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之年大拼比-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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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时听说这个大娘是长治那边的,见不得河曲老家的人,让我见了要多加小心。这阵儿见了,我就没有那种感觉,大娘对我比大爷还要亲热呢,只是她的话我有多一半听不懂。

    大娘的热情让我丢了拘谨,局促就更没一丝儿了,我说大娘,我能给你做些甚哩?这几天一点事情也没有,闲得还难受哩。大娘说,这家里什么事情也没,就我和你大爷,噢,还有个健健在家住着,没事没事。你来家看看就好。没事就常来呀,和大娘说说话,一个人真还闷得慌呢。

    我其实是想打问一下事情能办不能办?办得怎样了?却不好开口,便说,那今天就和大娘多坐一会儿,说说话。大娘便将我按在沙发上坐了。

    大娘说她没去过河曲,不知道你们河曲是个什么样子,能比我们黎城还穷?可是看你们河曲家来过的人,都很清秀嘛,那地方不一定苦焦吧?你大爷在我们县当县长时,家属病故了,人们撮合着,让我随了你大爷,我当时在村里当妇女干部,才十八,做工作已经五年了,比刘胡兰还早些。寻了你大爷,我也就到了县妇联,成了正式干部,后来跟上他进了长治,到了华北局,又到中央,这又跟上回来山西。回山西是王谦同志让回来的,去年春上开“两会”,王谦同志去家看我们,见你大爷还没解放,就说快回咱那吧,叶落归根嘛,就回来了。我原来,文革前吧,在海淀区法院工作,回来山西,让安点在高检,还算处长,可也不是工作的时候了。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啦呱着,不觉就晌午了,大娘说,就在家中吃饭吧,你大爷今天接待外宾哩,不能回来,你就留下随便吃一口吧。我赶忙推托,说中午还要和个同学见面哩,我得赶紧走哩。便出来了。哪有什么同学和我见面?根本没有,是听村里人说,可不敢一留你便在下,求人办事,什么礼也不带,反倒红口白牙地吃人家,丢人不说,全怕坏事哩呀。我是犟着出来的。

    这天晚上回到住处,荣祖说,几家大学今天都开学了,你打问来没,事情办得怎样了?

    我说我就不敢去问大爷,不问还好,总好像有希望在前头向我招手哩,一问说不行,办不成,那可咋办呀?我是受不了那种惊吓的。

    荣祖说那你也得探个底细呀,不能就这么自己哄自己,等待戈多哩?及早问见不行,好再想办法呀。

    我说要是我大爷这儿不行了,还能再想什么办法呢?

    荣祖说,听说各大学都要扩招一批学生,叫走读生,省城大学只要省城户籍的,你看能不能想办法纳入走读生的行列,混着进去?我想这倒是个路子,只不过就是去走读,也得由大爷出面去说呀,再就好歹没个说处嘛。

    荣祖说,我今天也不写什么了,这两天写的那篇总算结稿了,让他们给看去了,咱再用你那诸葛神数算一算,就算走读生三个字,看怎么样吧。

    我说行,便拿出我手抄的神数,测算起来。经测,出来二十个字:山穷路转迷水急舟难渡万事莫强为出处遭奸妒。

    得先断句。

    荣祖断为:山穷路转迷,水急舟难渡,万事莫强为,出处遭奸妒。五言四句,物韵。

    我断为:山穷路转迷水急,舟难渡,万事莫强为出处,遭奸妒。长短句,七言杂三言,物韵。

    荣祖释他的卦说,走出万山圈子时,前路反倒有点迷茫。风大浪急,无舟可渡。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强求,否则成与不成都会遭人嫉妒。结论:耐住性子,静观其变。

    我便也强打精神释我的卦说,山穷方才有路,有路无须转弯,雾重水急飞舟难渡,凡事不可强求,强求则将遭妒。

    结论与前大致相同,只有山穷一词存在歧义。山穷水尽是没有盼头的意思,山穷路转与之恰恰相反。这里的山穷是将山都走尽了的意思,也就是冲出万山圈子了,视野豁然开阔,大有希望啊。正值万山圈子里,一山过后一山拦,就没到山穷的时候,你还得再往出走。这山已穷尽了,不用再钻了,眼前是坦荡如砥的大路呀。我看想钻走读生的空子不行,因为我是河曲考生,就不是太原人,急切里咋能变过户籍?但这件事总的来说还是挺有希望的,山已经走尽了,平路该好走了吧?那就再等一等吧?趁这两天打问不出个明黑,不如先回家看看,走时儿子还正住院哩。

    这个决定荣祖倒挺赞成,便邀我早点入睡,明天一早上站坐火车,坐回五寨去再坐汽车,能省好几块钱呢。

    坐汽车没敢在巡镇下车,提前在化肥厂下的,然后步行回家。因为一进了汽车站,那就屁股卖给阴阳神,天知地知了。

    回家一看,逢春已然出院,折腾了一回,损了孩子的元气,原本能走了,现在倒退为爬,前炕往后炕挪擦哩。住院花了二十多元,老婆把妈给赔嫁的绿毛衣卖了。

    夜里悄悄溜到安邦哥家,汇报了情况。安邦哥说,甚情由也没问下,回做甚来啦?我说老哥哥,那日子可不是人过的,没明没黑没抓没拿,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心上急得就像是猫儿抓哩,可就是没个打问处,我四大爷那儿又不能常去。

