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是一个伟大的人物,纪念新中国成立六十年,经过评选,他被列入“一百位为新中国成立做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同时,他又是一个带有鲜明的传奇色彩和富有戏剧性的人物。他有着言说不尽的话题,因而引起世人的极大兴趣。
一、他是个谜团,存有太多的因变参数,甚至蕴涵某种神奇的精神密码
张学良去世后,海外报纸上刊载过一篇文字:
一个秋天的午后,张学良来到上帝面前报到。上帝见他眉头紧锁着,一改平日常见的开朗笑容,便问:“怎么回事?”他说:“我和赵四是同命鸟、比目鱼。本想跟她一块走,你偏偏扣住我不放;也罢,那就再活上几年,好抽空儿回东北那疙瘩会会老少爷们儿,可你又猴急猴急地忙着把我招呼来。总是不如意,‘瘸子屁股——两拧着’。”一席话逗得上帝扑哧笑了,说:“你还不知足啊?得到的够多了:爱情、功业、寿命,要啥有啥,称得上‘英雄儿女各千秋’啊!”“可是,”张学良大声吼叫起来,“我一辈子缺乏自由!”
是呀,什么都有,就是缺少自由。
我们说,张学良是一个成功的失败者。活了一百零一岁,政治生涯满打满算只有十七八年,却度过了五十四年的铁窗岁月。政治抱负,百不偿一。为此,他自认是一个失败者;同历史上一些悲剧人物一样,张学良也是令人大悲慨、大感伤、大同情、大震撼。在人生舞台上,他做了一次风险投资,扮演了一个不该由他扮演的角色,挑起了一份他无力承担却又只有他才能承担的历史重担。然而,如果从另一个角度看,多少“政治强人”、“明星大腕”,及其得意,闪电一般照彻天宇,鼓荡起阵阵旋风、滔滔骇浪,可是,转瞬间便悄然陨落。一朝风烛,瞬息尘埃。而张学良,作为“千古功臣”、“民族英雄”,中华民族将千秋铭记他的英名、他的伟绩。这还不是最大的成功吗?
他的命运十分奇特,一生中尊荣与耻辱交织,得意和失意相伴。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一会儿“鹰击长空”,一会儿又“鱼翔浅底”。1930年9月18日,他一纸和平通电,平息了中原大战,迎来了人生第一次辉煌,成为国人瞩目的焦点;然而,时过整整一年,同是在“九一八”这一天,面对日本关东军发动的侵略战争,他束手退让,背上了“不抵抗将军”的恶名,红筹股一路狂跌,变成了蓝筹股。辉煌之时,拥重权,据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举国鹰扬;落魄时节,蒙羞辱,遭痛骂,背负着民族罪人的十字架,为世人所不齿。
他的一生从始至终都与“矛盾”二字交织在一起,可说充满了悖论:
他自认是和平主义者,有志于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他厌恶打仗;可是,竟当上了副总司令,挥师临阵,战场杀人;有时还滥杀无辜,以达成其政治需要。
他与蒋介石是拜把子兄弟,唯蒋之命是从,为蒋立了汗马功劳,可是,因为政见不同,却把蒋介石抓了起来,造了他的反,最后化友为敌;共产党、八路军是他的“剿匪”对象,由于志同道合,最后却化敌为友,携起手来,共同对付蒋介石,在最危急之时,解救了共产党。
他是一个“爱国狂”,对国家的统一梦寐以求;可是同时,又追求东三省的利益最大化,为保住东北军这个命根子,不惜牺牲整体利益。
他访问过日本,结交了一些日本朋友,与法西斯分子本庄繁私交不错;游历过欧洲,对墨索里尼、希特勒推崇备至;可是,回国后一直怒斥军国主义,坚决拒绝受日本人操纵,直到兵谏逼蒋,要与日本法西斯誓死奋战。
他热爱祖国,眷恋乡土,想望着落叶归根,却始终未能还乡一望,晚年竟然定居海外,埋骨他乡。
他年轻时生活放荡,吃喝嫖赌吸,可谓五毒俱全,却神奇地活过了一百岁。
二、张学良具有极为鲜明的个性特征,有血有肉、有光有热、敢作敢当
