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感情的人不是人。”
“没有勇气的人不是人。”
“冷血动物不是人。”
“残忍的人不是人。”
“有人性的人才是人。”
几个欢乐的日子——萧红
人们跳着舞,“牵牛房”那一些人们每夜跳着舞。过旧年那夜,他们就在茶桌上摆起红蜡烛,他们摹仿着供财神,拜祖宗。灵秋穿起紫红绸袍,黄马褂,腰中配着黄腰带,他第一个跑到神桌前。老桐又是他那一套,穿起灵秋太太瘦小的旗袍,长短到膝盖以上,大红的脸,脑后又是用红布包起笤帚把柄样的东西,他跑到灵秋旁边,他们俩是一致的,每磕一下头口里就自己喊一声口号:一、二、三……不倒翁一样不能自主地倒下又起来。后来就在地板上烘起火来,说是过年都是烧纸的……这套把戏玩得熟了,惯了!又是过年,也每天来这套,人们看得厌了!对于这事冷淡下来,没有人去大笑,于是又变一套把戏:捉迷藏。
客厅是个捉迷藏的地盘,四下窜走,桌子底下蹲着人,椅子倒过来扣在头上顶着跑,电灯泡碎了一个。蒙住眼睛的人受着大家的玩戏,在那昏庸的头上摸一下,在那分张的两手上打一下。各种各样的叫声,蛤蟆叫,狗叫,猪叫,还有人在装哭。要想捉住一个很不容易,从客厅的四个门会跑到那些小屋去。有时瞎子就摸到小屋去,从门后扯出一个来,也有时误捉了灵秋的小孩。虽然说不准向小屋跑,但总是跑。后一次瞎子摸到王女士的门扇。
“那门不好进去。”有人要告诉他。
“看着,看着不要吵嚷!”又有人说。
全屋静下来,人们觉得有什么奇迹要发生。瞎子的手接触到门扇,他触到门上的铜环响,眼看他就要进去把王女士捉出来,每人心里都想着这个:看他怎样捉啊!
“谁!谁?请进来!”跟着很脆的声音开门来迎接客人了!以为她的朋友来访她。
小浪一般冲过去的笑声,使摸门的人脸上的罩布脱掉了,红了脸。王女士笑着关了门。
玩得厌了!大家就坐下喝茶,不知从什么瞎活上又拉到正经问题上。于是“做人”这个问题使大家都兴奋起来。
“怎样是‘人’,怎样不是‘人’?”
“没有感情的人不是人。”
“没有勇气的人不是人。”
“冷血动物不是人。”
“残忍的人不是人。”
“有人性的人才是人。”
“……”
每个人都会规定怎样做人。有的人他要说出两种不同做的人标准。起首是坐着说,后来站着说,有的也要跳起来说。
“人是感情的动物,没有情感就不能生出同情,没有同情那就是自私,为己……结果是互相杀害,那就不是人。”那人的眼睛睁得很圆,表示他的理由充足,表示他把人的定义下得准确。
“你说的不对,什么同情不同情,就没有同情,中国人就是冷血动物,中国人就不是人?”第一个又站了起来,这个人他不常说话,偶然说一句使人很注意。
说完了,他自己先红了脸,他是山东人,老桐学着他的山东调:
“老猛(孟,)你使(是)不使人?”
许多人爱和老孟开玩笑,因为他老实,人们说他像个大姑娘。
“浪漫诗人”,是老桐的绰号。他好喝酒,让他作诗不用笔就能一套连一套,连想也不用想一下。他看到什么就给什么作个诗;朋友来了他也作诗:
“梆梆梆敲门响,呀!何人来了?”
总之,就是猫和狗打架,你若问他,他也有诗,他不喜欢谈论什么人啦!社会啦!他躲开正在为了“人”而吵叫的茶桌,摸到一本唐诗在读: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读得有腔有调,他用意就在打搅吵叫的一群。郎华正在高叫着:
“不剥削人,不被人剥削的就是人。”
老桐读诗也感到无味。
“走!走啊!我们喝酒去。”
他看一看只有灵秋同意他,所以他又说:
“走,走,喝酒去。我请客……”
客请完了!差不多就是醉着回来。郎华反反复复得唱着半段歌,是维特别离绿蒂的故事。人人喜欢听,也学着唱。
听到哭声了!正像绿蒂一般年轻的姑娘被歌声引动着,哪能不哭?是谁哭?就是王女士。单身的男人在客厅中也被感动了,倒不是歌声感动,而是被少女的明脆而好听的哭声所感动,在地心不住地打着转。尤其是老桐,他贪婪的耳朵几乎竖起来,脖子一定更长了一点,他到门外去听,他故意说:
“哭什么?真没意思!”
其实老桐感到很有意思,所以他听了又听,说了又说:“没意思。”
不到几天,老桐和那女士恋爱了!那女士也和大家熟识了!也到客厅来和大家一道跳舞。从那时起,老桐的胡闹也是高等的胡闹了!
在王女士面前,他耻于再把红布包在头上,当灵秋叫他去跳滑稽舞的时候,他说:
“我不跳啦!”一点兴致也不表示。
等王女士从箱子里把粉红色面纱取出来:
“谁来当小姑娘,我给他化装。”
“我来,我……我来……”老桐他怎能像个小姑娘?他像个长颈鹿似的跑过去。
他自己觉得很好的样子,虽然是胡闹,也总算是高等的胡闹。头上顶着面纱,规规矩矩地、平平静静地在地板上动着步。但给人的感觉无异于他脑后的颤动着红扫帚柄的感觉。
别的单身汉,就开始羡慕幸福的老桐。可是老桐的幸福还没十分摸到,那女士已经和别人恋爱了!
所以“浪漫诗人”就开始作诗。正是这时候他失一次盗:丢掉他的毛毯,所以他就作诗“哭毛毯”。哭毛毯的诗作得很多,过几天来一套,过几天又来一套。朋友们看到他就问:
“你的毛毯哭得怎样了?”
