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老牛当了叛徒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校园。消息不是李二旦传出来的,昨天老汪传李二旦时并没说揭发他的是老牛。消息是葛兰传出来的。葛兰是在上厕所时偶然听到了老牛和老汪的对话。
男厕所和女厕所中间被一堵砖墙隔着。墙是半截墙,与檐头是齐的,上边一直到屋脊,空着一个三角形,便于通风。墙两边,互相看不见,但声音稍响,就能听见。葛兰并无心偷听老汪和老牛的对话,撒了一泡尿正准备出来,却听到老汪正忽悠老牛,觉得好笑,就捂着嘴贴着隔墙多听了一会,于是就听到了老牛激动之余把前前后后的事都跟老汪说了。晚上,葛兰去找李二旦,想把老牛当了叛徒的事告诉他。走到大门口,却看见李二旦浑身污秽地斜躺在大门旁。葛兰吃了一惊,扶他起来,才知道是喝醉了酒。进了屋,又不见雪里梅,哪哪都凉着,问他话,也说不清。葛兰来气,一边埋怨他无缘无故喝这么多酒,一边给他打水洗脸,又弄了一碗热汤给他醒酒。折腾到小半夜,李二旦总算清醒了,就把老汪传他问话以及雪里梅一气之下回了娘家等等来龙去脉告诉了葛兰。葛兰原以为李二旦还不知道,过来打个招呼,有个思想准备,省得到时慌乱。没承想,事情已经闹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于是大骂老牛不是东西,甫志高。
第二天一大早,葛兰就站在操场上当众臭摆老牛:“老牛那嘴,碟子似的,忒浅,架不住三句好话,全抖搂出来了。”
又说:“也不光是嘴浅,主要还是心术不正,看着老实,其实一肚子坏水儿,一点好屎不拉。”
还说:“把李二旦整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媳妇也跑了,看这乱摊子他咋给收拾。”往空中呸了一口唾沫:“不出事拉倒,出了事,他脱不了干系。”
老牛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像断了大脖筋一样耷拉着脑袋,哀声叹气。别的屋的人,还不时地过来,拿老牛打哈哈凑趣。
这个说:“老牛咋搞的,嘴丫子没绑牢,秃噜扣了?”
那个说:“你知道啥?人家是党员。”
这个又说:“哦,我把这茬儿忘了。”
那个又说:“不但是党员,还是七八年的老党员呢。”
哈哈哈……嘻嘻嘻……
有的扒着门框,像研究怪物似的仔细地看老牛,看半晌,呵呵笑了,说:“这老牛,操。”
老牛肠子都悔青了。悔的不单是跟老汪说了那些话,还悔自己为啥偏偏那个时候上厕所;那个时候上厕所也没啥,见老汪去了,自己揩屁股走人,也就没事了,为啥要鬼使神差地陪老汪。悔完,又埋怨。埋怨自己太大意,只知道眼前有个老汪,不知道隔墙还有一个女厕所;埋怨自己白吃了五十多年咸盐,没一点城府,人家给三句好话,自己就蒙圈,有失晚节;埋怨老汪不是东西,故意套话,平白无故陷我于不义。老牛想哭,却哭不出来,只觉得肚子里有一团东西,像牛倒嚼似的咕噜一下上来了,到嗓子眼又被噎回去了。老牛突然觉得委屈。自己明明是上了老汪的当,明摆着也是受害者之一,为啥一个个都朝我使劲?
