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找钱有真索赔,非但没有得到一分钱,反被村干部吓唬了一顿,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一想起这事,钱包大就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在猪圈里蹲了一天,吧嗒吧嗒地抽着闷烟,看着躺在草堆上的公猪,鼻子酸溜溜的。想着当年自己出尽风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如花似玉的春香娶进门的情景,那感慨就如洪水般奔涌而来。
自打娶了春香后,钱包大就再也没吃过猪肉,他觉得自己这一生的幸福,全是猪给他带来的。如今,猪生了怪胎,面前这头公猪,再也不能为家里挣钱了,不忍心杀了吃肉,白养着又养不起。钱包大喘了口粗气,磕了磕烟锅子,红着眼圈弄来两包老鼠药,拌在猪食里,哭道:“老伙计,我是个没用的人,你还是早早去投个好胎吧!下辈子做什么都好,就是别再做猪了!”
那猪仿佛懂事似的,一口气把食全吃了,躺在草堆上,瞪大眼珠看着主人,哼了半天才断气。
春香惋惜地抹泪道:“唉,好歹也落了个全尸。”
钱海仁默默地去村里请来几个壮汉,帮忙把猪抬到山上埋了。钱包大在坟前呆呆地坐了很久。
公猪死后,家里没了财路,春香身体不好,钱海仁平时好吃懒做,又爱赌几把,三十岁的人了,连个老婆都讨不起,一家人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钱包大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眼看种田的时节到了,春香去女儿家借来两百块钱,交给儿子,让他明天去城里把种子和化肥买回来。
钱海仁吃过晚饭,丢下碗筷就出去找地方玩,半道上遇到了几个赌友,心想好些日子没摸过牌了,这两百块钱正好做本,便相邀上了牌桌。不料,几把牌下来,他输了个精光。想想没了买种子和化肥的钱,钱海仁直骂自己是浑球。
夜色朦胧,钱海仁垂头丧气地往家走,路过化工厂,瞅见围墙破了个洞,便动了歪心思。他想:进去拿点什么,也算是赔咱的猪,顺便把买种子和化肥的钱捞回来。
他瞅了瞅四周,见没人,就钻进了墙洞。里面是金工车间,黑暗中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划亮火柴一看,是一捆电缆,还是新的。钱海仁一阵窃喜,弯腰抱起电缆就走。突然,几支手电光把他照了个现行,很快便听到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赶来的保安把钱海仁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钱海仁被押到厂办公室。钱有真一看是他,心想上回他爹赶猪闹事,这回儿子又做起了贼,气得真想给他一个耳光,他气恼地拨通了乡派出所的电话。
第二天一大早,钱有真正在看报纸呢,就见办公室闯进来一个人,一句话都不说就跪在了他跟前。
钱有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柳春香,急忙起身把她扶了起来。
“有真,求你饶了我儿子吧!他坐了牢,谁来给我养老?”
钱有真让她坐下,一边倒茶,一边关切地问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春香苦笑道:“还好,冻不着饿不着。”
想起甜美的初恋,钱有真憋在心里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叫人赶紧去派出所,把钱海仁保了出来。
钱海仁来到钱有真的办公室,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钱有真和气地安抚道:“以后别再做这种不上道的事了!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老让你娘为你操心!”顿了顿又说,“我看你还是回厂好好上班吧,整天晃来晃去,也不是个事儿!”
钱海仁想起几年前被开除的事,心里觉得别扭,“我不喜欢给别人打工,要做就做老板!”
钱有真又好气又好笑:“好啊,要不我跟村委会说说,把鱼塘承包给你?”
柳春香知道,村里那口鱼塘,一般人是包不到的,她推了推儿子:“还不快谢谢钱厂长。”
钱海仁挠挠头皮说:“好是好,可我一分本钱都没有,怎么包得了?”
钱有真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跟信用社打个招呼,让他们贷点钱给你,你也找亲戚朋友凑一点。好好干,等有钱了,赶紧成个家,别老是让你娘为你操心。”
钱有真一番话,让母子俩千恩万谢,他还掏出两百元塞给春香:“快去买些种子和化肥,误了农时,就一年没吃的了!”春香死活不要,钱有真说:“就算我借给你的,总行了吧。”春香见推不掉,只好把钱收下。
回家的路上,春香对儿子说道:“钱厂长真是个好人!你可要为你老子娘和你自个争口气啊!”