他从小就顽皮、捣蛋,无拘无管,天不怕地不怕,有一种叛逆性格。因为惹事生非,遭到了母亲的责难,他一时性起,操起一把菜刀,向母亲头上砍去,幸亏母亲反应快,躲闪过去,才没有造成流血惨剧。还有一回,父亲以玩笑口吻对他说:“不喜欢你了!”他立刻扑上前去,把老帅的长袍大襟一把扯了下来。看到村里人跳神、求仙,祈祷、算命,他就当面向人家问难,表示强烈反对。有一回,家里请来了一个巫婆跳大神,他趁大人没注意,故意把西瓜皮投掷在大仙附体的巫婆脚下,使这位大仙摔了个仰面朝天,他却在一旁拍掌大笑,说“你看大仙灵不灵”。帅府设宴请客,筵席上,酒、菜已经摆满,宾主正在举杯称觞,他发现没有自己座位,便钻到桌子底下,猛然用头一顶,登时杯盘满地、酒肉翻飞。
读家塾时,因为背书时偷翻了书本,受到老师批评,他便顶撞说:“书是我的,为什么我不能看?”塾师思想守旧,坚持要留辫子,少年张学良十分反感,趁老先生还乡过年,自己动手剪去了辫子。塾师一见,大发雷霆,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他便质问老师:“你不留全发,剃去一半,岂不也是毁伤?”塾师语塞,喃喃地说:“这是皇上的旨意。”他反问:“皇上是老几?是你爹还是你妈?你那么听他的!”气得塾师跑到大帅那里,愤然提出辞职。
长大以后,更是胆大、冒险,无所顾忌。他说:“我可以把天捅个大窟窿。你叫我捅一个,我非得捅两个不可。”在担任东北航空处总办时,他请来教官教他驾驶飞机。这天早晨,他趁教官没有在场,不顾工作人员的劝阻,独自将飞机发动起来,飞向远方。吓得身旁的人惊骇万状,不知所措。他有一种将生命置之度外的自我牺牲精神,为了得偿夙愿,不顾惜一切,包括财产、地位、权力、荣誉直至宝贵生命。他有一句口头禅:“死有什么了不得的?无非是搬个家罢了!”他崇拜英烈,看重名节,有着坚定的信念。正是这种我行我素、不计后果的冒险精神,从性格上为日后处理“杨常事件”、发动西安事变奠定了基础。
他的性格属于情绪型、外向型、独立型。在他身上,始终有一种磅礴、喷涌的豪气在。这样,有时也不免粗狂、孟浪。但也唯其如此,才激荡起五光十色的生命波澜,有声,有色,有光,有热,极具个性化色彩,生发出强大的张力。他的精神世界总是在放纵着,冲决着。1937年12月13日,南京陷落,日寇实施灭绝人性的大屠杀。苏、皖一线,散兵败将颠扑道途。那些日子,张学良以“刑徒”身份被押解着,杂在逃难的人群中,常常被认作从前线败退下来的长官,整天遭人唾骂。使命感、愧疚情交织在一起,憋得他两眼通红,嗓子冒烟,眼看胸膛就要炸裂开来。好歹挨到了湖南郴州,在苏仙观住下。怀着满腔悲愤,他操起一支大笔,蘸上淋漓的浓墨,在粉墙上写下“恨天低,大鹏有翅愁难展”十个大字,怒吼一声,响震山谷。随后又一个箭步,夺过身边卫士的手枪,对着迎面的老桂树连连扣动扳机,直到子弹射光,才拂袖而去。由统领千军万马、叱咤风云的陆海空军副总司令,国民革命军中最年轻的一级上将,转眼之间,就沦为失去人身自由,甚至随时可能被杀头的刑事犯、阶下囚,任谁能够忍受得了?更哪堪,日夜渴望着上阵杀敌,却身陷樊笼,报国无门,壮志难酬,英雄没有用武之地。的的确确,郁积在他胸中的激愤太深、太多、太久了。那种情态让人联想到,威震山林的猛虎突然被圈在铁笼子里,咆哮啊,暴跳啊,疯狂啊,直到破头流血,当一切拼搏都是枉然,最后只好颓然卧下,凄凉地滴下两行清泪。
转眼间,六十年过去了。照一般规律,历经五十四载的长期监禁,任是金刚铸就,也早已形同槁木,心如死灰,可是,他却丝毫不现衰飒之气,胸中依旧流动着年轻人那样鲜活的情感和清新的血液,诙谐,活泼,饶有风趣,充满着活力与朝气。在夏威夷,亲友们为他举办祝寿会。老人的兴致特别高。早年挚友阎宝航的女儿阎明光,请他为《阎宝航传》题写书名,他开玩笑问是“哪个阎”,明光说:“阎王爷那个阎。”老人哈哈一笑,说:“阎王爷?我不认识他,我可没见过。我们还是离他远点好。”听人称他为“民族英雄”,他连连摆手说:“什么英雄,是狗熊啊。”祝他“寿比南山”,他说:“那不成老妖精了!”看到书籍记述失实或者所论非当,他会说:“这真是板凳上挖洞。”什么意思?放屁还要刻板。当有人向他请教长寿秘诀时,他说:“人的生活要简单,简单的生活能够使人长寿。”还说:“我的最大长处是心里不盛事。如果明天要枪毙我,今天晚上也仍然能够吃得香、睡得甜。”五弟张学森怕他过于劳累,说:“大哥,咱们回家吧!”他听了,沉思片刻,突然问道:“家在哪疙瘩?咱们有家吗?”
