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三诗杰:程康庄 吴雯 王含光-程康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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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节生平仕履

    程康庄(1613—1679),山西武乡人。生于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五月十四日。明崇祯六年(1633),正榜拔贡。清顺治十七年(1660),任江苏镇江府通判。康熙六年(1667),迁安徽安庆府同知。康熙十年(1671),奉诏还京,调任陕西耀州知州。康熙十四年(1675)后,返乡赋闲。康熙十八年(1679),病逝,终年66岁。其诗文成就,颇受清初诸大家推许,足见不同凡响。

    程康庄的存世著作有:《衍愚词》一卷(孙氏留松阁);《程昆仑文选》四卷(陈维崧选评);《程昆仑诗选》二卷(王士祯等选);《自课堂集》文集一卷、诗余一卷、诗选一卷(钱谦益、陈维崧选评,今存《山右丛书初编》,山西省文献委员会编)。中华书局版《全清词》中收录程康庄词作44首,大多采自《自课堂集诗余》,也有的采自《瑶华集》。

    程康庄的一生可分为五个时期:

    第一时期:乡居时期(1613—1659)

    程康庄生于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五月十四日。程氏先祖出自洛阳。程康庄的曾祖父名程视箴。祖父名启南,字开之,号凤庵,博学,工文辞,曾任明工部尚书、大司空,为官有政声。程康庄的父亲程嘉绩,曾任明刑部云南司郎中。他的母亲魏氏,是儒官魏烁之女。他幼年失恃,父亲又在朝廷做官,所以他多依舅氏魏和中,和中字悦彝。程康庄幼年时,跟着魏和中的弟弟魏奠彝学习古文词。

    程康庄少年时即显示出不一般的才学,“余方总角,著书则盈几案”(《重刻郭九子诗序》)。他12岁的时候,应童生试,考入学宫。“予年十二怀璧就试,与舅氏同时入学宫”(《郝文疆入学序》)。崇祯九年(1636)三月,袁继咸修复三立书院,收晋士子300余人,程康庄即从袁继咸学。后来,他在《投知引赠张伯将郡丞》一诗中写道:“吾党推奇节之士,后有青主前伯将。青主去救袁夫子,千金掷地神扬扬。抗疏共我见天庙,袁师乃得归故乡”,“余时籍甚少年场,龙文百科声犹涩。张公不弃为兄弟,胜流往往恣云集”,“开化寺中拂绮筵,嘈嘈杂杂奏朱弦”。黄心甫评曰:“先生未尝为袁师专作一题,感触及之,声泪俱下。师友若此,五伦可知。”可见,他是与傅山、张伯将等一起参与了救袁的行动。

    程康庄年少时,随其祖父程启南在京读书,他聪悟好学,擅写诗文,已经崭露头角,诗作名闻公卿间。清廷高官龚鼎孳(字孝升,合肥人。崇祯甲戌进士,清代任刑部尚书,著有《定山堂集》)在《自课堂集序》中称赞程康庄曰:“少年时即蜚声京雒,颉颃上流。其古文辞苍深掘奥,直抉柳柳州、王介甫之神。诗歌坚古深朴,上逼浣花翁,绝非斗花俪叶者比。诗余琢字炼句,周秦辛陆遂兼其胜。”

    明崇祯六年(公元1633年),正榜拔贡,“仆年二十,随所贡之士旅亦进得至京师”,“汇所拔士贡,之天子肄业”。当时在近万人的京师士子中,排前十名,“所不可忘,独有十人,书之东壁。而以仆为选首”。程康庄在京时,曾被引见于乾清门,对策太和殿,其《对策太和殿》云:

    上国材贤浩纵横,琢磨词气类华星。西山爽气朝来见,魏阙青途得后轻。笔涌万言风雨迅,人看一日羽毛成。炉烟细处垂天杖,静听公卿曳履声。真可谓是春风得意时。

    西山爽气朝来见,魏阙青途得后轻。

    笔涌万言风雨迅,人看一日羽毛成。

    炉烟细处垂天杖,静听公卿曳履声。

    真可谓是春风得意时。

    他不仅学业出众,而且品性优秀,因其“事父备孝,送母极哀”,曾数次被举荐。《自课堂文集》中有:《壬午辞邑侯余公举立德立言立功书》、《甲申辞荐举书》、《乙酉辞征赴选书》等文,均系武乡令余凤向山西巡抚蔡懋德举荐他的文章。

    1659年,他被选送京师。程康庄《刘昆麓诗序》:“顺治己亥,余与昆麓同谒选京师。”补了一个镇江通判之职,那时,他已经47岁了。他有诗《赴渔阳访胡詹事》:

    苍茫羁命达,世意碍芳兰。侧目当年事,浮名此日寒。风尘孤剑直,峤岭暮钟残。为问朝中旧,苍生忆谢安。

    侧目当年事,浮名此日寒。

    风尘孤剑直,峤岭暮钟残。

    为问朝中旧,苍生忆谢安。

    他深为芳兰遭逢冷遇、浩心难酬而不平。诗的最后一句,希望世有谢安那样的名臣平治天下,亦寄寓了诗人抱负不凡,正与“风尘孤剑直”一句相为呼应。

    第二时期:镇江通判时期(1660—1667)

    1660年春天,他到江苏镇江通判上任,“庚子春予倅京口”(程康庄《绥庵诗集序》)。这是一个在知府手下掌管粮运、稼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的官,是知府的副手,所以称倅。他在镇江任上八年,不仅政绩卓著,而且文名远播,成为当时的一代名士,“士至京江,以不得见予为耻”。程康庄所交皆一时名流,如钱谦益、施闰章、王士禄、王士祯、宋琬、杜浚、吴伟业等。这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期。

    钱谦益(1582—1664),字受之,号牧斋,晚号蒙叟、东涧老人。明末文坛盟主。他比程康庄年龄大,是与程康庄祖父一辈的人。钱谦益在为程康庄《自课堂集》写的序中说:

    余平生师友多在三晋,若曹安邑、傅定襄、孙沁水、张阳城,数辈皆以正学伟节表仪朝野。而武乡程司空凤庵推诸公之声气,以嗅味及余。日月递更,宿草弥望,每矫首三晋云山,晨星晓月,耿耿在心目间。为怅然太息者久之。而司空之孙昆仑使君,应玄纁之聘,筮仕京口。清声异政,与其渊才雅思,金舂玉应,腾涌于金鳌铁瓮之间。