家庭自有家庭的乐趣,每天下午六七点钟,灿烂夕阳,美丽的晚霞,挂照在罩着烟云的山峰时,我陪着父亲上楼了望这起伏高低的山城,在一片清翠的树林里掩映着天宁寺的双塔,阳春楼上的钟声,断断续续布满了全城。
素心——石评梅
我从来不曾一个人走过远路,但是在几月前我就想尝试一下踽踽独行的滋味;黑暗消失了你们,开始旅途后,我已经有点害怕了!我搏跃不宁的心,常问我“为什么硬要孤身回去呢?”因之,我蜷伏在车厢里,眼睛都不敢睁,睁开时似乎有许多恐饰的目光注视着我,不知他们是否想攫住我?是否想加害我?有时为避他们的注视,我抬头向窗外望望,更冷森地可怕,平原里一堆一堆的黑影,明知道垒垒荒家,但是我总怕是埋伏劫贼呢。这时候我真后悔,为甚要孤零零一个女子,在黑夜里同陌生旅客们,走向不可知的地方去呢?因为我想着前途或者不是故乡不是母亲的范围?
天亮时忽然上来一个老婆婆,我让点座位给她,她似乎嘴里喃喃几声,我未辨清是什么话;你是知道我的,我不高兴和生人谈话,所以我们只默默地坐着。
我一点都不恐饰了,连他惊讶的目光,都变成温和的注视,我才明白他们是绝无攫住加害于我的意思;所以注视我的,自然因为我是女子,是旅途独行无侣的女子。但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呢?因为我身旁有了护卫——不认识的老婆婆;明知道她也是独行的妇女,在她心里,在别人眼里,不见得是负了护卫我的使命,不过我确是有了勇气而且放心了。
靠着窗子睡了三点钟,醒来时老婆婆早不在了;我身旁又换了一个小姑娘,手里提着一个篮子,似乎很沉重,但是她不知道把它放在板上。后来我忍不住了说:“小姑娘!你提着不重吗?为什么不放在车板上?”可笑她被我提醒后,她红着脸把它搁在我的脚底。
七月二号的正午,我换了正太车,踏入了我渴望着的故乡界域,车头像一条蜿蜓的游龙,有时飞腾在崇峻的高峰,有时潜伏在深邃的山洞。由晶莹小圆石堆集成的悬崖里,静听着水洞碎玉般的音乐:你知道吗?娘子关的裂帛溅珠,真有“苍崖中裂银河飞,空里万斛倾珠玑”的美观。
火车箭似的穿过来道的绿林。牧童村女,都微笑点头,似乎望着综合缭绕来去的白烟欢呼着说:“回来呵!涤泊的朋友!”想不到往返十几次的轨道旁,这次才感到故乡的可爱和布置雄壮的河山。旧日秃秃的太行山,而今都披了柔绿;细雨里行云过岫,宛似少女头上的小鬟,因为落雨多,瀑布是更壮观而清脆,经过时我不禁想到Unine。
下午三点钟,我站在桃花潭前的家门口了。一只我最爱的小狗,在门口卧着,看见我陌生的归客,它摆动着尾巴,挣直了耳朵,向我汪汪地狂叫。那时我家老园丁,挑着一担水回来,看见我时他放下水担,颤巍巍向我深深地打了一躬,说了声“小姐回来了!”
我急忙走进了大门,一直向后院去,喊着母亲。这时候我高兴之中夹着酸楚,看见母亲时,双膝跪在她面前,扑到她怀里,低了头抱着她的腿哭了!
母亲老了,我数不清她髻上的银丝又添几许?现在我确是一枝阳光下的蔷薇,在这温柔的母怀里又醉又懒。素心!你不要伤心你的漂泊,当我说到见了母亲的时候,你相信这刹那的快慰,已经是不可捉摸而消失的梦;有了团聚又衬出漂泊的可怜,但想到终不免要漂泊的时候,这团聚暂时的欢乐,岂不更增将来的怅惆?因之,我笑语中低叹,沉默中饮泣。为什么呢?我怕将来的离别,我怕将来的漂泊。
只有母亲,她能知道不敢告诉她的事!一天我早晨梳头,掉了好些头发,母亲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这样一句说:“你在外边莫有生病吗?为什么你脸色黄瘦而且又掉头发呢?”素心!母亲是照见我的肺腑了,我不敢回答她,装着叫嫂嫂梳头,跑在她房里去流泪。
这几天一到正午就下雨,鱼缸里的莲花特别鲜艳,碧绿的荷叶上,银珠一粒粒的乱滚;小侄女说那是些“大珠小珠落玉盘。”家庭自有家庭的乐趣,每天下午六七点钟,灿烂夕阳,美丽的晚霞,挂照在罩着烟云的山峰时,我陪着父亲上楼了望这起伏高低的山城,在一片清翠的树林里掩映着天宁寺的双塔,阳春楼上的钟声,断断续续布满了全城;可惜我不是诗人,不是画家,在这处处都是自然,处处都窝天机的环境里,惭愧了!
你问到我天辛的消息时,我心里似乎埋伏着将来不可深测的隐痛,这是一个恶运,常觉着我宛如一个狰狞的鬼灵,掏了一个人的心,偷偷地走了。素心!我那里能有勇气再说我们可怜的遭逢呵!十二日那晚上我接到天辛由上海寄我的信,长极了,整整的写了十二张白张,他是双挂号寄来的。这封信里说他回了家的胜利,和已经粉碎了他的桎梏的好消息,但是我看到时,觉着他可怜得更厉害,从此后他真的孤身只影流落天涯,连这个礼教上应该敬爱的人都莫有了。他终久是空心!我眼睁睁看着他要朦胧中走入死湖,我怎不伤心?为了我忠诚的朋友。但是我绝无法挽救,在灿烂的繁星中,只有一颗星是他的生命,但是这颗星确是永久照耀着这沉寂的死湖。因此我朝夕绞思,虽在这温暖的母怀里有时感到世界的凄冷。自接了他这封长信后,更觉着这个恶运是绝不能幸免的;而深重的隐恨压伏在我心上一天比一天悲惨!但是素心呵!我绝无勇气揭破这轻翳的幕,使他知道他寻觅的世界是这样凄惨,淡粉的翼纱下,笼罩的不是美丽的蔷薇,确是一个早已腐枯了的少女尸骸!
