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幕降下来，刘波还在努力。刘波希望把事情解释清楚。刘波说，静秋，我拿着黄美玉家的钥匙不假，可那是她让我交给她弟弟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可以对天发誓。刘波说，静秋，我和黄美玉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你想想，可能吗？我怎么会看上她？刘波说，静秋，我们都结婚这么多年了，你应该相信我，不能因为对门一个女人破坏我们的夫妻关系，你说对不对？
刘波絮絮叨叨的样子远胜于平素梁静秋的姿态。梁静秋倒是沉着了，镇定了，处变不惊的样子，望着刘波眼睛都懒得眨。梁静秋说，你说，你接着说，我倒想知道你肚子里还装着什么货色？刘波咬了咬牙，嘴巴合上了，两边嘴角上围拢着缺失水分的白色唾液，叹了口气，似有些绝望了，垂下头去。他和梁静秋以前说过的话很有道理，有些事情根本是说不清楚的。
梁静秋冷笑了一声：你继续说，你说呀，哑巴了是不是？
目光也扎过来，包裹着怀疑和不屑，散发着激骨的寒意。刘波感觉肚子里有一股东西涌上来，抬了一下头，忽然间愤怒了。刘波说，梁静秋，你还让说什么？我都解释了一个下午了，你爱信不信，不信你又要怎么样，你是想离婚吗？
梁静秋腮帮子颤动起来，终于撑不住了。刘波，你算什么东西，你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你给我滚，你给我马上滚！梁静秋扑上来揪住刘波的衣领，希望像他喝醉酒那样，把他拖出去，拖到楼道里，甚至拖进黄美玉的家，这样才解气呢。但刘波只是挥了一下胳膊，她便趴到床上去了。她没有想到刘波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而她自己原本是弱不禁风。顿了顿，她哭了。她泪津津地站起来，拎了件外套往外走，刘波居然没有拦阻她。她的步子越发地气急败坏，咚咚的像是踩着自己的心脏，几步跨到屋门前，猛然停下了，悬崖勒马般的样子。她想，自己这样地动山摇般走出去，是要让对门的女人看笑话吗？
梁静秋坐到了沙发上。客厅没有开灯，她的泪不停地往下流。她坐了好长的时间，刘波还是没有从卧室出来。她把沙发的靠垫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又摔了一个，紧接着拽过来一只塑料袋，以更大的力气往地上摔。然后她愣住了。光线尽管昏暗，她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滚落出来的两个毛线团。她把袋子拣起来，从里面拽出来那件毛衣。她想起来，是她把毛衣留在了黄美玉家里，黄美玉这么快便帮她织完了。而且，趁着她不在，亲自交到了刘波的手里。她又窜起来一股恶气，把毛衣再次摔在地上，然后去踩，踩得气喘吁吁，浑身打颤。像是觉得两只脚力不从心，又抓起来揉搓，终于找到了线头，呼啦啦扯出来一条线，目光般越拉越长了。但她还是不肯罢休，找出来锋利的剪刀，咬牙切齿，喀嚓喀嚓剪起来，似要剪断一段不堪的经历，伤痛的记忆。
那件毛衣，连同那两个线团，终究是变成了细碎的线头，毛绒绒堆在茶几上，如同春暖花开的时节，长满青草的坟墓。梁静秋有点累了，歇息了一会儿，把毛线头撸到了那个塑料袋里。她要站起来的时候，感觉到了刘波的目光。刘波影子一般站在卧室门口，大约望了她许久了吧。她没有犹豫，拎着袋子怒冲冲走出了家门。刘波追上来，焦虑地喊：静秋，你要到哪里去？防盗门怦一声关回来，显然是用足了力气，刘波的声音被撞得头破血流。
梁静秋没有走远。距离楼门不远有一只垃圾桶，她把装着线头的袋子砸了进去。仿佛忽然间轻松了，大病初愈的样子，缓缓地舒出一口气，猛地感觉眼前一亮，被一种影影绰绰的光晕笼罩起来，一抬头，看到黄美玉家阳台上亮起了灯笼。是那两个莲花灯，粉红的绸缎罩子，衬着几片绿叶，童男玉女的形象煞是招人喜欢。梁静秋愣怔一下，转身往回走，脚步情不自禁慌乱起来。刘波已经为她打开了楼门。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梁静秋已经和刘波和好了。过程其实并不复杂，梁静秋脑子转了一个弯，想通了。有些事情虽然说不清楚，静下心来后毕竟是可以体察的。想一想，刘波和黄美玉，怎么可能呢？就算是可能，也是一种建立在不可能基础上的可能，这么说恐怕又说不清楚了。这么说的前提是，刘波和梁静秋结婚十三年了，儿子小甩已经上了小学。两个人的日子还算过得去，仔细推敲，甚至是有点心满意足，自得其乐的。
小甩显然是听到了刘波和梁静秋前半夜的纠葛，带着几分哀怨问：爸爸，妈妈，你们真要离婚吗？梁静秋说，小甩你胡说什么？刘波说，爸爸妈妈过得好好的，离什么婚？说着，刘波搂住了梁静秋，那样子像是在照相。小甩便放心了，说，爸爸，妈妈，你们可不能离，姥姥姥爷虽然给了我两份压岁钱，可我感觉怪别扭的，我可不希望我的孩子将来也这么别扭。
小甩从阳台上看到黄美玉家挂出了灯笼，嚷嚷着也要把那组宫廷灯挂出去。再过两天，正月十五就要到了。梁静秋却没有同意。梁静秋说，小甩，这组灯笼和我们家不相配，我们去重买两个。小甩说，叫上黄阿姨一起去吗？梁静秋说，不，我们一家子去。
吃罢午饭后，一家人果然去了。他们在外边吃了午餐。喘吁吁爬到四楼，脚步还没有停下来，刘波和梁静秋都愣住了。他们看到，两扇门之间那片不大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洒满了细碎的毛线头。小甩不明就里地问：爸爸，妈妈，地上这是什么东西？蝴蝶犬从他怀里跳下来，鼻子贴到线头上闻，闻着闻着就走到了黄美玉屋门前。一声怪异的响，竟拉下来一坨狗屎。这时候，黄美玉的屋门打开了。黄美玉目光冷峻，面无表情。黄美玉看到了那坨狗屎。黄美玉忽然间喊了一声：狗屎！然后怦一声将门合上，从刘波和梁静秋之间穿梭而过，走下了楼梯。
梁静秋望着黄美玉的背影。黄美玉的表现没有让她生气，而是有点悲凉。她清楚，她和对门这个叫黄美玉的女人已经就此了断。她们的交往始于一泡狗尿，终于一坨狗屎，还不到半个月吧。以后，她再也用不着站到猫眼后边张望了。
刘波还在往下看，梁静秋拽了他一把，生气地说，看什么看，你在看戏呀！说着，麻利地打开了门，一家三口走了进去。
仿佛有点儿于心不忍，回到屋里后，梁静秋又来到了阳台上，纱帘的后边。她看到，徐大利肩上扛着一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远远地走过来。黄美玉步履匆匆向他靠拢。两个人终于走近了，碰面了，黄美玉一句话都没有说，把徐大利肩上的蛇皮袋扛到自己肩上，挺了挺腰身，大步流星往回走。
梁静秋忍不住想，那只袋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该不会是板栗吧？她没有能忍住，泪水唰的一声流了出来。
（责编：朱传辉 电子邮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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