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这就是准备和学校两清了。
拿毕业证时,宿舍里几个人又小范围内聚了一回。杨小洋喝多了白酒,拿着问凤梅的手说:“凤梅,我从来没听你说过焦虑之类的话。你总是说你很知足。”她甚至回忆起大二时,两人买了同一种洗发护发产品,一起洗头发,杨小洋匆匆抹了两下,冲洗一下,就完了。问凤梅却涂满了护发素,包了块毛巾在那里看《做生意需要知道的消费心理学》,还说,小洋,你不该这么快冲掉,要让产品渗入头发才能有效果。事情果真如她说的那样,同样的产品,用在两在头上,却是两种样子。这样一件小事,杨小洋却一直记得很清楚,她想不明白当时自己在着急什么?似乎一点都没道理。
问凤梅说:“这算什么啊,赶起我表哥来,我差远了。我表哥个子不高,长相也不算出众,只是清秀。成绩不拔尖,平时也不怎么喜欢发言,偶尔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他总是想半天,然后很镇定地告诉老师,我不知道。他说话很温吞,走路也慢。每次早晨上课要迟到了,别人都拼命地往教室一路狂奔时,他还是会保持匀速,不紧不慢一路走到教室。有个女同学偶尔会很着急地问他,你干吗不跑啊,要迟到了?他会一边按照既有的步履往前走,一边面无表情地说,有什么好跑的。班里偶尔会有调皮的男生笑话他,他只是笑笑,从来没见过他生气。记得班里有个女生大概是暗恋他,每天要把他的书本推到地上好几次,他每次都会不厌其烦地捡起来,掸掸灰,却从来没见他红过脸斥责过。”
一桌子人似乎都被问凤梅的话吸引了。她喝了口可乐继续道:“真是很神啊,我表哥本科在上海复旦读的,后来研究生去了香港。现在呢,在老家待着,偶尔炒炒股。这个人,竟然连手机都没有。诸如为什么毕业以后不留在香港,他说不适应那里的气候。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他说走一步看一步吧。问他以后会去哪个城市发展,他说这个还没想好。问他为什么没有手机,他说好像没有那个必要。他不太上网,在家里炒股,也不怎么出门,所以电话已经足够了。一切听起来都那么顺理成章。也许换一个人,一定觉得不可思议。再想想我们呢?想不摇头都不可能,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类人,会一直保持着同一种节奏,他很难被外界的任何事物所影响,因为他没有太多的渴望和计划。我们总是想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塞满,包括未来的时间,然后我们因为没有完成既定的目标,又不得不拼命地与时间赛跑。我们在为各种事情焦虑,为没有完成昨天的目标而焦虑,为没有把未来的计划安排好而焦虑,为害怕被这个世界淘汰而焦虑,为生命和时间被浪费而焦虑。然后我们就在这种焦虑中,惶惶不可终日地度过了很多年。”
众人听得沉默,谁能想得出来,问凤梅竟会有这般看法。简直可以用豁达来形容。杨小洋像是要打破这沉寂气氛,抱着王丽娜说:“丽娜,大学四年我就处了你这么一个朋友。”一堆人喝多了,独问凤梅听出了杨小洋的语病,说:“小洋,我一直都拿你当朋友的。你不在学校时,有什么事我都告你的。”一句话说得杨小洋不知如何应对。
问凤梅又说:“小洋,你那么善良,可得照顾好自己。”也是借着酒劲力,问凤梅还说了自己的计划,争取攒上个首付,到时把父母接过来。她说:“我的梦想就是有钱了买个大院子,把哥哥弟弟姐姐妹妹都弄到一起。”众人才想起,她一家有六个孩子。杨小洋说:“凤梅,那你赶快赚钱吧,把你一家人装下,恐怕得要个四层别墅。”想着一大家人其乐融融地住在一起,问凤梅不觉流出了泪:“姐妹们,下回再聚不知何年何月,这些年你们都宽容待我,我凤梅再敬大家一杯。”喝的可都是老白汾啊。喧闹的火锅馆,透明杯里满满的白酒,酒过几轮,有人装醉,有人真醉。真假已不重要,姑娘们只是就着俗世的悲欢,吹牛,闲扯。
酒店打烊,几个人回到宿舍收拾东西。见问凤梅双手提了五六个袋子,杨小洋突然说了句:“凤梅,你说你这有男朋友的和我们这些没男友的,效果差不多嘛。”问凤梅当时没反应过来。打车回到单位,她终是忍不住给周朝风打了通电话,说起这一切,还在电话里大哭。男人在那头沉默。问凤梅说:“对不起,亲爱的,我只是一时难过。我其实也不是难过,你看,王丽娜男朋友也在军校呢,去得比你还远,长驻南沙。杨小洋挑来挑去,还不是那样。老公,我想通了,我等你。”男人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话。不着四六,不着边际。问凤梅说:“不说了,不说了,省点电话费。”男人果真就挂了。
她举着手机,在花园般的厂区里坐了半天,想着到底还得靠自己,远处的狗叫声直直地传过来,让人心慌,也让人心安。洗涮的时候,问凤梅还唱了半天歌。酒劲涌上来,并不难受,只是浑身上浮,像是在腾云驾雾。回到宿舍,做了个面膜,仍觉身体发胀。她抱着枕头,一点睡意也没了。挣到电脑前,无意中点开一部电影,《时时刻刻》,撑着快看完时,才稍稍弄清其中梗概。又搜了半天相关信息,好像约略明白了别人的人生。说明白也仍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倒是结尾的话她记住了:Dear Leonard, to look life in the face, always to look life in the face, and to know it for what it is. At last, to know it, to love it for what it is, and then put it away. Leonard, always the years between us, always the years, always…the love…always…the hours. 她想着明天得把这话翻译过来,说给周朝风听。上眼皮箍着下眼皮。真踏实啊,她沉沉睡去,混乱的几重梦中还咂摸着,好像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黑甜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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