有一夜母亲他们都睡了,我悄悄踱到前院的葡萄架下,那时天空辽阔清净像无波的海面,一轮明月晶莹地照着;我在这幸福的园里,幻想着一切未来的恶梦。后来我伏在一棵杨树上,觉着花影动了,轻轻地有脚步声走来,吓了我一跳。细看原来是嫂嫂,她伏着我的肩说:“妹妹你不睡,在这里干吗?近来我觉着你似乎常在沉思,你到底为了什么呢?亲爱的妹妹!你告诉我?”禁不住的悲哀,像火花一样喷发出来,索性抱着她哭起来;那夜我们莫有睡,两个人默默坐到天明。
家里的幸福有时也真有趣!告诉你一个笑话;家中有一个粗使的女仆,她五十多岁了!每当我们沉默或笑谈时,她总穿插其间,因之,嫂嫂送她绰号叫刘姥姥,昨天晚上母亲送她一件黄色芙蓉纱的褂子,是二十年前的古董货了。她马上穿上在院子里手舞足蹈跳起来。我们都笑了,小侄女昆林,她抱住了我笑得流出泪来,母亲在房里也被我们笑出来了,后来父亲回来,她才跳到房里,但是父亲也禁不住笑了!在这样浓厚的欣慰中,有时我是可以忘掉一切的烦闷。
大概八月十号以前可以回顾京,我见你们时,我又要离开母亲了,素心!在这醺醉中的我,真不敢想到今天以后的事情!母亲今天去了外祖母家,清寂里我写这封长信给你,并祝福你!
爱的真谛不在黄金屋里,不在盛宴之下,不在显赫之中。爱,只在那纯洁深厚的真心里。
爱在纯洁深厚的真心里——张洁
登完记没有举行婚礼便在一起生活,妻纯洁的内心总是感到有点欠妥。因此,几乎每个黄昏和妻一起散步的时候,她总是征询地问我:
“是不是有必要补办一个?”
“当然可以。”我回答道,“只是初到异地,在这连语言都听不太懂的地方,我们一时找不到可以证婚的朋友。”
妻总是叹息。
就这样大概过了一个月,妻不再提这件事了,仿佛忘记了似的。只是每天清晨梳洗罢了,就背着我提着一个小篮子走很长的山路去海边的一个码头。我因为正忙于一份资料,也无暇顾及妻的神秘。
可当我发现冰箱内的香肠、肉松迅速减少时,我忍不住了,问妻:“亲爱的,能不能让我知道你经常去干些什么?”
妻却避开我的视线抿嘴笑。我尽量柔和地继续追问,她低下头可怜楚楚地眨着生动的眼睛答道:“这是我的秘密。我暂时不想告诉你,别再问了,好不好?”
尽管我无论如何不相信我们之间出现了“第三者”,但我依然很紧张。我的疑心到了非发泄不可的地步。
这一天,恰好是我们共同的生日。我故意显出喝多了的样子:“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感情你是不是不知道。爱让我变得脆弱,你最好早点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妻跳起来,伤心地哭了。我们便沉默了。脸上都笼罩着乌云。临睡前,从她的神情中,我感到我可以误解了她。我想:她肯定会收敛的。
然而,第二天早晨天还没有全亮,她又像往常一样出去了。只是,这次回来特别早。一进门便宣布,她决定把婚礼定在今天,她说她已经请到很多朋友并且马上就要来了。
我不禁诧然,尽管如此,我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和她一起找来所有可吃的食物,看着她弄碎后放进一个个盘子里。我正怀疑这“小巫女”是不是有点疯了。这时,我突然听到一群鸟儿的喧叫,出门时,只见一个黧黑的渔家小姑娘正用手语引着一大群海鸥向我们这边走来,一直走进我们的小院。
我顿时明白了一切,回过头时,只见妻已着上了那身久藏的婚服在念着羞微笑。
我是真的忍不住……哭了。
那一刻,我深悟爱的真谛不在黄金屋里,不在盛宴之下,不在显赫之中。爱,只在那纯洁深厚的真心里。只要曾经真爱过,就会永远真心。
寻找属于你的空间——汪蒙
不知道为什么,你便离我而去,去寻找属于你的空间,属于你的位置。
当你已成为妻将成为人母时,我却只身去遥远的大西北至今仍还是个不知道考虑柴火的边疆卫士;当你与你的家人共享世间天伦之乐的时候,我却独自在昆仑之巅,身披月衣,接受寒的洗礼。
那年,“黑色七月”过后,高考无情地将我抛弃了。从此我走进了绿色军营,在这里我脱去了幼稚和胆怯,多了一份坚毅和刚强。偶然的一天傍晚,我下岗回来,连长送来了一封沉甸甸的来信。真意想不到会是你的来信,我迫不及待地强按住内心的狂跳读完了你的信,此时,我已是大汗淋漓了。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就这样你我彼此间书往来更勤了,期待相会的日子更强了。可关山万重,相见时难。我只能经常捎给你的是天山的雪莲和洁白的哈达。
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在一起的日子。我们迫不及待地相会了。
那一天清晨,在下着沥沥小雨,你特意打扮得很漂亮,很有都市潮流的式样,全身上下洋溢着青春少女的魅力。如果是在另一种场景,我会把你当做一流的电影明星。在雨中,我挽着你的手,共擎一把红红的伞,漫步在雨雾中的河边。而此时,你不见了往日的活泼,显得羞涩,脸红得像落日燃烧的晚霞。你希望和我一起寻找一段河流一片芳草地,一个属于我们的小空间。虽然你坦诚,但暴露了你的心态和自私。我心里明白了,这是爱的魔力和自私的斗争的结果。你的孤傲与娇弱,我激愤的话刺痛了你的心。你从我的话里得到的却是满腹不情愿和心不在焉,属于我们的空间(家)似乎来得太早,因为我有我心爱的事业,我不愿倘佯在你的避风港弯里去一味地追求金钱,去品尝无味的人生。我告诉你,我要远行。一阵风吹来,打破了这片宁静的空间。突然,我发现你顿生莫名忧伤的双眼涌出了盈盈泪水,我的心一阵颤栗。我知道我伤害了一颗渴望爱情已久的心。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你,因为这并不是我的错。