钱有真出面打招呼,钱海仁从信用社贷到五千元,又向亲戚朋友借了一万,将村里的鱼塘承包下来。
钱有真抽空去鱼塘看过两回,他见钱海仁被晒得黑里冒油,心思全放在了养鱼上,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夸奖道:“不错,像个老板的样子!”
到了年底,钱有真对钱海仁说:“你也别到处跑销路了,塘里的鱼我全包了!”
化工厂有四百多职工,每人发十几斤鱼,把钱海仁的鱼包圆了。钱海仁没出家门就做成了头笔生意,回头一算账,除去成本,净赚了三千多块,比公猪配种合算。钱海仁乐得整天笑眯眯的,逢人就说钱有真是个大善人。
钱海仁家穷,附近没人肯嫁给他。春香好不容易托人从贵州山里娶来一个女人。这女子叫山英,二十五岁,眉清目秀,钱海仁很喜欢。为娶老婆,路费加聘礼,再加上答谢媒人,整整花了一万多元。
眼看着村里人都盖起了小洋楼,只有钱海仁家还是低矮的破瓦房。钱海仁心里那个急啊,便又借了几万块钱,把身家性命全押在了鱼塘里。
钱有真办厂不易,三天两头有人来拉赞助,逢年过节还得给环保、工商、税务、电力等庙里的菩萨烧香进贡,开销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只好想尽办法节省开支。他见厂里的污水处理设备开一天就要吃掉几千元,便交待管污水的工人,机器别老开着,反正环保局又不是天天来检查。
桃花河与几条河相通,河里的鱼虾见了污水就往别处逃,所以很少见到死鱼,村民照样每天在河里淘米、洗菜、挑水。
钱海仁怕人偷鱼,便在塘边搭了个草棚,夫妻俩就住在那里。
这天,钱海仁戴着草帽站在塘边,使劲往水里撒鱼食,想到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脸上露出美滋滋的笑容。
鱼塘原先是从桃花河分出的一个河岔,平时停泊农用船,自开始搞副业后,村干部动脑筋,把河岔筑坝打断,两头留两个涵洞,闸门一开,河水便可从鱼塘里进出。
钱海仁见鱼儿懒得抢食,想到有些日子没换水了,估计水里缺氧,便开了水闸,河水源源不断地流进鱼塘。
忙了一阵,他想去喝口水歇歇,刚进草棚,就见山英躺在竹床上,捂着隆起的肚子,表情很痛苦。钱海仁着急地问:“你怎么啦?”山英皱着眉头,呻吟道:“肚子疼得厉害,大概是喝了凉水。”
天天喝这河里的水,能有什么事?他舀了一勺河里的水,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怪怪的,连忙扶起山英,“走,去找医生看看。”
山英摇头道:“去一趟就得花几十块钱,算了,忍忍会好的!”
“你忍得了,可肚里的孩子忍不了啊!”
钱海仁将山英扶到村医疗站,她已是面无人色,冷汗已经浸湿了衣服,还吐了几口。医生检查后,说是急性胃肠炎,给她挂起了点滴。
钱海仁松了口气,抹了抹脑门上的汗,这时他才注意到,榻上躺满了输液的病人,一问,都是差不多的症状。
刚挂完一瓶药水,钱包大神色慌张地跑来:“你还不快去看看,鱼都浮起来了!”
钱海仁大吃一惊,扔下老婆朝鱼塘奔去。塘边站着许多毛孩子,拿着竹竿在捞鱼。
钱海仁气疯了,大吼一声:“妈的,你们敢偷老子的鱼!”顺手揪住一个少年,狠狠就是一耳光。孩子们看到钱海仁的凶样,一时间便作鸟兽散。
赶走了捞鱼的众人,钱海仁定神看塘里的鱼,连三四斤重的大鲢鱼,也全都浮出了水面,白白的鱼肚皮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钱海仁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跺脚叫道:“完了,完了!”忍不住嚎哭起来。钱包大尾随而来,看到满塘的死鱼,气得大骂道:“肯定是化工厂放污水毒死的,哭有个鸟用,去叫他们赔!看他们这回还怎么耍赖!”
