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敏兰像我们当时课本上的女英雄一样一言不发。
于是曾玉珍下了动用酷刑的决心。为了防止曾敏兰逃跑,曾玉珍把曾敏兰的手脚捆了起来。捆起来之后,曾玉珍就把火剪插进煎药的炉中。曾玉珍像发怒的母狮子一样对曾敏兰吼叫:你说不说?你不说,老子今天烙死你!老子说到做到!
就在这时,埠头的金氏三兄弟正从中城那边走过来。他们用我少见的耐心,在小四合院的门外,静静地等待曾敏兰在曾玉珍的面前供出那个播种者。
看到通红的火剪之后,曾敏兰终于屈服了。她用颤抖的哭声托出几个字:是刘夫子的!
听到这句话,木脑壳就一脚踢开小四合院那扇虚掩的门,冲了进去。他抓起一如手足全无的曾敏兰,照着她布满哭声的脸就是几巴掌,一下子就从她脸上收走了哭声。
还没等曾玉珍反应过来,木脑壳三兄弟已经走出了小四合院。
木脑壳并没有当天晚上就去收拾刘夫子。这使我对木脑壳几兄弟的莽撞行为,有了并非一成不变的认识。换言之,木脑壳为曾敏兰付出了一个弟弟的代价。他有必要想一想,该把刘夫子教训到什么程度才能解恨,而且不至于使自己几兄弟锒铛入狱。
第二天晚上,我看到光脑壳来找刘夫子。光脑壳神秘兮兮地对刘夫子说:有个人想买你一百副春药,价格一分也不少。财迷心窍的刘夫子问:买主在哪里?为什么不亲自来找我?光脑壳说:买主是外地人。他怕进城,他要你把春药背到城外泵站那个地方去,他在那里等你。刘夫子当时隐隐觉得有点蹊跷。光脑壳随即掏出三十块钱说:买主也怕你不信,所以要我先把三十块钱的押金给你。刘夫子这一下子深信无疑了:好好!你在城门口等我,我准备准备,马上就来!
我知道这会是一个有戏可看的夜晚。
我看到刘夫子背着装有一百副春药的麻袋,像一座笨拙的山一样向南门外移去。一出南门,光脑壳就说:快走,买主的船就停在泵站那里。
刘夫子满身臭汗地把一百副春药背到泵站后,气喘吁吁地问:买主呢?
这时木脑壳和硕脑壳从泵站后面走了出来:买主在这里!老子今天要买你的鸡巴!
我这才猜到木脑壳的用意。他的弟弟死在这里,所以,他要在这里收拾刘夫子,以慰自己弟弟的在天之灵。
刘夫子意识到自己被骗,并要被他们狠狠教训的时候,连声喊叫: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木脑壳说:饶了你?你搞曾敏兰的时候,为什么不说饶了我?
于是,他的拳头像雨点一般落在刘夫子的裆部。刘夫子痛得几乎昏死过去。最后木脑壳说:老子今天饶你一条命,但老子要断你一条腿。刘夫子听到了这句话,但他已经连求饶的力气也没有了。
金氏三兄弟真的敲断了刘夫子的一条腿。
临走的时候,木脑壳说:你给老子听着,如果你要到派出所去告,说是我们打断了你的腿,那老子非杀了你不可。今天你给老子爬回去。别人问你腿是怎么断的,你就说是你自己贩药从城墙上摔下来的。听到没有?
此刻,刘夫子已经昏死过去了。
哑巴强奸曾敏兰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听到这个消息时感到不怎么突然。
关于曾敏兰被哑巴强奸一事,南门那些长舌妇们又从嘴里分泌出了一种不同的说法。在这种不同的意见中,强奸的成分越来越少甚至完全相反。因为在曾敏兰报案时所说的那个强奸时间和地点,没有一个人听到从工棚里传出的呼救声和反抗声。曾敏兰说,九月五日那一天晚上,哑巴用她能够看懂的手势告诉她,他的工棚里有一种很适合她做考板裤的布料。这里需要加一点说明,自从粮店龙主任不让哑巴扫米之后,他就偷偷地贩起布匹来了。一开始我也同其他人一样,对他做这种生意感到十分可笑,认为他都能赚钱,简直就像太阳会从西边出来。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赚了钱,而且仅仅是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人们只听说哑巴赚了钱,但对他到底赚了多少,还是一无所知。
曾敏兰说,哑巴是晚上八点钟强奸她的。曾敏兰对时间相当肯定。她强调说明,当时街上的有线广播正在播送天气预报。长舌妇们都议论说,在那个时候,怎么没听到她的喊声?我对一些长舌妇的意见有相同的看法。曾敏兰被强奸那天晚上,我一如既往地在街上自我放松地闲逛。因为刚刚开学几天,我还不大习惯,甚至感到有些紧张和疲劳。那天晚上播送天气预报的时候,我正好在城门那个地方,而且我还在有意无意之间,看了一眼哑巴的工棚。那时工棚里没有灯,也没有一点声音。这正好印证了长舌妇们的那种说法。
南街上的人开始忿詈小四合院里的母女俩,骂她们是没有血缘而有骚缘的两个祸害。
哑巴被抓走的时候,南门的人都投之以同情的目光。哑巴戴着手铐从南街经过的时候,人们发现他实际上长得很漂亮,夸张一点甚至可以说长得非常英俊。不少人开始替哑巴惋惜:人长得蛮好的,布匹生意也做得蛮好的!