分手的时候,你失望地瞥了我一眼,然后,默默地消失在蒙蒙的雨雾中,我深知这一眼包含着爱与恨……庆幸我们在闹市狭路相逢。无言以对,甚至来不及大大方方。从从容容地握手。当你深深地低着头转身汇入市井人流,我这才发觉你即将为人母了。我驻足目送你远去。
时光荏苒,我终于实现了上大学的梦。在我去年回家过第一个春节前夕,我还以为你会痛恨我一辈子。然而,你却从遥远的海南寄来了你精心制作的明信片:“祝福你,永远的朋友!”端详那娟秀而工整的字体,不知怎的,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仿佛又置身于那茫茫的雨季,一瞬间,你的形象丰满而美丽起来。
我心里真替你高兴,你已找到了适合你的空间,找到了属于你的位置。无论将来怎样,我都会在远方永远地为你祝福,为你祈祷。一个烛光融融的晚上,她做了我今生今世永远的新娘。
烛光里的初恋——忽元斌
一天晚上,我正赶写一篇小说。写到高潮处,突然停电了,手边一时找不到半根蜡烛,我的心情刹那间坏透了。我深深地叹口气,走出小屋,踏上被雨淋湿的小街。走遍一条街,才发现一家小商店有亮光。我急忙跨进去,发现柜台两侧各点着一根蜡烛。一个很文静的姑娘端庄地坐在一侧的蜡烛下全神贯注地看着一本很厚的书。我冲着她说:“同志,买把蜡烛!”连喊了两声,她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眨眨眼睛对我说:“对不起,卖完了!”说着的时候,有一丝歉意掠过她的眼波。哟,多么美丽的一双丹凤眼呵,映着烛光,一闪一闪的。
我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一声轻唤:“喂,同志,你等等!”我忙扭过头,发现她把身边那半根蜡烛吹灭递过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她。她解释说:“看样子你急用,你就拿去用吧!”我这才醒过神来,问她:“那你?”她微微笑着说:“这儿不是还有一根吗?”我笨拙地伸出手去掏钱,急忙摆着手阻止我说:“你用吧,不要钱的!”
听着她那甜脆的声音,望着她那双美丽的丹凤眼,我的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回到小屋,日光灯忽然亮了。我索性熄灭灯点亮蜡烛,在融融的烛光里,一口气写完了那篇小说。
放下笔,深深地舒口气,望着轻轻摇曳的烛光,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双美丽的丹凤眼。我按捺不住心中的细波微澜,想看她一眼,就一眼。可是我失望了。因为,在她坐过的地方,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婶。天生害羞的我不好意思开口,只好悻悻地退了出来。
那以后,一连几个晚上,在我的梦乡,总有一双美丽的丹凤眼撩拨着我的激情,总有一阵甜脆的呼唤声诱惑着我的心。
一个周末的晚上,大舅把一位可人的姑娘领进我的小屋。我一看,差点叫起来,这不是日思夜想的她吗?
大舅说让我俩好好谈谈就退出去了。大舅刚走,忽然又停电了。我灵机一动,轻轻地擦根火柴点亮蜡烛,也点亮我的激情。柔柔的烛光酿造出一种温馨而祥和的氛围,在这如诗如画的氛围中,我初恋的序曲悄悄地拉开了。
我问她:“你还记得这根蜡烛吗?”她的眼波亮亮地闪了一下,然后很好看地点了点头。
她叫叶红,是个小学教师。在离小镇50里外的一个小学任教。那商店里她姑姑开的。那天晚上,姑姑有事,让她帮忙看柜台,因为读小说入了迷,竟忘了关门也忘了自己,直到我的唤声打断了她阅读。
我也向她介绍了我的情况,坦诚地交待了我对她的好感和思念。她静静地听着,脸上渐渐地漾开桃红,嗫嗫着说:“其实,我也……”
槐花的清香和布谷鸟的歌声一股一股从开着的窗子飘进来,我的心也异样地美丽起来。
从此后,每到周末,她都要到小镇来看姑姑,晚上就到我的小屋来。她一来,我赶紧熄灭日光灯,点上蜡烛,在那温馨的氛围中,我俩轻松地交谈。谈安娜·卡列尼娜,谈贾宝玉,谈武则天,谈邓小平;从马六甲海峡谈到登月计划,从海湾战争中的飞毛腿导弹谈到“春江水暖鸭先知”;从国宝大熊猫谈到中华鳖精。越谈越精神,越谈越兴奋,越谈心靠得越近,谈得她的丹凤眼里柔情万端,谈得我的心怦怦跳。
一个烛光融融的晚上,她做了我今生今世永远的新娘。途中,忆起童年时顽皮地把热茶和可乐混在一起去喝,那种被遗忘了的味道:茶的热、浓、涩,与可乐的冷、淡、甜混合时,苦得叫人无法咽下,却又吐不出来。
苦中有甜可乐茶——欧阳中
把女朋友送回家后,我一个人走在街上,除了瘳瘳无几的车子在马路上划过的声音,似乎就只有我的心跳声了。今夜无风,可是我的心绪却乱了,乱得像被风吹得东歪西倒的秋草。
和女朋友相识的时间其实很短,了解也不深,我记得最深她爱喝可乐,因为这也正是我最爱的。
在回家必经的小径上,有一家小型超市,我带着逃避的心理,尽量离它越远越好。超市门外的几盏街灯,洒下淡黄的光,像月光冷冷的,但它勾起的回忆,到现在仍残留着一些温度。
