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定神一想,咱林场的这个哥们儿拥有一支私人车队,土豪者也。这样斜眼垂目一掐算,怕这不是戏言,八成是真哪。但毕竟太残忍了,我辈何人,竟如此大开杀戒,丧尽天良!忙发微信:“刀下留驴!鸡可,羊亦可。”朋友立即回信说:“已杀。”瞬间,在下即成有罪之人了。
先到哥们儿安排好的那家山间野店。及至跟前,看到野店的伙计正在用胶皮管子冲洗店外水泥地上的紫红血迹。这伙计龇开一口白牙,冲我们一乐。看来他就是刽子手了。当然,血盆大口的我们也是。只是没看到那头被杀掉了的小毛驴儿。一问,噢,驴已经被弄到伙房去了。于是,几个人便在门外的柴桌旁一边喝茶,一边扇着扇子聊天儿。不时听到从伙房传来吭吭砍肉的刀斧声。
山村非常之静谧,景色亦美。是啊,残忍之美也是美呀。
开吃啦。一张圆桌,几只凳子,都坐下了。恰夕阳西下,暑气正消,天儿也立马凉爽起来,非常的舒服。驴已经死了,忏也无补,悔也无济。一箸如刀,恶人们,吃吧。
厨子好手段!满满的一桌子,有红焖驴肉、手撕驴肉、五香驴肝、驴肉馅包子、驴板肠,等等。有道是“宁舍爹和娘,不舍驴板肠”。除此之外,还有炒土豆丝,烀豆角、倭瓜、茄子、小笨鸡,炒干豆腐,等等。正当面对这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驴肉迟疑之时,忽见从后屋苦巴巴地走出一人来,乡下人打扮,一脸的褐色皱纹,正欲离开,被林场的哥们儿叫住,老刘兄弟,别走,一块儿整点儿。说着,喊野店的伙计,快,加一副碗筷,搬个凳子过来。
这个被称之为老刘兄弟的人,嗫嚅地说,不啦,我得回去了,还三十多里的路呢。
别别别,别呀。林场的哥们儿立刻过去拉住他,说,你咋也得吃饭吧?吃完饭我派车送你回去。这行了吧?
说罢,扯着老刘兄弟对我们介绍说,这位兄弟,看着没有,多好一个人,他就是这头驴的主人。驴,是他卖给咱们的。哈哈,还不讲价,我说多(少)钱就多钱。我们这儿的人,妈×的,实诚。
老刘兄弟被摁在座位上十分的不自在。于是我端起酒杯说,兄弟,我先敬你一杯。相识就是缘哪。来,我干了,你随意。
老刘兄弟放下酒杯,扫了眼一桌子的驴肉说,吃吧,这驴肉嫩,才两年的小驴儿……
我刚想说“这么小的驴为什么要卖呀?”但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以免煞风景。
林场的哥们儿似乎看出我的心情,说,阿成大哥,是这么回事。卖驴,也不是老刘兄弟穷,也不是老刘兄弟家里有了难事儿,更不是老刘兄弟不想养驴了。老刘兄弟对这驴感情深着哪。是怎么回事呢?我那天开大吉普去镇上办事,开得好好的,一辆驴车毛了,是让旁边那辆大卡车的高音喇叭给吓的。驴车直冲我的吉普车来了。我三把花舵都没躲过去,咣当,撞在我车上了。大胯,驴大胯知道吧?
说着,林场的哥们儿拍了拍自己的胯部说,就这儿,粉碎性骨折。
老刘兄弟在一旁补充说,把李总的车也撞坏了……
我凌厉地看了林场的哥们儿一眼。
林场的哥们儿立即说,阿成大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咱能让人家把驴赔给咱吗?咱也是农民的儿子。是不是?老刘兄弟。
老刘兄弟不住地点头,并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林场的哥们儿说,好了,咱们该吃吃,该喝喝。别心里有啥障碍。没事儿,整吧。
可老刘兄弟还是坐不住,执意要走。
林场的哥们儿说,好,那我也不强留你。让司机送你。
老刘兄弟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就想自己走走……
林场的哥们儿说,那好吧,让灶上给你带上点驴肉。
说着,把老刘兄弟送到饭店外面,嘱咐道,路上加小心,别把卖驴钱丢啦。
目送老刘兄弟离开后,林场的哥们儿回来说,嗨,死了驴,他就是心里憋屈。想一个人走走。来,咱们接着喝。
于是大家都举起了酒杯。
林场的哥们儿说,我现在正式敬一下各位老师。我呢,过去一直做着文学梦,但没做几天就从商了,文学梦就做不成了。今天有幸,能亲自招待一下各位作家和诗人老师,我心满意足了。我先干了。
干罢,他又充满同情地、一脸苦难地说,当一个作家、诗人,难哪。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着泪花花。
原载《小说月报·原创版》
2014年第10期
原刊责编 张競毅 刘洁
本刊责编 吴晓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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