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中山装:人在职场,身不由己-一生的危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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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很热情地留那人吃了午饭,可那结亲的事谁也没有再提起。将近傍黑的时候,那人悻悻地走了。晚上,奶奶才说:“那人没有儿子,就是命里妨子,认我们瑞祥做义子,将来要出个一差二错可怎么好?”这时瑞祥才明白奶奶为什么当时把话岔开了。

    瑞祥终于可以下地了,只是要拄着拐棍。这时已经是春天了,明媚的阳光铺满了小院,小草已然探出了娇嫩的身子,种下去的蒜瓣长出了碧绿的苗苗,蜜蜂们嗡嗡地绕着水盆来回地飞着,瑞祥像是从没有见过这些似的出神地凝望着。他多么希望能够早日扔掉拐棍,和伙伴们一起拔草、嬉闹、上学。想到上学,他的眉宇间显出了一丝焦虑,耽误两个多月了,课程还能跟上吗?虽然学校里一天也上不了两节课,同学们在课堂上又总是吵吵闹闹的,也学不了多少东西,但毕竟是这么长时间没有进学校的门了。

    一天晚上,教五年级的王老师来到了家里,和父亲商量瑞祥上学的事,王老师说如果现在就去上学,学校是可以照顾他的,课也能够补回来。但是父亲还是拒绝了王老师的好意,因为一来瑞祥本来就上学偏早了些,二来他腿还没好利落,怕万一再有个闪失,三来落下的课追起来不容易,何况还天天有新课程呢。再说瑞祥经过这么一折腾,本来就不强壮的身子现在显得更加羸弱,过重的学习肯定吃不消。王老师见父亲说的很在理就没有再坚持。

    这一年,“四人帮”粉碎了,学校的教育重新走上了正轨。第二年秋天暑假结束的时候,瑞祥的腿完全好了。父亲去了趟学校,学校同意父亲的请求,于是瑞祥重新插进了五年级。这时的学校不再是以前那种打打杀杀的革命气氛,而是一片朗朗的读书声。三年很快就过去了,瑞祥考上了县第一高级中学,这是粉碎“四人帮”以来,县一中第一年恢复招收县城以外的学生。县城的教学质量与乡下的当然不可同日而语,若不是他摔了腿,若不是父亲坚持让他休学,他怎么能正好赶上在县一中上学的机会呢?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呢!

    两年之后他高中毕业,顺利地考过了上大学的分数线。那一年瑞祥十七岁。一个生长在农村并且只有十七岁的孩子对外边世界的了解真是太少了,大学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心中早已无限憧憬的殿堂,但它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在他尚小的心灵里,只知道农村的孩子进去后,就可完全脱离开农村的贫穷与劳累,与他世世代代的先辈们的毕生事业完全告别。家乡,偏远的家乡,几时出现过将要迈进高等学府的后生呢?乡亲们艳羡之余就是如同喜事临到自己头上一样高兴。邻居爷爷捋着花白的胡子笑呵呵地问:“听说考上了,哎呀,真是不容易呀,放到我们那个年月,你就是个秀才呀!那还了得?哎,我说,考的是里科还是外科啊?”奶奶、父亲、母亲听了不由得笑个不停,瑞祥笑着纠正说应该是理科还是文科。老爷爷笑得更是厉害了,直笑得胡子乱颤。但高兴归高兴,报什么学校呢?一家人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父亲说当医生不错,干干净净的,风吹不着雨浇不着;母亲说不好,没日没夜的,整天闻那个药水味。俩人争了半天,谁也没有说服谁,无果而终。这个问题对于瑞祥来说,比高考容易不了多少,虽然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选择对他一生的影响到底有多大。眼看报志愿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瑞祥和父母还在拿着那张表格发愣,实在没法,瑞祥就稀里糊涂地填上了一个军校的名字。体检的时候,女医生一边检查瑞祥的视力一边小声自言自语:现在的孩子能考上大学实在是太难了,报军校,这视力可实在是差了点,唉!算了,就填个07吧。瑞祥很感激地谢了一声那位善良的医生,医生善意地笑笑,其他检查项目也就在这一笑之下全免了。“如果我的腿没有接好,是个瘸子,还能过关吗?”他又想到了那位黑脸的医生和坚持的父亲。

    等到去了学校他才知道那是一座毕业后修铁路的军队院校,但他并不清楚毕业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三

