伤害他人的人一种最严厉的惩罚呀!秋雁对我宽容,我这辈子心里都不安宁啊!
此刻,衣凡的目光变得散淡了,他淡然地说:我经历的误解、陷害、磨难、痛苦太多了,有许多都是自己无法左右的,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面对现实,在现实中拼搏,在现实中改变自己。现在,我反而庆幸有这样的经历,这使我的人生更加充实完整了。如果没有这些磨难我能有今天吗!
白羽听了这番话,也颇有感触。人的一生,谁能一帆风顺呢!
白羽从爸爸那儿回来,心情一直很沉重。她很想知道衣凡复员的详细经过和那封长信的内容,可是,令她悲痛的是,她没有机会了。老人第二天就永远地闭上了嘴。他对衣凡和白羽的许诺,也成了难解之谜。
当亲友议论起老人的死因时,雅芳才知道了衣凡和白羽的恋情,她哭得很伤心。料理完老人的丧事后,雅芳就多次跟衣凡说,要退出婚姻,成全他和白羽。但是,不知衣凡是怎么想的,他没有应允。
责任编辑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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