记者采访,常常一连串提出几个问题,他说:“咱们还是坛子喂猪——一个个来吧!”当记者请他“赐半身照一张”时,他就笑嘻嘻地回答:“你得说清楚是上半身还是下半身。”面对有意回避的政治问题,他决不冷若冰霜地以“无可奉告”之类外交词令断然回绝,而是微笑着说:“我是与世隔绝的人,不了解政情,更不参与政事。”有时,还会突然转换话题,把坐在身边的女士指给记者:“你看,我忘了介绍,这是我的干姑娘。”然后,笑着说明:“我老家那儿称呼自己女儿为姑娘。不知你们年轻人知不知道这些?”遇有记者穷追不舍,难于回答又不好拒绝时,他就会说:“干脆给你一把镐头吧!”见对方一脸茫然,便解释道:“你好去刨根儿呀!”这种打岔式的谐趣,有如一服解构“庄严”的泻药,记者在一笑之余也就无意追问了。少小离家,乡音未改,他把“张学良”的“学”读作“肖”,“枪毙”说成“枪瘪”;“哪儿”还是习惯地叫做“哪疙瘩”,“疙瘩”读成“嘎瘩”。
他并非完人,更不是圣者,只是比同时代的许多人看得开一些,能够拿得起、放得下。他同一般政治家的显著差别,率真、粗犷,人情味浓,重言诺,讲信义。那种无遮拦、无保留的坦诚,有时像个小孩子。同他在一起,人们都感到很开心。这些都源于天性,反映出一种人生境界。下面是他九十九岁生辰时,答纽约《世界日报》记者问:
问:即将满百岁啦,您的感受怎么样?
答:做个小老百姓,最舒服。
问:您的长寿有什么秘诀?
答:我这个人就是没什么思想,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问:您在饮食上,现在特别喜欢吃什么?
答:我有什么就吃什么。
问:听说您很久不打麻将了?
答:我没有钱。(笑着,再追加一句)我一个钱都没有。
问:该是夫人帮您保管着?
答:我什么也不在乎,我就是睡大觉。
问:您的气色及精神比前阵子好多了。
答:我就是过简单的生活。
问:张先生,您现在最喜欢的是什么?
答:我最喜欢小孩子,我喜欢跟小孩子在一起,小孩子很天真。
问:外面传言,您因为年龄大了又生了病,脑子有些不大清楚。
答:管他呢!我根本不到外边去。
这是他生命途程中的最后一次公开亮相,可以看作是向这个世界的告别词。里面有四个相互贯穿的关键词:“做个小老百姓”、“过简单的生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管他呢!”十年前,张群在张学良九十华诞祝寿词中,说过一句发人深省的话:“英雄回首即神仙!”这种情态,无疑就是一种“神仙境界”。
三、他的个性与命运的成因,同所处社会环境、文化影响有直接关系
关于张学良个性的形成,可以从他的家庭环境、社会交往、人生阅历、文化背景四个方面加以剖析。四个方面形成一种合力,交融互汇,激荡冲突,揉搓塑抹,最后造就了张学良的多姿多彩、光怪陆离的杂色人生。
他出生于一个富于传奇色彩的军阀家庭。父亲张作霖由一个落草剪径的“土匪头”,最后成为名副其实的“东北王”,直至就任北洋军阀最高统帅,实际等于国家元首。张学良从青少年开始,就把父亲作为心中的偶像,在接过权势、财富、名誉、地位的同时,也承袭了乃父的自尊自信、独断专行、争强赌胜、勇于冒险的气质与性格。关于社会交往,无论是在奉天,还是在北京、天津,活跃在他的周围、与他耳鬓厮磨的,大体上是四种人:一是军阀将领;二是贵族子弟(所谓“民国四公子”),有的是花花公子;三是文人墨客、知名演员、画家;四是千金小姐,像宋美龄等知心女友以及他的若干情人,里面大多是他的“粉丝”。在前三种人中,不少是说干就干、目无王法、指天誓日、浑身充满匪气的“草莽英雄”,或者挥金如土、仗义疏财、脱略世事、游戏人生的豪侠之士。这对于他的影响是很深的。
人生阅历对于性格的形成也至关重要。他年未弱冠,即出掌军旅,由少校、上校而少将、中将、上将,最后成为全国陆海空军副总司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路上,春风得意,高步入云。在他的身上少了必要的磨炼与颠折,而多了些张狂与傲悍;加上深受西方习尚的濡染,看待事物比较简单,经常表现出欧美式的英雄主义和热情豪放、浪漫轻狂的骑士风度。他父亲的江湖习气、雄豪气概,倒是承继了下来,而其狡黠奸诈,老谋深算,厚颜无耻,反复无常,却抛在了一边。从做人方面讲,当然可取;但要应对当时复杂多变、云谲波诡的政治环境,就力难胜任了。正如他自己所说:“未足而立之年,即负方面,独掌大权,此真古人云:‘少年登科,大不幸者也。’”