    安邦哥却说,咋不能常去?你天天去哇怕甚哩?你不能给他家扫地抹桌子打煤糕?自家的侄男望女,甚也不要怕。咱那个婶子不是对你还挺好?那就好,全怕人家婶子不待见哩,她要是亲热,你就常去嘛。我只有唯唯点头。

    从安邦哥家出来,又顺脚钻进支书家。支书一见就说,还没闹成嘛,回做甚来啦?我说就没个商量的人,上抓无拿,没着没落的,很想听听你对目前形势的分析,还有对我们的任务的判断。

    嘿咦,这还是毛主席的话哩。我分析,你大爷既要是答应给办,那就一定会办,人说真龙嘴里没空言,人家大干部,要不不答应,答应下就不会落空,办不成是丢他的人哩,你又不丢,他们就丢不起那人。再是你得叫他知道你就在太原住着,死等着哩,就没退路。还有,你必须显出很精干的样子,让他从你身上看出姓任家后辈儿孙还是有希望的,不是没人啊,大人物是很看重这一点的。不用远比,你要是他家三和成院那个谁谁,他们倒比你近,可是一看那架套,老汉就失望了,那叫甚甚扶不上树来?对了,死猫扶不上树,一看就不是撵狼的狗,那就不行。你把家里安顿安顿,天明赶紧往下走哇。我说好,天明就上路。

    第二天天不明就出发了,步行到化肥厂,那也是三里路哩,等到车下来,站在当路去拦。上车后才发现,其实车上人不满,三月二十来号了,出门的人已不多,司机才给停下来,要不然,徒然坐不上,还得挨一顿恶骂呢。

    二次进省城,按支书的安排,政策上有所调整。先理了个发,显得精神了许多。又换了件不太显旧的褂子,还把那双改造过的翻毛皮鞋在海子边好好擦了一遍,全身上下便光堂了许多。又让荣祖在出言吐语和举手投足方面调教了半夜,去掉了畏畏缩缩探头探脑局促不安的窝囊气,调动出我原本就具有的很有些张狂的气质,先到府上看了大爷大娘,还大着胆子和二老共进了一次晚餐,自我感觉尚可。只是他家那碗太小,还不如李玉和临行喝他妈那壮行酒的碗大,舀过三次面,最终也没有吃饱。又单独见了一次秘书,五台人,比我小两岁,是地区黑师专毕业的。秘书说是还得等等,录取是结束了,扩招也基本搞定,还有些遗留问题,省里会统筹解决的。又到柳巷的太原饭店楼上楼下转了一遍,那座楼让省招办全包了,几天前还是全封闭,这两天方才解禁,让人出入了。

    在那儿居然碰了位河曲老乡丁大姐,她已搞招生多年,推荐那时就被抽调出来了。丁大姐说你安安心心地住着,可不敢回去,一有情况我就告你。两天后她便将电话打到荣祖的编辑部,让我马上去太原饭店多少号,有急事。我去了,丁大姐说,招办领导让你在考前填报的表上,在社会关系一栏填上任秘书长。我说我们已经出了五服了,填上不是有些牵强吗?丁大姐瘪着嘴说,咱河曲家净些这扛逑不换肩的把式,人家领导教填嘛,你可管他那远近哩?便取出表来让我填。她说你这份表从始至终没离过这地方,你们年龄大的,老三届吧,不出省,所以就没投过南开的档。山大家见过你的档案,没人取走,雁北那就更没影儿了,没敢动这些保留的档案,以为是要送哪里的。对了,填伯父,不要填咱那大爷,大爷那不就是个路人了?

    又等了几日,又坐着四路环行转过无数圈,又到柳巷和鼓楼街交叉处的饺子馆吃过几次后,又一次上了太原饭店三楼,去见丁大姐。丁大姐一见面抓住我的胳膊急扑扑地说,我刚给你同学打过电话,让你来,他说你到街上转去了,你回去过了?我说还没哩,我是上来瞎碰哩,看见着你见不着。

    丁大姐拉着我出了楼道,声音不低却显得很神秘地说,批下来了,你能住山大中文系了,赶紧往回走哇,回收拾行李去吧,这两天就发通知呀。我说不能在这儿拿上再回?她说你不知还想咋哩,能让你从这里取走?我告你,你可不敢给外人说啊,你们这是发的省委文件哩,那话就是命令口气,叫河曲考生某某某住山西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一共五个,还有一个是外交部一位副部长的女儿,叫个什么来?住山西大学外语系英语专业。行啦,你赶紧往回走哇。

    回到南华门东四条,和荣祖告了别,提上那个化肥袋行囊,转到并州路贺曜家说了声,上了火车站。准备坐一趟夜车,半夜回到阳方口,临明赶到汽车站,乘长途车直达巡镇,大胆地将屁股卖给阴阳神,让天知地知吧——

    总算能住大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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