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挂-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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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生却不晓得我心里想什么,他又把那个稻草人竖起来,坐在了那张桌子前。他盯着稻草人看了一会,摇了摇头,像遇到了一个强大的难以折服的敌人。忽然,他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说,许国强,再给你五分钟时间,你想清楚了,到底交待不?说完这句话,他从衣袋里摸出半截烟头,划着根火柴点了,狠狠吸了两口,又开了腔。许国强,五分钟到了,你说不说?你是来搞社会主义教育的,还是搞女人的?你不要以为带来个破电影机,就可以胡作非为了。告诉你,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翘起尾巴,他们就知道你要拉啥屎。张生又激动起来了,他站起身,绕过那张桌子,恶狠狠地扑向稻草人,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我的两腿又筛起糠来,我真想对张生说一句,你饶过可怜的稻草人吧,你就是把它踢死,又能怎样?

    张生看都没看我一眼,他使劲地踢着那个稻草人,接着又揪起来,再把它踢翻。边踢边说,你究竟交待不?你为啥要勾引赵秀芹?

    我愣愣地盯着张生,我不知他都在说些什么。

    张生又回到桌子后了,疲惫地坐在那里,忽然,伏在桌子上哭起来,声音渐渐变大了,狼一样地在嚎叫!

    我拔腿跑出了门。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恶梦,我推开窗子就要往外边走。我爹当时还没睡,他一伸手把我拽了回来。

    第二天,我爹问我白天受了什么惊吓。倘若他是立眉竖眼地审问,那他就是把我打死,也休想从我嘴里掏出半句话。可是,他却慈祥得像佛祖,粗糙的大手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这让我感动得涕泪横流,真恨不得立刻把心肝摘下来给他煮着吃。你想,我都想把心肝给我爹煮着吃了,还能不把张生的事说出去?

    我就这样成了一个可耻的告密者,把一切都告诉了我爹。我爹听了,脸上的笑倏地板结了,他反来复去问了我几遍,末了说,小三你跟我走一下。我跟着他到大队,进了许同志办公室,看着他们小声说着什么。许同志半天没说话,在我面前走过来走过去的,忽然,他停下来了,目光春风般地抚摸着我的脸。他本来就很慈祥,和蔼可亲,现在就更加慈祥得比佛祖还佛祖。我自然又把心肝摘下来让许同志煮着吃了一回。许同志听完我的讲述,平静地笑了笑,然后朝外面走去。我爹他们也跟在后面。他们都朝着幸福院的方向去了。

    几天后,张生就被赶出了幸福院。

    我听说这事后,真恨不得把我爹这个佛祖杀了。

    又过了些日子,我们王庄放一部叫《劈山救母》的电影片。那天晚上,秋风飞扬,落叶纷飞,扯在两棵杨树之间的幕布,被大风吹得蛤蟆的肚皮一样鼓胀起来。电影放到沉香与他的父亲刘彦昌在圣母庙相遇时,我看到有个黑影慢慢地爬上了幕布左侧的那棵树。我不知道他爬上去干什么,场子这么大,哪儿不能看,他爬到树上干什么?他是在学着玩杂技,跟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抢夺我们的视线吗?可我们王庄的群众好像谁都没有在意,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影幕,沉浸在沉香父子相见的喜悦中,热泪盈眶。

    过了很久,我们几乎忘了树上还有个黑影的时候,他却倏地从树上垂挂下来,像一只抽丝的蜘蛛。场子里的人们都看到了,“呀”地叫出声来。那个黑影悬在离树冠一臂长的地方,就不再下坠了,像被绳子套住了。看来他真的在耍杂技了。可我们没有看到更精彩的表演,没有看到更让我们瞠目结舌的高难动作,我们只看到他悬在那里,被大风吹得晃晃悠悠。

    你知道,我是个问题学生,一时半会是改不了贪玩的恶习的。我盯着那个黑影看了一阵子,从地上摸起颗石子,瞄都没怎么瞄,胳膊一甩就扔出去了。我看到石子呼啸着飞向那个人的脑袋,心里不由一阵狂喜。可是,我没有听到他叫出声来,这让我觉得奇怪,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对石子的打击无动于衷呢?

    后来,我爹和许同志终于觉察到了什么,他们从场子里走出来,绕到那棵树下,用手电晃了晃,严厉地喊道,谁在上边起哄,下来!那个人好像没听着,依然固执地悬在那里。我爹他们一遍遍地喊着,声音越来越焦急了,可那个人却没有一点要下来的意思。我爹和许同志终于明白了什么,我们王庄人也恍然大悟,那个人不是在耍杂技,他是在寻死。那根绳子也不是系在他的腰上,不是什么保险绳,而是紧紧地束在了他的脖子上。这时候,电影还在继续,沉香举起神斧向华山砍去,只听“轰隆”一声,山峰被劈成两半,三圣母满面笑容地出现在鲜花丛中……

    你也许猜出来了,那个吊死在树上的人是张生。

    责任编辑 房义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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