再看文化背景,也就是一定文化环境影响下的价值观念、道德规范、思维方式与行为模式。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有一句十分警辟的话:一切文化都会沉淀为人格。张学良经受过中西文化、新旧思潮的激烈冲击、碰撞,使其思想观念十分驳杂,既有忠君孝亲、维护正统、看重名节的儒家文化传统的影响;又有拿得起放得下、旷怀达观、脱略世事、淡泊名利、看破人生的老庄、佛禅思想的影子;既有流行于民间和传统戏曲中的绿林豪侠精神,“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宁可人负我,决不我负人”,侠肝义胆,“哥们义气”;又有个人本位、崇力尚争、个性解放、蔑视权威的现代西方文化特征。赵四小姐概括得最为形象:说他是“背着基督进孔庙”。这种中西交汇、今古杂糅、亦新亦旧、半洋半土的思想文化结构,带来了文化人格上的分裂,让矛盾与悖论伴随着其整个一生。
当然,再复杂的事物也必有其本质特征,也就是所谓“事物的规定性”。同样,张学良的思想观念无论怎样驳杂,如何变幻不定,其本质特征还是鲜明而坚定的,那就是深沉博大的爱国主义精神。作为思想上的主旋律,他终其一生,坚守不渝,并且不断有所升华。从东北易帜到西安兵谏,无一不源于民族大义,系乎国运安危。尤其是捉蒋、放蒋一举,体现得至为充分。海外著名史学家唐德刚先生是这样评论的:
如果没有西安事变,张学良什么也不是。蒋介石把他一关,关出了个中国的哈姆雷特。爱国的人很多,多少人还牺牲了生命,但张学良成了爱国的代表,名垂千古。……张学良政治生涯中最后一记撒手锏的西安事变,简直扭转了中国历史,也改写了世界历史。只此一项,已足千古。
四、张学良的情感世界
张学良的情感世界丰富多彩,这是他与其他许多大人物的不同之点,也是他在充满苦难的人生中,得以优游度过,并获得健康长寿的一条重要原因。这里重点说说他的两个妻子和两个女朋友。
他八岁丧母,二十八岁丧父,三十一岁离开家园,三十六岁进了牢笼,家园不能回,国仇不能报,有兄弟姐妹不能团聚,有子女不能抚养。抱憾终天,痛苦难堪。一个人当着情感神经滴血的时候,爱情的温馨是最好的疗伤止痛的灵丹妙药。张学良在这方面,该是最为圆满的了。八十多年间,大姐于凤至、小妹赵一荻,两位风尘知己双星拱月一般,由倾心崇拜而竭诚相爱,而万里长随,而相濡以沫,生死不渝。她们以似水柔情纾解他的千钧重负,慰藉着惨淡人生,以爱的甘露滋润着他的生命之树百岁常青。一个成功的男人需要一个温柔的女性在身后予以强力的支持。厮杀累了,可以帮助舒缓疲惫的心灵;受到刺伤,能够抚平疼痛的创口。成功的男人需要女人,是为了活得更好;失败的男人需要女人,则是为了活下去。这已经成为生活中的铁律。记得有这样一句话:“历史虽然由壮士写成,其代价,却由无数母亲和妻子承担。”
张学良与于凤至是一起包办的婚事。于凤至的父亲是一个商人,与张作霖有很深的交情。于凤至自幼聪颖好学,天生丽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张作霖十分欣赏她,因而,由吴俊升做媒,两家很快就议定了这门亲事。张学良不敢违抗,只能听命。大帅让他到家住郑家屯的于家去探亲,由吴俊升陪伴着,可是,走在半路上,张学良突然变卦,没有去成,这使于家感到很没有脸面。于凤至认为是对她的侮辱,非常气愤,提出要解除婚约。吴俊升没法向大帅交代,便刻意导演了一场“画店相亲”的喜剧。原来,于凤至对古画十分痴迷,听说沈阳画店新进一批珍贵的古画,就在吴俊升陪同下,前来观赏。到了画店,看到老板很年轻,仪态不凡。于凤至对画看得很仔细,指定其中一张,问要多少钱,小老板要三千块银元。于凤至嫣然一笑,说:“这是赝品。”小老板笑问:怎见得?于凤至便凿凿有据地一一指点出来,使在场的人非常佩服。吴俊升悄悄地问:“老板,怎样?”老板连连点头。这时才揭开谜底,原来老板竟是张学良扮演的。当场他们正式见了面。为了报前日的“一箭之仇”,于坚持要张到郑家屯去完婚。
婚后,两人相敬如宾,张学良很尊重她,一直称为“大姐”。开始,于在英国陪孩子读书,当听到少帅被监禁的消息,心急如焚,立即匆匆赶回上海,最后在溪口见到了张学良。这对张是莫大的安慰。后来,她一直陪到安徽、湖南、贵州,前后三年多时间。她原本过惯了都市生活,一路上,流离颠沛,饱受煎熬,造成严重失眠,结果乳腺癌发作,只好赴美就医。于凤至在海外,天天祈祷上苍,保佑张学良早日跳出苦海;经常远隔重洋,捎书寄物。到了1964年,她遭遇到一次致命的打击。当时,张学良已经信奉了基督教,要到教堂接受洗礼。宋美龄告诉他,还不具备条件,因为他有结发妻现在美国,而这里又与赵一荻长期同居,作为基督教徒,只能有一个妻子,所以必须在于、赵之间做出选择。选择向来都是痛苦的。张学良艰难把笔,向远隔重洋的“大姐”倾诉苦衷。于接到信后,泪如雨下。她一向刚强、洒脱,通情达理,包括当年婚后不久,突然面对赵一荻的闯入。这次,确实有些承受不住了。但她还是清醒地考虑到,赵一荻在没有名分的情况下,忍辱负重几十年,她做了一般女人绝难做到的事,有她来陪伴张将军,自己也就放心了。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她甘愿付出一切。她对女儿闾瑛说:“只要能使你父亲得到安慰与欣悦,我任何事情都可以答应。”她还说:“汉卿是他们笼子里的一只鸟,他们随时都会把他掐死的。几十年来,我为了汉卿死都不怕,还怕在离婚书上签个字吗?”这样,就违心地同意解除婚约。此后,她在孤寂中又度过了二十几年,直到1990年1月30日在洛杉矶去世。而张学良一年后才获准赴美探亲,他们终于失去重见机缘。