那是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与朋友们看完电影,因为是同住一个村子的缘故,我便与她一起回家去。她和我相识已久。她喜欢喝茶,这个喜好,总令我感到她是一个与从不同的女孩子。我们并肩走着,谈着彼此的近况,她的脚步如常地轻快,我发觉自己要追着她走。她圆亮的眼睛,和俏皮的表情,一切都没有改变,但可能大家各奔前程后,相聚的机会少了,所以我更珍惜这段路程。谈着谈着,她说现在没有谈恋爱,我诧异自己竟然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小径被街灯薰得发黄,仿似一条小河,倒映着树枝摇曳的影子。她问起我的近况,我找便把正在谈变爱的事告诉了她,我从不骗她。她听见了,表情有点惊讶,但转眼她竟满心欢喜起来,立刻向我追问关于我女朋友的事,甚至笑着恭喜我。我不禁发现自己的心倏然地向下沉。
她问着,我答着,把我与女朋友之间的事都告诉了她。小径忽然变成了一条玻璃路,背负着两个人的我走在这玻璃路上,玻璃因而被压碎了,教我疼痛难当。玻璃路一直延伸到超市的门前,我说我想喝点什么。只觉店内井井有条的布置,似乎冲着我紊乱的心情而来,我不加思索地点了珍宝装可乐,而她则在冷饮柜,清脆地拿了支绿茶。排队付款的时候,她再次问起我和女朋友的事,我难受得不想回答,但是她并没有察觉。
踏出超市,当她问到我“想过跟她结婚吗”,我不禁流泪了。我第一次见她不知所措,只知忙问是否自己错了话,我摇了摇头。她问我为什么哭,我听着,不禁踌躇起来,望着超市的霓虹招牌,我有点晕眩。最后,一句“其实我是喜欢你的”还是脱口而出了。她听了,没有什么反应,“你喜欢她吗?”她淡淡地问我。我傻傻地点了点头,我从不骗她。然后她不再说话了,只是轻轻摇头。我明白了,就像凭茶的香味去辨别茶一样。我的泪又流下来了。
已经离超市有一段距离了,我拖着缓缓的脚步,继续走路回家。途中,忆起童年时顽皮地把热茶和可乐混在一起去喝,那种被遗忘了的味道:茶的热、浓、涩,与可乐的冷、淡、甜混合时,苦得叫人无法咽下,却又吐不出来。
只要我们一为空间所分隔,我就立即明白,时间之于我的爱情正如阳光雨露之于植物——使其滋长。我对你的爱情,只要你远离我身边,就会显出它的本来面目,像巨人一样的面目。
致燕妮——卡尔·马克思
我的亲爱的:
我又给你写信了,因为我孤独,因为我感到难过,我经常在心里和你交谈,但你根本不知道,既听不到也不能回答我。你的照片纵然照得不高明,但对我却极有用,现在我才懂得,为什么“阴郁的圣母”,最丑陋的圣母像,能有狂热的崇拜者,甚至比一些优美的像有更多的崇拜者。无论如何,这些阴郁的圣母像中没有一张像你这张照片那样被吻过这么多次,被这样深情的看过并受到这样的崇拜;你这张照片即使不是阴郁的,至少也是郁闷的,它决不能反映你那可爱的、迷人的、甜蜜的、好像专供亲吻的面庞。但是我把阳光晒坏的地方还原了,并且发现我的眼睛虽然被灯光和烟草烟所损坏,但仍能不仅在梦中,甚至不在梦中也在描绘形象。你好像真的在我的面前,我衷心珍爱你,自顶至踵地吻你,跪倒在你的跟前,叹息着说:“我爱您,夫人!”事实上,我对你的爱情胜过威尼斯的摩尔人的爱情……我的爱情就是如此。只要我们一为空间所分隔,我就立即明白,时间之于我的爱情正如阳光雨露之于植物——使其滋长。我对你的爱情,只要你远离我身边就会显出它的本来面目,像巨人一样的面目。在这爱情上集中了我的所有精力和全部感情……你会微笑,我的亲爱的。你会问,为什么我突然这样滔滔不绝?不过,我如能把你那温柔而纯洁的心紧贴在自己心上,我就会默默无言,不作一声。我不能以唇吻你,只得求助于文字,以文字来传达亲吻……诚然,世间有许多女人,而且有些非常美丽,但是哪里还能找到一副容颜,她的每一个线条,甚至每一条皱纹,能引起我的生命中的最强烈而美好的回忆,甚至我的无限的悲痛。我的无可挽回的损失,我都能从你的可爱的容颜中看出,而当我遍吻你那亲爱的面庞的时候,我也就能克制这种悲痛。
再见,我的亲爱的,千万次吻你和孩子们。
爱与憎是完全相反的两个对立方面,它们同时存在于恋爱这一行为的统一体之中,爱中有憎,而憎中又有爱。
爱情的痛——叔本华
恋爱之中,痛苦是常有的事,被拒绝便是一种痛苦,恋人之间的冷淡也会给对方造成痛苦。然而这都是恋爱中常见的事。从古迄今,因恋爱冲动未得到满足,脚上像拖着沉重的铁块,在人生旅途上踽踽独行,在寂寥的森林中长吁短叹的大有人在。
恋爱中有爱也有憎,而且二者常常混淆在一起,这实在很有趣。爱与憎是完全相反的两个对立面,它们同时存在于恋爱这一行为的统一体之中,爱中有憎,而憎中又有爱。因为在恋爱中人已被一种本能的冲动所控制,既不理会一些道理,又无视周围的事物,只知道追求自己的爱,并沉浸于爱情的迷妄中。它是恋爱激情的基础,以迷妄为基础的激情使人误以为本来只对种族有价值的事也有利于个人,但这种幻想在种族目的达成之后,随即消失无踪。这时,如回首思忖一下,才豁然发现这么长时间费尽心力所得到的只有性的满足,仅此而已。个体并不比以前幸福,人们对此不免感到惊愕,并且感悟到原来是受了种族意志的欺骗。男人成为现实的俘虏,女人则成为幻想的主人。
为种族而进行并受种族意志所支配的恋爱是求生意志的表现,是人自身具有的本能情歌的具体形式。在这一观念支配下的关系只能是低级的婚姻关系,绝不是真正的爱,当然也谈不上激情,故而或许也产生“憎”,爱与憎是矛盾的统一,爱多于憎还能维持现状,憎多于爱那分手只是时间问题。
应当承认,世上固然有因爱成婚的爱情典范,但因婚而憎也并不在少数。男女之间不恨不爱的几乎没有,爱情是摒弃中庸之道的。互相怨恨与憎恶是一支引而不发的箭,在痛苦中煎熬,在忍受中苟活。已无能力占有的仍想占有,有能力享受的又无机会,既不能离异,又不能天天吵架,只好含着眼泪微笑,带着笑容悲哀,即使勉强谈了两句,也言不出衷,躲躲闪闪。这种结果已经失去了爱情的初衷,这完全是由男人的无知与无能、女人的怯懦与虚荣所导致。让我们举起这杯双方共享的苦咖啡,在嚼食生命时干杯吧!