钱海仁猛然想起方才喝过的水有股怪味,他抓起一把铁锹,快步朝上游的化工厂走去。
化工厂的大门刚做了装修,气派的红色围墙上镶嵌着六个黄铜大字:桃花山化工厂,铜字在阳光下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
钱海仁心想:老子今天先砸了你的招牌再说。他挥起铁锹,横扫过去,锹到字落,铜字掉在地上的声音引来了钱有真,他循声跑到了厂门口,看到又是钱海仁在捣乱,顿时怒从心起,吼道:“你小子又吃错了什么药?什么事情不好说,偏偏砸我的招牌?”他上前一把揪住钱海仁的衣领,“我好心帮你脱贫,你倒好,竟然砸到我的头上来了!”
“你们放污水,毒死了我的鱼!”钱海仁也不示弱,对着钱有真吼了回去。
“胡说,污水怎会跑到你的鱼塘里去,难道它自己长了脚?”
钱海仁一时也说不清楚,便吼道:“你表面上是帮我,实际上是想报复我,把我往火坑里推!今天你不赔我的鱼,连你我也敢砸!”钱海仁急红了眼,挥拳欲打。围观的人赶忙劝架,混乱中,钱有真的新衬衣被钱海仁撕了个大口子。钱有真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气死我了!”
有人给乡派出所打了电话,很快来了两个民警,也不问青红皂白,把钱海仁塞进警车带走了。
春香听到消息,跌跌撞撞地赶到派出所,哭着骂着求儿子跟钱有真讨个饶,让他出面说句话。钱海仁把头一拧,“有钱人都不是好东西,想让我跟他求饶?下辈子吧!”
满塘的死鱼无人管,馋嘴的村民又三五成群地来打捞,结果吃了以后上吐下泻,挂了几天盐水才好。
钱海仁被派出所拘留了七天,放出来时,脸色煞白,人也瘦了一圈。他前脚刚进家门,债主后脚就跟了进来。钱海仁有气无力地说:“你们放心,我人穷志不短,你们这点钱我会还的,一个子儿也不会少!”“鱼都死光了,你拿什么还?”债主不依不饶。“鱼是死了,可我人还没死!大不了老子去卖血换钱!”
债主们也火了:“你凶什么?欠钱的可是你钱海仁!”
钱包大坐在一边抽着闷烟,见儿子没了辙,便说道:“借的钱总是要还的,这借据上明明写着借期一年,还有两三个月呢,急什么?”
债主自知理亏,翻了翻白眼,没趣地散了。
村里有人劝钱海仁去跟钱有真打官司,钱包大觉得有理,“对,打官司!这年头,谁怕谁啊!”
春香却哭着劝道:“万万打不得!”
钱海仁反问:“怎么打不得?”
春香说道:“你跟谁打官司都行!就是跟钱厂长打不得!”
钱海仁恼火透了:“我的事你少管!老子偏要打!还怕他吃了我?”
第二天一早,钱海仁来到县城,找到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一位姓徐的律师接待了他。钱海仁说完遭遇,徐律师愤然道:“太不像话了,有钱就这么霸道,我帮你打,一定把它打赢!”说着,翻出一本书来。钱海仁一看,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这下可找到救星了!他握住徐律师的手,激动地叫道:“我就是把房子卖了,也要把这场官司打到底!”
钱海仁向徐律师借了那本小册子,挺直腰板回到了村里,去债主家走了一圈,神气地说:“你们想要回本钱,就再借点钱给我,等打赢了官司,连本带利还给你们。”
五户债主中,有三户又借了些钱给他,另外两户表示怀疑,推说家里没钱,拒绝了他。
钱海仁好不容易凑足了五千块钱,交了律师费和诉讼费,又给徐律师买了条好烟,还请他吃了顿饭。打点好这些,口袋里已所剩无几,他心虚地向徐律师问道:“你到底有多少把握?打不赢,我就只能去上吊了。”
徐律师搁下酒杯,把脸一沉:“信不过我?那好,我把钱退给你,你这五万元标的小案子算得了什么?几十万的大案子我都忙不过来呢,要不是看在农民兄弟的份上,我才懒得接呢。”
钱海仁慌忙道歉赔酒,徐律师紧绷的脸这才露出了笑容。
钱海仁回村去鱼塘边转了一圈,拿回一件东西,神秘兮兮地藏好,并交待家人,谁也不许碰,官司能不能赢就靠它了!
