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有人仙逝,设灵台牌位以祭之悼之。其牌位上“×××之位”的“之”字大有讲究。按老辈传下之规矩,必请德高望重者点“之”,谓之可压邪。
民国初年,娄城耆宿王文豹骑鹤西去。王家祖上曾官至礼部尚书,富甲一方,到王文豹这一代,已无昔年之鼎盛貌,然烂船尚有三千钉,王家依然是娄城数一数二之殷实富户。
王家子孙极为重视老爷子的后事,欲风光一场。这只要有钱都好办。唯点“之”事,人选难觅。古有翰林点“之”说法,可见点“之”者非能耍笔墨者均可随便应卯的。排来排去,最合适的人选乃前清遗老陆诗侬。陆诗侬乃名魁天下的榜眼,道德文章均属一流,特别是其书法,那一笔颜体,金钩铁画,人称“当代颜真卿”。只是王陆两家乃世仇,从不往来,娄城有“王陆两大姓,世代不通婚”的说法。然而,堂堂王家,假使请个名不见经传的穷酸文人来点“之”,老爷子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终于,王家长子拍板:“请陆诗侬!”王家主意已决,宁可多花银两,也要恭请到陆诗侬。要知道陆诗侬属“文魁星君”之列。由他点“之”,夜叉小鬼也必敬畏三分,得此庇护,老爷子黄泉路上自然可保平安无事。
陆诗侬是有身价之人,没有相当交情,他是万万不肯随便点“之”的。即便银两再多,也是白搭。事情就是奇怪,越如此,陆诗侬的身价越高。倘能请得动陆诗侬点“之”,本身就是桩极荣耀之事。
王家长子亲捧银两登门拜访。他惴惴不安,唯恐陆诗侬拒之,不期陆诗侬一口应承,并坚持不收润笔。
王家虽然请动了陆诗侬,心里却颇不踏实,似乎这结果来得太不费功夫了。这其中会不会有变有诈?王家上上下下,都隐隐有些担心。
王家接陆诗侬去点“之”那天,排场上一点都不含糊,四人抬绿呢大轿,且有“回避”、“肃静”开道,唯恐娄城人不知。上得门,即参汤伺候;片刻,又主人敬茶,四式点心,极为小心翼翼。
陆诗侬跟班把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准备妥贴,只等陆诗侬举笔。
陆诗侬眼神凝视在“德传梓里,名耿千秋”的挽联上,微微颔首。然后,焚香祝祷。俄顷,握管在手,仿佛以千钧之力点下去。按程式,点罢,即把笔往后一抛,由跟班极利落地接住,就算仪式完成。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简单而肃穆。
不料跟班心里有气,心想:老爷啊老爷,难道『尔忘了王陆两家祖上有过节,竟然如此无骨气,令我等下人也无颜面见人。于是,跟班在本应配合默契的接笔一刹那,故意脱手,那支坚竹鼠毫落在了地上,墨汁四溅。
王家子孙见此,一时剑拔弩张,气氛极为紧张。
陆诗侬未料到跟班会来这一手,甚气甚愧。为弥补,他向王文豹灵位跪下磕了三个头,算是赔罪。
榜眼下跪于王家老爷子灵前,实乃大礼,王家子孙很为感动,遂握手言欢,不再追究陆诗侬跟班之失手。
出得门,陆诗侬对跟班说:“从来冤家宜解不宜结,谨记谨记!”
跟班悔之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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