男子的心对于一个女子只是一次四季中的某一个果实。相反,女子的情绪则在春秋之间来回摇摆。因此,一旦谈恋爱了,对于他现在究竟处在哪个季节,一定要好好地观察清楚。
恋爱的季节——山口洋子
任何人都要恋爱。这个契机也许是一杯葡萄酒,一束小小的打火机的光焰,或者是偶然打错的一个电话。那么,不管以怎样的契机开始谈恋爱的男女,都要品味几乎相同的恋爱的四季。
恋爱中一定有春夏秋冬——当然在任何恋爱中都有,在任何男女中也都有。
只是,烦恼的是尽管她和他多次相互亲吻,热烈拥抱,但同时进入同一恋爱季节的却尤为稀少。
大约男子的恋爱是从夏季开始,他火一般的求爱使她平静的心底泛起波纹。这个时候她正在春季,暗暗地暖和起来,心境柔顺、甜美,好像世上根本不存在“失恋”这两个字。
而后,当他知晓了她的全部,却不知何故以出人意料的速度进入秋季,并走向冬季。不巧的是,这时她正处在盛夏,反反复复地饱受着爱情的煎熬。
因此,自古以来男子和女子就有感情交错这一本性。男子恋爱的形象通常像猎手,女子则像逃跑的同时已忽闪着眼睛侧目注视猎人的一头母鹿。夏天的他和春天的她是最合适最幸福的季节。
大多数的场合,男子的恋爱不管从哪儿开始,都正好在冬天结束。女子的恋爱则是从春到夏,从夏到秋冬,然后又重返回到春。
说到底男子的心对于一个女子只是一次四季中的某一个果实,相反女子的情绪则在春秋之间来回摇摆。因此,一旦谈恋爱了,对于他现在究竟处在哪个季节,一定要好好地观察清楚。
爱需要学习,但是学习的过程总是漫长而孤立的。因此,爱首先得经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孤独无疑是最重要的也就是意味着因为要爱,所以,必须一个人独自品尝高深的孤独感。
学会爱——里尔克
我们研究过的课题中,最难的一项要数人类对人类的爱。它是最终的事情,也是最后的考验、最后的试验,像其他所有工作的预备工作。
所以,那些恋爱的初学者还不具备爱的能力。他们必须学习如何去爱。他们必须赌上自己并在他们孤独不安的心中,注入已经集合起来的所有力量。
爱需要学习,但是学习的过程总是漫长而孤立的。因此,爱首先得经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孤独无疑是最重要的也就是意味着因为要爱,所以,必须一个人独自品尝高深的孤独感。
爱情,并不意味着自己完全献出自己,去与第二人结为一体。因为,在自己尚未献身前是否有第二人正等着跟自己结为一体还是个问题。
对于任何人,爱都是一种成熟的,让自己了解自己内心的,为了创造一个新人独立于世界的一个崇高契机,也是造化对人类提出的另一个分外的要求。年轻人若将爱当做磨练自己的课题,那么,当把爱献给别人时,应该不会有所抵触吧!但是,不论是献身自己,还是与所有人的精神契合(这里必须是长久贮存下来),对于年轻人来说都不应操之过急,也不是年轻人的最后一项任务。
孤零零的,在我失望的新妇的梦中像一个恶鬼,我用手开始筛我坟墓的泥土在我头上,我的死日是愈来愈近了啊!
少妇的梦——西曼佗
一年又一年,独坐在我的窗前,我凝眸望着你的路,我的同心的爱人呵。在这信里我要把我去失了保护的身体和思想的惊恐再唱给你听。
呵,你也记得起你动身出去那天的太阳么?我眼泪是这样的多,我的亲吻是这样的热烈!你的许诺是这样的好,而你的归期是定得这样早!你不记得你动身那天的太阳和我的祈祷了;你不记得我把水瓶里的水洒上你坐骑的影子,祝你过海时海会让开一条路,而在你脚下的土地将开满鲜花。
呵,你别离时的太阳,而今变为黑夜了!这许多年来期待的眼泪从我眼里流出,像星一般落在我面颊上,看啊,面颊上的红玫瑰褪色了。
够了够了。我期待你,犹如头上期待着头发。我仍旧受着你酒杯里的酒力,我是你远出的魁梧身材的孀居者。想念你时我呜咽如风,我的膝受伤,因为跪在教堂门首,我呼觅,你却杳无消息。
怎能有一天,从此岸到彼岸的海水干枯了?怎能片刻之间两世界就相接触啊?天或太阳,而今于我是不需要了。
归来!我待你归来,在我茅屋的门口。我在我的黑罗衫里梦见你,但我手中却没有你的手。归来,像我们园里甜的果子一般!我衷心的爱情正留藏着亲吻给你。
呵,我的牛乳般白的腰臀尚不知怀孕的味儿;而且我未能把出嫁时的绣金丝的面巾装饰成小儿的襁褓;而且我亦未能傍了摇篮坐着,唱亚美尼亚母亲所唱的纯洁而神圣的催眠歌。
归来,我的期待终无已时,当黑夜来了而且展开他的尸衾,当枭鸟在庭中互相鸣呼,当我的哽咽已尽,而我的眼泪变成了血。孤零零的在我失望的新妇的梦中像一个恶鬼,我用手开始筛我坟墓的泥土在我头上,我的死日是愈来愈近了啊!