    四年的时间如同白驹过隙,很快就过去了。瑞祥——应该叫李祥被分到了一个在省城的单位,这是铁道部下属的一个工程局。起初李祥还认为挺好,离家又近,又是省城,没想到报到以后就远不是这个样子了。当时,国家正在修建大秦铁路,这个局几乎所有的人都工作在位于张家口地区的工地,所以报完到,由人事部的人带队,李祥这一批毕业生就统统坐火车到了张家口,到了张家口改乘汽车,汽车一直颠簸了四个多小时,不知翻过了多少山,才最后停在了一个很大的四合院里:本局二处的工地指挥部。李祥下了车放眼望去:只见四周全是光秃秃的山梁,一重一重的望不到边际,时节虽然才刚刚秋季,但远处近处山上山下已经是没有什么绿色了。带队的人事干部说这里属于张家口的阳原县,是河北省最贫穷的县之一,这里的百姓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粮食,多以土豆为生,国家修建这条铁路一是为了把大同的煤运到秦皇岛去,二是为了这里的经济早日繁荣,让这里的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时,一个穿着军服(没戴领章帽徽)的人走到了近前,那干部急忙过去打招呼,“你好参谋长!”接着人事干部给大学生们介绍说这就是局二处工地指挥长。那个被称作参谋长的指挥长热情地和来人一一握手,表示欢迎,又讲了一大串热情洋溢的欢迎词,之后叫来办公室主任,分别给前来实习的大学生们安排了宿舍。其实它也真的是只配叫宿舍,除去一张床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床上铺着褥子,褥子很薄,稍微一摁就可以感觉到它下面的木板的接缝,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军用棉被放在一角。

    李祥正要坐下,敲门声粗暴地连响了三下,他赶忙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个头不高胖墩墩的,圆乎脸酒糟鼻子,小眼睛粗眉毛,这让李祥突然想起了敌后武工队里的哈巴狗,真的是太像了。就在他刚要笑还没有笑出来的时候,来人尖声尖气地问:“你就是李祥?”李祥点点头,“提上行李跟我走!”像是国民党抓夫的,李祥顿时生起了反感,有几分恼怒地瞥了他一眼,“去哪?你是谁?干吗要跟你走?”那人嗤地笑出声来,然后不紧不慢阴阳怪气地说:“我是三段的段长,刚才参谋长给我电话说要分给我一个大学生,还要我亲自来接,修个铁路还要什么大学生?真是怪事!别磨蹭了,走吧!”“哈巴狗”说完就跨出了门,“真是秀才遇见了兵?”李祥闷闷地提起包走出这间站了还不到一刻钟的宿舍。“喂!大学生,上了几年啊?”路上“哈巴狗”不阴不阳地问,“还能几年?四年呗!”李祥慢吞吞地答,“哈巴狗”又嗤地笑了一声,“那么久,我们连队的小周,上了两年就毕业了,你一定是学习不好留级了吧?”李祥哭笑不得索性不再理他。

    这是一条只有两米来宽的爬坡路,来回来去地扭着弯,路面上满是细石子,呲啦呲啦地滑脚,小路的一边是几米高的黄土坡,另一边是台阶形的耕地,耕地上早已精光,偶尔能见到几棵枯黄的小草。山风掠过,吹动了黄土坡上的浮土,浮土纷飞,弥漫了前边并不宽敞的石子路。

    走到半山腰,进了一座砖砌的大门——“哈巴狗”说这就是段部。里边是一个不大的四合院,正对着大门是一排白灰粉刷过的平房,两侧也各有一排同样的平房。“哈巴狗”把李祥带到左侧那排一间最靠边的屋门口,半阴半阳地说:“你就住这间,还不错,是单间,不要害怕啊,这里虽然荒凉,可还没有什么神儿、鬼儿的!就是耗子多了点。”说完扭头就走了。