    ……

    旋观昆仑之诗文,才气横溢,词源倒流如喷泉之涌出,如龙气之直上。徐而按之,辞有体要,文有原委,不骋奇于篇什,不求工于字句,如武库之有五兵,如玉府之有六玉。井井乎其行列也,离离乎其相属也。进而扣所有,愈出而愈不穷也。

    评价之高,世所罕有。

    王士祯(1634—1711),字贻上,号阮亭,又号渔洋山人。清初最著名的诗坛宗匠王士禄的弟弟。1661年,他27岁时,在扬州任推官。而程康庄已经48岁了,刚任镇江通判第二年。顺治庚子(1660)三月,王士祯赴扬州就任,便与程康庄诗简酬唱,过从甚密,人称“上下江诗伯”。这一年的冬天,王士祯与程同游金焦二山、北固山,及鹤林寺、招隐寺、竹林寺、海岳庵诸名胜。有《过江集》。王赠程诗《焦山晓送昆仑还京口》:

    山堂振法鼓,江月挂寒树。遥送江南人,鸡鸣峭帆去。又有《江上寄程昆仑二首》:白浪金山寺,青山铁甕城。故人今不见,杨柳作秋声。江北望江南,只隔江津水。日暮寒潮生,秋烬满扬子。

    遥送江南人,鸡鸣峭帆去。

    又有《江上寄程昆仑二首》:

    白浪金山寺,青山铁甕城。

    故人今不见,杨柳作秋声。

    江北望江南,只隔江津水。

    日暮寒潮生,秋烬满扬子。

    王士祯有《山花子》(寄程昆仑京口):

    黄鹤山前黄鹤鸣,杜鹃楼外杜鹃声。记得戴颙招饮地,共经行。

    北固烟云春望远,南徐风雨暮潮生。一片澄江如练影,接荒城。

    程康庄亦有《山花子》(岁暮阮亭过京口用其见寄来韵)唱和:

    日暮江鼓角鸣,帆开驿路引笳声。十里回舟冰雪夜,尾舟行。

    已订泊船三日计,相思彻夜二毛生。预恐归程方逼岁,过江城。

    词中描述了二人的友谊。又有诗《赠王贻上司理》:春风来清江,吹彼泽中兰。

    春风来清江,吹彼泽中兰。

    芳草日堪把,相望隔长澜。我岂无舟楫,欲往良独难。寤寐袭芳菲,独立以长叹。

    我岂无舟楫,欲往良独难。

    寤寐袭芳菲,独立以长叹。

    他与王士祯虽夹处一江,常有诗简往来,但仍感会面之少,感会面之难,故有此叹。王士祯为程康庄的诗集和词集写了大量的评语,不仅充分肯定了其诗词水平,而且就他的诗词理论也作了不少的分析。程康庄也为王士祯的诗集作《王贻上诗序》,称:“王公贻上诗英绝,为世称首,莫不交口诵之”,“谒选京师,以两家籍谊,公尝不弃予,进而教之”,“余倅润州,两人时晤,语如畴昔”,“公偕余凭眺金焦、麟冢、龙洞诸胜,感时吊古,发为声歌”。

    宋琬(1614—1674),字玉叔,号荔裳,山东莱阳人。清初文坛大家之一。顺治丁亥(1647)进士,曾任浙江按察使,晚年任四川按察使,著有《安雅堂集》。程康庄与宋琬的交往,源于祖辈,他在《宋荔裳先生文集序》中写道:“予王父大司空公任山左,由宪副大参廉宪左右辖垂十年,莅其地,与公之先世结分独深。”就是说,康庄的祖父与宋琬的祖上交情很深。对于宋文则称:“其为古文辞,理柝秋毫,务丰奇伟之辞,惊态横生;而不离乎古法”,“古文之传绝久矣,赖公彰之”。程康庄有诗《宋荔裳观察吴门举子索题四首》,其一曰:

    新诗应万卷,当任后昆传。宗武终能赋,于陵嗣必贤。

    宗武终能赋,于陵嗣必贤。

    思从飘渺下,气与岛门旋。待入丹崖去,清江两岸悬。

    待入丹崖去,清江两岸悬。

    称赞宋琬为一代诗豪。宋琬对于程文亦多有褒奖。他称程文“古色斑然,有鼎彝之气”,“纯似荆公”,“言约而理该”,“胚胎秦汉,直可俯视韩柳”,“援引根据,有典有则”,“绝似班孟坚汉书赞”,可见,程文在当时的地位已经相当高了。宋琬离开吴门时,程康庄曾赠送诗云:

    消夏湾前渐落晖,青城脍鲤未言归。何时对酌穹隆下,青翰舟中白板扉。

    何时对酌穹隆下,青翰舟中白板扉。

    在程康庄的诗友中,还有一人是必须提到的,这就是陈维崧。陈维崧(1625—1682),字其年,号迦陵,江苏宜兴人。杰出诗人。他小程康庄12岁。合肥龚鼎孽在康熙五年(1666)十月写的《自课堂集叙》中说:“陈子其年,天下才也。昆仑独于风尘磳磴时,以国士待之。此岂今人所易得。”程康庄不仅诗文好,人品亦极高,“干局英达,意气磊落”。陈其年直到康熙十八年(1679),54岁时,应博学鸿词科,才任了个闲职——翰林院检讨。程康庄在镇江时,他正处于风尘磳磴之时。程康庄爱文惜才,以国士待之,彼此交往甚密,可谓莫逆。程康庄的《自课堂集》中,从文到诗到词,陈其年评语最多,且推崇备至。翻检陈其年《湖海楼词集》,赠唱于程康庄的词作,有五六首之多,即可见到他们之间的深交之况。

    与他交往过从的,还有吴伟业。吴伟业(1609—1672),字梅村。明清之际杰出诗人。在康熙四年(1665)上巳前五日,他57岁时写道:“昆仑别去已三十余载。”由此上推30余年,约是明崇祯四年(1631)左右。1631年,吴伟业会试第一名,殿试一甲第二名,授翰林院编修。而程康庄在1633年曾在京师。那时他们就认识了。吴伟业于康熙四年上巳前五日在《自课堂集序》中写道:

    程公镇江通守也。南徐幕府重开,军国异容,主客狎进。程公一儒者,左支右掣,日不遐给,顾以其间为诗古文词,与贻上邮筒唱酬于烟江相望之内。尝登焦山,披草摉瘗鹤铭遗迹,为冲波撼击,缺失不完。别购善本,磨悬崖而刻之。拉贻上同游,相视叫绝,凭高吊古,各赋一章记其事,江干之人艳称之。

    他们先后游历了南京、苏州、北京等地,并留下了不少诗文。

    此期间,程康庄还多有游历。他在《水草庵乞油疏》中说:“丙午冬,余过秣陵(今南京)。”在《吴吟序》中说:“余倅润州七载,岁一至平江(今苏州)。旋不踰时,只取晨凫之隐,不复浮游曼衍,以旷瞻为娱,丁未之岁,余四至平江,更历寒暑,至累月踰时,犹不得归。”在《唐诗韵汇序》中说:“余辛亥在燕”。在《刘昆麓诗序》中说:“辛亥余补官来燕山。”

    他在镇江时,有两件事很值得一提。第一件是重刻“天下第一江山”碑。

    《三国演义》在“甘露寺招亲”这段故事中写道:“孙权送(刘备)出寺前,二人并立,观江山之景,玄德曰:‘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至今甘露寺碑上云‘天下第一江山’。”据记载,这六个字最初是南朝梁武帝写的,到了南宋,著名书法家吴琚把这六个字重新书写出来,后又不幸毁损。现在见到的这方石刻系清康熙四年(1665年),由程康庄请宋射陵临摹吴琚手迹,并捐资勒石,把它嵌在廊壁上的。程康庄还写了《天下第一江山记》:

    康熙四载于暮之春,同张君南溟、程君苍孚、袁君重其诣甘露寺山门,门当山南峻岨处。梁天监中,武帝尝幸此,赐二铁镬,中储水以饮僧众。镬受水广产碧芙蓉。苏文忠诗:“坡陀受百斛,积雨生微澜”是也。又御书‘天下第一江山’六字。久之,字漫灭破耗矣。镬亦仅存焉。今门榜六字,乃宋淮东路总管延陵吴琚所书。琚寡嗜欲,唯日临池学书,纵体盼蠁,绰有余态。董文敏称六字为江南第一名榜。虽克所愿,而风掣雨蚀,木书有暗。余俾人犂置其下,就如松铅,意戢势珍,复见旧时之所贵,仍揭之楣。时宋君射陵寓润,工书法,遂乘原字双钩,惊鸾之美,视昔有加。余捐赀勒石。去高安埤路相逮与游人往来会。

    另一件事是补刻《瘗鹤铭》。程康庄的书法亦很好。在焦山碑林中,现在也珍存有程康庄的诗碑。观其拓片,行书颇有颜柳风骨。程康庄喜好搜求古人碑帖。尤其是他补刻《瘗鹤铭》一事,极尽苦心孤诣,在当时儒士中传为美谈。焦山《瘗鹤铭》极其珍贵,被历代书家称之为“大字之祖”、“书家冠冕”、“神仙之迹”。但到了程康庄那时,这一著名石刻已经毁没于江水中,“非穷冬水落,绝望不能至其地”。而且,铭石崩裂于潮汐,字迹毁损惨重。程康庄为挽救至宝而苦求拓本,然后依据初拓全本作了补刻,放置在海云堂两庑中,并写了《瘗鹤铭跋》一文记述其事,断定《瘗鹤铭》的作者为南北朝时期的陶弘景。陶弘景自号华阳隐居,字通明,谥贞白。跋文说,“或曰为陶贞白”,“考贞白昔慕灵迹,颇以名心为累”,“今观其字,清劲有法,孤云新月,当在虞褚诸公之上,其为贞白益信矣”,“铭石崩于潮汐,其拓本唐宋之时尚全。即欧公仅得60余字。后此者能观其形势哉。予倅南徐,寻近代残本亦不可得。辛丑计逋客出玉烟堂帖相示,乃见此铭。从初拓全本仿而刻之,而神情近似。余因叹鹤铭之在今日,名存实亡”,“因损禄秩镌石,与后世共宝之”。还有一段附记说:《瘗鹤铭》“原铭怪石峻鲁,大于半间屋,其阳砥平,四方如席,字累累成行,纵横正等”。康庄自己出资,经过一年多时间的补刻,则以十三块石,横亘五丈多的规模,置于海云堂中供众人观赏。钱谦益对《瘗鹤铭跋》一文评道:“焦山虽奇,瘗鹤铭字苍古有法,尤山中之第一奇观。昆仑补刻海云堂内,既不没古人之用心,而山灵实籍以生色矣!行文有断有击,有源有流,自是作家之文。”陈维崧也对《瘗鹤铭跋》一文评赞道:“事奇文更奇,先生为润州,王阮亭先生为扬州,两先生皆搜剔古人残碑断碣,风流文采,掩映一时,传之千古,当深人流想矣!”

    程康庄在镇江任上8年,即调安徽安庆府同知。他在《江上草序》中说,“润州当江南山水之胜,余来八年”,“余将守土皖城。”

    第三时期:安徽安庆府同知时期(1667—1671)

    程康庄于康熙六年丁未(1667)由镇江调任安徽安庆府同知。他在《郡斋杂咏序》中说:“丁未之岁,余量移皖城,十一月朔三日将晡,抵江口”,“距五里,惊飚蹶动,冲波竣急,飒然而至”,“越日渡江,官署尚未起,闻予至,始有徙去者,盖予之至,以四日而涖治,即以五日然后而视之。庳屋无棂,橑蒿藜复压虺蜴之所家。日光活活穿隙而入,予乃信皖城荒侧也”。在《徐电发集序》中也写道:“今莅皖城,处于狭隘荒侧之区,其地淳卤沙莽,山石渐渐,且墉壑卑陋,巷无居人。”可见他到安庆时,当地十分荒芜,人烟稀少。他在安庆的活动,记载不多。其时,常有文人同伴到访。如“康熙己酉八月方伯黄石法公自建业来皖城”(程康庄《代重刻贞观政要题辞》)。