在不管什么事都少不了曾玉珍的这一天,曾玉珍却没有露面。她在捆绑曾敏兰的那天晚上,听到曾敏兰说出刘夫子这三个字的时候,就得高血压倒了下去,进了医院。这在我看来是迟早的事,谁要她那么胖呢?更何况她的这种胖充当了无数男人非常舒服的弹簧床,得高血压是她应得的报应。
派出所接受曾敏兰报案的人,是新近到任的欧阳所长。在抓了哑巴之后,哑巴那委屈的表情让他生出了不少狐疑。于是,他像简所长一样带着一个助手再一次来到南门哑巴的工棚,时间同样是晚上八点整。欧阳所长选择这个时间是有目的的。他把曾敏兰叫到工棚来,让她详细陈述被哑巴强奸的经过,曾敏兰讲得有些捉襟见肘,前因不搭后果,而且欧阳所长从哑巴没有卖出的一叠报纸中,发现夹有五百元钱。
在哑巴的工棚里,聪明的欧阳所长就有了马上释放哑巴的想法。因为这个案子已经非常明了:曾敏兰实际上是想骗哑巴的钱;由于没有骗到,曾敏兰就诬告哑巴强奸她。这其中当然也有属于欧阳所长的疑难,那就是,哑巴到底与曾敏兰发生了性关系没有?不过欧阳所长又想,这已经不是最主要的问题了,最主要的是他可以确定哑巴无罪。即便是哑巴与曾敏兰发生了性关系,释放哑巴的决定也没有错。
但当欧阳所长作出这个决定还不到一分钟,他就从这叠报纸中发现了新的案情。这个新的案情就是简所长移交给他的那个反标案。那叠报纸按照日期顺序,一天一天整齐地叠放着。唯独缺少一张,而这张报纸的日期,与写反标的那张正相吻合。
对这一切,我都在工棚外面看得清清楚楚。我当时就听到欧阳所长自言自语地说:反标是哑巴写的,他还是得坐牢。
同样是这天晚上,刘夫子拄着拐杖来到哑巴的工棚。他本想直接说什么,但他看到曾敏兰也在那里就没有直抒心意。他想了想之后对欧阳所长说:您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想找您说件事。刘夫子仍然穿着非常考究的茧绸衬衣。刘夫子从进工棚到出工棚,并没有用正眼看一下曾敏兰。
欧阳所长随他出来了。我连忙隐匿在夜色中。
这天是九月九日。
早晨七点多钟,我正背着书包准备去上学,突然看到欧阳所长带着七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来到我们南门。他们直奔埠头,我自然也就尾随而去。
看见荷枪实弹的警察,金氏三兄弟总算有了一种屈居于他人之下的感觉。但木脑壳仍然非常不服地说:我们没犯法,凭什么抓我们?
没犯法?欧阳所长一字一顿地说:打断刘夫子的腿,这是你们犯的第一条罪行:偷曾玉珍家的首饰,这是你们犯的第二条罪行。你能否认吗?
木脑壳对打断刘夫子的腿默认了,但对偷曾玉珍家的首饰却矢口否认。
欧阳所长用满脸证据在握的表情说:你还想否认是不是?告诉你,我调查了四天,对你们是怎么偷的,偷了之后又是怎么处理的,我都一清二楚!说完,欧阳所长就要金氏兄弟分别在逮捕证上签字。
金氏三兄弟最后垂头丧气地在逮捕书上签了字。
前不久回故乡,我也拜访了欧阳所长。我问他:你是怎么破那个盗窃案的?欧阳所长笑了笑说:诈!我是诈他们的!没想到一诈,他们就一五一十地交待了。我诈他们的机会很好,因为他们已经犯了前一条可以逮捕的罪行。
金氏三兄弟戴着手铐经过中药铺的时候,我听到木脑壳对里面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刘夫子!老子出来一定要杀你!那一天我去上学感到非常轻松,我把装在书包里的一包“大公鸡”掏出来扔了。我想,南门那些讨厌的人都各得其所了,我也该做个好学生了。
我记得那天上课的时候我非常认真,特别是上语文课,老师教我们朗诵毛主席的诗词:“……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我念得那样出神入化,好像毛主席真的像孙悟空一样神通广大。
但我没有想到,那一天毛主席已经撒手人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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