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箱子行李已经上了拖拉机,整座南溪堡都在这个晨曦初露的时辰,目送着我们的离开。所有的人们全都涌上了山冈,我又看见了他们被太阳晒黑的脸,我又看见了他们的微笑和洁白的牙齿——他们是这块土地上永恒的主人,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被我们开垦出的橡胶林将永载于南溪河畔的农场志中。而此刻,我在人群中寻找着周兵兵,他到哪里去了?我紧紧捏着那只收音机,目光仿佛又游离于垦荒地上的榕树下,在那些午后休息的短暂时光里,我和周兵兵曾经将收音机放在一片阴凉中——我们坐在地上,背靠着榕树,倾听着来自一个国家首都电台的歌声旋律。很多时候,那些蚂蚁蚂蟥们也会蜂拥而上,爬到了收音机上面在此歌舞狂欢。我是最后一个上拖拉机的,就在这时,我嗅到了一种亲切而热烈的气息,他过来了,越过了人群来到了我身边。
我站在拖拉机车厢边缘——就这样看到了周兵兵,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奔跑过来的,也许是从南溪河畔从橡胶林从天边,总之,在我看来,周兵兵是从北回归线上最美的一个巨大的热流中奔跑而来的。我的热泪,那已经干枯了的双眼现在又遇到了制造泪泉的渊源,它又开始涌出了眼眶,于是,在拖拉机即将发动之前,我的手伸出去——不仅仅是想将那只袖珍收音机递给周兵兵,更为重要的是渴望着在这离散的时辰再一次地用我之心触到这个男人手上的热流。当他的手刚从我手上接过收音机,拖拉机就开始发动起来了,如果在这刹那间,周兵兵再次伸出手来拉住我的手,我一定会从车上跳下来,永远留在南溪堡。然而,周兵兵的双手垂直而下——右手握着那只收音机也同样垂直而下,在他所垂直的双手之下,是南溪堡延伸出去的土地。我的心嘘的一声,拖拉机已经开始朝前轰鸣出去,我们已经撤离出了南溪堡。在那最后的时刻,我将所有的焦距点对准了我用心灵告别的热浪中越来越模糊的图像:周兵兵站在山冈上,终于朝我们挥起手来,在那一时间里,一群候鸟恰好掠过了我们的头顶。
手扶拖拉机过了南溪河到了农场总部门口,这时候,史小芽带着农场干部已在门口等候着我们。我们又下了车,史小芽亲手为我们胸前戴上了一朵用红纸做的大红花。我原以为见不到史小芽了,现在又见到了她。在这一刻,我们点点头,这无疑是最后的告别。我们每个人胸前都戴上了一朵大红花又上了拖拉机,当车身轰鸣出去时,我们的双手挥舞于空中,男知青们最后一次回望到了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的偶像史小芽那美丽的面庞。而我也在这一片段,最后一次将泪光闪烁的眼睛面朝我曾经的情敌,我看见了她的蓝色布衣,看到了她的齐耳短发,看到了南溪农场总部的大门。就这样,乘河口的小火车到昆明,我和上海知青们又乘上了从昆明到上海的长途列车。就这样,我们结束了南溪堡的故事,而在这一刻,当我倾听到那些撞击我身心的旋律时,我仿佛正坐在垦荒地上,旁边坐着周兵兵。这是我生命中永恒的图像,它就是我的传说之一。
责任编辑 叶雪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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