张学良和赵四小姐是自由恋爱。1928年秋,赵一荻十六岁离家私奔,只身来到沈阳。其父是北洋政府交通次长,认为她有辱家门,在报上公开声明与她断绝关系。为了跨进张家大门,她一生再也不能返回赵家,牺牲了父女之情、母女之爱。过去三十六年间,她一直是以私人秘书和小妹的暧昧身份侍奉少帅,直到1964年7月4日,才算熬出了头,六十四岁的张学良和五十一岁的赵一荻白首成婚,书写成一部旷古绝今的人间艳史。他们厮守终生,相依为命。可以说,她整个一生都奉献给了心爱的人,为他而生,为他而死。用她那柔弱的身躯为他遮风蔽雨,用她那稚嫩的双肩为他分担心灵的重负。张学良是挺过来了,赵一荻的生命却日渐枯萎,熬干了生命之火,最后,经受不住癌细胞的侵袭,于2000年去世。
下面,说说张学良的女朋友。对此,他从不讳言,但究竟是谁,没有说明。1991年3月,他与赵四小姐离台赴美探亲。在旧金山、洛杉矶只住了几天,就由孙子、孙媳陪同去了纽约。记者问他“有何贵干?”他爽快地回答:去会女朋友。记者以为他又在开玩笑。到了纽约之后,下榻在贝祖贻的夫人蒋士云的豪华公寓里,达三个月之久。记者们这才知道,原来他说的“会女朋友”是真话。他们相识于1927年的北平。当时,蒋士云随父亲从法国归来,她容貌出众,精通外语。后来他们又在上海重逢,频频出入舞场,共同赴宴,总是用英语互相交流。蒋对张十分景慕,张回沈后,不断接到蒋的来信,还有轻易不肯示人的玉照。1931年2月,他们在北京会面,张学良身边不仅有结发妻子于凤至,而且又新添了女秘书——这位同样被称为四小姐的赵一荻,尽管没有名分,但也算是名花有主了。蒋士云自知许身张学良已无可能,于是挥泪而别,乘意大利邮轮远赴欧洲,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这年9月,失恋的蒋士云在罗马旅行时,意外与一位熟人邂逅,他就是中央银行总裁贝祖贻。贝是因发妻庄夫人新丧,前来欧洲散心消愁的。当时,他已是六个孩子的父亲。他们早在上海和南京就见过面,此次相逢国外,又是同病相怜,所以蒋、贝交谈数日,沉寂的心灵竟然碰撞出爱之火花,第二年他们就结婚了。张学良还专程送去了贺礼。
西安事变发生,蒋士云正在上海。听说张学良被蒋介石扣押起来,便与于凤至一道,参与营救工作。后来,张被押解到台湾,她又曾秘密地从美国赶去探望,时间在1979年。这次,张学良到了纽约,一切活动,包括会见记者,参加当地华人举行的各种活动,还有同吕正操将军会面,以及和哥伦比亚大学的接触,都是经她一手安排的。每天,日程都排得满满的。他们有时间就倾心长谈。张学良说,这是从1937年失去自由之后最感自由的九十多天。身边既没有国民党的便衣特务跟踪,也没有“监督大员”赵一荻在场,他终于实现了那种向往已久的无忧无虑、无拘无管、无忌无碍的“逍遥游”,可以和一生中最喜欢的女人相处一段时日了。
张学良的到来,使丈夫去世后多年处于孤寂之中的贝夫人,像枯树逢春一般,重拾起早年的欢乐。她和张学良虽然都是华发盈颠的髦耋老人,但能够在一起度过一段“柏拉图式”的幸福时光,也不失为人生暮年一乐。可是,赵四并不放心眼前这位极具竞争力的另一位“四小姐”。蒋四饱经欧风美雨的熏沐,谙熟多国语言,思想开放,广见博识,学养深厚,且又活力四射,富有魅力;而她自己,尽管早年为了爱其所爱,也曾千里奔驰,勇决封建罗网,但就家庭影响、个人所处环境而言,终究属于传统型女人。此刻,以一己的衰病之躯,与这位老而弥健、风韵犹存的美妪相对,未免有“自愧弗如”之感,防范当然就成为至关紧要的了。
终于紧急发令,让张学良立刻返回他们的住地。
这样,一场凄婉动人的悲喜剧,随着男主角的黯然退场而落下了帷幕。落寞的女主角,除了无可奈何的追忆,便只握有苦诉与陈情的专利。她说,令我最感困惑的是,自从汉公被赵一荻接回去,直到一年后他们长期定居夏威夷,本来是离得很近的,却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而且断了联系,连通个电话都成为不可能。蒋士云在美国定居数十年,一直没有任何信仰,但自张学良到来之后,受其影响,她也开始笃信基督教了。张学良在纽约的时候,蒋士云每周必亲自陪同张去华人教堂做礼拜和听《圣经》。张学良走后,蒋士云仍然把张学良的信仰当成她暮年的追求,一直坚持每周末前往华人教堂听《圣经》。在蒋士云看来,这也许就是她对毕生挚友的一种怀念与追思吧。她曾对记者说:“我认为,张将军是可以终身引为朋友的人,我很佩服他这个人。”