钱海仁打官司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村里一些深受污染之害的人家,都怂恿钱海仁打这场官司。也有人劝钱海仁,胳膊拧不过大腿,钱有真靠山硬着呐,就凭你这几斤几两能斗得过他?
钱海仁不服气,说道:“他就是块石头,老子也要用头去撞几下!”
消息传到钱有真耳朵里,他感到十分恼火,这钱包大爷儿俩老是跟自己过不去,好像前世欠了他们似的。他并不想打这场官司,自己现在是农民企业家,又是县政协委员,跟一个小村民去较什么劲?事情闹大了被人笑话。再说,万一被媒体曝光,对化工厂的扩建是很不利的。
钱有真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心平气和地跟钱海仁谈谈为好,只要他不再找麻烦,可以给他一笔钱。主意拿定,他来到村里一家小酒店,找了个清静位子坐下,叫人去把钱海仁找来。
钱海仁听说钱有真找他,笑了笑,心说:怕了吧?我就知道你心中有鬼!他挺起胸膛来到小酒店,在钱有真对面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酒菜,说道:“你别耍什么花招,老子不吃这一套!”说完,翘起二郎腿,叼着烟,含混不清地加了一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忙着呢!”
钱有真压了压心中的怒火,平心静气地说道:“咱们都在一个村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事好商量,犯得着去打官司吗?”
钱海仁摇了摇脑袋,“那要看你怎么个商量法?除非你们厂今后不再放污水!”
钱有真眉头一皱,“这不可能!办厂哪有没污染的!只要你肯撤诉,并保证以后不再闹事,我可以考虑给你一笔钱,但不是赔偿,算是扶贫!”
钱海仁见他盛气凌人,满嘴都是训人的口气,想到关在拘留所里的七天,不由怒从心起,忽地跳起来,瞪圆了双眼说道:“毒死了我的鱼,认错的该是你!哼,今天你就是给我一百万,我也不要!这官司我打定了,谁怕谁呀?老子手上有证据!”说罢,将烟蒂狠狠一扔,愤然离去。
钱有真气得脸色发紫,“不识好歹的东西,要打官司,还不定谁输谁赢呢!”
法院开庭那天,旁听席上坐满了村民。钱有真是桃花山化工厂的法人代表,坐在被告席上,和钱海仁面对面,两人谁也不看谁。徐律师慷慨激昂地宣读完诉状,化工厂法律顾问读过答辩状,法官开始发问:“原告诉被告放污水,毒死了原告养的鱼,有无证据?”
钱海仁头回见这阵势,两眼发直地看着法官,徐律师用肘尖碰碰他:“法官问你,证据带了吗?”钱海仁如梦初醒,答道:“带了。”低下身从塑料袋里取出一瓶水,高举在手,晃了晃,神气地叫道:“这就是证据!”
法官问道:“这能证明什么?”
“这是我从鱼塘里取的毒水!不信?你喝口试试,保你上吐下泻!”
一阵哄堂大笑,法官哭笑不得,再问:“原告亲眼看见被告放污水?”
钱海仁道:“看见了我还会往鱼塘里放水吗!”
法官又问:“鱼的死因,是否经过有关部门鉴定?”
钱海仁哪里懂得打官司的奥妙,徐律师只是叫他多找些证据,也没跟他多交代,他摇摇头,“没有。”但一想这样回答不妥,忙补充道:“鱼全死了,全村的人都看见的,不信可以问他们。”
不等法官发话,旁听席上的村民乱哄哄地叫道:“对,我们亲眼看见的!”