    康熙七年(1668),程康庄又就任淮南芜州司马,期间,招徐釚入署,为子蒙师。公余酬唱,相得益欢。徐釚(1636—1708)字电发,号拙存,又号虹亭、垂虹亭长、菊庄,晚号枫江渔父,吴江人。著名文士。有《南州草堂集》、《菊庄词》、《词苑丛谈》。程康庄为其文集作序曰:“春仲徐子电发自吴郡来,为童蒙师,气骏而德攻,辞奢而才亦美。时时著书,至与身等。予尝岁时无越思,宛委尚未就。电发操翰即成。成即一字不复再易。敏捷之称,砉然以解。”极称颂徐釚才思敏捷。程康庄有诗《送徐电发归》:

    东去垂杨未挂丝,客心弥旷转凄其。河桥怪底人如市,只有春风与别离。

    河桥怪底人如市,只有春风与别离。

    徐电发亦极称颂程康庄之文风曰:“滃郁勃萃中极流岩曲折,是以柳州之风骨,兼昌黎之神韵,近代震川、遵严诸公无此深厚。”

    后约在康熙辛亥(1671)前后,程康庄调任陕西耀州(今铜川)任知州。

    第四时期:陕西耀州知州时期(1671—1675)

    程康庄在《尚友堂记》中称:“康熙辛亥(1671)予补官来京师”,就是写他这一年调任陕西耀州的事情。宋琬则有《送程昆仑谪刺耀州》一诗,曰:

    青衫人欲老,五马向西州。乡树黄河隔,山城漆水流。袴襦歌叔度,稼穑颂公刘。华岳登临后,题诗寄旧游。

    乡树黄河隔,山城漆水流。

    袴襦歌叔度,稼穑颂公刘。

    华岳登临后,题诗寄旧游。

    程康庄任陕西耀州知州,是被降职调任的。但他不计名位,不讲得失,毅然赴任,勇于任事。此时,正是康熙平“三藩”时期。他到任不久,陕西叛将王虎臣部下的叛兵万余人来犯耀州,程康庄投笔从戎,亲自上阵。他督率兵民筑城防守,夙夜辛劳,经过数度血战,将叛兵打退,保卫了耀州的安宁。此后,在平定吴三桂的过程中,耀州渐渐成为重要的战略基地,图海、周培公率领的清军就曾驻扎于此。程康庄作为地方长官,积极组建乡勇,操练民军,积粮囤草,支前参战,为清廷的平叛斗争作出了贡献,图海称赞他是“文武兼备的能吏”。

    程康庄到陕西后,与诗友仍有很多交往。如陈其年有一首《沁园春·怀程昆仑》:

    畴昔从公,上松寥山,观北府兵,正鱼龙蒸黑,魂魂海气,水云淰白,滚滚江声,采石乘潮,皖桐移镇,异代龚黄比大名。芦沟驿,恰飞书寄我,感念平生。

    一麾出守孤城,又重向咸阳道上行。叹地名祋祤,黄沙飒杳,天空周厔,戏树纵横。落照穷边,壮年薄宦,手板将迎岁月更。骊山顶,望并汾秋色,一片乡情。

    “骊山顶,望并汾秋色,一片乡情”,可见其时他思乡心切。程康庄在耀州任职时间并不长,约在康熙十四年(1675)便回乡赋闲了。

    第五时期:返乡赋闲时期(1675—1679)

    关于程康庄回乡后的情况,记载不多。我们可以从他的诗文中看到他对于故乡的片断记录和回忆。

    《避地土河杂诗十首》之五云:

    不信青山路,苏门已五年。之九云:

    之九云:

    雨夜兼风夜,他乡忆武乡。空阶如倒井,独树更摇霜。归梦寒灯乍,愁心别路长。萧条临断壁,枕簟失堤防。

    空阶如倒井,独树更摇霜。

    归梦寒灯乍,愁心别路长。

    萧条临断壁,枕簟失堤防。

    《乞修聚杨桥启》中有“武乡土河”之说。可知土河乃武乡地也。

    另有《长平八子诗》,记录了程康庄家乡的八位文士:陈壶岚、姬相周、申葵衷、武君十、陈吾青、庞鸠六、石泰华、武二酉。

    回乡后的第四年,即康熙十八年(1679),程康庄在老家去世,享年66岁。当时的一代文豪,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第2节文章大家

    一个时代的文风,往往会受到当时社会环境与社会思潮的影响。清人刘熙载在《文概》中说:“文章蹊径好尚,自《庄》、《列》出而一变,佛书入中国又一变。”随着时代变迁,文风亦要变化的。由于明清易代,政局变化,清初对明末的疏空之文风进行反思。

    明代后期,随着明朝政权的逐渐巩固,在文化上趋于保守,政治给文学带来了空前的高压。明初的具有清新刚劲文风的那些散文家,也先后遭到打击,有的被贬谪,甚至被斩杀,方孝孺就被诛十族,这些血淋淋的事实,迫使士大夫们开始向皇帝献媚。明代后期,文风走向空洞无物,文必起于舜尧、文武周公,圣贤语录充满文章,四书五经淹没了作者的创见,空话、废话连篇。这一时期文坛上产生了一种以杨士奇、杨荣、杨溥“三杨”和后来的李东阳为代表的散文,因为这一派散文家多官至宰相、尚书等“台阁重臣”,所以被时人称为“台阁体”。这类散文意识形态上标榜程朱理学,风格上推崇雍容典雅,多为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颂圣”文章。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台阁体”盟主杨士奇的散文。杨士奇的散文透露出很浓的台阁气息,风格雍容平易、逶迤有度、醇实平正。其文多序跋、墓志铭、墓表等应用、应酬之文,借口继承“文以载道”的文学传统,粉饰太平。后期的李东阳散文流畅典雅,少用生涩辞语,平淡清永,颇有情致。他虽力纠台阁体之弊端,但终难脱超“台阁体”范畴。“台阁体”散文缺乏内容,在艺术上,也平庸呆板,毫无生气。它长期统治文坛,给文学带来严重危机,导致了一般文人创作内容贫乏,篇章冗赘,文风萎弱。弘治年间(1488—1505)开始,面对明朝初年以来理学风气以及台阁体创作影响所形成的萎靡不振的文学局面,一批士大夫自赎与蜕变,他们开始对台阁体发起批判,甚至对于儒术道学表示怀疑,有离经叛道之嫌,其文学观点亦悖于道学陈调。但面对宋元以来强盛的理学思想潮流,这些士大夫只能祭出复古旗帜,用复古来对抗台阁体。这批人的代表就是明代文坛的“前后七子”。