在张学良生命历程中,还有一位重要人物,就是他的红颜知己宋美龄。他们相识于1925年6月中旬。为调停因五卅惨案而激起的中外冲突和稳定上海局势,张学良以当时中国最年轻的陆军中将兼东路军总司令身份,来到上海。期间,在一次鸡尾酒会上,结识了名震上海滩的待字闺中的美女宋美龄。一个俏男,一个靓女,出身、地位、年龄大体上相似,两人又都通晓英文,都有接受西方教育的文化背景。因此,他们一见倾心,都为彼此的高雅气质、出色才华所吸引。事过半个多世纪,追念前尘往事,张学良还说:“当时我和还是小姑独处的宋美龄见面,惊为天人,极为倾倒……如果当时没有太太,说不定还要猛追她呢!”两年后,宋美龄在上海与蒋介石结婚。当夫妻二人在北京见到张学良时,蒋氏发现夫人与张十分亲热地打招呼,诧异地问道:“怎么,你们俩认识啊?”宋美龄笑着说:“我认识他,比认识你还早呢。”尔后,宋美龄也一直关注着少帅的行迹,当看到他稳治父丧,临危受命,毅然除掉杨、常两个亲日派元老,坚决维护统一,实施东北易帜,以及窥测战机而挥师入关、结束中原战事等种种作为,感到这位意气风发的青年将领确是一位了不起的政治家,从而平添了深深敬意。
西安事变,宋美龄参与调停,并动员张学良送蒋回宁。当时与蒋约定,对张不加难为,蒋答应了,后来却变了卦。因此,宋抱愧地说:“我们对不起汉卿。”她曾多次向蒋介石痛切陈辞,要他珍视“领袖人格”,履行自己在西安的承诺。她说:张学良“和中国历史上任何为一己私利发动政变的人都不同,他是个不为官也不为钱的硬汉子。好在他重感情,你才能化险为夷。”蒋介石只当作没有听见,始终默不做声。张学良之所以没有像杨虎城那样,被心毒手狠的蒋介石干掉,他说:“由于有了夫人这个保护神。”“宋美龄活着一天,我也能活一天。”“蒋先生原本是要枪毙我的,这个情形,我原先也不知道,但我后来看到一份文件,是美国的驻华公使写的,他写道:宋(美龄)对蒋先生说,‘如果你对那个小家伙有不利的地方,我立刻离开台湾,还要把你的事情全公布出去’。这句话很厉害。”
宋美龄在给张学良的信中说:“我向你保证:我没有忘记你。”事实证明,她并没有食言。宋美龄在羁身异域或者局处孤岛,面临着种种困境,身体又不太好,但对于张学良一直念念不忘,经常致函寄物,亲切地问候,表述关注之殷、感念之诚。这在张学良的日记中都作了翔实记载。张学良身后留存四大箱信件,约有五百多封,多为数十年间同政界要人与亲朋至友的往来函札,其中以和宋美龄的私人通信为最多,计约百封以上,它们真实而明晰地记录了两人之间的深厚友情。从往来书信中可以看出,宋美龄对于软禁中的张学良十分关切,尤其体现在生活上,可说是无微不至。她不仅经常送些珍贵礼物和日用品给张学良,还负责代为转递张学良在美亲人特别是原配夫人于凤至托带的物品、信件。一向习惯于以英文写信的宋美龄,当得知张学良目力不佳后,便改用中文书写,甚是体贴周到。
这里有一件事:张学良坚持要到2002年以后再向外公布“口述历史”及西安事变有关资料;还曾对日本NHK电视台记者说:“不要采访西安事变,我不想谈,说了会伤害某个人。”我们可以猜测:张学良唯恐伤害的“某个人”究竟是谁?既然与西安事变有关,那我们不妨用“排除法”一一进行过滤:西安事变主要当事人中,不过五六位。其中,蒋介石、宋子文早已死去,周恩来、杨虎城也作古了,仍然在世的只剩下他和宋美龄两人。显然,这个人非宋美龄莫属。据张学良预测,自己活不过2002年;宋美龄大他三岁,估计到2002年,恐怕也就不在了。
张学良曾经说过,在他的生命中,有两个女人对他恩重如山,一个是无怨无悔陪伴他走过大半生的赵四小姐,另一个就是力保他不死的蒋夫人宋美龄。
五、张学良的“两条辫子”
一条是“九一八”不抵抗。1930年9月18日,张学良成功地调停了中原战事,使蒋介石转危为安,他也得到蒋应有的报答,迅即接任中华民国陆海空军副总司令一职。到达南京时,受到了蒋介石为首的中央政府最高规格的接待,礼遇之隆重,报章上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其政治生涯可谓登峰造极,也是他人生最为得意的时刻。但这辉煌的荣耀,至上的威权,也埋伏下危机的种子,他有些忘乎所以,飘飘然了,当他奉命统率十余万精锐之师入关之际,东北兵力严重空虚,密切关注、伺机待动的日本关东军,早已磨刀霍霍,杀气逼人。于是,一场陷他于灭顶之灾、使他遭受奇耻大辱的另一个“九一八”就出现了。
应该说,不抵抗的命令确实是张学良亲自下的,但也确是奉行了蒋介石的既定方针。事变发生前几天,蒋曾当面向他交代:要严令东北全军,凡遇到日本进攻,一律不准抵抗。如果我们回击了,事情就不好办了。和日本人打交道的事要交给中央。那么,有人就要问了:张学良集国仇家恨于一身,对日本鬼子切齿痛恨;此刻,面对强敌入侵,国土沦亡,东北三省父老乡亲惨遭涂毒,他怎能坐视不顾呢?况且,以他那样一个敢作敢为、我行我素的犟牛猛虎,蒋介石只凭着几句嘱托,一纸饬令,就能把这个“东北硬汉子”的手脚捆绑住吗?退一步讲,事变当时猝不及防,缺乏准备,为什么战局拉开之后,日本军队一日之内下我二十城,略地千余里,作为军事统帅,你还是没有抵抗呢?