    山区黑得早,刚刚吃过晚饭,天就黑了。四周的山梁变成了模模糊糊的黑影,渐渐地黑影也消失殆尽,只有在遥远的天际眨着眼睛的星星了。漆黑中,一声声凄厉的鸟叫在山梁间回荡,从没听过这种声音的李祥觉得有些发毛,躲在屋里简直不敢朝窗外看一眼,因为窗外就是一座土山,他不知道那不知长得什么样子的鸟是否就在这山上。突然,门“吱扭”开了一条缝,接着就没动静了。李祥吓得睁大了眼睛,心刷地提到了嗓子眼,头皮一阵发麻,坐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门外“嘿嘿”地干笑两声,门大开了,进来了一位半截黑铁塔似的青年。灯光下,来人显得很威猛,高鼻梁,大嘴巴,两道浓眉,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泛红的脸庞,乌黑的头发。“兄弟吓着了吧?”来人瓮声瓮气地说,“我叫冯云卿,是你的上届,同一个专业,你应该叫我师兄。”他乡遇亲人一般,李祥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有些激动地和冯云卿握手让座。冯云卿坐下来同情地看了一眼这位刚到的小师弟,沉沉地说:“你怎么也跳进了火坑?吴仁道可不是东西了,别看工作上狗屁不通,可整起人来又阴又损,你以后可要小心点!”李祥感激地点点头:“可谁是吴仁道啊?这名字怎么这么刺耳朵呀?”“你还不知道?就是带你来的那人哪。”“呕,是他呀,领教了,看来是有点名如其人,我叫他哈巴狗。”冯云卿又跟他说了些单位上的事情就已经很晚了,最后冯云卿告诉李祥“明天带你去工地看看”就拜拜了。

    山村里的空气分外的新鲜,就和家乡的早晨差不多,邻村的公鸡不住地啼,寂寞了一夜的狗也不停地叫,扫院子的老乡早已把四合院打扫得干干净净。李祥站在大门外尽情地呼吸着清爽的空气,打量着远近的山,突然他被一道瑰丽的奇景吸引住了:山间涌出了一团乳白色的浓雾,浓雾渐渐蒸腾,袅袅娜娜地飘摇而上,悬在半山腰渐渐凝聚,形成了只有一丈薄厚的“雾板”,生生地把那座山割成了两截。阳光初照,金黄的光线映着“雾板”反射出道道灿烂的霞影。李祥为能在这样贫穷的地方看到如此的美景而呐喊,但心中又充满疑惑:这么干燥的山区,如何会出现这么大的雾气呢?西游记里的幻象难道在这里变成了现实?这时“哈巴狗”出现了,李祥只瞥了他一眼,别过脸没理他,因为这样的情境碰到这样的人实在是太杀风景了!

    去工地抄近路的方向远远指向早晨涌出雾气的山梁。山里人说看山累死马,意思是说看着前面的山已是不远,但走起来却是要很长时间。确是不错,李祥跟着冯云卿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靠近那座山,此时,早晨的雾气早已散去,山梁又恢复了它原本光秃的原形。哗哗的流水声引起了李祥的注意,他以为是自己耳鸣,仔细地倾听,认定确实是流水的声音,就问冯云卿:“这样的地方还会有河吗?”冯云卿好像是奇怪师弟怎么能问这样的话似的,斜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认真地说:“为什么就不会呢?这可不是一条普通的河,说起来还大大的有名呢!”“会是什么河呢?”李祥更是好奇了。“桑干河!”“就是丁玲写的那条桑干河吗?”“那还能有第二条?”怪不得早晨会有那么神奇的景象呢?原来这里竟卧着这么一件宝贝!肯定是它孕育了美丽的白雾,捧出了清晨那缕奇异的神话。冯云卿看着李祥的神情,会意的一笑:“别急,一会还要从那过呢!”

    明净的阳光下,桑干河循着山根像一匹长长的银练蜿蜒东去,清澈的水涌着雪白的浪花蹦着跳着奔向远方。经过一座三米多宽的简易木桥,再上一个山坡就是冯云卿负责的工地了。一个身材粗壮、面目黝黑的汉子正巧从一间挂着“队长”牌子的屋子走出来,看到他们就笑着迎过来,“呦,冯大学,今儿怎么这么早?这位小兄弟是谁呀?”冯云卿笑笑,说:“张队长,这是刚分来的大学生,我的师弟李祥。”张队长急忙伸出手一边握住李祥的手一边说:“好哇,欢迎欢迎,来屋里坐!”几个人一同进了屋。屋里一片雪白,显得很干净,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一张床,别无他物。等二人在床上坐下,主人利索地泡上茶来。“哎,老张,怎么不见老殷和李明啊?”“呕,他们进洞子啦,要放炮得有领导去看看,我说冯大学,中午不走了在这儿吃饭,还有这位李兄弟,昨天几个弟兄打了点野味,一会我再让他们到桑干河里炸几条鱼,喝几杯,咱哥俩可是好几天没喝啦!”冯云卿爽朗地笑着问李祥怎么样?李祥见张队长这人这么爽快,也就没有推辞的意思。“那我们先到洞里看看。”冯云卿冲李祥说,张队长拦住了他们:“你们还去看啥?走半天怪累的,里边有他们两个你还不放心?”冯云卿没再坚持,重新坐了下来。张队长见状就旋风一样出门安排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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