    释木庵(1611—1684),名性瑫,继隐元东渡日本传禅之高僧,福建泉州晋江人。生于明万历三十九年(1611),俗姓吴,父名吴卿,母黄氏,年19落发。木庵在《自课堂集序》中说:清初的文章,“甚矣,文之途歧也。归于正而后可”。文到了明代,走入了歧途。明代中期之后,“前后七子”刻意摹仿秦汉散文,到了佶屈聱牙的地步,遭唐宋派与公安派的反对,但公安派过分追求个体的价值,忽视了文人的社会责任。而后起的竟陵派更是走上了幽深孤僻之路。

    清初,人们反思明末文风之弊,倡导尊六经,崇孔孟,文风要淳厚、真实,提倡经世致用的新文风。人们更多地关注文学与社会现实的关系,更多地关注社会现实。其中,策、论、议、序等实用文体大倡。他们强调文人的社会责任感,倡导儒家道德的回归,希望用古文宣传忠孝节义等社会责任。注重实学,古文创作俊逸浩博,文辞深雅。同时,清文在不断地要寻找文道结合的关键点,不仅注重实学,而且也注重文章的艺术性。力求改变明末文章追求文采和技巧,忽视其社会功能的空泛浮华风气。

    《自课堂集》收录程康庄文67篇,内容包括序、书、记、论、启、策、疏、跋、赞、祭文、铭、行状等,文体丰富;内容涉及诗集、文集、家乘、政论、文论、诗韵、小学、游记、书法、绘画等。他的文风正是循着清初文艺工作者风的发展方向前进的。

    程康庄文风沉稳厚重,醇而不肆,雅而不俗。施闰章评程康庄写的《王司勋五种集序》曰:“司勋客部一时兄弟之盛,雄于天下。此文极论古今,飚发泉涌,激宕如意,此之谓文称其人。”王司勋即王士禄,是王士祯的兄长。他有诗二十二卷、诗余两卷,程康庄为其作序。《序》从“诗三百篇,本诸性情”开篇,指出君臣之告戒,士女之酬答,郊庙之奏颂,情之怆恻,事之陈述,莫不有诗。但当时并无专门的诗家之名,后来才有人以诗名世,然后历数了自汉至明以诗名世者。“于是汉有苏李,魏有曹刘,唐有李杜王孟钱刘韩柳元白,宋有苏黄,明有信阳,北地琅琊,历下诸子,皆一时并称为美”。程康庄由此而类比于王氏兄弟,“兄弟竞爽,号为杞梓,名闻于天下”。并分析了后世诗风的变化,说“风俗移易,与时推迁”。陈其年亦评《王司勋五种集序》曰:“极沉郁,转掣绝奇。至其论诗处,综核前哲本末源流,毕见故是,千年绝调。”

    程康庄有《徐电发集序》一文。徐电发即徐釚,曾为程康庄儿子的蒙师。在《序》中,程首先谈到友朋之谊:“友朋之于人,甚矣哉……礼曰儒有合志,同方营道,同术并立,则乐。由此观之,盖天下之人才既多,然后知其所各受形之以其最能。然后知其可勉。”继而谈到他与徐釚的相知与相交,“夫行莫乖于寡党,乐莫大于相知。余得近电发以来,回视曩者,在京江时,衍衍陶纵方延瞰。恒若抱札负笔,力不能从。尚何进德修辞之是问,今处子狭隘荒侧之区,虽浮山天柱之胜,不克凌乘,而蓄六典九籍之富,供其浏览。又有电发日傍膝而相对。吾知蹈暇处逸,耳目专而英华积,是曹众不必谓其多,结游独不必谓其简。予之敬义,而德不孤者,岂非以狭隘荒侧故焉”。

    施闰章评其《徐电发集序》一文曰:“如登临名山大川,使人意气超举。又如读伐木诸诗,使人心志平和,增友声之重。”程康庄到皖城后,“徐子电发自吴郡来,为童蒙师。气骏而德功,辞奢而才亦美。时时著书,至于等身。予尝岁时无越思,宛委尚未就,电发操翰即成,一字不复再易。敏捷之称砉然以解”,“电发清音绪论,辩若悬河,至其赋诗临文,慨当以慷。余见其纵横成章,若绛螭之腾九闳”。(《徐电发集序》)他对徐的文章亦很推崇,两人经常谈诗论文,“相与疑义共析,声彻左右”。徐釚在评程康庄《兼济堂集序》时说:“滃郁勃崒中,极流岩曲折,是以柳州之风骨兼昌黎之神韵,近代震川、遵严诸公无此深厚。”

    程康庄《痤鹤铭跋》一文也写得开合有序,情趣并茂。他先考证《痤鹤铭》非右军书,乃陶贞白所书。“今观其字,清劲有法,孤云新月,当在虞褚诸公之上。其为贞白益信矣”。然后叙述石毁于潮汐而堕江。自叙“余倅南徐,寻近代残本亦不可得。辛丑秋计逋客出《玉烟堂帖》相示,乃见此铭”,“余因叹鹤铭之在今日,名存实亡。况江间洲渚,人烟灭没。蹑山而望,荒寒在目。又谁为山中穷此胜迹。乃垂金屈玉,已属乌有耶。因损禄秩镌石,与后世共宝之”。钱谦益评《痤鹤铭跋》曰:“行文有断有击,有源有流,自是家之文。”

    钱谦益对程康庄的文章多加评点,大加赞赏。评《乙酉辞征赴选书》为“文旨凄恻,而结构正自井然”,评《乞修聚杨桥启》是“转折类欧苏四六,故文势奇动,无填剽之累”,评《募修观音堂疏》是“行文舒缩合度,凡其义之所到,笔即随之,惟东坡有此”。评《四贤赞》是“离奇错落,极其变化,得龙门传赞之髓”。评《先王父资善大夫加工部尚书服俸管佐侍郎事程公行述》为“笔势如生龙活虎,无处不变动,无字不奇古。能使大司空公呼之欲出。是行述中从来第一篇文字。韩柳欧苏集中皆无,皆不能及”。

    《沛山记》一文是程康庄写家乡沛山的一篇游记,“长平之沛山在梁溪西南”,“探岩之巅而止。长峦青壁,激触嶒崚,万松蕃滋,与山为际。然羊肠错迕,每逢绝处,辄得襄岸,非假乎人力,皆能夺松之所区”。宋琬评《沛山记》为“绝似柳子厚黄溪西山诸记,而匠心惨澹,无摹拟之痕”。宋琬评其《历纪序》为“胚胎秦汉,直可俯视韩柳”,是说他的文字是从秦汉古文中来,水准不在韩愈柳宗元之下。