其间的症结所在,是他事变前对于日本军国主义的本质缺乏清醒的认识。判断日本不敢这么扩张;而在战局拉开之后,面对日本军队势如破竹的凌厉攻势,他又从这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由原先的满不在乎,一变而为“竦然惊惧”,认为“我以东北一隅之兵,敌强邻全国之力,强弱之势相去悬绝”。接下来,又产生了三个“错误期待”:一是期待当时的国联出面干涉,企盼英美等西方国家制止日寇的侵略行为。当李顿爵士率领国联调查团到达东北时,张学良曾乐观地认为,一俟调查清楚后,当会采取措施帮助中国,制止日本侵略。二是期待蒋介石领导的南京政府改变不抵抗的政策,在全国掀起全面抗战。事变当时,张学良曾对东北高级将领说:“现在我既听命于中央,所有军事、外交均系全国整个的问题,我们只能速报中央,听候指示。我们是主张抗战的,但须全国抗战;如能全国抗战,东北军在最前线作战,是义不容辞的。”三是期待日本政府制止关东军对中国东北的野蛮侵略。由于这三个“期待”均没有现实依据,因而,最终全部沦为甜蜜蜜的幻想。
另外,还有一个深层考虑,就是拥兵自重,保存实力。张学良毕竟出身于地方军阀,手下的军队无异于他的“命根子”、“护身符”。前此不久的“中东路事件”的教训,他记忆犹新。本来是蒋介石下令出兵,并答应一旦开战,中央将派出十万援兵全力支持。可是,当与苏军交战后,竟致一败涂地,东北军损失惨重,而蒋介石却未派一兵一卒,坐视不救。到头来,只有大呼上当,自认霉头。中央发令的事,结局尚且如此;如果擅自行动,后患将更加不堪设想。无疑,这是他拥兵自保、不予抵抗的深层原因。
另一条辫子,不回老家、不回大陆,定居海外。问题的提出,始于1990年张学良获得相对自由之后。在1991年3月,他首次离开台湾,前往美国探亲时,台湾《联合报》记者曾问他:“是否有可能回东北老家看看?”他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记者又进一步追问:“有没有考虑回东北定居?”他说:“考虑什么?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这一回事。我要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后来,在回答《美国之音》节目主持人时,他说:“当然我是很愿意回到大陆,但时机尚未成熟。”问:“在什么样的状况下您会回去?”答:“假若两方敌对的问题完全没有了,我就可以回去了。”实际上,当时他就已经定下了基调,只是,人们未予足够注意。
对于张学良答《联合报》记者问,中共中央确是格外地重视。邓小平当即打电话给总书记江泽民和国家主席杨尚昆,说:“你们应该开个会,研究研究这个问题。”中央当即做出四项安排:一是当年六月在北京为张学良举办九十一岁寿庆活动;二是郑重纪念九一八事变六十周年;三是修葺大帅府和元帅陵,为张学良归来迁葬其父张作霖的遗柩做好前期准备工作;四是派出一位党内高级干部,赴美转达中共中央对于张学良还乡的欢迎之意,并具体负责安排有关事宜。经过中央书记处讨论,最后选定了吕正操将军。他和张学良是同乡,属于东北军旧部,又是西安事变的直接参加者,他们有着至为深厚的私人感情。
为什么已经有了回乡之便,张学良却又不肯返回祖国大陆?海内外媒体对此议论纷纭。是由于身体原因?那个阶段,他们的身体尚好。还有人猜测,赵四阻拦少帅回归故乡。考虑到张学良一遇到故乡亲友便激动万分,多少天吃不好、睡不好,出于关心身体健康,赵四确是不愿意张学良回来探亲,但这并非老将军未能回归的根本原因。看来,政治阴影始终笼罩在张学良身上。众所周知,西安事变前后,他就与中国共产党结下深厚友谊。即便他羁身铁窗之中,与世隔绝,周恩来仍然通过秘密渠道与他书信往来。而这一切,都触犯了台湾当局的忌讳。据张学良的老朋友张捷迁透露:1990年秋天,张学良曾打算去香港参加一位早年朋友的孩子的婚礼。但是,由于台湾当局的阻拦,竟未能如愿。他们认为,香港情况复杂,而且紧邻大陆,怕他趁机溜回去。可见,台湾当局给予沉重的精神打压,这是未能回归的外因。李登辉表面上以张学良的基督教友自居,实际上对于他的自由出入设置了重重障碍。张返回台湾后,等了两年半时间,不见松口,最后带着满腔幽怨,愤然走出国门,再也不想返回台湾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自身的考虑也占很大成分。