正是由于你,夏季的气息使我沉闷;正是由于你,我又去留意燃起欲望的种种标志,去窥视流星,去窥视一切坠落的事物。
爱——聂鲁达
正是由于你,当我们立在鲜花初绽的花园旁边时,春天的芬芳使我沉闷。
我鼓励自己把你的芳容忘记,也不记得你的纤手,更不记得你的朱唇如何亲吻。
正是由于你,我喜爱睡卧在公园里的白色雕像,那些白色的雕像默然无声,两眼一无所见。
你的声音已在我的记忆中消逝——你欢乐的声音;你的双眸也已远去。
有如鲜花离不开绿叶,我割不断对你的朦胧记忆。我就像一处一直在疼痛的创伤,只要你一加触碰,我就会痛得死去活来。
你的脉脉柔情缠绕着我,犹如青藤攀附着阴郁的大墙。
你的爱虽已尘封,可我却从每一个窗口里隐约地看到你。
正是由于你夏季的气息使我沉闷;正是由于你我又去留意燃起欲望的种种标志,去窥视流星,去窥视一切坠落的事物。
爱除自身外无施与,除自身外无接受。爱不占有,也不被占有。因为爱在爱中满足了。
论爱——纪伯伦
于是爱尔美差说:请给我们谈爱。
他举头望着民众,他们一时静默了。他用洪亮的声音说:
当爱向你们召唤的时候,跟随着他,虽然他的路程是艰险而陡峻。
当他的翅翼围卷你们的时候,屈服与他,虽然那藏在羽翼中间的剑刃也许会伤毁你们。
当他对你们说话的时候,信从他,虽然他的声音会把你们的梦魂击碎,如同北风吹荒了林园。
爱虽给你加冠,他也要把你钉在十字架上。他虽栽培你,他也刈剪你。
他虽升到你的最高处,抚惜你在日中颤动的枝叶,他也要降到你的根下,摇动你的根柢的一切关节,使之归土。
如同一捆稻粟,他把你束聚起来。
他舂打你使你赤裸。
他筛分你使你脱壳。
他磨碾你直至洁白。
他揉搓你直至柔韧;然后他送你到他的圣火上去,使你成为上帝圣筵上的圣饼。
这些都是爱要给你们作的事情,使你知道自己心中的秘密,在这知识中你便成了“生命”心中的一屑。
假如你在你的疑惧中,只寻求爱的和平与逸乐,那不如掩盖你的裸露,而躲过爱的筛打,而走入那没有季候的世界,在那里你将欢笑,却不是尽量的笑悦,你将哭泣,却没有流干眼泪。
爱除自身外无施与,除自身外无接受。
爱不占有,也不被占有。
因为爱在爱中满足了。
当你爱的时候,你不要说“上帝在我的心中”,却要说“我在上帝的心里”。
不要想你能导引爱的路程,因为若是他觉得你配,他就导引你。
爱没有别的愿望,只要成全自己。
但若是你爱,而且需求愿望,就让以下的做你的愿望吧:
溶化了你自己,像溪流般对清夜吟唱着歌曲。
要知道过度温存的痛苦。
让你对于爱的了解毁伤了你自己;而且甘愿地喜乐地流血。
清晨醒起,以喜飏的心来致谢这爱的又一日;日中静息,默念爱的浓欢;晚潮退时,感谢地回家;然后在睡时祈祷,因为有被爱者在你的心中,有赞美之歌在你的唇上。
彼此赠献你们的心却不要互相保留,因为只有“生命”的手才能把持你们的心。
论婚姻——纪伯伦
爱尔美差说,请给我们谈婚姻。
他回答说:
你们一块儿出世,也要永远合一。
在死的白翼隔绝你们的岁月的时候,你们也要合一。
连在静默地忆想上帝之时,你们也要合一。
不过在你们合一之中,要有间隙。
让天风在你们中间舞荡。
彼此相爱,却不要做成爱的系链:
只让他在你们灵魂的沙岸中间,做一个流动的海。
彼此斟满了杯,却不要在同一杯中共饮。
彼此递赠着面包,却不要在同一块上取食。
快乐地在一处舞唱,却仍让彼此静独,连琴上的那些弦子也是单独的,虽然他们在同一的音调中颤动。
彼此赠献你们的心却不要互相保留,因为只有“生命”的手才能把持你们的心。
要站在一处却不要太密,因为殿里的柱子也是分立在两旁,橡树和松柏也不在彼的荫影中生长。
大地和晴空织上了人的思想的纤维,人的思想与宇宙的思想合二为一。
心灵的交融——泰戈尔
我们可以用图表阐释繁星的韵律,却无法阐释繁星的诗歌,繁星的诗歌只能在心灵与心灵相唔的沉寂里、在光明与黑暗的交汇里解析。在那里,无限在有限的额头下印下了它的亲吻;在那里,“伟大的我”的旋律令我们激动不已,在庄严的管风琴里,在无穷的簧管里,无限和谐地奏鸣着。
在我的心被爱所充溢,在我感知我的心灵与世界同在时,难道我不会感到阳光更明媚、月光更幽静?当我歌唱雨云的来临,沥沥的雨声就在我的歌声里感到凄婉;自历史的黎明起,诗人和艺术家们就将他们心灵的颜色和旋律倾入生命的大厦。
我深深懂得,大地和晴空织上了人的思想的纤维,人的思想与宇宙的思想合二为一。如果这一切有关真实,那么诗歌就是虚幻,音乐就是欺骗,人的心灵被这无言的世界驱入难耐的沉寂中。
人的能力是如此的不同,你的善生活可以像他的善生活那样善,甚至还要超乎其上。
善生活——弗兰克纳
目前流行一种非常时髦的观点,它否定或贬低满足和美德,赞成自律、可靠、义务、创造、决定、自由、自我表现、奋斗、反抗等等。我认为这种观点从人道人性的立场或其极端形式来看是站不住脚的,但它蕴藏了一个重要真理,即我们的日常生活必须具有形式——不仅仅是一种模式,而是在由某种人生态度、表现姿态或“生活风格”所引起的意义上。怀特海称之为“主观形式”,他认为在社会生活中,人与人之间尊重应该成为占支配地位的风格,尽管他也提到了其他风格。在我看来,自律和上述其他形式在这里的作用也是不可否认的。在这时,我还想补充理性以及和客观、理智的责任感等有关的品质。还要提到爱。也就是说,如果弗洛姆等心理学家是正确的,那么要使一个人的生活成为善的,就不仅应该在道德意义上、还应该在非道德意义上是善的。人们不仅要关心自我生活的善,还应该考虑与客观世界相关联的所有善生活。