    §§§第3节杜诗后劲

    元明两代,在诗歌写作上的主要倾向是摹仿。主要是在崇唐的口号下,摹写唐人诗意与诗境,没有大的发展与创新。明代,以诗必称盛唐为宗旨,明七子尤其明显。但是,因当时的社会环境,他们并不能真正理解和学习到盛唐的诗风,所得往往是只有皮毛而已。后来的公安、竟陵两派曾力图改变这种状况,但是,也没有大的改观。

    到了清初,由于时代变革,社会的动荡,民生艰辛,在相当长一个时期里,诗作仍然是以关注现实为主要倾向。所以,明代曾经的崇唐诗风,就由文字上的模仿,改变为思想情感上的相通。清初的许多诗人,仍然是以学杜为写诗规度的。程康庄即其中之一。

    由于明代诗词写作的实践困惑,曾引起人们对于诗词理论的研究和探索,到了清初,就出现了一批既有理论建树,又有较高诗词写作水平的诗人。程康庄的诗友中,这种人是比较多的。从钱谦益、施闰章到王士祯、宋琬、吴伟业、陈其年。诗词理论与诗词创作上的这种发展变化,使得清初出现了清代诗词中兴的第一个高潮。在这批诗人中,程康庄应该是一个代表性作者。

    钱谦益对程康庄的诗作大加赞赏,他认为“诗须观其气格,若气格不高,虽有佳句,亦不入格。看昆仑诗当于气格高古处辨之”。程康庄的诗,以五律与七律见长,深得老杜风骨,堪称杜诗后劲。试举几首如下:

    《避地土河杂诗十首》之五:

    久客逢僧话,乡心一倍灰。雁堂皆破堵,马迹渐新苔。飞崿崇丘立,绵冈宿墓来。

    雁堂皆破堵,马迹渐新苔。

    飞崿崇丘立,绵冈宿墓来。

    愁闻钟磬响,风雨日西颓。之九:

    之九:

    雨夜兼风夜,他乡忆武乡。空阶如倒井,独树更摇霜。归梦寒灯乍,愁心别路长。萧条临断壁,枕簟失提防。

    空阶如倒井,独树更摇霜。

    归梦寒灯乍,愁心别路长。

    萧条临断壁,枕簟失提防。

    《寄大司马龚芝麓先生二首》之一:紫塞黄云芦荻秋,诸蛮应避武乡侯。名归自昔推江夏,道广于今属太丘。天下方舆分缓急,人间虎豹肃征求。只今百道风烟息,铜鼓宜分宵旰忧。

    紫塞黄云芦荻秋,诸蛮应避武乡侯。

    名归自昔推江夏,道广于今属太丘。

    天下方舆分缓急,人间虎豹肃征求。

    只今百道风烟息,铜鼓宜分宵旰忧。

    杜浚(1611—1687),原名绍先,字于皇,号茶村,黄冈人。明太学生,明亡后,寓居江宁。著名文士。对于程康庄的诗,他点评道:“语庄而不板,色采而不浮,所以可贵”,“哀慕中,精神结聚,不失气象,自尔悚动得人”,“确似高达夫七言律,非属泛拟”,“置之王少伯孟襄阳二作中,不可复辨”,“典丽深老,此体独步”,“可与王右丞小台诗并传”,“朴秀,全是子美”,“结响悲极,抑扬转幻之妙,非长吉鬼语所能仿佛”,“古诗用生用拙,自工部以后绝响。时人不肯为,繇不能为,使之读此诗,决不能解其妙,微公吾谁与归?”将程诗词比之与历代名家,或有过誉之嫌,然而,程诗词确实并非一般。二人在诗词创作上,可谓均有卓见。程康庄有诗《杜于皇陈集生同饮署斋》:

    砚庐容几席,尽日象筵开。爱雨移廊坐,听更畏仆催。

    爱雨移廊坐,听更畏仆催。

    交新无狎论,气爽见多才。呼取河东酒,情亲自酦醅。

    呼取河东酒,情亲自酦醅。

    读此诗,亦可见杜于皇点评之不谬。

    程康庄的诗词也为当时所推崇。王士祯的大哥王士禄(字子底,号西樵,顺治壬辰进士,官吏部尚书,著有《西樵集》)在为程康庄《自课堂集》所写的序中说:“昆仑以文章名海内,乃点笔为诗,诗工;倚声为词,词又工。其《衍愚词》四十余篇,俱在。试取而读之,纵复专家独诣,能远过乎!”“吾闻大江以南之尸祝昆仑矣!”他有诗《程昆仑招集万岁楼》:

    千寻江阁引诸峰,多景登临策短筇。参佐风流如谢朓,楼台潇洒似王恭。三年梦里西津雨,半夜灯前北固钟。明日芒鞋别君去,城中遥望白去重。

    参佐风流如谢朓,楼台潇洒似王恭。

    三年梦里西津雨,半夜灯前北固钟。

    明日芒鞋别君去,城中遥望白去重。

    诗中称赞康庄“风流如谢朓”,他虽离别而去,依然会思念程昆仑的。

    合肥龚鼎孽在康熙五年(1666)十月写的《自课堂集序》中说:程昆仑“诗歌坚古深朴,上逼浣花翁,绝非斗花俪叶者比”,“至其干局英达,意气磊落,凡诸懿绩,笔不能书”。

    另有一位陆沂在《自课堂集序》中,也肯定程康庄的诗词作品,曰:“顺治时对策大廷,为京口司马,一时称其廉平。予过润州,读其全集,五古风格出入建安黄初,而五七诸近体绝句,则兼有李杜之长。或时浸淫于嘉州龙标之间,至排律及七言歌行,则浑然少陵也。”

    程康庄《雨中陪刘孔著给谏登金山同诸僚友》:春雨还无赖,潇潇江际风。

    春雨还无赖,潇潇江际风。

    人当逢大雅,山莫在晴空。烟色仍花上,龙腥忽雾中。提纲勿过急,相戒小奚童。《金山寺》:

    烟色仍花上,龙腥忽雾中。

    提纲勿过急,相戒小奚童。

    《金山寺》:

    寂寂澄江浅复深,帝乡遥动白云心。神仙有术能浮玉,老纳无言识藏金。潮过蓬壶通夜息,风分吴楚散秋阴。峨然怪石凭虚峙,南北帆樯自古今。《焦山》:

    神仙有术能浮玉,老纳无言识藏金。

    潮过蓬壶通夜息,风分吴楚散秋阴。

    峨然怪石凭虚峙,南北帆樯自古今。

    《焦山》:

    一山浮翠落城隈,清磬声闻两岸开。树梢人家经雨出,海门渔浪逐风来。云公讲法还留石,焦子辞金不起台。极目江天千古思,尘劳惭说佩刀才。

    树梢人家经雨出,海门渔浪逐风来。

    云公讲法还留石,焦子辞金不起台。

    极目江天千古思,尘劳惭说佩刀才。

    其诗大有老杜风范,评者之言,可谓不谬。

    清代诗人在诗歌理论上得到了较大的发展,总结前人的创作经验,剖析了元明诗的失误,在创作上,由崇唐转而提倡学宋。这一转变,应是在学宋口号下,对于清代社会政治的反思。由于清代政治上的压迫,清初诗人不得不从唐人直白地反映现实社会的写作风格,转为从理性上间接地抒发对于现实的认识和看法的写作风格。

    §§§第4节词家新声

    词在宋以后,经金元明三代,即近式微。明末清初,词的发展则处于中兴的前期。文廷式在《云起轩词钞自序》中说:“有清以来,此道复振。国初诸老,颇能宏雅。”这时的词人,多是博学多才之士。夏孙桐在《广箧中词序》中说:“清初鸿硕蔚兴,斯文间气,词亦起明代之衰。”以为清代词人多以通才为词学专家。而在词的创作中则上承两宋之遗绪。同时,经过金元明的沉积,诗与词的分野愈明,词体益尊。在词作的内容上,更加关注现实。易代之痛,深入词中。龙榆生在《近三百年名家词选》后记中说:“三百年来屡经剧变,文坛豪杰之士,所有幽忧愤悱、缠绵芳洁之情,不能无所寄托,乃复取沉晦已久之词体,而相习用之,风气既开,兹学遂呈中兴之象。明清易代之际,江山文藻,不无故国之思,虽音节间有未谐,而意境物胜。”可见,清初之词多为学人之词。清词词境之开拓为宋元所无。“清词超越元明,上继两宋,青出于蓝”(钱仲联《清词三百首序》)。

    程康庄的创作正处于清初词的中兴之初,他的词具有几个特点:第一,是以通才成学人之词。词虽在宋时已有苏、辛等在婉约之外创雄放之风。然而,经金元明,词风日下。清初转向中兴,亦世势之所促。而这个中兴,即是以学人之词为开端的。程康庄正是其中之翘楚。王士禄在为程康庄《自课堂集》所写的序中说:“昆仑以文章名海内,乃点笔为诗,诗工;倚声为词,词又工。其《衍愚词》40余篇,俱在。试取而读之,纵复专家独诣,能远过乎!”说他以文章名海内,然后以此文才,点笔为诗,倚声为词,皆胜过了专家里手。

    第二,是上承两宋,开金元明之所无之境界。合肥龚鼎孽在康熙五年(1666)十月写的《自课堂集序》中也说:程昆仑“诗余琢字炼句。周秦辛陆遂兼其胜,昆仑足以豪矣”。说他兼有周秦辛陆之优点,开辟新风。

    《自课堂集》中收词调27个,43首。程康庄的小令,写得细腻而别致。如《渔夫·梨花》:

    寂寞梨花带雨香,清风不动意难偿。云易老,事多妨,片片惊飞忆故乡。

    以寂寞中的梨花带雨起,在清冷中出一香字,使得情绪为之一振,然而,随即因清风不动,香意难酬,再转了回去。春去易老,世事难遂,写出作者心情。当春老花飘之时,词人感时光易逝,不禁想念故乡,亦即回味人生。通首写春雨中飘零的梨花,抒游宦他乡之悲情。

    《南柯子·春郊》:

    岸草低新涨,山花压短墙。行逢满担冷淘香,安得垆头沽酒醉斜阳。

    郊游晚春之景如此清新,因春水涨而岸草低,山花繁而短墙压。行过之处,遇卖冷淘面的担子,香气扑鼻,诱人垂涎。冷淘是冷淘面,即凉面。杜甫有《槐叶冷淘》诗;陆游《春日杂题》诗之四:“佳哉冷淘时,槐芽杂豚肩”,都是写冷淘面的。此情此景,词人不能尽享,也许因公务或其他,不能品味。故而叹曰:“安得垆头沽酒醉斜阳”,什么时候方能有闲暇垆头沽酒,醉卧斜阳呢?

    《捣练子·秋情》:

    人寂寞,路弥漫,薄衫临镜影儿寒。人似霜华容易老,夕阳先怯水晶盘。

    将人生的岁月比作日月交替,而又以夕阳怕见到月亮来寓意人们怕年华的易逝。春醉斜阳,而秋怯月华,是词人在常景中发掘出的特有的感受。杜浚对程康庄的词作了细致的评点。认为程词“如鹤唳秋空,当在六一东坡之右”,“似张志和一辈人”,“小令中自有古调,此等是也,令人不知久矣”,“词口合则无不合,此词家三昧也”,“似黄九,又似放翁,可谓当行”。

    程康庄词以中调居多,亦为其常作。《朝中措·平山堂同阮亭次欧公原韵》:

    《朝中措·平山堂同阮亭次欧公原韵》:

    千山晴色绘秋空,云影大江中。昔日遗踪何处,只余白草悲风。

    踟踌四顾,荒城落照,破寺疏钟。风物向南差胜,江湖却羡渔翁。

    平山堂位于扬州市西北郊蜀冈中峰大明寺内。始建于宋仁宗庆历八年(1048),当时任扬州太守的欧阳修,极赏这里的清幽古朴,于此筑堂。坐此堂上,江南诸山,历历在目,似与堂平,平山堂因而得名。平山堂是专供士大夫、文人吟诗作赋的场所。欧阳修有《朝中措·平山堂》一词,寄赠给他在扬州的好友。词里写道:

    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程康庄的和词,写在欧阳修之后600余年。平山堂于元代曾一度荒废,明代万历年间(1573—1619)重新修葺。程康庄、王士祯游历之时,旧事如风,“昔日遗踪何处,只余白草悲风”。那种“挥毫万字,一饮千钟”的光景已经不再,只有“荒城落照,破寺疏钟”,所以引起词人的感慨,虽然风景胜似北方,但世道却不如从前了,所以词人想隐于江湖去作渔翁。词人不是单纯的游历名胜,而是从中评说世事,感悟人生,这样的词确有周秦辛陆之词风。

    《生查子·旅夜闻雁》:

    壁月广庭辉,雁度人声静。为想稻谋,出户看联影。寒入小窗虚,灯暖孤檠冷。倚枕听哀音,一夜悲蓬梗。

    全词凄切寒冷,虽稼轩亦不能及。《望远行·春望》:

    《望远行·春望》:

    春日愁来人未来,携酒花林几回。鳞鸿无计语多才,凉沙过尽又崔嵬。

    休怅望,遡波洄。远水萍花暗猜。流年流水几时开,愁听孤夜棹歌哀。

    在稼轩之外,更添几分忧郁,幽情苦意,恻恻动人。

    如果说,前人推崇的程康庄之词,如《菩萨蛮·咏青溪遗事画册和阮亭程村作》、《海棠春·闺词和阮亭程村作》等,尚表现出较明显的婉约词风的话,那么,后来的词作则在词风上有了很大的改变。如《念奴娇·万岁楼春望》:

    海天春晓,看阴云吹尽,炊烟微白。万岁楼高聊一上,秀色南山堪摘。北固金焦,称雄天堑。渐觉重墉,顷年镜考,山川遭此奇辟。

    堪笑草草登临,花柳谢愁怀,偏集孝伯。风流曾寄,赏山水、依然畴昔泽国。增防于今,普徧地尽娴戎索。南徐名胜,至此可消兵革。

    万岁楼位于镇江月华山上。万岁楼乃千古名楼,唐宋名噪一时。如孟浩然“万岁楼头望故乡,独含乡思更茫茫”,王昌龄“江上巍巍万岁楼,不知经历几千秋”。宋代诗僧仲殊《京口》中有一联,“万岁楼边谁唱月,千秋桥上自吹箫”。万岁楼下即千秋桥,古来就是墨客骚人风花游赏之地。

    词的上半阕写登高楼而远眺。作者来江南后,这里虽然山川雄胜,但仍旧曾遭那样的奇变。这样的繁华之地,却偏偏聚集了许多像孝伯那样的人。王恭(?—398),字孝伯,东晋时太原晋阳人。王蕴之子,晋孝武帝皇后王法慧之兄。王孝伯曾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真名士。”(《世说新语》)

    词的下半阕写道:这样的风流之地,如果能像晋国叔虞受封时那样,就可以不再有兵戎之变了。戎索,戎人之法。《左传·定公四年》载:成王封弟时嘱其治国之策曰:“启以夏政,疆以戎索。”杜预注:“大原近戎而寒,不与中国同,故自以戎法。”周成王封叔虞到唐国,示之治理之法,是指采用适合于此地少数民族的治理方法。作者的易代之哀,依然萦绕于胸;而镜考今昔,却绰有深情。

    再如《声声令·春思》:

    柔风目极,孤雀横飞,无端思绪隐难平。云翘迎气,坐看玉砌苔生。怕却簷花学迎。

    何处吹笙,心里韵,指间声。断肠容易与谁赓。玉关人远,梦中寻,意难明,拼此夕斗却心兵。

    此词调中古意,心中惆怅,浑然一体。宋人犹不及,有别开生面之感。

    陈其年:《满江红·舟次润城,访程昆仑别驾,仍用前韵》:

    此地孙刘,想万马、川腾谷涨。公到日、雄关铁锁,东流无恙。上党地为天下脊,使君文在先秦上。更纵横、羽檄气偏豪,筹兵饷。

    天上月,波心漾。隔江笛,楼头唱。叹江山如此,可消官酿?侧帽高张临水宴,掀髯勇策登山杖。踞寒崖,拂藓剔残碑,猿猱状。

    他说康庄文章在先秦散文之上,他们临水张宴,策杖登山。寻访残碑,楼头酬唱。

    又《风流子·南徐春暮。程昆仑别驾招饮南郊外园亭,同方尔止、孙豹人、谈长益、邹程村、何雍南、程千一赋》:

    来时寒食近,且近耳,讵料竞残春。正仆本多愁,何妨作达,官如不醉,遮莫伤神。见此际,酒旗斜唤客,榆叶弱萦人。燕子风前,是何言语,柳条烟里,别样腰身。

    名园行乐处,追欢笑何限,宝马香轮。况遇风流刺史,潇洒遗民。奈东望蒋州,春潮拍拍,北来瓜渚,暮雨纷纷。还怕当歌对酒,忽又沾巾。

    这么一群文士,时近寒食,行乐名园,对酒豪歌。

    又《贺新郞·丁未五日,程昆仑别驾招同谈长益、何雍南、石崖、程千一金山看竞渡》:

    一鼓鱼龙急,看滔滔、妙高台下,乾坤嘘吸。仿佛云旗和翠盖,贝阙鳞堂齐茸。料此际、百灵都集。十万黄头皆突鬓,挽湘累、今夜谁先及。有人在,江潭泣。

    吴儿舵尾飘红褶。但回帆、水云飐处,翻身径入。不斗黄金唯斗捷,江水骇时欲立。惹商妇、银筝声涩。一霎悲欢才过眼,渐日斜、桂楫纷收拾。山如睡,黛还湿。

    又《贺新郞·贺程昆仑生日并送其之任皖城》(五月十四日):

    榴子红如绣,正绮席、吴盐下豉,金盘雪藕。七载南徐挥羽扇,肘后黄金似斗。北固外,晴江夜走。留取臂间长命缕,算节过,五月刚愈九,重为我,先生寿。

    迁官况在悬弧后。看他日,郡庭一望,匡庐湓口,今古量才唯一石,公也文章不朽。讵更叹,一麾出守。还拟枞阳城下过,献新词,再进当筵酒。公倘许,狂生否?

    这两首词,都是在程康庄即将离开镇江,他们聚会时写的。“七载南徐挥羽扇,肘后黄金似斗”,“今古量才唯一石,公也文章不朽”。这些词既肯定了程康庄在镇江任上的政绩,又推崇其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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