人们分析认为,充当了一辈子“政治角色”的他,由于所受到的伤害太严重,因此,再也不想卷入两岸纷争的政治旋涡了。这样,在是否返回大陆这个问题上,他始终处于游移状态。联想到他说的要等到两岸结束敌对状态才肯回去,就一目了然了。其间有着很深的考虑,说穿了,也就是虑及自己身后的历史地位。他说对过往的一切,已经视如过眼烟云;但实际上,作为曾经在中国现代史上留下过浓重一笔的风云人物,尤其是一个受中华传统文化影响深远的老派政治家,他还是十分爱惜羽毛的。他的想法,一是全身而退,洒脱地退出历史舞台,为多灾多难又多姿多彩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维持自己的“失败英雄”的完整形象;其二,滤除政治色彩,淡出两岸纷争,以中间状态出现,使自己成为一个超越意识形态、各方都能够接受的中华民族历史上的伟人。当然,这种中立状态的出发点,并非纯然为着个人,其中有着更为崇高而深远的意义存在。原来,他想要在“桑榆晚景”中再完成一项有功于国、泽被千秋的伟业。作为第二次国共合作的奠基人之一,他衷心期望能够通过自己的特殊身份,在实现国共第三次合作中再一次发挥其独特作用,起码可以在沟通两岸关系方面充当一名使者,促进两岸和解,进而推动祖国统一。
六、结语
人生道路的选择是一次性的,只有现场直播,而没有彩排、预演。同样,作为既成事实,历史不存在推倒重来的可能。不过,若是调整一下角度,比如从研究历史、探索规律出发,倒也不妨做出假设,设计一个应然而未必然的版本。
鉴于张学良的一生命运、成败休咎,都与蒋介石密切相关,我们假设:若是张学良走另一条路子,当他父亲所希望的“东北王”,拥兵自重,割据一方,那么,也就不会有东北易帜和中原大战的调停,东北军主力也就不会参与南下平叛了。那么,日本关东军还敢不敢对东三省贸然动手呢?(动手是必然的,无非是拖延一些时日而已。)在这种情势下,张学良自然就等同于其他一些军阀,既不会被任命为全国陆海空军副总司令,也不会唯蒋之命是听;即使发生九一八事变,他也不会背上“不抵抗将军”的恶名。当然,由于失去了蒋介石的倚重,也就不再具备发动西安兵谏的客观条件,自然也就不会带来后日五十四载的铁窗生涯。这样的张学良,人生价值,生命意义,又将如何?
实际上,《美国之音》记者已经作了一番假设,曾经问过张学良本人:“如果这半个世纪您没有被软禁,能自由地在政治上发挥,统率您的军队,您觉得会对整个中国产生什么贡献呢?”他的答复是:“那很难说。如果上战场打日本鬼子,也许我早就战死了。”美国记者又问:“西安事变带给你半生忧患,你现在怎么看这一举动?”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如果再走一遍人生路,还会做西安事变之事。”就此,我们不妨作更广泛的设想:
如果二十岁之前,张学良就溘然早逝,那他不过是一个“潇洒美少年”,纸醉金迷的纨绔子弟;可是,他活过来了,后来获得多次建功立业的机会。
如果三十岁之前,他不是顾全大局,坚持东北易帜,服从中央统一指挥,而是为日本人所收买,稳当“东北王”那样的傀儡,或者像他父亲所期待的成为现代“李世民”,那在红极一时的背后,正有一顶特大号的“汉奸”帽子等待着他。
如果四十岁之前,他没有发动西安事变,而是甘当蒋介石剿共、安内的鹰犬,肯定不会有任何功业可言,即使侥幸得手,最终也难逃“卸磨杀驴”的可悲下场。
如果五十岁之前,他在羁押途中遭遇战乱风险,被特务、看守干掉;或者在台湾“二二八起义”中,死于营救与劫持的“拉锯战”,国人自然不会忘记这位杨虎城一样的烈士,但却少了世纪老人那份绝古空今的炫目异彩和生命张力。
如果百岁之前,他在口述历史或者各类谈话中,幡然失悔,否定过去,那么,“金刚倒地一摊泥”,他的种种作为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场闹剧。可是,他却坚定地说:“如果再走一遍人生路,还会做西安事变之事。”英雄无悔,终始如一,从而进一步成就了张学良的伟大,使他为自己的壮丽一生,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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