老牛在屋里坐不住,出来,满操场乱绕。先前怕见人,躲在屋里眯着,现在不怕了。不但不怕,还主动去找。找是为了向人们说明自己也是受害者。老牛见着一个解释一回。从自己怎么上的厕所,怎么又遇着老汪,老汪怎么套自己说话,从头到尾,如此这般,述说一遍。最后着重强调:“我也是受害者。”
解释来解释去,就有点乱套了。一个学校几十号人,跟谁解释了跟谁还没解释,心里就不十分清楚。结果没听过他解释的他解释,听过他解释的他也解释,解释到最后,仍然是千篇一律地强调一句:“我也是受害者。”
初听者大多能够较好地配合老牛,或同情或鄙视,还能耐着性子听完;再听者就觉得没味儿,觉得烦,听到半道扭身走了,给他一个大憋泡。老牛似乎并不在意,冲着人家的背影,还忘不了说上一句:“我也是受害者。”
第二天,仍然如此。大家才有些担心起老牛来,说老牛精神怕是受了刺激,出毛病了。果然,第三天便传来了消息,老牛半夜躲在被窝里捧着一瓶安眠药吞服,幸亏他老伴及时发现,一瓶安眠药吞了三分之一被抢了下来。连夜送到医院,经过一番洗胃灌肠之后,已无大碍。但经过进一步检查,诊断老牛已患上了轻度精神分裂症,不能再受刺激,需要静养调理。
罢课到第五天头上,乡党委书记老孙领着副乡长老汪和财政所长老齐来到学校,马不停蹄便召集大家开了一个会。会上,老孙做了一个简短发言。老孙说:“这两天我没露面,大家可能觉得奇怪,觉得我老孙不够意思,没及时地来看望大家,大家有意见有想法,我表示理解,我先给大家道歉。另外,我可以告诉大家,我蹲了两天财政局,又跑到县城钢厂找了几个老关系,筹到了一些钱……钱不多,先发给大家,应应急,度度难关。眼下,乡财政有困难,但困难是暂时的,前景是光明的……”
一席话,说得大家热泪盈眶。不知谁还带头鼓了掌。
开了支,大家又该上课上课,该干啥干啥。
老牛在家静养。有去看望老牛的,回来说,一阵子一阵子的,一阵子糊涂,一阵子明白。
过了大概十来天,提拔干部的事也有了音讯。乡党委会已经讨论通过,提老霍当主管文科的教导主任。消息传来,老常情绪一落千丈。吵吵巴火地张罗了好几个月,感觉一直不错,该走的过场都走了,到头来却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看着老霍得意洋洋,心里又气又恨,觉得老霍可恶。可恶的不是老霍顶了本该是他老常的窝儿,而是老霍的老谋深算,平时装出一副平静淡定的样子,谁知是拉屎攥拳暗地里使劲,一声不响抄了他的后路。但话说回来,单凭他老霍一个人,也拱不动书记老孙,背后肯定有人撑腰。老常前前后后地想了好几遍,认为根子还是在老何那儿。正如老汪预言的,倒了一个吴素素,他又扶起来个“李素素”。其实,老常是冤枉老何了。老霍能够当上主任,不过是捡了一个漏儿。老何自从上次的“桃色事件”后,低调谨慎了许多,觉得自己差不多也该退居二线了,凡事只求个和顺,不想再出岔子。这次重新考虑提拔干部,老何几乎没拿出什么意见,把决定权都推给了乡里。实际上,问题是出在老汪身上。不是说老汪大义灭亲临阵倒戈,转而支持老霍,而是老汪对老孙说话时没掌握好分寸,引起了老孙的反感。研究之前,老汪再次向老孙举荐老常,举荐完老常,又担心吴素素死灰复燃,所以就大贬特贬吴素素,贬完吴素素又贬老何,说老何推荐吴素素是有眼无珠。贬吴素素老孙没吃心,贬老何有眼无珠老孙吃心了。因为上次研究的时候,老孙支持的是老何,党委会内定的是提拔吴素素,结果出了事。老孙认为,你贬老何有眼无珠,就等于变相贬我老孙有眼无珠。你老汪算个啥?一个食堂厨子出身,有啥资格跟我指手画脚?妈的,你有眼有珠,我偏偏挖掉你眼里的珠,看看究竟谁是胳膊谁是大腿。这样,老常就靠边站了,提拔了老霍。老霍捡了个便宜。
老常想不通,窝囊了两天,犯了黄胆肝炎,住进乡卫生院打滴溜。
老常住院,老牛仍然在家静养调理,办公室就剩下老霍、吴素素、葛兰、李二旦,气氛倒一下子和谐了很多,大家都热情高涨地张罗着要吃老霍的喜儿。
老霍说:“应该吃,应该吃。”
这时候,大街上已经有了卖西瓜的小贩。老霍就买了一个大西瓜,请大伙吃西瓜。瓜是沙瓤的,太阳一晃,起金星。于是,办公室里响起一片唏溜唏溜吃西瓜的声音。
大家吃着瓜,说:“老霍,你也吃。”
老霍说:“你们吃你们吃。”
老霍在一边抽烟。这时的老霍,拿烟的姿势和吸烟的动作都自然了不少,还学会了用大拇指和中指指肚掐着烟卷,然后屈动着食指牛逼哄哄地敲烟灰。
责任编辑 牛健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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