善生活所具有的内容、模式和主观形式,对不同的人无疑是完全不同的。善生活的标准和定义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人们自身的体验和借助他人体验与智慧所进行的反省。我不知是否能建立起适用于每一个人的固定秩序或模式(柏拉图和罗斯是这样认为的),其实,人类的本性都异常接近,否则心理学就太高深了。然而对于有关人性的任何固定概念来说,它又显得是如此的不同,这是由人类自身的思维能力和可变性决定的。如果我们提到过的所有观点都被发现是善的,至少在某种程序上得到了所有人的承认,那么它们的排列也必然具有某种相对性——这是可能的,而且事实上也是这样。对一部分人来说,善生活似乎包括和平与安全,而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则是冒险和猎奇。尽管这些内容都是善生活的一部分。一个人必须为这种多样性留出较大的余地,如果不是在其善的表格中,至少是在他关于善生活的概念中。
经过探讨后,我们还应记住讨论公正时的一个论点,就是人的能力是如此的不同,你的善生活可以像他的善生活那样善,甚至还要超乎其上。
为着自由这个神圣事业而进行战斗,那么敌人派来的军队再大再强也必将无法取胜。
不自由则勿宁死——佩特瑞克·亨利
假若借鉴过去可以知道未来,那么我很想知道,过去十年来,英政府的所做所为有哪一桩哪一件,足以使我们各位先生与全体议员能够乐观和稍感安慰?是最近我们递交请愿书时接受人的那副狞笑吗?不可相信它啊,先生!那只会是使我们堕入陷阱的圈套。不可因为人家给了你假惺惺的一吻,便被人出卖。请各位好好想想,一方面是我们请愿书的蒙获恩准,一方面却是人家大批武装的肃杀登陆,这两者也是相称的吗?难道战舰与军队也是仁爱与修好所必需的吗?难道这是因为我们存心不肯和好,所以不得不派来武力,以便重新赢得我们的爱戴吗?先生们,我们要擦亮自己的眼睛。这些乃是战争与奴役的工具;是帝王们骗人不过时的贯用伎俩。请让我向先生们提一个问题,如果这些阵容武备不是为了迫我们屈从,那么它的目的又在哪里?各位先生还能另给它寻个什么别的答案吗?难道大不列颠在这片土地上还另有什么可攻之敌,因而不得不向这里广集军队、大派舰船吗?不是吧,先生?英国在此地并没有其他敌人。这一切都是为着我们而来,而不是为着别人。这一切都是英政府长期以来便已打制好的种种镣铐,以便把我们重重束缚起来。那么面对军舰大炮,我们又能用什么来抵御他们呢?靠辩论吗?先生们,辩论我们已经用过十年了。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已经提不出新的东西了,因为把这个问题从各个可能想到的方面都提出过,但却一概无效。靠殷殷恳请和哀哀祈求吗?一切要说的话不是早已说尽了吗?因此我郑重敦请各位,我们再不能欺骗自己了。先生们,为了避免这场行将到来的风暴,我们确实已经竭尽了我们的最大力量。我们递过申请;提过抗辩;作过祈求;我们匍匐跪伏在国会阶前,哀告过圣上,制止政府与议会的暴行。但是我们的申请却只遭到了轻蔑;我们的抗辩招来了更多的暴行与侮辱;我们的祈求根本没有得到人家的理睬;我们所得到的不过是在遭人百般奚落之后,一脚踢开了事。在经过了这一切之后,如果我们仍不能从那委曲求全的迷梦当中清醒过来,那真是太不实际了,因为一切幻想都破灭了。如果我们仍然渴望得到自由——如果我们还想使我们这么多年一直在奋斗谋求的那些重大权利不遭侵犯——如果我们还不准备使我们久久以来便辛苦从事并且矢志进行到底的这场伟大的斗争半途而废——那么我们就必须战斗!我再重复一遍,先生们,我们必须战斗!我们要诉诸武力,诉诸那万军之主!这才是留给我们的惟一前途。
有人可能认为,我们的力量太弱,不足以抵御这样一支强敌。那么请问,要等到何时才能变强?等到下月还是下年?等到我们全军一齐解甲,家家户户都由英军来驻守吗?难道迟疑不决、因循守旧便能蓄集力量、转弱为强吗?难道一枕高卧、满脑幻想、坐失良机、束手就擒,便是最好的却敌之策吗?先生们,我们的实力并不软弱,如果我们能将上帝赋予我们手中的力量充分发挥出来,三百万军民能够武装起来,为着自由这个神圣事业而进行战斗,而且转战于我们这辽阔的国土之上,那么敌人派来的军队再大再强也必将无法取胜。再有,先生们,我们绝非是孤军奋战。主宰着国家命运的公正上帝必将为我作主,他必将召来友邦,助我作战。而战争的胜利,先生们,并不一定属于强者;它终将属于那主持正义、英勇善战的人们。更何况,先生们,我们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即使我们不想去战斗,不想去争取,现在也已为时过晚。除屈服与奴役之外,我们再也没有别的退路!我们的枷锁已经制成!镣铐的叮当声已经响彻波士顿的郊原!一场杀伐已经无可避免——既然事已至此,那就让它来吧!我们只有蓄势以待!
先生们,一切缓和事态的企图都是徒劳的。很多人可能寄希望于和平——但现在已经没有和平了。战火实际上已经燃遍了大不列颠!兵器的轰鸣即将随着阵阵的北风震动着我们的耳朵!我们的兄弟们此刻已经开赴战场!我们岂可在这里袖手旁观,坐视不动?请问,一些先生们到底心怀什么目的?他们到底希望得到什么?难道为了换取生命的苟且、屈辱的求和,就应该以镣铐和奴役作代价吗?全能的上帝啊,但愿你能阻止他们!我不知道其他人在这件事上有何高策,但是在我自己来说,不自由则勿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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