钱有真板着脸,坐在那里冷眼看着,一言不发。
法官当庭宣判:原告既无证据证明鱼的死因,又无证据证明被告的污水与鱼的死有必然联系,故驳回原告赔偿请求,如有不服,可在十五天内上诉中级人民法院。
钱海仁脑袋“嗡”地一响,差点晕倒。他转身去找徐律师,早没了踪影。他一口气追到律师事务所,徐律师正靠在皮椅上,悠闲地喝着茶,一见钱海仁,慌忙起身,满脸堆笑道:“不好意思,今天的法官我不熟悉。”
“你不是说一定能打赢吗?”钱海仁大声质问道。
徐律师把脸一沉,“你听错了吧,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判输判赢那是法官的事。再说,你也没能提供有力的证据啊。”
“你明明说过的,怎么又赖了呢?”钱海仁提高了音量,但又不敢跟他弄僵,“我不服,我想上诉!”“那你再准备两千五百元律师费和两千元上诉费。”徐律师不慌不忙地说道。
一听还要交钱,钱海仁的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还要这么多钱?”徐律师点点头道:“这是行规。”
官司输了,白白搭进去几千块钱,想上诉还得加倍掏钱,怎么办?他就是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啊!钱海仁绝望了,他真想狠狠揍徐律师一顿,但一想,老婆快要生孩子了,自己再闹出点什么事,这日子还真就甭过了。钱海仁眼前一阵发黑,他蹲在律师事务所门口的台阶上,无助地哭了起来。
钱海仁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春香得知败诉,忍不住哭了,钱包大也在一边摇头叹气。山英一句话也没说,两眼发直,手扶着大肚子,费力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心里像憋着什么,想哭又哭不出来。钱海仁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好不心酸,哀求道:“歇会儿吧,你这一步又一步,像是在踩我的心啊。”
山英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天哪,这日子没法过了!”
钱海仁上前扶住她,泪流满面,“都是我没用,让你跟着我受苦。”
当晚,山英肚子疼得厉害,家人赶紧找车往县医院里送。山英在产房里折腾了大半宿,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才四斤重,浑身发紫,经过医生的抢救才哭出声来。医生摇摇头说,这孩子在妊娠期间中过毒,怕养不活。孩子出生没多久,就插上了氧气管,特级护理每日要花两百多元。
钱海仁急得团团转,忽然想起城里有个卖血的老朋友,连忙去找他。朋友很同情他,介绍他去医院卖了一次血,得了两百元,朋友也把自己刚卖血得的一百五十元塞给他,劝他放宽心,走一步算一步。
熬到第六天,已经用去两千多元,医生又催着要交钱了,山英看着男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噙着眼泪说:“走吧,这医院咱住不起,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说着,便挣扎着下了床,硬是要回家。
回家第二天,婴儿因为缺氧死了,山英哭得背过了气。
钱海仁用木板钉了口小棺材,和爹抬着上了桃花山,一边挖坑一边掉眼泪。他抬头望着山脚下浓烟滚滚的烟囱,空气里散发着刺鼻的怪味。
孩子死后,山英整天披头散发,捧着婴儿衣服呆坐着,不吃不喝,也不说一句话,怎么劝也不听。家里人稍不留神,她就独自跑到孩子的坟上,一哭就是半天。山英一天天地消瘦下来,这天,突然吐出几大口黑血,家人急忙将她送进医院,医生一看便摇头道:“胃癌晚期,去交八千元,准备手术。”
钱海仁一听,直掉眼泪,别说八千元,就是检查费还是卖口粮得的钱。山英见丈夫愁眉苦脸,眼圈发红,说:“回家,我的病我自己清楚,就是那河水喝坏的!”
回家后,山英越来越瘦,最后瘦得只剩一副骨架。一天晚上,她抓住钱海仁的手,凄然地叫道:“快送我回去,我想见我娘!我不想死啊!”
钱海仁含着眼泪,应着:“好好,我送你回去!”这里离她娘家贵州远着呢。再说,他现在已是负债累累,哪里还有钱买车票送她回家啊?
天刚蒙蒙亮,山英就咽了气,她那无神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始终没有闭上。钱海仁抱着山英僵硬的尸体,歇斯底里地大吼道:“我不是男人!我他妈的真没用!”
过了几日,村里人发现钱海仁疯了。他手里挥动着一根竹鞭,嘴里“啰啰啰”地吆喝着,整天游魂似的在村里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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